这不是阿栩最爱吃的菜么,竟然纹丝不动。
楚栩云头也不抬,严词拒绝,“不吃。”
“你不喜欢?”
郁逞错愕片刻,见到楚栩云点头,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
之前他见阿栩把芹菜夹在他碗里,还当是阿栩宠爱他,合着是把不爱吃的菜提前夹给别人。
郁逞失笑一声,叫人把那道芹菜撤了下去,换上重头菜——某人身上的龙肝。
传言这龙肝凤髓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尝试做了做,也不知能不能合阿栩的口味。
“好吃!”
楚栩云只尝了一块便赞不绝口,小声道,“原来殷徐照这么好吃。”
那日郁逞没有杀殷徐照,只切下半块龙肝以做惩戒,日后大概是不敢再来招惹郁逞了。
“好吃下次再给你做。”郁逞挥退一旁的魔修,眸光微深,“阿栩,权当是奖励我做这顿美餐,现在可否告诉我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楚栩云动作稍顿,脸上又烧了起来。
他嚼嚼嘴里的馍馍,垂下脸,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他哪里说得清楚。
他脑子很笨的。
就那么喜欢上了呗。
“你不说,我心里不踏实。”郁逞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低诱哄,“阿栩是本事通天的真仙,而我马上就要变作凡人,阿栩可怜可怜我,就告诉我吧。”
闻言,楚栩云感到自己的肩膀上一瞬间扛起了什么奇怪的责任。
是啊,郁逞马上就要变回凡人,他必须要让郁逞有安全感才行。
思来想去,楚栩云还是开了口,“就是……就是……”
“就是?”郁逞耐心地等待。
“就是……以前偷偷给你写信的时候,喜欢上你。”楚栩云脸上红透,几乎快要把脑袋扎进饭碗里去。
郁逞:?
楚栩云知道郁逞喜欢吃桑果糖,每次到弟子寝殿里时,总能看到郁逞一边读书一边皱眉,手边放着的就是桑果糖,用一张皱皱的黄纸垫着,翻几页就吃一颗,脆脆的,香香的,晶莹剔透,活像一颗琥珀珠子,看得楚栩云口齿生津。
他很好奇那晶莹剔透的紫色糖块究竟是什么味道,郁逞为什么这么喜欢吃。
于是自己下山去买了一包,刚到手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颗。
很甜,太甜了。
甜到牙齿好像都软了几分。
他吃了一颗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好吃。
郁逞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宗门弟子的俸禄是每月三十两,吃饭也用不着花钱,郁逞的钱应该够花才是。
为什么要买最便宜但不好吃的糖?
楚栩云想不明白,宗主常常说他的脑袋里面都是水,所以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
可唯有这件事,他很想知道原因——万一郁逞在宗门过得不好怎么办?
当天夜里,楚栩云点起灯烛,翻出笔墨纸砚,给郁逞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是,桑果糖那么难吃,你为什么总买它?
楚栩云不想郁逞知道自己嘴馋才问这样的蠢问题,因此,他没写落款。
上次这样认真的挑灯写字,还是在爹娘让他去考状元的时候。
写完信,他满意地吹干纸上的墨迹,翌日悄悄塞进了郁逞书桌上的古籍里。
过了几日,没收到回信。
他认为郁逞一定是没看到,于是又写一封。
郁逞一直不回,楚栩云就一直死脑筋地坚持写下去。
终有一日,
郁逞回了。
楚栩云开心地展开信纸,连自己都未察觉到,为什么收到郁逞的回信心情会这样好,像是踩在云端要飞起来一样。
然而展开信后,楚栩云嘴角垂了下去。
郁逞的回信上,只有一个大大的滚字。
楚栩云伤心地拿起纸笔,写下最后一封信,乖乖地“滚”了。
【郁逞,明日我去除魔,日后不会再打扰你。】
没成想第二天,他带着两个弟子外出除魔横遭变故,弟子们皆丧命于魔修手中,只有他一人回来,楚栩云沉浸悲痛,此后再也没有给郁逞写过信。
在太清宗时,郁逞没有要好的朋友,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每日修炼枯燥乏味,只有一个人称得上还有些书信上的联系。
不过他还以为那人早就死了,听说那人去除魔,可第二日回来的只有楚栩云。
“你是说……”郁逞试探着看向楚栩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问我桑果糖好不好吃的人,是你?”
