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眠叫道:“我舅舅做的?手术才不会出问题呢!”
“好?了好?了。继续说正事。”江月鹿勉强将话题拉回正规,莫知弦在旁边求知的?眼神火热无比,他没法再耽搁下去。
“树人女高是一个考试副本?,是童副院长放在考试系统里供学生?抽选的?。”莫知弦说道:“它一直稳定地运转,没有出现过异样,直到你?那次进去。”
江月鹿认为他说的?没错,“那是因为纪红茶回到了雪村。”
“她抛下重伤的?秦雪离开纸人城,回到了雪村,在我们进入考场之后?,设计和一个女学生?身份对调,可以?说她全程都在我的?身旁。”
“可能因为联系紧密,我才能接触了解到她的?一部分过去,然后?又从这些蛛丝马迹推断出雪村祭祀的?内情。”
树神的?子民叫做树人,人类的?孩子就是普通人。
人类觊觎树人不会生?老病死,觊觎他们完整年轻的?器官,于是将树人的?族落剿灭只剩一群孩子,将他们带回来,隔绝在学校里,教?育她们懂得奉献自己?,实则是在为自己?的?老去培养可供巫术采用的?活体。
纪红茶原本?以?为自己?是这所学校中最优秀的?孩子,她心想不能辜负老师们的?期待,于是对自己?要求更?高,更?对懒散懦弱的?竹马秦雪不屑一顾。
直到她发现学校的?秘密,看清她的?今后?是死路而非坦途,她的?理?想就此破碎。
和秦雪等学生?一起越狱逃跑的?那一夜,她或许是很惨烈地死去了,就此化为恶鬼。随后?又和秦雪去了鬼都,因为言语挑衅被另一位都主打成重伤,由秦雪带她去了纸人城,在那里居住了十年。
“十年,对鬼来说是个很小的?数字。”莫知弦摇了摇头?,“她不该这么快就恢复生?气,据我所知,比她和秦雪年长的?几位都主都已经很久没有更?替过,他们的?一击足以?致命,没有几十年是缓不过来的?。”
江月鹿回想,“唔,她离开纸人城的?时候可是生?龙活虎。”
骂秦雪骂夏翼的?声音十分响亮,一点也看不出是受过伤的?样子。
莫知弦还是一副“证据不充足无法说服我”的?表情,“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想……可能是树的?原因。”江月鹿看了看莫知弦,见他没有意外?,心知他们的?猜想或许一致。
“纸人城里的?纸人是用特殊的?树皮做的?,那种材料只有城内的?古树才能提供。至于这棵树从哪里来,在这里长了多久,只有老一辈的?人能说出门道,但他们的?了解也有限,仅仅停留在道听途说……”
童眠思考道:“考试系统里那么多副本?,为什么选择了纸人城?还一待就是十年,纸人城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他们非此不可的?。”
莫知弦忽然道:“也许不是挑选副本?。”
“学院的?老师都认为纪红茶和秦雪是为了考试系统才选的?纸人城,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步入了一个误区。”
大?家?都看着莫知弦。
“诚然,要想躲避都主的?追杀,选择和鬼都对立的?学院是最好?的?选择。童副院长多年前开发出的?这一考试系统又非常人性化,我们学生?都知道,系统像是有自己?的?人格一样,她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像人,人性化,就容易有漏洞,可以?钻空子。”
莫知弦说道:“也许他们一开始选的?就是纸人城,而这个地点恰好?被童副院长收纳进了考试系统,成为万千副本?中的?一个。”
“说来说去还是纸人城非常特殊啊。”童眠晃了晃手,“那问题就来了,纸人城对纪红茶和秦雪不可代?替的?地方到底在哪?”
