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笑嘻嘻:“他呀就?留给你们?,我更喜欢小一点的?,那?个白头发的?俊俏哥儿瞧着也不错。”
众女狂点头。他们?二人在同一处上了船,看起?来像是同伴。
“瞧着像是在等人呢。”女子叹气?,“不知道他们?是去哪儿呢?如果?半路走了可就?难受了。我可不想天天看着矮胖子。”
另一女子咯咯笑起?来:“妹妹是第?一次上船吧。”
“咱们?这只船无人掌舵,从造出来那?天起?就?只属于一条航向。没发现我们?从来不停下吗?因为没有?终点站,我们?所有?人的?终点都在船的?尽头。”
“落锚的?那?一刻,漂泊与孤苦都会消失。”
“这是那?方圣地的?领主的?允诺……”
所有?人都走了过来,连撕打在一起?的?小孩和矮个男人也走到了女子身边,随着她诉说的?语气?情不自禁地望向月下的?天际。
“永远幸福的?鬼市——”
“就?是衔尾船啊。”
“……”
察觉到远处投来的?目光,冷问寒脸黑无比,微微向前迈了步子。被江月鹿拦了下来,“还没习惯吗?看就?看吧,她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冷问寒:“可她们?是鬼。”
江月鹿道:“是鬼便要杀了吗?”
冷问寒睁着一双懵懂的?眼,他点了点头,说“那?先不杀了。”江月鹿暗自扶额,无论他说什么,这破孩子都会听话照办,但?他还是希望冷问寒可以明白不这么做的?理由。
他耐心?道:“我知道你自小受的?正统教育就?是驱鬼灭魔,不过有?时要分清况而?定,现在就?是个不适合出手的?场合,也不适合闹出太大的?动静。”
冷问寒安静半晌,小小声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江月鹿无奈,“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在教你。有?些事……”
冷问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年最频繁的?社交活动就?是去各家落阴仪式当个“吉祥物”。学院的?学生已经够封闭了,还连学都没上过。十来年过去,和人打交道的?经历少得?可怜。在他看来,反而?和鬼交流更容易。
“不听话便杀了。”
江月鹿哈哈一笑,半晌闭嘴:“……你是认真的??”
这个小白毛真这么认为。他第?一天和江月鹿一起?上船,察觉到周围全都是鬼,差点摸出黑杖将整个船送回阴间。
冷问寒就?像刚出校门的?学生,手里拿着两?方尚方宝剑,左手里写着:是鬼都要杀;右手则是:要听考场规则。
可现在没有?考场了。
他们?来的?是一个尚且不知道深浅的?鬼都地域。这是一条什么船,这条船开往什么地方……这些都要等着他们?寻找答案。
“衔尾船……”
他念出三?个字,和甲板上狂热赤忱的?众鬼不同,极为冷静理智,“从我们?上船开始,就?一直在探听信息,如今也知道了一些内情。”
首先,衔尾船是鬼都中的?鬼市。
正如学院有?堕落街的?十八商铺,鬼都也有?自己庞大的?市集。上次他去十八商铺时听到一场风波。路过的?几名年轻巫师洋洋得?意,“怎么样?,十八商铺里的?东西是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来之前我还以为是你夸大了呢!这地方简直就?是鬼市嘛——宝物应有?尽有?!”
布满蛛网的?柜台后方忽然响起?了几道沙哑的?笑声,传来的?声音格外讥讽。
“每年都有?沙比,今年格外多。”
“鬼市,你见过吗?两?个黄毛小儿,看见这些东西便走不动道儿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要是在这里,肯定要拎着自己的?骨头敲烂你们?的?脑壳——”
“自己想死就?去死,别拉上我们?十八商铺……我们?和鬼市可没得?比啊!”
