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头?,问童眠道:“如何了??”
童眠硬着头?皮回答,“冷问寒的伤势本就?不重,路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小五刚才也醒了?过来,现在就?只剩……”
夏翼看向他身?后的石台,江月鹿躺在上面,神色平静,像是睡过去一般。
好一会,夏翼才转过头?去,“你们先进?去。”
“啊?噢……噢,好。”童眠转过身?,将跪在石台前愣神的冷问寒扯了?起来,“走吧,江月鹿自会有人照顾。”
另外一边,莫知?弦也沉默地站了?起来,朝四周看了?看。
鬼头?小五醒过来后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但莫知?弦知?道他此刻应该还在这里。莫家与乌家牵扯甚多?,有一代的长辈彼此之间种下了?气味和痕迹的术法,从那以后,只有他们两家人可以在茫茫人海里探察出彼此的踪迹。
他感知?到鬼头?小五时,对方?也能感知?到他。
童眠远远朝他喊道:“走了?,进?楼去。”
他应了?一声,与他们汇合进?楼,童眠道:“我们不等小五吗?”
莫知?弦摇头?,“不了?,他想跟自然会跟着,而且现在的他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童眠同情极了?,“小五还真可怜啊。”
莫知?弦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童眠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莫知?弦没吭声。
不过一夜之间,童眠就?以“小五”相称了?,该说他是没心机单纯,还是毫无眼色呢?
一行人各怀心事,沉默着迈进?高深的门槛,一门相隔,殿内与殿外却?像两个世界。众人不约而同感到了?阵阵凉风,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奇妙的木头?香气。
殿内塑了?一尊雕像,乃是神明合目的一幕。望着那尊雕像时,无论多?么复杂混乱的心境,都会慢慢变得和缓平静。众人只站了?一小会,就?像被拂去了?烦恼忧愁般轻松。
童眠小声道:“这就?是我们那位神明大人了?吧?”
冷问寒沉默又复杂地注视着雕像。
莫知?弦道:“据说学院内只留下了?两尊雕像,其余的都在多?年前那场巫鬼相争中尽数破碎了?。现如今留下的,一尊的位置只有院长们知?道,另一尊就?是我们眼前的,安放在这个……隐秘的场所。”
童眠:“我说啊,既然是这么隐秘的地方?,我们就?这么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冷问寒:“我们犯的错还不够多?吗?”
大家都一起沉默了?。
忽然之间,童眠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慢慢止住了?笑?声,“我是没什么啦,反正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学渣。倒是你和冷问寒,一个两个都是老师家长寄予厚望的人,在这种犯了?大错的时候……居然比我还要坦然。”
一口气说下来,童眠才顿了?顿。
“其实跟你们胡闹一通,比当个书呆子只知?读书写字好玩多?了?。”
莫知?弦不留情面道:“我们过来可不是为了?玩的,这个地方?存放着学院的许多?隐秘,放在平时我们绝对进?不来。”
他用那种“你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的眼神谴责着童眠。
童眠:“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表达一下高兴的心情嘛,你别端出主席的架子训人,真是扫兴极了?。”
莫知?弦不再理他,径自加快了?脚步。
童眠:“喂喂,你别走那么快啊!急什么!”