其实他不用问,在坐的?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江月鹿道:“树。”
树。那棵枝繁叶茂、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古树。
“别忘了,纪红茶和秦雪是信奉树神的?后?代?,甚至在雪村他们有另外?的?名字,叫做树人。树木对于他们应该有着极其特别的?作?用,也许纸人城的?那棵神奇之树和雪村那棵起始之树一样,对他们的?伤势有着特殊的?疗效。”
莫知弦表示肯定,“这样一来,十年就愈合了伤口也可以?解释得通。”
“所有的?一切都和树神有关啊……可这又代?表什么?”童眠在一旁喃喃自语。
安安静静,从未发言过的?冷问寒忽然将自己?的?武器放到了桌上,吓了童眠一大?跳,“你?你?你?要干什么???”
冷问寒平静道:“木头?。”
莫知弦观察着落阴官的?武器,那是一只黑色的?木杖,“你?们家?传的?木杖据说可降妖鬼,可通地府,看样子已经传了很久。”
巫术生?观察法器不仅是看色泽,而是隔着空气也能察觉到的?共振。
莫知弦的?通感能够占卜到法器过往的?故事,而那些故事碎片里的?人和事物看起来十分古老,距今怕是有百年了。
冷问寒道:“家?主将法杖交给我时,说这只法杖原本?是开院之初的?神赐之物。他说……”
虽然我们冷家?不比其他大?家?族,但落阴之力至关重要。
这只法杖由建木而来。建木,你?知道是什么吧。
那是联通天地的?巨木,我们学院就在建木的?影子之中,仍然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明……似乎祂从未离去,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有了这只建木所造的?法杖,你?们家?族的?落阴官在进入地府之后?,就算遇到再凶险狡诈的?恶鬼,也能够背靠神明,全身而退。
听了冷问寒的?话,所有人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树神……和鬼都有关。而建木……又和学院有关。这二者冥冥之中是否有着联系也未可知……”
一时半会,却很难确定是什么联系。
江月鹿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看回莫知弦,“今夜的?第一个秘密我已经听完了,第二个呢?”
就在莫知弦刚准备开口的?时候,惊悚的?变化降临在了他身上。
一条黑色的?裂缝忽然从他的?脸中间急速降生?,很快就将他英俊的?脸切成了两半。
变化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秒,江月鹿拧眉起身,几乎先?于他一步,童眠和冷问寒闪现到他的身边。三人立刻警戒防备,视线牢牢锁定莫知弦的同?时,还在观察神龛内部有无异常。
童眠平时在学院上课,和莫知弦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也有几分同学情。此刻盯着他裂开的面孔,心情复杂又震撼,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还是冷问寒更冷静一些,仔细又谨慎地探看了莫知弦裂开的伤口,“没?有血液,没?有骨骼。”
童眠没?懂,“……什么?”
“意思是他不?是人?。”江月鹿回?想着一路上和莫知弦的相处点滴,很难想象他内里是个空壳子。
听说不?是人?,童眠才捡起自己巫医的良知,凑过去扒拉裂成两半的“脑袋”。
触感很熟悉。
“没?错了。”他转过身来,有点兴奋,“这是一个障眼法!我们都被骗了。”
“巫师捉鬼时,偶尔会拿稻草人?或者木头人?作为?自己的替身,一般来说,自己是什么水平,替身就?是什么水平。”
童眠解释道:“有的学生给替身施加了高强度的巫术,但是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支撑,真遇到这种情况,考不?及格都是好的,遭到反噬就?完蛋了。”
“能制造出逼真的替身木偶已经很厉害了,而这个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连人?的语气和表情都能模仿……”童眠对?莫知弦的能力有了重?新认识。
知道他厉害,却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童眠后知后觉地一顿:“不?相信我们吗?”
江月鹿:“有可能。”
童眠不?满:“他怎么这样啊!”
江月鹿:“很正常吧,我们也不?信任他。”
童眠是为?他鸣不?平,“可是你都带他进来神龛了啊,你还答应帮他忙了。”
江月鹿有些想笑,“我们之间互不?认识,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又不?是和你们一样出生入死的关系,不?信我很合理。”
“好吧。”童眠悻悻。
江月鹿笑道:“你也不?用太气,我虽然带他进了神龛,但还是有所保留的,在这里,他的权限不?如你和问寒大。”
“而且……我现?在更关心的不?是他为?什么不?信我,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江月鹿自认为?看?人?很准。
他虽然和莫知弦不?熟,但是从这个人?之前的行为?推断,他没?道理也没?理由忽然在会谈途中来这么一下。
为?了吓唬他们?
