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和?今天的事无关吧。”
莫知弦严肃道:“我事后自会向学院申请处罚,不会因为我是主席就徇私舞弊,但同样的,这些事如果在今日被这些鬼物知晓,我也会告知院长,让他们?秉公处理。无论怎么说,学院的机密都不该被他们?知晓。”
童眠笑了一下,“院长恐怕也……算了。我就不兜圈子直接跟你说了,你那些信件十有八九是从鬼都寄出来的。”
莫知弦惊愕片刻,又很快恢复了神色,这么快就稳定了心智,饶是童眠正在和?他对峙谈判,也不由得内心称赞。
莫知弦:“你有什?么证据?”
他知道这个当下童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他一定是有了什?么发现才会和?自己说开。但他还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既然你非要听……”童眠伏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再懒懒抬起身来,莫知弦已?经面色发白。
他这次是真?信了。
一直没有发话?的冷问寒开口道:“你要和?他算账,不如看你够不够资格。”
莫知弦垂着头,苦涩道:“……我自然是没有资格的。”
童眠所说的信件上的标记,以及收信的方式,都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他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和?鬼蜮脱不了关系了,只?能反复回想有没有将学院重大机密透露出去。半晌了才叹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你们?在墓地转悠的时候,我和?冷问寒也没有闲着,在那场过去的梦里找到了不少小发现呢。”
他的语气虽然很调侃,但莫知弦却看到了隐藏在深处的担忧。
童眠在担心什?么?
那些发现怎么了?
对学院不好,还是对巫师不好?
莫知弦可能看出来他在隐瞒什?么了。但是没关系。
那些发现啊……当然是现在不能说的。重要角色还没有到场。
童眠扫视过罗小蜡、江月鹿、鬼王……
以及他们?正在说的“巫师神明”。
这次的“考试”,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江月鹿是对的,发现那是一缕“神思”之后就告知了孔院长和?舅舅。
现在这个场上,站着鬼王、都主。这无疑是鬼蜮的势力。
他、冷问寒、莫知弦,还有后面昏睡不醒的鬼头小五,以及那缕莫名奇妙的“神思”,他们?是巫师的势力。
自那次中元夜起,有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碰过了?
竟然在今天阴差阳错又交汇在了一起……
只?是他们?人人鬼鬼都有位置,可唯独江月鹿,他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真?是为了他的弟弟妹妹们?吗?
江月鹿很快就对罗小蜡说完了前因后果,起身时还很诧异地朝莫知弦看了一眼——他对鬼都都主泄密是没有任何愧疚感的,因为他对学院没有一点感情,甚至还有点反感。
可莫知弦不一样。
他以为这位大主席先生总要过来阻拦一下他,说扣分什?么的……
离得有些远,莫知弦又低着头,他也看不太清,只?能高声喊道:“莫知弦,你还好吗?”
莫知弦的声音听起来很丧,“我没事。”
江月鹿:“那你为什?么这么丧……”
童眠笑眯眯摆手:“别担心了,莫大主席根骨极佳,身上开的无丧花比我们?多?多?了,丧一点是应该的。”
罗小蜡的无丧花竟然这么厉害?江月鹿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可什?么感觉都没有。
罗小蜡本来垂着头在想事情,发觉他的动?作,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能力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发动?的。”
江月鹿正等着他说下文?,没想到他却又绕回了原先的话?题,“所以你刚才说,学院那群巫师的神,真?的醒来了……醒来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换了你的身体?你去我哥哥的船,也是他间?接影响的?”
江月鹿道:“可能不止你哥哥的船。”
之前的秦雪、纪红茶,之后的金木犀、苏铁。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苏铁这个岔子,他肯定是要自己去找乌夜明的。
罗小蜡不相信,“你是怎么断定的?”
江月鹿不假思索,“因为苏铁。”
“苏铁?”