莫知?弦还真是心里着急,他想来这个地方?很久了?。
他对这种“一次性可以查阅大量秘密情报”的古迹场所无法抗拒,江月鹿问他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其实就?是这些年四处调查得到的。
但是,一般来说,他想了?解的内情都是非公开的内容,在图书馆是无法调取的,而且如果被发?觉有危险词条检索痕迹,很有可能会被系统报告给院长和各族长老。
一开始,他以为是院长们有意将这部分历史资料瞒死,也为此内心煎熬过很长时间。
一方?面,他长久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厌恶长辈们不坦荡的行为,可另一方?面,他又真情实感地想要了?解背后被隐瞒的真相。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痛苦。
但后来,随着一封密信的到来,他困守的境遇就?此改变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封信到来的夜晚。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上学日,他结束了?一天?的巡查,疲惫地回到房间,温习完第二天?的功课以后刚要倒头?就?睡,却?听到一阵旷古悠远的吟唱从窗外飘荡而来,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沿着声音的踪迹一路来到窗边,看到清澈的月光照亮一封黑色的信。
起初他将信错认成?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才发?现,只是材质很相似,都泛出相同的木头?香气,但是信封的大小完全不同,上面也没有学院的密文符咒。
打开来看,黑色的信纸上涂画着简洁的文字,他越看睡意越浅,那些记录涉及到他从小到大困惑了?很久的矛盾之处,对方?像经历过这些事一样,将每一段历史的隐情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看过信之后,就?谨慎地烧掉了?。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老师们照常上课,系统也没有提问他的名字,他逐渐确定写信人的直觉是对的。
对方?没有提到看完后要将信烧掉,是他自己害怕学院发?觉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没想到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一封来历不明的外来信件伴随着神秘的吟唱掉落在一个学生窗边……学院根本没有一个人发?觉,连系统也一样。
寄信人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有恃无恐吗?
从那之后,一封接着一封的密信伴随明月来到他窗边,为他解开了?许多?学院的谜团。对方?不提自己的名讳,也从未也信件上写出他的名字,对方?似乎完全出于一种兴趣,在路过某地时随手一扬,便?洒洒落落一地秘密,对方?不理会这些秘密会带给学院多?大的动荡。
那一定是一个很强的人,或者是一股很强的力?量。莫知?弦如此笃定。
当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对学院有所图谋的时候,对方?却?送来一封密信,说他实在不该埋怨巫师学院的长辈,他们远比自己可怜。
“他们并非有意隐瞒这些真相,而是双眼逐渐蒙蔽,辨识不了?真实是什么。在有意地控制下,他们逐渐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
“他”道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而这一切,皆因神明。”
从那之后,莫知?弦不再痛恨院长们,反而觉得他们十?分可怜。
“别再看了?。”听了?莫知?弦的话,童眠终于转回了?头?,三步并做两步跟上来,“见到传说中的神像,哪有不看的道理。如果江月鹿在的话,他一定会说这和人世间的景点?打卡是一回事。”
想起情况未知?的江月鹿,童眠一时沉默了?下去。
却?听走在前方?的莫知?弦说:“你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被神明夺取了?神智,所以还是少看为妙。”
童眠:“骗人的吧,看一眼又不会怎样,那只是神像啊。”
莫知?弦:“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也许这种劝告自己没什么事的想法也不是出于你本人的,也许你本人的想法非常害怕,一点?也不想看那尊神像呢?”
童眠都要笑?了?,“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事实正是如此,你可能还真的不知?道。”莫知?弦止住他,“也许你和我早晚有一天?都会被伟大的神灵控制思?想,所以珍惜这一时片刻的清醒吧,至少我此刻是不想和你争执这些的。”
他们二人说话时,冷问寒一声不吭,一直跟在昏暗的光影中。
不知?走了?多?久,又往下延伸了?多?深,他们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扇小门。
那扇门极小,和周围庞大的黑墙相比,它仿佛一粒米白色的砂石。
它像是黑海里漂浮的白舟,又像是黑山中静立的白屋。
在远处看它和在近处看它的感觉完全不同,走了?许久,一直凝视着小门,有个想法冷不丁从童眠心里冒出来。
也许那扇门是活的。