莫知弦不?可能那?么幼稚。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冷问寒用木杖从桌上挑起一条细不?可察的丝线,绷紧的细线泛着冷白的银光,他回?身递给了江月鹿。
“线?这里怎么会有线?”童眠见江月鹿摇头说不?是他神龛里的东西,又转过身去看?被切成两半的脑袋瓜。
“难道……是这条线切开木偶替身的吗?”童眠头皮发麻,不?敢凑得太近,唯恐银丝将他的头和脸也切成两半。
冷问寒却不?以为?然,翻转丝线仔细看?过好几遍,抬头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不?会错,是琴弦。”
江月鹿:“琴弦?”
冷问寒点了点头。
童眠啊了声,“……莫知弦的法宝不?就?是琴吗?听说他们莫家?为?悦神一族,古时就?是用专门编制的神乐赞颂神明。”
“和你们冷家?的法杖一样,他的琴也是从古时传承下来的,据说琴弦根根分明,动静都能杀人?于无形。”
莫家?自古以来便是最?优雅的家?族。
他们自视甚高,曲高和寡,宁愿隐居避世磨炼琴技,也不?想神仙下凡,沾惹上一丝一毫的风尘气。
因此,当童眠他们知道,莫家?出了莫知弦这样一个人?时都很不?可思议。
莫知弦死板执拗,不?像他那?些浪漫不?通人?事的长?辈,张口闭口尽是些枯燥的理论。除此之外,莫家?人?还从不?理睬孔院长?派发给家?族的事务,他们只想欣赏琴音。是巫术荒芜、神明沉睡的时代里,还做着悦神长?梦的一群怪人?。
唯独莫知弦是一个怪胎。
他竟然来当了学生会的主?席,还将长?辈们觉得枯燥乏味的事务一件件处理得井井有条。
大概是从来没?把莫知弦当成是莫家?人?来看?待,童眠此刻看?着这条琴弦很是回?不?过神,“他居然会弹琴……不?对?。”
“莫知弦的琴弦切开了他的替身?”童眠更不?理解,“堂堂莫家?的法器,应当不?至于沦落到外人?手中。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讲,莫知弦的琴弦流失了出去,别人?也没?道理拿来对?付我们……”
再说这对?付的花招也太鸡肋,大切“活人?”?
图什么呢。
就?图大半夜吓他们一跳?
江月鹿望着那?条细细弦丝,忽然嗯了一声,“问寒,你拿近一些我看?看?。”
冷问寒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银线透亮无比,绷紧之后仿佛能听到铮铮之音,童眠还在担忧,想要江月鹿小心一些,却看?到他在凑近琴弦之后闭上双眼,身形凝固不?动,真如聆听神乐一般嘴唇上翘,悠然带笑,于是愕然在原地。
此时此刻的童眠和冷问寒,第一次有了实感。
这里虽然被江月鹿布置得和凡人?房间一样,但却改变不?了它神龛的本质。神龛,亦是神明之物,是神明之物,就?有神明的气泽。
眼前这一幕如神明闭眼聆听乐声,叫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双双对?视之后,二人?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愕:他们很久之前便见过这一幕。
即使?那?是在惊惶和畏惧中窥到的碎片,也让每一个巫术生永生难忘。
而那?一刻的感觉,也被他们的老师教导着时刻记在心中。
“通神时刻,在每一个学生的一生中都极其珍贵。你们要记得这一瞬的感觉,并且要在余生之中无限逼近这一瞬的感知,才能离神明的世界更近一步……”
此刻,神龛中。
江月鹿紧闭双眼。
望着这个和他们并肩作战过的伙伴,平日里对?他们照拂有加的哥哥。
他们却重?新想起了多年以前通神那?一刻的惊惧、兴奋和痴迷。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鹿才睁开眼,他确认了自己的发现?,刚准备和他们说,转头就?看?见两人?怔怔地愣在原地。
“……怎么了?”