一场装比未遂的?小小风波,却在如今显示出了更深刻的?意思。
十八商铺里的?鬼店主们?,虽然“从良”多年,但?骨子里的?煞气?还是如影随形,时不时就?会现出真身。但?在学院这种特殊的?地方,煞气?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走变成傲气?,因此他们?孤僻封闭,静守在堕落街的?地下,从来不与巫师打交道。
这群鬼可谓将十八商铺视为碰不得?、骂不得?的?眼珠子,听说有?一次孔院长?发言时措辞不当,就?被他们?认作“对商铺不够尊重和认可”,然后示威性关门了半个月,最后还是童副院长?前去说开的?。
但?他们?却说:“我们?和鬼市没得?比。”
这不是怨气?话,他们?真这么认为。
然而?谁都未曾见过鬼市,也不知它道如今是什么模样?。这一次,悬赏令衔来了一张邀请书,他们?才知道,原来往日盘踞于地下灯笼丛丛中的?鬼市已然不见,如今的?鬼市早已换了名姓,在百年前就?由“喜、怒、哀、乐”四鬼中的?“乐鬼”管控。
——以上,都是江月鹿这几日“奉献”色相?换来的?珍贵情报。
对了。牺牲的?是问寒的?色相?。
话再说回来,这个乐鬼大人名副其实。
听说那?只浮在空中不动的?圆形巨船上只会有?欢笑声,大海都淹没不去的?孤苦与怨念会在那?里得?到消弭,但?去往衔尾船的?鬼船很难遇到,只有?凭些机缘巧合,才能在茫茫海面上相?遇。
至于鬼船是如何翻过风浪滔天的?滚滚黑海以及冰火两?重天的?霜炎之海……那?就?是江月鹿所不知道的?故事了。他和冷问寒是在来到这片静寂海之后上船的?。
“对了。”
江月鹿忽然想起?来了,“童眠呢?他不会没进来吧。”
冷问寒默。
谁都不想进来,但?唯独童眠例外。那?家伙怕是断了腿都要爬进来的?。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在甲板上驻足的?众鬼忽然都往船尾走去,矮个男人走在最前,狐疑道:“各位,我早就?想说了,咱们?这船是不是开得?有?些慢啊?”
“大惊小怪!你坐过鬼船吗?没坐过怎么知道它是快是慢?”
“真没有?见识!”
一句话得?了满场批判,男人满头邪火正想发泄,却听到另一侧传来一声轻笑,“是有?些慢了。”
说话的?少年坐在无人的?船尾上,满身披金戴银,看起?来珠光宝气?,却不显土气?,反而?华贵清丽。不过因为他站在低处,江月鹿仔细一瞥就?被满身金色折射出来的?光芒刺瞎了双眼……
不由得?遮住眼睛,能听到笑声还在传来。
少年收获了和矮个男人相?同的?批判声——女鬼因为他的?出众样?貌再不说话,男鬼却因为看见他的?风流做派更加生气?,两?两?扯平,所以听起?来争执的?音量和原先差不了多少。
那?少年不紧不慢地笑着,“别生气?嘛,和气?生财。”
“我是没来过鬼船,但?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传闻。”
“哼!狗屁传闻。去了衔尾船的?鬼没有?再出来的?,你听的?恐怕是胡编乱造的?假料,别出来献丑了!”
“真厉害啊,连‘一去不回头’的?说法都知道。”那?少年依然笑着,“但?我听到的?传闻却不是在讲那?些鬼。”
“那?是什么,在这条船上,除了鬼还有?什么东西啊!”
冷问寒周身泛出冷意,江月鹿眼神眯起?。
但?少年只是轻轻摇着碎金折扇,“是船。我听到的?传闻,讲的?是这只鬼船。”
“船?”
一船鬼大眼瞪小眼,“船有?什么可讲的?!”
“这只鬼船能从鬼都出来,也能再回去。它和去了不复返的?鬼不一样?,享受着自由出入衔尾船的?独一份待遇,要是他能开口?,或许比你们?招人喜欢得?多呢。”
这话惹得?几名女鬼噗嗤笑出声来,少年心?情极好地和她们?眉眼互动了一番,惹得?其他男鬼更为厌烦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快说鬼船怎么了!”
“噢。”那?少年又施施然坐了回去,背对着众鬼,他们?面面相?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讲了呗~”
“你——!气?死我了啊啊啊!”