“他在临死前给出的最后一个回答,就是孔。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是谁的姓。”
罗小蜡自然是知道的,世?上姓孔的人千千万万,但江月鹿此时提起的应当只?有那位孔逐宁,孔院长。
作为接受神谕的第一人,他是有能力影响这一切。
“不光孔院长。学院的系统,也是那位神使大人,她从一开始就牵引着我一步步走?入局中了。”
这位也是老熟人,罗小蜡已?有几分信了,可他不愿这么轻松就让江月鹿快活,撇了撇嘴道:“苏铁可是鬼。他临死前的话?你也相信吗?”
不等江月鹿回答,静守在一旁的夏翼却看了过来。罗小蜡下意识就以为他要揍自己,收笼双腿就要后退。
但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讲了一句话?:“他当时不想死,求我留他一命。这个回答就是他献上的礼物。”
但苏铁最终还是死了。
不像纪红茶和?秦雪,他们?都是很次的鬼,死了就死了。苏铁的实力其实还在他与哥哥之上,可就这么轻易地挂了……消息传来时,罗小蜡也很难相信。
他似乎看见苏铁是怎样献上了血淋淋的礼物,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活下来。
罗小蜡斟酌言辞,“有谁……能在您面前动?手吗?”
夏翼看了他一眼。
罗小蜡对上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忙不迭低下了头,他听到夏翼平静的语气,“你说还会有谁呢?”
鬼王上天入地,唯我独尊。
能压制住他的存在……也不是没有。
沉睡的神,不在的鬼……都是可以的,可祂们?都是传说中的老古董了。
所以说来说去,真?是巫师家的神醒了?操纵了这盘棋局?
“那个……”他还有话?想要问江月鹿,但对方却没在看自己,正拧着眉瞧阴影里的鬼王。罗小蜡很罕见地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从前哥哥与他在一起还未分离的时候,旁人就是这样无法走?入他们?的世?界。
可江月鹿和?鬼王大人并不是兄弟,他们?又为什?么会同样亲密无间?呢?
阴影中的夏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眸看了过来。这一看,江月鹿便更加觉得不对劲。
夏翼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一直像沸腾愤怒的火焰,从没有平息过,怎么会露出这种看破生死的淡然?要不是认定他是真?的,他几乎以为又是一个罗小蜡在搞恶作剧了。
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夏翼同时也开了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那种幽静到让人不安的神情,他甚至还对自己笑了一下。江月鹿看得出来,那是夏翼在安慰自己。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夏翼这么说完,便用眼神鼓励着他继续与罗小蜡对话?。
有他在这里,肯定是不必担心的。何况他确实还有要紧事要问罗小蜡。
“罗小蜡。”
“嗯?”
他转过头去,兜头展开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唯一认识的人类,就是面前的江月鹿了。至于他身后的那两个男孩,还有那个女孩,和?他半点都不像。但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笑着。
那是最能刺痛他这个丧鬼的灿烂笑容。是母亲曾对他和?金木犀说过的,亲人之间?才会有的笑。
江月鹿认真?道:“你在你的鬼都里,有没有见过这三个孩子?”
罗小蜡只扫了照片一眼便道:“没见过。”
江月鹿:“你确定?……真的没见过吗?会不会是你见过,但是忘记了?”
罗小蜡嗤道:“你当我那鬼都是你们人的城市?别说是这三个孩子,就是他身上的一件衣裳,断掉的指甲落在了无丧城,我也会第一时间发觉的。”
江月鹿:“无丧城就是你的鬼都吗?”
“正是。”
江月鹿怔怔道:“所?以他们还是不在……”
罗小蜡认识江月鹿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失魂落魄,诧异道:“这三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江月鹿抚摸着照片,“是我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罗小蜡的神色复杂了起来,“他们也?和?你失散了吗?”
江月鹿:“也??”
罗小蜡并不想回答自己的事,“看?起来他们还是人,既然没死,怎么会去?鬼都?你莫不是叫人骗了。”
江月鹿自己也?知道。
孩子们在鬼都的消息是孔逐宁给他的,后来的事已证明孔逐宁并不可信。可是他实在……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不在鬼都,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算了。”他叹出一口气?,将照片收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我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我们还是……”
“轰——!”