楚栩云点点头。
郁逞心头快跳一下,将所有事尽数联系到一起。
怪不得阿栩知道他爱吃桑果糖。
那年在太清宗,
太清宗的饭菜的确不太好吃,他嗜甜,不合他胃口。
偶尔郁逞便会私自下山去买些修炼用的丹药武器,顺便带回一些能吃的东西。
宗门月例不算多,郁逞买完丹药和武器,剩下的钱便不多了,他立在果脯铺子前,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桑果糖。
便宜,而且甜的腻人。
修炼到难关时,他便从纸包里取出一粒吃,心情好时吃,心情不好时也要吃。
直到一日,他收到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我买的桑果糖不好吃,为何?】
没有署名,没头没尾,甚至连何时出现在他书案前郁逞都不知道,但郁逞知道一件事,这人一定就在他附近,每日观察他,不然不会连他喜欢吃糖都清楚。
他皱了皱眉,揉成一团扔了。
第二日,那人又写信来,
【我又买一次,还是好难吃,你从哪里买的。】
神经病。
郁逞把那信纸撕个粉碎扔掉,根本不放在心上。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此人好像魔怔了一般,日日写信来骚扰他。
不仅有埋怨桑果糖难吃的内容,还极力跟他推荐其他好吃的松子糖、饴糖……
难道他是不想吃吗?
有这闲工夫,不如给他塞些银钱灵石,或者直接给他买来。
郁逞不胜其烦,决心要揪出这个一直骚扰自己的蠢货打一顿。
可那人仿佛鬼魅妖魔似的,来无影去无踪,他蹲守几日,次次都是一扭头的时间,信纸已经搁在了他的桌上。
闹鬼了。
郁逞不信鬼神,他笃定是有人在暗中捉弄他,太清宗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比如那李焚鹤,仗着自己是楚栩云座下首徒,时不时就要来他跟前犯贱,拉着他比试,每次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要去跟楚栩云委屈撒娇,叫郁逞恶心得要命。
别让他抓住了。
否则,他要往死里打。
在郁逞又一次蹲守失败时,他看到信上的内容终于不再围绕着桑果糖。
【你回回信好不好?我想与你做朋友。】
郁逞直接扔出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他看起来是很缺人陪么?
来太清宗是修炼法术的,他又不是来玩。
这太清宗怎么这么多怪人。
那李焚鹤是一个,楚栩云也是。
尤其是楚栩云,那日偷偷掉眼泪就罢了,他好心去哄,竟然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冷漠极了。
他本还以为能在解药效力来之前跟楚栩云说说话,说不定楚栩云会需要他开解一番,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郁逞日后都不打算再做好人好事了。
转念一想,郁逞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从来不回信,对方才会一直骚扰自己。
思及此处,郁逞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滚字。
滚远点,越远越好。
郁逞从回忆里抽出,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不知道写信的是你。”
如果早知道的话……
他肯定不会写那个滚字。
楚栩云把碗里的饭扒得干干净净, 抬头看向他,小声道, “那时候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郁逞干笑了声,“怎么会, 很喜欢你, 一直都喜欢你的。”
“真的?”楚栩云半信半疑地仰起脸,“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让我滚呢?”
郁逞沉默一瞬, 头脑飞速转动,“我认错人了,以为是李焚鹤,你知道的,我讨厌他。”
幸好还有李焚鹤可以拿来一用, 郁逞额头冒汗地想。
“原来如此。”
楚栩云恍然大悟,一下子便被轻易蒙混过去。
郁逞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觉不对, “既然你那么早就心悦我, 为何后来又赶我走?”