几名妙龄女子见势不对,连忙将他们?拉走了。她们?还想着帮一把手,好和这位少年郎再续前缘,没想到回船尾一看,早就?没人了。
“奇怪……我怎么对这样?漂亮的?人毫无印象呢……”
人都走光以后,江月鹿和冷问寒才下来查看,这只鬼船的?移动速度确实要比寻常船慢上许多。尤其是在他们?一位同伴失联的?情况下,尤其那?位同伴还非常容易倒霉……
“你要再往下瞧瞧。”
附身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轻笑声。那?位失踪的?少年去而?折返,摇着扇子笑意盈盈指点着他,“昨晚我听见下面传来哭声呢。”
“你他吗才哭了,你全家才哭了呢!!!”
静了几秒后,船的?下方传来了破口?大骂的?声音。这声音非常熟悉,不如说是意料之中,江月鹿不由扶额,“……童眠?你怎么……你在下面待了多久了?”
童眠悲苦大喊:“你们?来了多久,我就?待了多久咕噜咕噜……”
听到冒水泡的?声音,江月鹿忙道:“等我们?救你上来!”
“快点咕噜咕噜救咕噜咕噜…………”
“……”
“你还是别说话了。”
把童眠从船底捞上来后,他声泪俱下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他上船之后遇到两鬼互殴,其中一个挥拳的时候波及到了他,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就落到了船边。好死不死,正好又到了凌晨日出,过?来打算拉他一把的好心鬼忙不迭逃走,被烧得嗷嗷叫:“等着我啊大兄弟,等天黑了我就来救你!”
但是这个兄弟完全忘了这回事。
童眠吊在船边一天,被太阳晒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滑下了船身,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屁股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咬了两口。这伤口原也不算致命,但是放在他身上立马飙血,血水又吸引来了更疯狂的怪物。
“它们为?了吃我争个不停,在水里打起?架来,把我的骨头都撞折了,我又痛得昏死过?去,刚刚才醒过?来……”童眠欲哭无泪。
江月鹿不知该说什?么了。
“原来那两怪物打架是因为?你啊。”那少年啧啧称奇,“我看着新奇,还特意到船尾上观赏,扑通的水花还是红色的,特别漂亮。”
“红色的是我的血啊!!!”童眠都要崩溃了,“原来是你在上面啊,我说半梦半醒间?怎么一直听到有人鼓掌,我靠啊,你有没有点?人性?!!!”
少年乐呵呵,“我是鬼,当然不会有人性?了。”
“你欺人太……呕……”
江月鹿扶起?狂吐不止的童眠,看不下去道?:“行了,你少说两句。”
“我不说了,我确实需要休息,床在哪呢……”
“你不需要药吗?”
童眠虚弱摇头,“不用,我自己会治。”
唯一的大?夫都这么说了,江月鹿也不会再纠结,让冷问寒扶他回?去。童眠看见一身男装的少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终究没力气再吐槽。
两个身影消失在甲板上,铁灯笼暗红的光在四处亮了起?来,已经到后半夜了,鬼船上还是热闹非凡。远远听着,像是还在聊衔尾船的事。
未曾见面就已名声大?噪的鬼市,某一位都主的统辖之域,就在这条航路上摇摇晃晃的尽头,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江月鹿回?过?头去,发现少年一直笑眯眯望着自己。回?想?起?刚才他对衔尾船的事非常了解,不如交个朋友。
于是友好自我介绍道?,“言江。”
那少年有样学样,煞有其事收起?扇子,“金木犀。”
“花的名字?”
“我的母亲是个爱花之人,将?生?平最爱的两种花放在了我与弟弟的身上,原意是希望我与他有一个如桂花般芬芳美好的人生?。”金木犀叹气,“哎,可惜了。我与弟弟年纪轻轻便死了。”
江月鹿出神:“金木犀的花语很好,想?必她很爱你们。”
“花语?”金木犀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就是每种花的寓意……鬼都没有这类说法?”
金木犀纳闷看他,“从未听过?。而且不止鬼都,就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听过?花语一说。”
那看起?来是这个世界不具有的……江月鹿汗。见少年狐疑地瞧着他,咳了声揭过?话题,“我生?前旅行各处,这说法是我在一个外邦小镇听来的。”
如果连外邦这概念都没有那就糟了……
但金木犀眼中的疑色却?消失了,“原来是外邦啊。怪不得。看不出来,你死时年纪也不大?,阅历竟如此丰富。”
“那你说说看,我这名字的花语又是什?么呢?”