脚下的大?地猛然摇晃,几人就像坐在翻滚的龟壳上,身形无法稳住。
尤其是江月鹿,脚下正好是个斜坡。如果不是夏翼过来扶住,他差点就栽倒撞晕过去?了。江月鹿头晕目眩地抬起头来,说了声谢谢。
慌忙间摸到了一双冰冷的手,夏翼的声音在落石中传来,“不用跟我道谢。”
头顶的土石簌簌掉落,童眠呸了几口出去?,无比惜命道:“这样晃下去?,没多久就会塌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得赶紧出去?!”
开玩笑。他是现场最容易受伤的男人,要是一个砖砸下来,他就小命呜呼了!
莫知弦却定睛一看?,“等等。罗小蜡不见了!”
一片混乱中,这位被?鬼王大?人威胁得不能动弹的都主终于找到了脱逃的时?机,在夏翼留神江月鹿的一刹那就原地消失了。
莫知弦急道:“罗小蜡知道了学院的秘密,我们不能放——”
“砰”一下,他脖子上被?砍了一手刀。江月鹿和?童眠看?着莫知弦缓缓倒在了冷问寒脚下,又被?这位面色不善的落阴官拎着脖子揪了起来。
“……”
冷问寒察觉到他们的眼神,抿了下嘴巴,“他很吵,会碍事。”
“做得对,问寒。”江月鹿笑了下,四周的震动更加厉害,此时?无法再去?关注罗小蜡的动向,“先出去?!”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猛烈摇晃,比先前更甚。就仿佛是地底有只怪物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抢先下手将他们置于死地。
“不好——!!!”
巨石轰然掉落,江月鹿眼前一黑,但下一秒,那些碎石砖瓦却没有落到他身上,呛人的尘土不到片刻就消失殆尽,等他再次睁开眼来,已经?随着夏翼来到了敞亮的室外。
夏翼缓缓推开他,“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夏翼很不对劲。
“嘶……”
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眼睛有些被?刺激到,江月鹿下意识抬手遮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唤声,转过身一瞧,童眠几人也?出来了。
但他们的情形却要狼狈多了。
童眠甩了甩头上的土,刚要破口大?骂,嗓子一甜,竟然喷出一口血来,缓缓倒了下去?。
“童眠!”
莫知弦看?过一些巫医家的古籍,这时?除了他没人再能医治童眠,冷问寒立刻一个手刀将他劈醒,说清前因后果之?后,莫知弦顾不上问是谁劈昏他的,立刻检查起了童眠的身体,半晌后才摇了摇头,“头上受了伤,应该是刚才被?石头砸到了。”
江月鹿忙道:“砸到哪里了?”
莫知弦便转了转童眠的头,江月鹿低头一看?,没有看?到伤口,又定睛再看?,这才看?到一道细微的伤痕,浅浅冒出血珠。
江月鹿:“……”
他抬起头,莫知弦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的身体你又不是不了解,一道口子也?能要了命,就是这么的倒霉。”
江月鹿放心了。
莫知弦见他不回夏翼那边去?,以为?是要有话和?他们说。可江月鹿看?着周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对……”
“这不是我们刚来时?的祭坛吗?原来我们还在考场里?”
江月鹿认为?夏翼是无敌的。
夏翼既然来了,那瞎子的障眼法不攻自破。不必孔逐宁他们过来,这个考场也?已经?被?破除。可没想到,眼下他们还在这个罗小蜡和?神思编织的谎言里,刚刚塌毁的,其实是他们入梦的那个祭坛。
他疑惑地看?向夏翼。
难道……夏翼受伤了?
“哈哈……”
江月鹿等人听到笑声,如临大?敌。这笑声来得古怪,响得也?怪,四面八方不见人,可笑声却无处不在。
“哈哈……哈哈……”
一道人影在空中乍然现身,正是诱他们至此的“神思”。
之?前,他扮作瞎子引导他们入梦。
再之?前,他还占据了江月鹿的身体。
而此刻,他变成了一个谁都没有见过的普通人。这张人脸看?久了,会心生怪异。因为?实在普通至极,让人过目即忘。
这张脸,还在无限变幻。
一时?之?间,男男女女,孩童老者,世间所?有的脸都在半空轮回了一遍。从?他/她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也?像隔着巨钟传来,格外悠远空灵。
此情此景,竟真像“神明”一般,在高空冷冷俯视着众人。
江月鹿总感觉他和?上次见到时?不同了。非要找个词来形容,像是……整体都进化了。压迫感也?变得更强。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无奈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地上的枯叶微微震颤着。
“想要做什么?”
