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道:“这样不是正好么?”
冷问寒和童眠都沉默了。
“我本来也要去?见他们,倒省得?再跑一趟了。”听了江月鹿的话?,童眠觉得?他太?乐观了,这样不行。
于是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三个,再加上里面有?可能?已经负伤的莫知?弦,是绝对干不过院长一根手?指的,到时候人没救出去?,我们也得?栽牢里,得?不偿失啊。”
江月鹿却十分自信坦然,“他们不会和我们做对的。”
童眠没话?说了。
他挠了挠头,干着急。后?知?后?觉今天的江月鹿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些……他在衔尾船上不是这样的啊。
“问寒,继续。”
冷问寒没有?犹豫,如同果敢的死士站在了最前方,手?中的黑头法杖落下,一道裹缠黑气的符光从中迸射而出,很?快就将地面深处埋藏的法阵惊醒,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
这动静一出,童眠便绝望了。
绝对、绝对要被舅舅骂了!
“骂一天跟骂几个月也没区别……”童眠咬了咬牙,冲了过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自己选个死法。冷问寒,我来帮你开?阵!”
在他身后?,江月鹿早已拿出了那杆锈迹斑斑的秤。
拿出的瞬间,嘴角还撇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
将这杆锈秤灵活地在手?中盘转一圈,抵上童眠的后?背,二人互相配合,使出了他们曾在衔尾船上的完美一招。
力量……久违的力量再次涌满身体。
童眠再次感受到四肢都归属他掌控,手?中的剪刀高舞于空中,和冷问寒的法杖之光交织在一起,将地面映得?大亮。
“轰——”
被惊动的地面活跃非凡,冰冷的砖石在一瞬间显出本来的样貌,将学院长老们特设在此的符文阵法亮了出来。
长廊之地顷刻间变成了符光之河。
无数纹路在地面上盘绕闪耀,散发着逼人的气泽,来自陌生长辈的压迫感让冷问寒和童眠齐齐闷哼,支撑不住踉跄后?退数步,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
冷问寒艰难地转头,“……”
被痛觉麻痹的神?经只?来得?及想一件事——
江月鹿,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在这种级别的阵法面前救下他和童眠?
托住二人的江月鹿依然面色淡定,对着空中吩咐:“他们不行了,你去?。”
一直跟随着他们,不敢贸然行事的系统女声?立刻答应:“一切谨遵您的心愿。”
“那是……系统吗?”童眠难以置信。
冷问寒同样无法呼吸。
系统女声?——这个尽职尽责在考试副本中承担着指引作用的“声?音”,这么多年只?是一道声?音。
她完美地扮演着系统的角色,为他们提供援助,宣布他们的成绩,公开?考试的进度……久而久之,他们逐渐忘记,她原本是一位神?使。
而且是留存至今的唯一一位神?使。
很?久之前的几位神?使,在神?明大人陷入沉睡之后?,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原先的驻守之地。他们各自建立了家族,绵延子息,为巫师学院输送人才。
几百年过去?了,他们有?的残存忠诚,有?的背誓叛逃,有?的寻觅起其他出路,不再等待神?明醒来。
唯独她,在神?沉睡的那一刻,就发誓舍弃肉身,以永存的神?智与灵魂永远陪伴着神?明大人。
一代又一代学生,在她温柔的指引中成长毕业。
而今,只?有?冷问寒与童眠,再次看见了这位忠诚神?使的人类之身。
“嘘……”
剔透的身影盘踞在空中,地上的符光将她柔美的身躯映照成扭曲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牢狱之顶。
她像是一朵泡影,身着白色的神?使衣着,停留在古老的年代。
美丽的女子幻影先是朝江月鹿的方向着迷地望了一眼,然后?就将清醒的眼神?投放在了两个年轻学生的身上,“你们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交给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童眠和冷问寒不由自主放开?了手?,就像他们从前每一次在考试副本里遵从系统的安排一样。