所以才会随着他们的走动而动。
带着微妙的想法,他们慢慢走到了?米白小门的旁边,旁边三尺忽地滚起冷光青火,待火焰熄灭下去之后,夏翼出现了?。
冷问寒忽然道:“没有声音。”
童眠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冷问寒看着还未燃尽的火焰,“你不记得么,这些青火出现的时候始终伴随着声响,但是刚才我并未听到。”
童眠这才啊了?一声,“我也没听到。”
莫知?弦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几声,理应传来的敲击声也未出现。
一切声音似乎都被吞没去了?别的地方?,这里就?像一个悬浮着真白之眼、米白之门的真空地带。
“那为什么我们还能说话呢?”童眠不明白。
夏翼的声音响起,“你们并没有说话。我刚才进?来之前,你们三个人就?像三个哑巴在表演哑剧。”
童眠:“这个地方?也太奇怪了?吧……”
夏翼嗤了?一声:“奇怪吗?要真算起来,这还是你们童家的人造出来的东西。”
不等童眠回答,他便?搂紧江月鹿,将那扇庄重森严、周身?布满仙气的小门毫不客气地踢开了?。
门内是一片纯白之地。
空间仿佛没?有任何界限,放眼望去?是柔和不伤眼睛的淡淡白色,看久以后,更是会有云泽在其上流动的错觉。
没有墙壁的概念,也?没?有顶的概念。
他们三个站在其中,仿佛随手洒进的一把黑米。童眠和冷问寒更是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联结之力?,根深蒂固在血脉之中,仿佛此?时才被唤醒。
“这是……我们在入学考试时感受到的力?量。”童眠抬起手,想从掌纹线透过肌肤与?血肉,看到更深处。
他的瞳孔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外轮廓蔓延一圈锈迹的墨绿色。
“我们在入学时会吟唱校歌,你还记得吗?”他问冷问寒道,“那首歌谣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讲述我们巫师诞生的起源。我们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在这千年间改变、更迭……和人间相处,磨合。”
冷问寒的瞳孔也?散发出光泽,但却不是金色和墨绿,而是和霜雪一般寒冷的白,一点点覆盖了她的眼眶。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似乎完全沉浸其中。
色泽逐渐蔓延至他们的眼眶和额头,淡淡的纹路出现在脸上,为他们增添了一份蛮荒古老的气泽,那更接近于?非人。
莫知?弦的额头也?出现了类似的纹路,但他还能勉力?支撑,“你们别去?思考……跟巫师有关的东西……这里会……”
尾音逐渐消散,他也?变成了和他们两?人一样的古老“人类”。
不算是雕塑,因为他们还能动。
但是他们的内核都不再是自己,更像是被什么夺取了身体,或者,远远连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夏翼扶着江月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眼瞳深处有着极浅的厌恶。
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这种变化。
“……唔。”
怀中的人忽然发出响声,这种感觉让夏翼久远回想起曾经伴随自己不久的一只猫。他低头看去?,见?江月鹿睁开双眼。
他的双瞳倒映着茫茫的白色,这让夏翼分外不喜,他极为霸道地伸手,将江月鹿的脸转向自己,茫茫白雪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他终于?高兴了。
好久了,江月鹿才一笑?出声:“夏翼,好久不见?。”
夏翼刚想说确实,但是江月鹿那种奇异的神?情让他一顿。
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像越过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让他终于?抵达到了今天,或者说,他的身边。
身体内部忽然颤抖起来,他体会到了从前从未有过的“惧怕”的情绪。
“好久不见?。夏翼。”
他又说了一遍,“当初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想过,总会有一天,我会觉得它更加好听。”
“你看,隔着几百年再次叫出来,真的很动听不是吗。”
砰、砰、砰。
江月鹿咦了声:“是什么在响?”
夏翼伸手抚摸上空空如也?的胸膛,“是我的……”
他想说什么,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千言万语堆在喉咙口,烫得他五指蜷缩。等到江月鹿慢慢挣脱他的双手,他才从胸腔空空的震动中回过神?来。
“你要去?哪?”
“不去?哪,我看看他们。”
看他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夏翼才微微放下?心。
江月鹿看到了发生异况的冷问寒三人,不由得一笑?,“你是鬼王,我体内有那位,所以不受这里的影响。”
“但他们都是肉体凡胎,进了这巫之门,难免会和过去?的巫师产生联结。唔……以前学过的,学院似乎称其为返祖现象。”
他回过头,还带着笑?意,“你是讨厌他们吗?”
还未等到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自然是讨厌他们的,而且还很讨厌这里。看到他们身上出现古老的神?纹,赐予你力?量的那位鬼大人想来也?不会喜欢吧。”
“是吗?”