童眠和冷问寒这才回?过神来,都出了一身冷汗,但被江月鹿问起发生了什么,又张口不?知解释什么。
无论怎么回?想,他们都再想不?起刚才那?一刻的感觉了。
江月鹿虽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加在意,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指着那?根琴弦,有些激动,不?自觉加快语速道:“它在弹奏,你们听得到吗?”
这话说得奇怪,那?琴弦仅仅一根,而且并没?有任何人?去拨动,它是如何自己“弹奏”出声的?
但冷问寒和童眠自幼见的怪事多了,当下也不?惊奇,再说有刚才的变故,他们更是不?敢小瞧这莫知弦遗留下来的琴弦,纷纷凑近去听,当真听到一阵隐约的颤动传进耳朵,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狰狞,声声诉诉。
“这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人?在说话啊。”童眠说道。
“能做到用琴弦说话的只有莫家?人?。”
冷问寒对?江月鹿解释:“莫家?的巫术和音律有关。”
“算是家?族私学吗?”江月鹿问道。他知道这些巫术家?族都挺藏私的。
童眠摇了摇头,“这么说吧,像这样用琴弦留下线索,我们做不?到。但是学院好歹有巫乐课,我多少能知道他用琴音留下了什么话。”
在童眠和冷问寒齐心协力破解琴音的时候,江月鹿在一旁陷入沉思。
莫知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当时的速度堪称迅疾,不?假思索就?毁去了木偶替身离开。然后又用琴弦留下了明显的信息让他们发觉。
怎么看?都像是用意深远。
他今晚前来,一是为?了和自己交换情报,而是拜托自己帮忙救人?。听他刚才的恳求十分真诚,似乎是真心想要救乌家?那?个小孩出来……所以他犯不?着半路逃跑得罪自己。
难道说……他是逼不?得已?
江月鹿望着被残忍劈成两半的木偶替身,心知当时莫知弦下手的果决。制作这样一个精美的替身无疑是很费力的,可他当时却不?假思索地舍弃了,只能说,当时的莫知弦预感到了比失去木偶更危险的情况。
什么事会比堂堂学生会主?席违反规则,私下商议救助囚犯还危险的?
“有了!”童眠大喊。
江月鹿停止思考,走上前去,“他留了什么话?”
童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要说话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将冷问寒推了出去,“你来说咳咳咳,我毛病又犯了咳咳咳……”
伴随着童眠撕心裂肺的咳嗽,江月鹿听清了莫知弦最?后留给他们的话语。
“我在灭鬼之牢,无法抽身和你们见面。”
“如果替身毁去,说明灭鬼之牢今夜有变。”
童眠咳得死去活来,虚弱道:“没?了?……就?这?”
冷问寒:“还有一句。他说,你答应救他。”
童眠虚弱又愤怒,“救谁?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留下不?知所谓的三句话,就?让本神医耗费精力至此,气煞我也!”
江月鹿忽然笑了,“真是个聪明人?啊。”
说实话,童眠和冷问寒现?在看?他笑就?有点后怕,“……”
“那?个乌家?的小孩,是被关在灭鬼之牢吧?”
童眠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江月鹿微笑道:“他算准了有人?会杀鬼头小五,今天夜里特意守在一旁。明面上和我们在讨价还价交换情报,实际不?知不?觉牵引我们入局,看?啊,我们早就?上了他的贼船。”
抛出第一个秘密,勾起他们的兴趣。
要是他们想听下一个秘密,就?得去灭鬼之牢,向被困的他伸出援手。
而他想救出的鬼头小五也在灭鬼之牢,他们的参与无疑能成为?救人?之路上的一大变数,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
在他解释之后,童眠总算是明白了,勃然大怒道:“莫知弦这个王八黑心羔子,平时扣我分的时候浓眉大眼的,怎么现?在也开始算计人?了呢!”