幻影的赤足点在符光河流的中央,她并不急着行动,而是转过头。
等到江月鹿微微笑着朝她一点头,她才忍住满腔的泪水,头也不回地撕毁了历代院长设立下的强大阵法。
“唔啊……疼……”
前方迸射出的光芒太?过耀眼,童眠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次睁开?,却难以遏制地停住了呼吸。
符文都消失了,地面恢复原样,长廊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条长廊都没有?区别,这里已经失去?了“牢狱”的作用。
只?有?地面涌来的血迹,提示着这里原有?一场肃杀。
“那是……”童眠惊呼起来,“那是……”
他们都看到了。
在长廊和血迹的尽头,被无数利剑托举高架在空中、无法动弹的人,正是引他们来此的莫知?弦。
他早已昏死过去?,任凭童眠如何叫唤,都不睁开?眼睛。
江月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童眠刚想跟上,却发现冷问寒仍然站在原地。
一般来说,冷问寒就像个江月鹿的跟屁虫。
童眠纳闷,“你怎么不走啊?……对了,你从刚才好像就怪怪的。”
冷问寒没有?说话?,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月鹿的背影,也知?道消失的幻影神?使就跟随在他身后?,即使他们谁都看不到。
要怎么告诉童眠,他越来越觉得?江月鹿陌生了……陌生到无法站到他的身旁?
到了莫知?弦身边,江月鹿却不着急搭救。
“莫家的孩子。”江月鹿微笑着点头,“和他的祖先长得?很?像。”
系统女声?在旁温柔提醒,“左边的牢狱里就是乌家的孩子,仅剩这一个了。在您沉睡的时候……乌家发生过大事,乌夜明——”
江月鹿打断道:“我知?道。”
“虽然我一直睡着,可我却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很?难与你们对话?罢了。”江月鹿微笑道:“幸好童家的孩子帮助我提前醒来。”
“是我僭越了。”
“唔……如今看来,”江月鹿抬起手?掌,“这具身体,是有?些过于脆弱了。”
“您想换一具吗?但是——”女声?忽然一改温和,拔高了声?音,“——什么人?!”
高亢的声?音也吸引了不远处的童眠和冷问寒,他们抬头望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嗯?”童眠揉了揉眼,“地上是不是有?蛇啊?”
“蛇?”
游动的青光出现在地面,很?快连成了汹汹火光。冷问寒与童眠都见识过这青火的厉害,异口同声?道:“是他!”
“来得?应该不是学院的人,对么?否则你不会如此警惕……”
江月鹿打量着燃起的青火,“哎呀,青色的火焰,原来你是——”
先一步扼住了他的脖颈,从青火之舌中现身的夏翼张开?红瞳,声?音阴毒,寒冷彻骨。
“你是谁?”
江月鹿仍是笑:“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夏翼不愿和他废话,冷笑一声,“鸠占鹊巢的小偷还在这里说谎,很好,你不承认,我?就当场将你撕出来瞧瞧!”
说罢五指成勾,用足了力气,朝那脆弱纤细的脖颈猛地抓去!
沸腾的青火也像染上他的怒气,从手腕喷薄而?出,灼烧得江月鹿低呼一声。
冷问寒听见这声,连忙奔了过?来,他也不再?管这个江月鹿是陌生还是熟悉,下意识就要拨开夏翼的手,没想到被?他横扫一臂,闷声低呼便被?甩出去撞在了墙上。
童眠大叫起来,“你你你你,你说你现在扑上去干吗,他现在正狂躁着呢,谁敢惹啊!”
冷问寒瘫在地上吐血不止,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童眠站在原地左右回头,一会看被?夏翼面容狰狞抓在手里?的江月鹿,一会看墙角生死不明的冷问寒,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跑向了墙边,将狼狈至极的冷问寒扶了起来,“喂,你还好吗!”
一时之间?,牢狱中鸡飞狗跳,混乱无比,早就不复之前的寂静。
等?在空中焦急的幻影女神使再?次显出真身,夏翼冷冷地瞥了这绝色容颜一眼?,又是一声喝问:“原来是你,你从一开始便待在他的身边,等?的怕不过?就是这一天!”