这件事总像一根刺扎在郁逞心里, 每每想到那日的场景郁逞都彻夜难眠, 要不是楚栩云亲口承诺会跟他成亲,郁逞觉得当年自己必定会为情所困, 浑浑噩噩地死在魔域。
听他提起这件事, 楚栩云的神色微变,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
“画像。”楚栩云抿紧唇, 小声道,“你画的画像被宗主发现,宗主很生气,要把这件事告诉阿爹。”
其实楚栩云记得这件事,只是,他总是强迫自己忘掉。
因为想起来就会难过。
“还有呢?”郁逞捏了捏他的脸,见到楚栩云不太开心,连忙又道,“算了,不想说就先不说,没事。”
楚栩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要说……”
那年初夏,太清宗乾坤殿。
宗主把一张画像扔在楚栩云面前,楚栩云好奇地垂眸看去,发现上面画的竟然是自己。
画上的他不知刚做了什么事,似乎十分疲倦,靠在书案旁拄着下巴闭目小憩。
这画师画得栩栩如生不说,简直把他画成了个仙人,他的睫毛哪里有这么长,他的嘴唇有这么红吗?
太好看了,就连楚栩云自己看了都喜欢。
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够。
头顶又传来宗主的声音。
“还看?人家日日夜夜抱着你的画像入睡,你还有心思在这欣赏画像?”
楚栩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画像捡起来,抚去灰尘。
欣赏一下怎么了嘛,画得这么漂亮不就是给人看的。
“你不明白是吧,人家就差当着你的面表明心意了,他才十六岁,你简直误人子弟!”
宗主的唾沫星子险些喷到楚栩云脸上,他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画他的画像是喜欢他的意思。
是谁呀?
哪个女孩子的手这样巧,画这么好看的画像给他?
宗主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又狠狠批了楚栩云一通,还责令他必须三天之内把人家赶走,否则就要回老家告诉阿爹,让阿爹知道他在宗门误人子弟。
楚栩云最怕阿爹了,他只得先答应下来,省得宗主真回老家去,阿爹会气得让他滚回蓬莱仙岛不许再修炼的。
他抿了抿嘴,把画像抱进怀里,又掏出枚储物戒,无比珍惜地将那幅画像装了进去。
见他宝贝那画像,宗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想知道是谁画的?”
楚栩云到现在也没问是谁画的,难道真就一点也不想知道,还是早就猜出是谁?
闻言,楚栩云茫然地摇了摇头。
宗主好奇怪啊,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不过是谁画的画像都没用了,为了不被阿爹知道,他必须得把人送走才行,宗主答应说会给很多很多盘缠,那个女孩子可以拿着盘缠再去其他宗门修炼嘛。
“是郁逞。”
宗主沉沉盯着他,“郁逞画的。”
话音落下,楚栩云身形陡然一僵。
他怔了半晌,脑海好像都空白了,只剩下郁逞两个字。
“怎么,你知道他心悦你已久?”
楚栩云手足无措地后退半步,手心的储物戒也险些掉落在地,他慌张地摇了摇头,心跳快到仿佛要从胸膛蹦出来。
宗主定定地望着楚栩云,脸色愈来愈难看。
他这个弟弟,除了幼时私自去隔壁纪怜洲家学剑被父亲意外发现,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你也心悦他。”
宗主的话让楚栩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摇头。
可宗主是世上最了解楚栩云的人,他一眼便能看出楚栩云在想什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栩云,说话。”宗主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发慌,“你也心悦他,是不是?”
楚栩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半晌,楚栩云只能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足靴,不敢看宗主的眼睛。
心悦吗?
他也心悦郁逞吗?
“我没有。”
如果没有,为何得知那画像是郁逞所画而心跳怦然。
“不喜欢。”
如果不喜欢,为何偏偏只有郁逞令他心绪难宁,为何给他写信,为何偷偷买他喜欢吃的糖,为何生怕他在太清宗过得不好,为何想要跟郁逞做朋友,为何总想让郁逞多理一理自己?