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很多年前,在那座江氏小阁楼里待着的二人。
那时的江月鹿总是对他——一个颓丧、失落、没?有多少力?量的“神?明”有一堆问题。
他总是好奇地提出一个又一个,然后不等他开口,就用笃定的语气一个接一个自己回答了。
最?后还要歪着头凑近,连连问是吗是吗。
“这样的事……”
夏翼的声音微微哑下?去?,“你不是最?清楚了。”
“是的。我最?清楚了。哪怕我什么也?不记得,这样过了好久。”
江月鹿脸上顽皮的笑?忽然消失,那股孩子?的气质也?随之消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夏翼心道不好,刚要按住他的眉心,就听到了一声毛骨悚然的“晚了”。
夏翼迅速收手,转而去?扣江月鹿的手腕,哪想到刚才还虚弱躺在他怀中的男人忽然灵活避开,转眼之间就退到了百步之外。
夏翼看着那抹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影子?,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重新掌控这具身体还真是艰难啊,看来我沉睡太久,力?量也?有所不及了。”
“江月鹿”淡淡一笑?,轻手一挥,就让童眠和冷问寒身上的神?纹淡退,二人如呆滞的木偶瞳孔黯淡,纹路如海潮飞速褪去?,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我得提醒你。”大约是看到夏翼还不死心,“江月鹿”又道:“在对我出手之前先想着些,我乃神?思,不死不灭,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是一介凡人。”
“你若真惹恼了我,那我不如弃了这身子?,再去?找一个新的。”
夏翼冷笑?:“你会甘愿放弃?笑?话?。早八百年你就盯上他了,怎么舍得放弃?”
对方不怒不恼,仍带着一抹神?捻花蕊般的笑?意:“那就不妨赌上一赌,看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自毁。”
夏翼冷冷地盯着他。
三秒过后,“江月鹿”才满意笑?道:“你若早一些配合,我也?能早一些完成夙愿,脱离这具身体。岂不美事一桩?”
夏翼的表情明晃晃挂着一行字:多说无益,少来放屁。
“如今的人和鬼还真是不礼貌呀。”
对方轻声叹气,“我都有些怀念那个时代?了……你们这些在太平盛世里长大的孩子?,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先祖们经历着多么困苦艰险的环境?”
“他们为了一年的收成,为了一夜的平安,可是会将最?好的食物和衣服奉献给我们……无私地爱着神?,神?自然也?无私地爱着他们。”
“可是如今……”
回声轻轻响在巫界之门内,冷问寒三人眼部的最?后一缕纹路消失。
在他们的眼神?变得清明之前,“江月鹿”再次挥手,涟漪般的气息落在三人身上,很快就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用担心。只是想让你们安安静静听我说一些话?。很有必要不是吗?你们都太无礼了。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巫师,原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啊。”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人和神?的故事实在太漫长了。”
他在广阔无垠的白色巫之门内信步闲游,如同?一位到此?造访的仙者,一丝丝淡白色的雾气缭绕在他腰身和指尖,仿佛前来迎客。
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支配者。
他用力?量胁迫着三个凡人巫师,又用情感胁迫着一位堕神?鬼王。
从很早以前开始,这就是祂们最?擅长的事了。
“你们身为学院的学生,应当从很早之前就学习过巫师的历史。知?道自建木不在之后,最?后一位神?就彻底陷入了沉睡,而侍候在其身侧的四位神?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传话?者,唔,你们凡人似乎对其有另外的称呼。”
“……祭祀。长老。是这么说的吧?”
虽然在笑?着,却并没?有询问冷问寒三人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古老的部族中,能够联通神?明的人类被奉为尊贵之人,他们受到的礼遇与?尊重堪称地上行走的神?明。那时的人类还相信着鬼神?之力?,相信自己与?星辰有着独一无二的链接,相信因果循环与?报应一说。”
“作为唯一能接触神?的人类,他们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快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统领。其中,巫医一族,百毒不侵,似乎为神?农氏之后。”
他笑?着走到童眠面?前。
“但是巫医并不是完全救死扶伤之人,他们也?并非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在巫师中,医者极擅制毒,你的先祖都是纵蛊的行家。因为对毒药千种格外了解,才有了起死回生的本事,算不算你们人类的一种讽刺呢?”