“高雅,谦虚,陶醉。”他说出一个词,金木犀就点?一点?头,似乎非常赞同。江月鹿说出最后一个词来,“初恋。”
他却?微微挑了下眉毛,似有些意外,转而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吃吃笑了:“这个倒是不准了。我生?前死后都没享受过?甜蜜的爱情……嗯,如果之后能有机会试试,倒也不错。”
“你也不用太相信了,花语在我们……我所遇到的外邦之地,代表着一种美好祝福,并不能代表全部的人生?……呃。鬼生?。”
“祝福么?”金木犀似笑非笑。
“听你之前说的,似乎对衔尾船格外了解?”江月鹿试探道?:“我们三个人初来乍到,对那里还不太了解。”
“不了解就要去?哎,不过?也难免吧。鬼都的鬼哪有不向往鬼市的,又有哪个不愿意在衔尾船扎根享乐呢?”
金木犀倒是坦率,“你想?知道?什?么,问吧。不过?,有许多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江月鹿想?了想?,他不能问太暴露的问题。
“进船之前,我们要做什?么准备么?”
“不必。衔尾船会有自己的审判标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金木犀话锋一转,“但是嘛,有一点?是要注意下。”
“什?么?”
“梦。”
金木犀抬起?手来,扇子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金灿弯月,“嗯……起?雾了。大?家也要开?始做梦了。”
据说,人死之前会有一场走马灯,生?时的一幕幕将?如光影掠过?,无论是悲是喜都会收束进死亡的终点?。到这一刻,方显人生?公平。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做梦,那场回?马灯便是最后一次体验光怪陆离幻梦的机会。
然而,总会有例外。
鬼船快到终点?时会经过?一处神秘海域,到时无感无觉,甚至察觉不到周围发生?了变化。但是,进入这片海域的所有魂灵,就像被梦魔的双手轻柔拂过?,无一例外都开?始沉入梦乡。
梦到往事,梦到未来。
在梦中苦笑,流泪,声嘶力竭。握手言和,至死方休。
梦中会出现自己过?去拥有的人生?,也会出现不曾拥有过?的。正是如此,才能称为?梦境。梦既然是梦,就无广无边,无法抵达,能让你见到思念的爱人,没见过?的智者?,想?要成为?的英雄。
无法体验的愿望被梦魔揉成一粒粒星光,喂入人的口中变成了一个个梦境。
朋友、手足与挚爱,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据说“梦魔的送别”是在抵达最幸福的国度之前,最后品尝遗憾与痛苦的机会。
夜深了,浓重的大?雾将?鬼船整个包裹,所有人都沉沉睡去,连最闹腾的孩童都停下追逐的步伐,跌倒在地打起?轻微的鼾声。
这一晚,江月鹿久违地做了两个梦。
在第一个梦里,他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求救声。
他站在一个非常空、很广袤的空间?里,然而走了几步才发现,其实四周竖着透明如玻璃的壁障,伸手一碰,表面便会浮出一张水红色的笑脸。
他听到的求救声,就从脚下发出,一个机灵的小姑娘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她像是呼救很久了,听起?来很虚弱:“有人吗?救救我……这里有人吗?”
“有人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江月鹿没有着急回?答,他凝神观察起?脚下。
脚底似乎踩着一面巨大?的水镜,下方的视野清晰无比,和自己所处的这一层非常相似,一样的空荡广袤,同样有透明的壁障,而且似乎在被人不断触碰,壁障上浮现出来的面孔不是微笑,而是哭泣的。
是谁在触碰呢?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一阵阵风掠过?去,哭泣的水色面孔就亮了。
这个呼救的“女孩”,真的存在吗?
“有人吗……有人在这里吗?”
女孩发出小兽般的低声啜泣,江月鹿试着开?口:“你好?听得到——”问话却?被激昂的叫唤打断,“啊啊啊啊!!!!!!有人!!!真的有人啊!!!”