楚栩云边说着,边没出息地掉起眼泪来,根本顾不得什么无言道了。
郁逞说过,委屈的时候可以哭的。
望着他的眼泪,宗主心神俱震。
爹,你的小儿子,我的三弟弟……他居然是断袖。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宗主哀叹一声,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朝他招手,“得了,别哭了,过来。”
楚栩云委屈得紧,眼泪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见他如此,宗主只好下殿来,缓缓走到楚栩云面前,轻轻抱住他,“别哭了,我又没说怎么样,只是你这先前也没个预兆啊……”
任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楚栩云会断袖。
他这个傻弟弟向来坚韧,被魔修下了毒都能一声不吭,受了重伤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只是问他一句是不是喜欢郁逞,眼泪竟像破了堤的洪水一样流下来。
还说不喜欢,这分明就是喜欢极了。
宗主揉了揉楚栩云柔软的发顶,语重心长道,“阿栩,郁逞他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兴许只是你一直陪伴他左右,所以才对你产生了雏鸟情愫,待他再长大些,见过更多人,认识更多同岁的孩子,你能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别人么?”
闻言,楚栩云哭得更厉害了。
宗主:……
“我不是刺激你,我还没说完呢。”宗主赶紧给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想想啊,若是他真的喜欢你,就是再等四年又何妨,等到他及冠之年,若是还对你有情,届时你们二人岂不刚好可以修成正果?”
听到宗主的话,楚栩云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眼睫上,懵懵懂懂道,“万一他届时不喜欢我了呢?”
若是中途楚栩云不喜欢郁逞了,郁逞也对楚栩云没了感觉,那才叫皆大欢喜,宗主默默想着,嘴上却道,“不会的,我瞧这孩子比你还倔,肯定不会轻易死心的。”
楚栩云的心情缓和许多,终于不再哭了,他觉得宗主说得有些道理。
现在郁逞年纪还太小了,他不能跟郁逞在一起。
如果郁逞真的喜欢他,等到及冠之年,那才是正正好的时候。
他抿了抿唇,把眼泪全都擦干净,低低道,“好,待他及冠之年,我就跟他成亲。”
话音落下,宗主脸色微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你说什么?绝对不行,你想被爹家法伺候吗?”
楚家家法——小木棍打手心。
楚栩云从前背不过书偷偷跑去修炼时挨过一次,幼时的阴影一直留到现在,想到都会发抖。
他眼泪又要掉下来,“宗主……”
刚刚不是宗主自己说的,及冠之后可以修成正果么,修成正果不就是成亲的意思么?
宗主两眼一黑,“现在聊得是家事,我是你哥。”
苍天,为什么偏偏是郁逞,但凡换成任何一个适龄的女修,楚家现在喜酒都摆上了。
“哥……”
楚栩云又祈求地唤他一声,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宗主又一次败下阵,他的心硬不起来,“好吧,若是那时他真的还属意于你……我不管你。”
这是宗主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四年后的事儿还说不定呢,那郁逞没准日后就换人喜欢了,他又何必此时强求傻弟弟死心。
更何况,傻弟弟记性不好使,四年时间可不算短,万一把这茬忘了呢。
得到宗主的准许,楚栩云眼底微微亮着,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满心都是四年后再和郁逞见面的场景。
到那时郁逞一定会长得很高,可能比他都要高了。
他长得也好看,肯定会越来越好看。
楚栩云等不及现在就要去告诉郁逞,却被宗主拦住。
“三日之后你再告诉他。”
楚栩云愣了愣,分外不解。
宗主高深莫测地背着手,缓慢开口,“我要试试这小子的心性如何。”
嘴上说着答应他俩修成正果,可宗主到底还是担心那个万一,万一郁逞真就那么犟,万一楚栩云真就记性那么好,他的傻弟弟要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他必须得试试。
楚栩云只得依着他的话照办。
没成想,得知宗主要把他赶走,郁逞竟淋着大雨在太清宗山门跪了整整三日。
三日里,郁逞滴水未进,纹丝不动。
就好像只要他一直这样跪下去,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一样。
太清宗的山门前人来人往,无数弟子与郁逞擦身而过,无数目光落在这受了责罚的魔修身上。
那是郁逞最讨厌的目光,他最不喜人多的地方,异样的视线,可他仍然跪在山门前,跪在泥泞雨水里,任由自己狼狈耻辱地受人俯瞰。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私自画楚栩云的画像,更不该把楚栩云的画像日夜抱在怀中入睡,他不该觊觎窥伺楚栩云,妄图将楚栩云从云端扯下来。