说着,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晚辈后生会成为非伤及残的家族,大多数都活不过十七八岁,当初应该会留有几分余地吧?”
“可惜他们并不是掌管数法的家族。”他朝远处走去?,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越过这道虚白色的幻境之顶,看向鬼蜮。
“数理推演之术,触及占星秘法,可看到过去?与?未来,既是时,又是数。”
“二百年前极为鼎盛的家族,却因为出了叛徒逐渐没?落,这些事谁又能想得到?恐怕连早先最?擅占星的乌家孩子?,都无法预料到自己的后人会背离巫师之道,前往鬼蜮与?他们最?深恶痛绝的鬼物为伍。”
“你知?道,在我沉睡之际,对乌家的族长说了什么话?吗?”
一片死寂。
童眠等人愣愣听着这些对他们来说从未听闻的先祖事迹。
那一缕神?思不甚在意,继续轻声道:“身为凡人,即便触及到神?明之地,也?不要妄想推演生死轮回,那不是你们能碰的天道。”
夏翼冷嗤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刺耳。
听到他的声音,“江月鹿”的脸色暗了下?去?,勉强将不悦压制。他们二者,一方为神?,一方为鬼,难免彼此?厌恶。
在夺取身体的控制权时,他作为一缕深思,不免也?看到了二人问候的一幕,当时就很诧异。
年轻的鬼王应当早就领受了鬼之道的力?量,如今又早已识破自己作为神?祇一缕游魂,沉睡在江月鹿的体内。
神?与?鬼,恰比阴与?阳,太阳和月亮,正?极与?负极,彼此?排斥,两?两?相对才是正?确的解法,为何他却能靠近他,接触他,眼神?干干净净,并无一丝厌恶?
他只能深思一秒,再深想下?去?难免会被鬼道影响。
于?是又隐隐笑?着看向沉默的莫知?弦。
“你的先祖,从前总会在我疲惫时送上悦耳的曲子?。后来建木不在了,他也?没?有忘记,将这份手艺传给了后人,以“巫乐”命名,行的是悦神?之责。”
“你们在地上一年一度弹奏乐曲,惶恐曲调无法传达至天上,你的先辈正?是因此?哭瞎了双眼,郁郁而终。”
他叹了口气,“但我又如何不能听闻呢?”
“建木不在了,人人都以为天地就此?隔绝。可是作为神?,我之存在亦在每一朵花、每一滴雨露中留影,你们奏响的乐曲,的确能上达天听啊。”
“念叨着‘无法取悦您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那样忠诚的先辈,如今也?有了一滴叛逆的骨血吗?”
他柔和地笑?着,那抹笑?像极了刀刃。
“为何你会想要背叛我?”
话?音落下?,沉默不动的莫知?弦不知?遭受了什么重创,忽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紧紧地捏住了脖子?,瞬间脸就憋得通红。
在旁的冷问寒和童眠大惊,纷纷想要前去?帮忙,但是“江月鹿”并没?有解开他们身上的束缚,所以只能干看着,急得团团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知?弦俊秀的五官变得扭曲,却还是挣扎着仰视他的眼睛。
“我想要……了解真相……这样……就是背叛……吗?”
“你也?想要和乌家人一样,妄图窃听天机吗?”
“哈……不是……”
“江月鹿”微微发白的眼瞳充斥着漠然,扫过他,又扫过焦急的童眠和冷问寒,“你奏响的不是取悦神?明的音符,而是躁动的、不协调的乱音,因为你不和谐的演奏,带着旁人也?乱了阵脚。”
“苏醒之后第一声听到的就是这种乐曲,你们认为神?明会开心吗?”
他高声冷道:“你应当感激我,趁我还是一缕神?思时打断了这场不和谐的演奏!”