江月鹿:“……”
“抱歉……我实在太久没听到有人说话了,有点?激动……你也在衔尾船上吗?”
江月鹿精神来了,“你在船上?”
“嗯嗯!”女孩似乎很怕他离开?,语气非常快,“我在船上遇到了点?麻烦,可以?来救我出去吗?”
江月鹿:“这个——”
“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我的爸爸妈妈是这条船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如果你能安全送我回?去,他们一定会送你一大?笔钱财……珍宝也可以?!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送给你,只要你带我回?去……”
富有?钱财,珍宝。
听起?来衔尾船也如人世一般,划分?出来了贫富阶层啊。
听不到他的声音,女孩误以?为?他不愿意,觉得触手可及的希望再次渺茫:“求求你,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我想?出去,我想?爸爸妈妈,我想?看看外面的太阳……”
“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说谁都不会来救我,谁也听不到我的呼唤。我已经求救很久了,你是唯一一个听到的人……”
江月鹿皱起?眉,“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很久很久……”女孩哽咽道?:“我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被关进来了。”
她现在的年纪,听起?来像是十二三岁,还是很稚嫩。如果关进来时还不会说话,那她已经一个人在封闭的地方待了十多年……
女孩的啜泣声变得更微弱了。
她似乎在对外人倾诉时察觉到了多年的委屈,就像小孩一般,摔倒时倘若没人看着便自己爬起?来,可如果有人看着了,就会瘪起?嘴来嚎啕大?哭。
可是她不敢哭得太大?声。
她怕自己做得有一点?不好,眼前之人就会离她而去。然后她就会再次回?到孤苦无依的状态,像终于游出海面的鱼儿在最后一跃时被铁链拽回?深海……那是多么让人窒息的深海啊。
没有人可以?说话,四周潜伏着深红的眼睛……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小心翼翼:“对不起?,我可能说得有点?多了,有没有吓到你……您呢?”依稀记得,您才是礼貌的敬称。
“能不能拜托您,帮我出去……”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的,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她结结巴巴,“我妈妈说我唱歌还可以?……我能为?您唱歌吗?”
她努力地讨好着这个难得出现的人。
“好啊。”江月鹿答应道?。
女孩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置信自己费力的呼救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人满足了,如果这是一个长达十余年都无人问津的愿望,那么眼前这个答应了她的人,一定就是神明吧?她感激地落泪:“谢谢您,谢谢您……”
女孩儿说了她在衔尾船上的位置,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街道?名字。她不好意思道?:“可能会有些麻烦。”
“不麻烦。我记得住。”
江月鹿复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女孩既惊又喜,“太厉害了!您果然是神明大?人……”
“如果您来了衔尾船,就来这个位置,但不要询问蓉蓉在哪里……因为?那是我的名字,不然他们知道?后,一定会把我关到更深更深的地方。那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也不会再出来。
江月鹿答应:“没问题。”
蓉蓉感激道?:“那我就在这里,静候您的光临。”
四处暗去了,第一个梦走到尾声。
他以?为?就此结束,正要睁开?眼来,却?感受到一股危险的讯息,几乎是片刻之间?,他紧闭着眼闪躲到了右边——右边,右边才是安全的!
自从接手了神龛之后,他的通感力与日俱增,如今有了一小点?预判能力。要是可以?预判准确,相当于能救他一命。
如今,他那浑身竖起?的汗毛都在警告——
左边,危险,不能靠近!死也不行。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让他用尽全力的逃跑变得像个笑话,下一刻,他就又被带回?了原地,甚至还往死都不想?靠近的左边偏了一些。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响在耳畔,像是死去很久的人重新出现微弱的呼吸。
“还不睁开?眼睛……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我唯一的朋友,江月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被告知夏翼的真实身?份,又出了悬赏令这回事之后……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看待他了。要知道他不是什么鬼都来客,也?不是?都主,是?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纪红茶的鬼王!
江月鹿一阵心悸。
脑子里瞬间转过八百个急速转弯,思?维飙车的速度好似踩死油门一脚向前——
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二?个梦吗,还是他真的过来了?