如果他跪在山门前受罚能让宗主回心转意,能让楚栩云不要厌恶他,他做什么都绝无怨言。
雨越下越大。
楚栩云被宗主扣在殿内,宗主不许他去看郁逞。
待他终于有机会来到山门前,见到的却是郁逞狼狈不堪的模样,仿佛三日之间又回到了他刚把郁逞从魔域捡回来的时候。
楚栩云撑着伞,浑身的血似乎都冷了下来。
看到楚栩云到来,郁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抹微光。
可楚栩云的话却让那抹光亮迅速暗了下去。
“你走吧。”
郁逞慌乱无措地看着他,半晌,自顾自对着他叩首磕头。
不要赶他走,让他受任何惩罚都可以。
他错了,真的知错了。
楚栩云对他有恩,他不该这样亵渎恩人。
“仙君,弟子绝不再肖想那些事,你不要赶我走。”
“弟子以天道起誓,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
额头磕出血来,他却不知痛。
楚栩云闭了闭眼,克制自己发烫的眼睛。
“让你走,没说不让你回来。”
走吧,郁逞。
带你回太清宗后,总是让你受委屈,对不起。
楚栩云把手心的伞塞进他的手里,抽身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待你及冠之后,若还属意于我……”
对上郁逞怔怔的目光,他挪开眼,鼓起全身的勇气,无比坚定地开口,
“回来找我,我跟你成亲。”
旧事随风而去, 只在心底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郁逞离开太清宗那四年里,楚栩云一日一日地数着,他不知道郁逞的生辰, 便把他将郁逞捡回太清宗那日当成郁逞的生辰。
好在日子还是好记的,立夏, 楚栩云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记住。
春去秋来,冬来暑往。
谷雨时节, 距郁逞及冠的日子已很近了。
楚栩云满心期待着, 却没想到在扶余山除魔时意外碰上了郁逞。
郁逞果然长高了,也变得更好看了。
只是郁逞嘴里一直说着什么奇怪的话。
“仙君, 阔别多年,可还记得我是谁?”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楚栩云心下激动,可转念一想,还没到及冠之日, 又强压下来,故作平静地望着他。
熟料他不说话,郁逞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他攥紧长刀, 一步步朝楚栩云走来。
“我是来履约的。”
楚栩云犹豫片刻, 他不知郁逞究竟有没有及冠, 难道这时候郁逞已经过完生辰了?
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功夫, 郁逞已经提着刀过来,手心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楚栩云此时已是真仙修为, 稍稍一探便发现是可以封印修为的缚仙绳。
他怔愣片刻, 暗暗猜测郁逞到底要干什么。
郁逞却已发难,楚栩云只好拔出剑来, 先跟他简单过了两招。
仅仅两招,险些把郁逞打得吐血。
他连忙收力,生怕把郁逞打坏了。
只这心软的刹那,手腕上便被郁逞缠上了缚仙绳。
他被郁逞顺利地拐回了魔宫。
准确地说,楚栩云是自愿跟他回来的。
“后来的事……”
将所有前因后果江罢,楚栩云抬眼悄悄看向郁逞,轻轻道,“你都知道了。”
郁逞怔忡地凝望着楚栩云,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
阿栩在这四年里竟也跟他一样受思念之苦,当初他还以为阿栩早把那个承诺忘到脑后,真是该死。
他缓缓伸出手,把楚栩云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郁逞……”
“叫夫君。”
“夫君……”
楚栩云从他怀里挣出一只手来,轻轻去抚他的眉眼,低声道,“别难过。”
至少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郁逞仍有些不甘心地道,“本可以更早的。”
要是早知道阿栩对他有情,在太清宗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什么十六岁年幼,他那时什么都懂,宗主和阿栩竟都把他当成孩子。
要是阿栩在他十六岁时就给他亲,给他抱,他不知该有多幸福。
楚栩云还以为郁逞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阿栩,喝完元清圣水后,我还想继续修炼。”郁逞抬起头看他,缓声道,“是我让你不能飞升天界,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赶上你。”
他不能成为阿栩的拖累,去除掉魔气之后,他从前在太清宗修炼的法术都还记得,迟早可以和阿栩一起飞升。
从前他修炼只为给母亲报仇,但现在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变得更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阿栩身边。
“好,我教你。”
楚栩云轻轻笑着,捧住他的脸,“我有一个好办法,要不然,你也修炼无言道怎么样?”