女神使还想辩解,“我?……”
夏翼却一挥手臂,又是一道怒意沸腾的青火飞溅出去,那火焰所到之处,连无形的幻影都被?烧得滋滋作响,美丽的身姿有一半都融化在火光中。
幽幽的绿火将所有人的面容都照亮了。
“凡人一惧,神明不语……”
江月鹿艰难出声道:“二?惧,鬼王震怒……传说在上古……那个人类还信神惧鬼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两件事了……”
“呵呵……你这小鬼,也有一两分祂的脾气啊……”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夏翼似乎充耳不闻。
他仍然睁着红瞳,毫不留情地加重气力,很快,指甲割破肌肤,流出猩红的血液,江月鹿气若游丝,却仍然面带笑意,死死地盯着他,“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别……忘了……我?死……他也会死……”
“死了又如何?”夏翼盯着他,渗出红意的双眼?仿佛冰冷的蝶,“如果他活着,也一定不愿意被?你占据身体,做出不想做的事。”
“江月鹿”听了,眼?瞳微微睁大,又从紧咬的牙关?中渗出几声哈哈,“你……果然没有心啊。”
这一声仿弱多年前的冰晶破裂,脆响震动了夏翼空空的胸腔。
他因此心神暂停一瞬,也放空了手中的力道。
“趁现在。”不远处忽地响起一声。
冷问寒和童眠不由自主回过?头去,却先闻到一股奇异的芬芳,不由得头脑一昏。
浓郁的香气在深牢中蔓延开来,一道铃音杀伐果断,冲破香味直指对峙的一人一鬼。
“叮——!!!”
冷问寒惊得起身。
这道无形化有形的铃音,带着强力符咒的效力,是冲着江月鹿而?去的!
“江月鹿!”
“鹿哥!”
在冷问寒和童眠焦急的目光中,铃音带着杀意冲向了江月鹿。无法动弹的他在这等?强力杀铃面前,等?于是死路一条。
在铃音快要撞碎凡人身躯的刹那,夏翼回转身体,挥出一道朱红色的袖光,俨然是和青火截然相反的招式,却将铃音“叮”一声横拦在了空中!
红刃与?金铃相持一瞬,只见无数灿光铮铮溅射而?出,在半空中燃起了轰响的烟花。
不到数秒,那璀璨的金色便破碎了。
“鬼王殿下好身手,多年不见,身姿倒是越发利落了。”
黝黑的走廊里?,慢慢走出了两道人影,一高一低,时不时还响起咳嗽声。
等?他们的身影终于显露在视野中,童眠张大嘴巴,“舅、舅舅?!您怎么来了?”他倒是忘记,原本?他们来此劫狱,就是会被?院长抓的。
童副院长坐在轮椅中,并没有看他这位愚蠢的侄子,他收起宽大的袖子,刚要说话却又咳嗽了起来。
在他身旁站着的孔院长不由道:“刚才就该由我?出手的,你这身体原本?就——”
童眠反应过?来,“舅舅,刚才那道铃音是你发出来的吗?不对啊……你为什么要杀江月鹿啊!”
童副院长:“……”
要不是坐着轮椅,他真想给侄子一个大嘴巴子。
童副院长抬起头,看似是在回答孔院长,却注视着那位神色不祥的少年鬼王,“你出手,难免会失了分寸。我?出手,是知?道他今日有人护着,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此情此景,完全读不懂空气的也就只有孔院长一个了。
他向着阴沉沉的夏翼打招呼:“自那年谈判一别,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今我?已成了有妻有女的中年人,你却还是当初的样貌啊。”
在尽头站着的夏翼,与?他们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可他此刻冰冷的眼?神,却像是无端将距离拉到了分外遥远和惨烈的地步。
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
诡异的胸腔正在莫名地暴涨。原本?里?面空空荡荡。
那不是江月鹿。
那怎么会是江月鹿?