“什么灭鬼之牢,我们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江月鹿将手一挥,神龛之界消失,他们三人?再度回?到了安静的后山馆外。
呼吸到深夜微凉的空气,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江月鹿目带笑意,站在月光下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学院,他的眼神清澈无比,如同?刚刚才醒来的婴孩。
他怅然的语气和幽幽拂过的夜风一般。
“太久不?见了,学院还有院长?们。”
“这段日子他们想必过得非常惬意,怎能如此安稳呢?”他转过身,打量搀扶着童眠的冷问寒,“落阴官,冷家?。”
“巫医,童家?。”
又向着虚空不?知在何处的人?笑道:“还有你。”
“真要去劫狱啊?”童眠虚弱道:“那?可是灭鬼之牢,好几代院长?留下符文严防死守的牢狱,号称放不?出一只恶鬼。我们想无声无息进去都难,更别说还要劫两个人?出来了。”
“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不?算。”江月鹿微笑道:“我有办法。”
冷问寒望着江月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刚才神龛探察琴弦,江月鹿闭眼再睁眼之后,身上仿佛就?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故。他看?着这样的江月鹿,总觉得有些陌生。
那?抹挂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冷问寒觉得十分碍眼,想要亲手抹除。可是在他心底,还有一股连自己都觉得惊诧的畏惧出现?,让他面对?这样的江月鹿,无法说出一句话,无法做出一件事。
只有心大的童眠还没?有发觉,“你有什么办法?”
只见江月鹿微微笑着颔首,虚空之中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不?复往日的客气疏离,隐隐颤动着欣喜,以及庞大的虔诚,“您终于呼唤我了,神明大人?。”
“我已等候了您太久,太久……”
鬼都之地。
漆黑如墨的山一重?叠一重?,山壁平直陡峭,每隔百步就有猩红的血浆涌出,仿佛山间绽开?一簇又一簇的曼珠沙华。
唯独山顶是平坦的,一阵寂寥的风呜咽出声?,让伫立在顶端的深色宫殿更添森寒。
宫殿中央,摆放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冰棺。
躺在棺材内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沟壑纵横的老人,奇异的是,他干瘦的胸膛仍然一起一伏,还是有?着呼吸的。
“哒、哒、哒……”
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老人慢慢睁开?双眼,透过冰蓝色的棺面看见了熟悉的人——
不,不能?说是人类。
那孩子在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以鬼的形态行走四方,没有?过身而为人的“死去?”。当时就为他的强大惊奇,没想到后?来,他竟然还坐上了万鬼之巅的王位。
只?不过这空阔寂寥的鬼地山巅,坐着怕是很?难舒服吧……
老人咳嗽起来。
“你醒了。”夏翼望着冰棺里的老人,“这一次醒得?很?早。”
“鬼王说的哪里话?,我的年纪放在人类身上,早就该埋进土里了。现在能?活着,无非是靠着您的力量苟延残喘……咳咳……”
夏翼皱了皱眉,“我说过,你不必拘泥他们的称呼。”
“礼数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没有?人的时候,你和我还是遵照往常的习惯相处。”
听了他的话?,老人笑了起来,“礼数……礼数啊。”
“还记得?吗?夏翼。人类的礼节和规矩……这些事还是我教给你的,刚开?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懂,和其他的都主很?不一样。”
夏翼应声?道:“我记得?。所以我才叫你师父。”包括师父这个称呼,也是面前这个老人教给他的。
隔着冰棺,少年瑰丽妖艳的脸覆上一层薄薄的冷光,看起来距离分外遥远。老人微微晃神?,这张脸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变过。
从一开?始相遇,他就如此美丽,如此冰冷……
就在夏翼以为他要睡过去?的时候,老人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吗?”
他们初次相遇,已是百年以前。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打猎砍柴的山户,在山脚下的溪流边看到了赤足站立的少年,以为遇到了老人们所说的山灵。
少年半边身子都是鲜血,双瞳冷澈没有?生气。
他告诉自己,他为恶鬼,并非人类。
也许是少年的行为举止太?过像人,这番自我介绍并没有?恐吓到他。本就对老人口中所说的猎奇之事感兴趣,他便询问他的来历和去?处,谁知?道少年静静站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当时尚且年轻的山户感到稀奇,“你知?道自己是恶鬼,却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唔……那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漂亮的少年没有?说话?。
山户便自顾自拨开?林叶下山,待走了几步,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夏翼。”
“……嗯?”