话音落下,郁逞默了默,干咳一声道,“待我学会手语之后可以一试。”
万一他们再因这无言道起了什么误会,他可没有阿栩的耐心,会硬生生憋死自己的。
郁逞从怀里取出那瓶元清圣水,倒进两人的茶杯内。
元清圣水只会除去人身上的魔气,对没有魔气的人而言只是普通的水。
“上次喝交杯酒,你百般不情愿,这次合该好好陪我喝一次了。”
喝完交杯酒……
郁逞眸光微暗,望向楚栩云薄软的唇。
喝完交杯酒就该干正事了。
郁逞把茶杯递进楚栩云的手心,两人像新婚当日一样,手臂挽在一处,如同攀附而生永不分离的连理枝。
元清圣水的滋味有些苦涩,郁逞不由皱了下眉,品了又品。
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他抬眼看去,楚栩云眼神迷离,两颊绯红,唇上沾着晶莹明亮的水光,郁逞一刹反应过来,连忙把楚栩云手心的茶杯接住。
……元清圣水里为什么会有酒啊!
半晌,抱着已经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的楚栩云,郁逞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得按耐下心头燥热,把人抱回寝殿软榻上。
罢了,他们来日方长,机会还多得很。
从前种种阴差阳错失去的,今后他会一一补回来。
喝下元清圣水后,郁逞失去魔气,这魔尊也是当不得了,他与楚栩云商量着让谈墨登位。
谈墨此人虽也是魔修,但以郁逞对他的了解,谈墨掀不起什么风浪,顶多就是当上魔尊之后开始肆意地吃喝玩乐。
魔域会迎来短暂太平的日子,至于往后还有没有其他魔修来篡位,那郁逞可管不着了。
天塌下来有各大仙宗顶着,各大仙宗顶不住,楚栩云再出手不迟。
“跟谈墨都商量好了?”
楚栩云望着从正殿出来的郁逞,魔域的事情他不太了解,便都交给了郁逞去处理。
郁逞微微颔首,低声道,“他不答应就打到他答应。”
闻言,楚栩云皱了皱眉,伸出一根指轻点郁逞的额头,“不可以这样对待朋友。”
“我跟他做不成朋友。”郁逞捉住他的指,搁在唇上轻吻。
楚栩云眨了眨眼,在他心里,想跟一个人做朋友很简单,只要两个人都不讨厌彼此不就行了?
谈墨不讨厌郁逞,郁逞也没有像讨厌李焚鹤那样讨厌谈墨。
“为什么做不成朋友?”
郁逞被他问住,这些年来他和谈墨的确也算有一些情谊,说不上多么深厚,勉强算是可以在危难时刻互帮互助的存在。
但要说做朋友,郁逞却从未想过。
他这一生都没有朋友,年少时沉浸在复仇的痛苦,形单影只惯了,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其实真要说的话,谈墨的确能够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只是那日谈墨说对他有情,郁逞实在接受不了和对自己有想法的人做朋友。
阿栩单纯而简单,兴许根本不明白谈墨对他的心思。
若是阿栩知道……会和他一样暗暗吃醋么?
思及此处,郁逞不由好奇起来,他试探着低声开口,“阿栩,谈墨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如此,你还想我跟他做朋友?”
话音落下,楚栩云似乎愣了愣,而后又很快绽开笑意,“那也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