他的手还握着对方脆弱的脖子,却不想再?看对方一眼?。倘若他再?懂得世事多些,就该知?道此刻让他不愿对上对方眼?神的心情,名为恐惧。
“当年他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有一点点的伤心难过?吗?夏翼。”
老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夏翼慢慢松开了手。
赤红色的眼?缓慢地移过?,像是落日时分沉暮的夕光,落在了江月鹿失去血色苍白的脸颊上。
谢天谢地,他并没有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是其他原因,他闭上双眼?,看起来很累地睡着了。
夏翼怔怔地将人靠在了自己肩上,抬起头来,恢复了平静冷漠的模样。
“他是谁?”
他自然不是江月鹿,他是谁?
童副院长摇动了轮椅,走到沉睡的江月鹿身边,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别开了眼?神,“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抬起头,仿佛要透过?层层牢狱看到外界透亮的云霄,高不见顶的树木,神使们在云端悠闲地散步。
然后,昏死过?去的鬼头小五和莫知?弦,目瞪口呆的冷问寒和童眠,身在牢狱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成了这个消息的见证者。
他们都听到了童副院长道出的石破天惊之语。
“我?们的神在多年前陷入了沉睡……但是刚才,虽然只有一时半刻,但他还是在江月鹿的身体中苏醒了。”
学院的会客厅庄重森严,乃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式祭坛改建而?成。即便是盛夏时节,这里?也如幽暗的地下隧道,泛出丝丝寒意,因而?又被?学生们叫做“冰厅”。
此刻的“冰厅”,因为有外人的加入多了一丝人味儿,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都阴晴不定,无端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森寒。
童眠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担忧地看向不远处的石桌。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舅舅带着牢狱里?的人来到了会客厅,他让自己照顾昏迷不醒的莫知?弦、鬼头小五和冷问寒,自己则和孔院长去了石桌另一侧,和年轻的鬼王去交涉情况。
江月鹿其实也算昏迷不醒的病号,可他刚想上手去扶,就被?夏翼转头一盯给吓回来了。
替病人们诊治的时候,童眠也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为什么之前在牢狱里?,夏翼不分青红皂白就和江月鹿开打;比如冷问寒为什么今天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这些疑问都在舅舅的一句话里?得到了回答。
——原来那已经不是江月鹿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一直和他在一起啊……”童眠一边给莫知?弦敷药一边喃喃,从脖子擦到脸,忽地和一双睁开的眼?睛对上了视线,呆滞半刻就叫起来,“啊唔……”
莫知?弦利索地捂住他的嘴,“不要叫。”
童眠猛地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叫唤,莫知?弦这才松开了手。
“你醒了啊。”童眠看着他就来气,“要不是你非让我?们来劫狱,今天晚上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江月鹿都出事了你知?道吗?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莫知?弦充耳不闻,竖起耳朵像是在听什么。
童眠叹了口气,“你别白费心机了,我?舅舅谈话必开阵法,他们说什么你都听不到的。”
莫知?弦这才看了一眼?他。
童眠道:“这还差不多,我?跟你说……”话还没有说一半,莫知?弦就又闭上了眼?,看起来似乎是懒得理他。
童眠火大至极,“你这人讲不讲理啊?我?们今晚辛辛苦苦跑过?来还搞成这样都是为了谁,你现在还一副局外人的样子,什么话都不肯讲!”
莫知?弦坐了起来,“你要听什么?”
童眠被?他吓了一跳,“……”
莫知?弦道:“你要问什么,问就是了,别说那么多,嗡嗡嗡的,实在太?吵了。”
童眠倒是没想到主席这么好说话,想了想,“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莫知?弦:“当然。没你们出手,鬼头小五不一定能活过?今晚,帮了他就是帮了我?,我?之前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童眠感慨,“你和鬼头小五的关?系还真好啊。”
莫知?弦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的事……很复杂。不说也罢。”
他们二?家的纠葛恩怨,童眠自然也听说过?,但他此刻显然有更关?心的事,迫不及待地放下了药碗,“我?舅舅说……那位……那位在江月鹿的身体里?醒过?来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莫知?弦道:“真的。”
童眠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莫知?弦看着他:“你和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多多了,你觉得今晚的他和平时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我?是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童眠艰难道:“但是神与?人,还是那位沉睡很久的神……怎么会突然有了关?系呢?这说不通啊。”
“如果不是突然才有的呢?”