“我的名字,叫做夏翼。”
百年之前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只?不过一个变了样貌白了头发,人与鬼之间的差距比之神?鬼,并没有?相差很?远。
遥远与很?远之间,不会相隔太?远的距离。
老人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冰面,“后?来,你慢慢想起了之前的经历。”
想起是一个叫做江月鹿的巫师少年,为自己起了“夏翼”这个名字。也想起江月鹿在当年巫师的浩劫中死去?了,就死在他的眼前。
“但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你想起来了吗?”
夏翼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
话?开?了个头,年轻的鬼王却沉默下去?,久久才出声?道:“但是最近似乎又想起来一些,我是在他死去?之后?走到那里去?的。”
“江月鹿吗?”老人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老伯。”夏翼恶劣地笑起来:“这些年除了他,我有?跟你提过其他人吗?”
老人低声?笑了,“老实?说,你的态度总是让我有?种错觉,你和这位‘江月鹿’关系匪浅,但是我又不敢确定。”
夏翼古怪道:“为什么不敢确定?那么多人类当中,我唯独和他亲密。你们人将这种关系定义为朋友,我和他同吃同睡过,并肩作战又生死与共过,说一句好友也是不为过的。”
那老人见状,又笑了,“是的,是的。我不敢断定,就是因为你说话?的这种语气。”
“什么语气?”
“这番话?的内容任谁听起来,都似乎是最真心的剖白,但被你说出来却不会觉得?真诚。”
夏翼拧起眉来,“我说这番话?发自内心,也当真觉得?他和其他任何人不同。”
“我不是说你在骗人,夏翼。”老人耐心道:“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说这些话?,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真心的痕迹。”
夏翼一顿,“真心?”
“是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这种感觉……我教了你很?多,人间的礼数和规矩,你都掌握得?很?好。现在的你接近人类喧闹的城镇,绝对不会再像从前引起轰动。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人’了。”
夏翼猩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冰棺上凝结的水雾。
“可人毕竟不是只?懂得?礼仪规程就可以的,人的七情六欲,我可以教你它们是什么,却无法让你感受。”
“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与任何人都不同,可是你在说起他的死亡时,从来都没有?伤心难过,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夏翼平静道:“别告诉我,几百年了你才发现我不是正常的。”
老人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咳咳……”
瞧着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夏翼用术法将冰棺的力量加固了,“你刚才说太?多话?了,先休息吧。”
“咳咳……夏翼,没有?用的。”老人喘息道:“你以为加固了冰层,死神?就看不见我吗?我的寿命早就该结束了,你不能?违背天意?。”
夏翼挑眉,“什么天意?死神?,我就是违背了又如何?”
老人摇了摇头,还要再说什么,却看见夏翼神?情一变,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别样的表情,一时间顿住。
“他那边情况有?变,我要先走一步。”夏翼没有?再多解释,青色的火焰熊熊烧起,身影便消失不见。
老人喃喃:“发这么大的火啊……”
宫殿中又剩下了他一个人,透明的冰棺倒映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命。
鬼地终日不见阳光,很?快,大殿就被淹没进了黑暗中。
巫师学院,灭鬼之牢。
有?落阴官开?路,一路畅通无阻,江月鹿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牢狱的最深层。
刚刚踩上砖面,就有?一道符光从脚底流过,光芒短暂出现的空隙中,江月鹿隐约看见前方道路上流淌出红色的血迹。
“哈……哈……”
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喘/息声?,带着压抑和不祥。
就在江月鹿准备前进时,一旁的冷问寒忽然止住了他的动作。
见他侧过头来,仍是那副陌生的笑意?,冷问寒头皮一麻,不敢再看,低头解释道:“这里的符文阵法是由院长设下。”
江月鹿似笑非笑,“那又如何?你仍像刚才破坏掉就好。”
冷问寒一愣,“但是这样……”
童眠也小心道:“这样一来肯定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恐怕会把几位院长全都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