“是啊。您的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劫,这一切都是你和?罗小蜡为?了杀我制造出来的骗局。”
地上的树叶由枯萎转而鲜绿,又从?鲜绿再度变成死寂。
“骗局?杀你?”
随着高空之?神的一缕叹息,绷紧的线似乎从?中裂开,绞紧了他的心脏。江月鹿没来由有些恐慌。
“你是我的子民,我怎么会杀你?”半空中的神微微叹了口气?,“我的道从?不在杀人,而是在治人啊。江月鹿。”
听到他开口唤自己的名字,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始终找不到亲人的疑惑,迷雾中前行的茫然,还有夏翼身上出现的异样,都让他更加不安。
江月鹿站在神前,却像被?人压倒在地,匍匐着无法抬头。
额头不断流下冷汗,他用力锤了下自己的头,好快点清醒过来。
混乱中,他下意识看?向了夏翼,却惊愕地愣住,这位从?未有过痛苦之?色的鬼王眼中满是挣扎。
仿佛有无数道无形丝线,紧紧捆缚在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无奈之?举。
那位半空之?神自然也?看?到了,满怀悲悯道:“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痛苦吗?他身上种满了因果的种子,他本该跟我一同行事,可是他并不愿意。”
“江……”
夏翼的身上割开无数道伤口,让江月鹿惊惶不安的是,他完全看?不到敌人在哪,“夏翼——!”
半空中飘来一阵强风,将他吹回原地。任凭江月鹿用尽全力,也?不能再朝夏翼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夏翼的衣裳被?割破,这时?他终于能看?见伤人的武器是什么。
根根丝线从?天?上地下射出,编织出了一个紧密精致的笼子。无论夏翼在哪,这笼子都紧紧跟随。丝线捆缚着夏翼的手腕、关节、脖颈……就像操控傀儡的提线。能束缚鬼王的除了神还能有谁!
他扭头勃然大?怒,“是你做的,是你做的!”
“你错怪我了,我的孩子。巫师们没有教过你吗?神是什么颜色?”
江月鹿愣愣的。
他不喜欢上课。来学院也?不是为?了读书。
可那是来学院上的第一节课,所?以他还是记住了——神没有颜色。
祂和?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祂无处不在,所?以祂没有颜色。
江月鹿抬起头,湿漉漉的眼再次看?向夏翼……那些丝线是黑色的。
“黑色是谁的颜色?”神还在慈悲地问询着。江月鹿自己都不安起来,他为?什么会质疑悲悯的神明呢?他明明如此宽怀,都饶恕了他的冒犯。
“黑色……是……”
他脑海紧绷的弦,断掉了。
凌驾于如今的鬼王,又能和?神明并肩的,只有传说中的……
鬼……才是黑色的。
神明柔和?地看?着他,“我的孩子,你终于懂了。我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奇异的感觉在胸膛激荡开,江月鹿自言自语道:“为?了我?”
“是啊。你看?这四处,还是那个考场吗?”
江月鹿朦胧地看?向周围,童眠等人都消失不见,夏翼的身影也?变得遥远。他好像被?带到了高空中的陌生地方。
底下处处高楼大?厦,远处有山有水,这似乎是一整片人类的都市,远方还是人类的原野。他看?到无数小格子里,万家灯火平静地闪烁着。
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
曾经?的他,和?……和?谁坐在一起吃饭?他在教谁写字?那三个模糊的身影……是谁呢?他的脑子慢了下来,和?神明站得太?近,他已经?无法承受。
“处处都是考场,人间就是最大?的考场。知道我要用它来做什么吗?”神明的语气?轻到了极致,望着远方的白色眼眸现出了狂热。
“轰——!”