童眠愣了一下,“……”
莫知?弦咳了起来,“我?之前有猜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和那位大人有了联系的,今晚听了童副院长的话,我?的猜想似乎是对的。”
童眠啊了一声,“什么猜想?”
“是你舅舅做的手术。”莫知?弦说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江月鹿的身体成为了祂休养的床。”
童眠久久都未回过?神,莫知?弦的话对他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占据人类的身体,也叫做鬼上身,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可这样的事却出现在了一位神灵的身上……这位神灵还是他们巫师信奉至今的唯一真神。
太?荒谬了……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但他还是清晰记得“江月鹿”的一言一行。无论怎么看,“他”都和自己认知?中的神明相去甚远。
混乱的想法塞入大脑,童眠浑浑噩噩许久,终于找回了舌头,艰难捋直了说话,“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江月鹿?”
莫知?弦听了他的话,忽然笑了,“你还没有发现吗?”
“这一路以来,他都显得如此特殊。”
在入学测试里?,他就超过?了许多专业巫术生,拔得头筹。
然后又是他参加的副本?,莫名其妙与?流落在外的都主有了关?联。
甚至于后来,有的都主直接给他下发了鬼都的邀请函。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江月鹿和鬼王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的确……很特殊。”童眠喃喃。
莫知?弦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脑子里?都闪过?了什么,但那些都不算最特别的,你没有发现,在所有的学院学生里?,只有江月鹿的年纪与?众不同吗?”
童眠道:“他是年纪大了一些,可这有什么呢?”
莫知?弦道:“这不是歧视。”
他顿了顿,又朝另一侧灯影晃动的石桌看去,收回目光才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我?们巫师的年纪都不会很大。”
童眠点头,“我?知?道啊,我?是巫医出身,再?清楚不过?了。”
“你清楚的只是现象,但你有没有透过?现象发现本?质?”莫知?弦的语气让童眠不自觉厌恶,因为他又摆出了平时扣分的主席态度,可是现在他讲的内容至关?重要,于是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为什么学院的学生普遍都是少年?鲜少江月鹿这种?年纪的青年?”
“灭鬼之牢里?的看守算是学院年纪很大的巫师了,但也才不到五十?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童眠下意识道:“因为巫师本?身就容易早死啊。”
莫知?弦定定看着他,“说下去。”
童眠:“除鬼灭魔本?身就是风险极大的——”
莫知?弦冷冷打断了他,“撒谎。”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欺骗自己。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童眠。巫师到底是拿什么在通神的,通神到底消耗着什么,你能不能大胆一点告诉我??”
童眠抬起头,“难道我?要在这里?说出来吗?”
莫知?弦反问:“不然呢?”
童眠道:“你真是疯了……那是渎神!”
莫知?弦无动于衷,“神睡着了。”
“可你也听到了,祂对系统说了什么话,祂虽然睡着,却知?晓一切!万一我?们说的话被?祂听到了,那不就——”
“就怎样?”莫知?弦冷冷道:“就会死吗?”
“难道我?们不会死?”
“我?们一定会死,这不是当巫师的时候就知?道的事了?所有的巫师都会早死。所以我?们的学院里?没有一个超过?十?八岁的学生,所以我?们没有一个年老的巫师,因为通神意味着接通神明的世界——神明的世界,那不是凡人的世界!”
“那是足以使一个凡人混乱、疯狂的未知?领域,充斥着我?们无法接受的声音和念白,强行通神,借取祂的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童眠目瞪口呆,“……你疯了,莫知?弦……你疯了!”
莫知?弦扯住他的脖子,想是要把话灌入他的五脏六腑,“我?是现在才疯的吗?我?很早就疯了!不止是我?,孔院长也疯了,你舅舅也是,冷问寒也一样,大家全都疯了!在这个学院里?待着,有谁是不疯的?”