“礼乐崩坏,可悲可叹!看看如今的你们,在这巫之门内,有成千上万你们的先辈,他们是何等的虔诚!你们难道不会羞愧吗?”
“巫医,巫乐,落阴,时数,通通不成样子?……唯独——”
他忽然柔和了语气,像对着最?听话?的孩子?,“唯独巫礼一族,自散身躯以神?侍我,如今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了,出来罢。如今我在,你不必再怕他。”
空中划过一道粼粼波光,一个虚幻的熟悉影子?落于?地面?,对着“江月鹿”臣服行礼。
童眠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之前被夏翼重创的系统。
她似乎还未完全恢复,周身的亮光不及之前一半,行礼之后一言不发,冷问寒注意到她面?对夏翼的一侧身体都在隐隐发抖。
“青火的威力?还真是……”盯着发抖的系统幻影许久,“江月鹿”才缓缓道出一句话?,嘴角慢慢勾起奇异的笑?容。
“真是让人羡慕啊……”
漠然的白瞳转向夏翼,仿佛投射而来的白刃。
“你说是吗?江家造出来的堕神?。”
童眠大叫出声,表情惊恐地后退两步,“他是堕神?!”
他太震惊,冷问寒也一样?,唯一比较淡定的就是莫知弦了?。三?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禁锢早就被解开,能够说话了?。
莫知弦吞吐道:“在很早之前?,我在一些古籍里翻到过……蛮荒的古代时期,神明数不尽数,任何生灵都有成神的可能。”
那是灵物盘踞天地的时代,人类只是其中渺小的一支。
“我们无法探知过去的神是如何成形的,窥探隐秘会让我们付出残酷的代价。唯一能掌握的,是神一般都?会回应人类的祈愿。”
“说错了?。”被占据了?身体的美?丽青年微微一笑,打断了?莫知弦的科普,“不止人类。”
“如今的你们很难习惯吧,自己?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霸主。”
“不用再受野兽的威胁,搬到了?坚不可摧的建筑中,自以为掌握了?天气,能够应变一切灾难。是住在离天空更近的房子里,带给你们错觉了?吗?自比为地面的神,当然能够俯视其他渺小的生?物?”
他轻笑一声。
“在我看来,你们还是非常脆弱,还是像过去仰望神明祈求恩赐和护佑的虫蚁一样?……哎呀。”
“我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在提醒我呢,虫蚁这个称呼会冒犯到你们是吗?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虫子还是蚂蚁,神听到呼唤以后都?会一一回应,无论是你们还是他们,伟大的神都?不分彼此。”
他的面孔上出现了?很无辜的神情。
“你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三?个人类巫师短暂沉默片刻,莫知弦才有些尴尬地开口,“这些说法,我没有在任何一本古籍里看到过。”
忽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那是你们人写的史书,怎么会有不利你们的因素。”
被夏翼打断了?话,惊讶的不止是莫知弦。
连一直云淡风轻的“江月鹿”都?微微吃惊,他下?意识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的,因为实在符合他的心?声。
但是更快的,鬼神本源相斥中的排他性即刻作祟,他很快就发现,这种该死?的默契并非是自己?和夏翼的。
他略有领悟地低下?头,感受着身体内另一个轻盈的灵魂。
——那是江月鹿和夏翼才拥有的。
起?初是惊诧,然后是厌恶。
他仿佛透过这一人一鬼看到了?些许遗忘的往事,那时的人究竟为何要创造出新神,这是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的,所有的神思汇聚一处成为祂也无法洞察人类的心?,那比超脱世外的世界还理解。
“……这些在今天也不重要了?。”
莫知弦接二连三?被打断,却很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对真相的渴望大过于他对巫师身份的认同。
“总而言之。成神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我们不知道究竟要符合什么条件才能成神。甚至于“成神”也是一个伪命题,就像世界上本来就存在的事物,还要去创造一个出来?那又是谁才能创造祂呢?”
“在这个基础上,神与天地同生?共死?——是十分主流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