腰间冰冷的手如同烟雾散去,夏翼的身?体也?像个不断聚拢的沙塔,边缘不断有雾气飘溢而?出,他的脸庞仿佛残缺的影像,难以辨认那抹笑意。
看起?来不像真的,而?像个影子。
江月鹿还来不及松口?气,又因为影子开?口?猛然提了起?来。
“也?许我该说你好。”夏翼注视着他:“但?现在不是?一个交流的好场合。我期待已久的会?面并不是?这样的。”
“素未蒙面的老?友再次相见?,应该配着美酒佳月,坐下来彻夜长谈吧。”
灰雾不断遮住他红色的眼珠。瞧着一声不吭的江月鹿,他顽劣地笑了起?来,“很?意外吗?在你消失的这段日子里,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也?学会?了许多事?呢。”
“等一等。”江月鹿谨慎开?口?。
“上次因为太突然,我没来得及解释。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而?你,认错人了?”
夏翼唇边的笑瞬间僵硬,“不可?能。”
“但?你最开?始见?到我,也?确实说过,我和你认识的某位故人非常相似。听?起?来你们经历了许多故事?,关系也?特别不错。可?我真的没有这些记忆啊。”
他说一句,夏翼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说到最后,脸上黑雾滚滚已然看不出来表情,只露出森森两只红眼珠子难掩怒意地看过来,“你!”
没有就是?没有。江月鹿暗自心想,你再瞪我也?是?没有。我总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夏翼语气生硬,“没关系,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你跟我回去,总能全?部想起?来。”
谁要跟你回去啊!江月鹿哭笑不得。
似乎是?觉得他冥顽不灵,再不想和他废话,夏翼黑着脸飘到了他身?侧,在他周围转了一圈,活像一只闻味道?的狗崽子。
只见?他的脸色越差,最后彻底黑成了一面锅底,大吼一声,“可?恨!他们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为什么我带不走你!”
骄傲的鬼王大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他既为鬼,也?就没有实体,而?且他和那些死去的都主们更是?不同,他从生下来就没有过“活着”这个阶段,也?就不存在会?有尸首留下。
既为影子,就可?在梦中随意来去。
今天本是?个好日子,他终于找到了悬赏令的一丝气息,顺利进入了江月鹿的梦中。虽然聊得不是?很?愉快,但?是?来日方长,他可?以带他回去慢慢开?始,可?是?没想到……
“他们做了什么?”
夏翼神色莫辨,“能挡住我,说明不是?一般的巫术。极大可?能对你也?有损害,是?他们自作主张,还是?你也?同意了?”
江月鹿刚张开?口?,夏翼就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是?你!”
“……”
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他确实答应了孔院长,在进鬼都之前参加了一个仪式。孔院长拍着胸口?保证,“绝对让那小子近不了你的身?。”看起?来很?有用处。
江月鹿心虚道?:“我也?没有同意,这其中,说起?来挺坎坷复杂的……”
“你不信我,害怕我。”
“没有。”
他逼近了两步,一动不动地望着,讥讽道?:“我对你,比你对我熟悉多了。你就是?不信我,还害怕我。”
江月鹿移开?视线改口?,“好吧,可?能有一点,但?你也?从没说过你是?鬼王,我会?意外很?正常吧。”
“鬼王?”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再看过来又带上复杂的笑意,“很?快认罚,认了还要叫嚣,这些也?是?一点都没变。”
灰雾的边缘慢慢有薄光透出,呼唤江月鹿醒来的声音在上方不断响起?,似乎已经有人醒来了。夏翼恨恨地看着他,而?他无辜撑起?眼皮对视,心里不断给童眠和冷问寒加油。漫长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天光完全?倾泻进来,吞没了夏翼的身?影。
“我总会?找到你的。”这是?他咬着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江月鹿睁开?眼坐起?身?,一摸后背满是?冷汗。他头一回不觉得童眠话多,喋喋不休的他也?别有一番可?爱,“太感谢你了。”
童眠狐疑:“我们都醒来半天了,你怎么才醒?”
冷问寒趴在床边,像条白色的小狗似的,和纯色的床铺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是?他感知力提升了,很?难发现存在感如此低的人。这只白小狗如今也?担忧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