“跳大神,念咒,做法,为什么全都神神叨叨,请神上身,为什么会瘫软身体疯言疯语,都是因为我?们无限地逼近了那个世界!”
“——那个只有神明存在的世界!”
第176章 隐秘07
童眠愣了?许久,后怕地朝后看去,转过头?来道:“莫知?弦,你要不要命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莫知弦冷道:“我知道。”
“那你还说?!要是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莫知弦:“不怎么办。”
童眠看着他软硬不吃的脸真是恨得牙痒,“行,你胆子大,你就?不怕像乌——”话说一半便?顿住,脸色青白交杂,好不难看。
莫知?弦见他为难,便?替他说了?出来,“像什么,像乌夜明一样?”
童眠:“……”
“抱歉,我不该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他是他,你是你,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跟他……”
莫知?弦却?道:“你也认为他是叛徒?”
童眠惊悚道:“难道不是吗?……别告诉我这又是学院隐瞒的秘密,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莫知?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他是不是都不要紧。左右……他在学院这里都已经盖棺定论,他的家族后人也人人喊打,抬不起头?。”
是啊,这些事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两个小孩再掰扯又有什么意义。
童眠不由自主朝鬼头?小五看去,他仍躺平在地,一动不动,硕大的鬼头?倒扣在他的肩膀上,将那副身?板衬托得狭窄幼小,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陈年的伤口。
他知?道乌家人在学院里的处境不好,但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明明乌夜明叛逃出学院,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都没有出生呢,如果我和鬼头?小五的命在天?上换过一道,今天?遭受这一切的也许就?是我了?。”
“很多?年前的事……”
莫知?弦忽然笑?了?,“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偏偏是江月鹿。如果你知?道乌夜明叛逃出学院的前因后果,就?会明——”
正说着,石桌另一侧忽然传来异动。
轰隆隆的,像是阵法关闭的声音。随着声音渐弱,石桌另一侧终于不再是坚固的石壁模样,还原出了?空阔的大厅原貌。
童眠古怪道:“我舅舅关了?阵法……他们谈完了?吗?这么快?”
夏翼最先出来,见他背身?对着自己,童眠有些诧异,因为他并没瞧见江月鹿。起身?刚要询问,夏翼却?冷不丁转过身?来,“你把?江——”
童眠望着公主抱姿势在夏翼怀中沉睡的江月鹿,沉默了?。
夏翼:“江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还好吗?为什么还没醒啊?”
童眠见夏翼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并不答话,内心实在发?毛。终于听到他开口:“你叫童眠?”
童眠的内心竟然涌过了?无穷感动。
类似于:伟大的鬼王大人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
他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
夏翼:“你跟我走。”
童眠:“啊?”
鬼王说话说得利索,走路走得也迅速,似乎完全不想在此多?待,如一卷红云很快踏出门槛,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唯独声音穿过风声而来,飘到了?童眠的耳朵里,“和他有关的人都带走。”
“和他有关的?”童眠挠了?挠头?,看着冷问寒,这个人肯定算,“那其他人呢?鬼头?小五呢?还有莫知?弦……大家都跟我走吗?对了?,我舅舅!我还得跟他说一声吧?”
莫知?弦撑着身?子起来,“你去和童副院长报备一声,我会带他们跟上江月鹿。”
童眠:“不是,兄弟,你真要去啊?那可是鬼王,你都不怕的吗?”
莫知?弦:“我还有话对江月鹿说,不找鬼王。”
那你就?更?危险了?。童眠同情地看着他,觉得这个浓眉大眼单纯的小伙还没有看清那一人一鬼的本质。
“那我先去找我舅舅,我们随时保持联络!”话说完,童眠就?像一阵风似的转入了?石桌另一侧。
他们再见面,已经将近日出时分。
晨光还未完全亮起,夜幕笼罩一层薄而尖锐的锋芒。
夏翼站在万丈高楼之前,他的身?形与那重檐高楼相比,显得过于渺小,可是无端生出的睥睨气势,却?将飞入云霄的巨型建筑都压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