天?空从?天?而降一个影子,像块石头咚落下,砸出了地面一个坑。
江月鹿缓缓移向坑内,看?到了面朝下生死不明的罗小蜡。
“我是和?他有一个合作,但是合作的范围却比你们料想得广阔多了。他以为?,无丧花只需要在这个小考场里种下,但其实,我已经?让无丧花开遍天?下。”
“天?下……”江月鹿无意识道:“你是说,这片大?地上的所?有……”
“是啊,所?有人。如今他们都陷入了此生最绝望的心境,世人怎会没有遗憾和?痛苦之?事?就算是小小的孩子,也?会因为?思念母亲而彻夜大?哭,只要沾上一点丧的机缘,花就会开了……他们会在怒放中死去?。”
神明笑如春风,“罗小蜡自己也?不知道,他其实比他的哥哥厉害得多。毕竟……苦痛比欢乐持久多了。”
江月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让这么多人去?死?”
“我?我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你而做。”
“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吗?为?了真正的神明再度降临,为?了让这世界迎接神明再次欢唱……这些凡人的哭声,不就是最好的奏乐吗?我已经?没有莫家再能鸣曲慰神的巫师了,这点愉快,凡人都不愿意回赠给我吗?”
“凡人终有一死,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从?今往后,不必由他们自己选择。”
“我是他们最敬仰最热爱的神明大?人……我会指引他们在死生之?地轮转,就像千年之?前所?做那样……”
江月鹿的视线快要模糊了,一轮雾蒙蒙的圆日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
哀鸿遍野,惨叫连连,他的通感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好像能够联通天?地,好像能触及所?有人。
尽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了很久,他才知道。
那是神在幽幽叹息,敲得他心魂俱颤。
“若非你主动自焚前来寻我,我又怎么会从?三千世界找到你?有人费劲苦心藏匿起你的行踪,已经?百年了啊……”
巨木伫立在原野。
树冠悠远延长,和云层没入天际。树身的宽度,是巨人也?难以?搂抱的程度。这样一株巨木伫立在无人的原野,庞阔的树荫落在地上,影子里躺着几个昏睡的人。
倘若站在树冠远望,就能看见一条一条细细的红色血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巨木,似乎生长在天地的正中心。
“呃啊……”
最先醒来的是童眠,刚睁开眼就冒出金星,勉强扶住一根什么东西,才撑着身子艰难地爬起来,朝四周看去。
冷问寒、莫知弦……躺在不?远处。
他们也?慢慢醒过来了,状态看起来比童眠要?好很多。
童眠看了一会?就觉得费力无比,一个劲地冒虚汗,栽倒之前又扶住了一根什么东西,这次他睁眼看去,发现?两次救了他的,竟然是一条胖蟒般的树根。
树根……
他抬起头,看见了绵延千里的树冠,将头顶笼罩成黑夜。
“我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这是、这是要?死了吗?”
“你不?是要?死了。”一个熟悉,但?绝不?该出现?在此?的声音响起,童眠大惊失色,转过头去,“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童副院长坐在轮椅上,他仰头靠在椅背,也?看着这罕见的巨木。他的身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落叶,看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这是建木。”他极为出神地说道:“你们真该都过来看一看,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机会?能看到?……咳咳……能看到?建木的……”
冷问寒和莫知弦走了过来,童副院长温和地看向他们,“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要?问我,但?现?在不?是时候。知弦,推我过去吧。去树身底下。”
莫知弦应了一声,三个学生跟着老师,沿着轮椅滚出的车辙痕越过一条又一条庞大无声的树根,最终来到?了树下。
树身下反而没有一条根须,也?没有落叶,格外干净,有一种圣洁的气息。
地面?青翠,仿若玉石。这种无垢的玉石,就算是他们学院的广场也?没有完整的一块,但?现?在这里却铺得到?处都是。
他们都看见了躺在青玉广场上的两人一鬼。
江月鹿与夏翼,一人一鬼,密不?可分。他们手牵着手躺在树下,树荫柔和地披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而在他们对?面?,也?躺着一个人。
童眠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孔、孔院长?!”
童副院长无奈道:“本来……应该是老孔去的,可我实在分不?开他们两个,只?能让老孔躺在他们身边了。”
这么一看,孔逐宁的确格格不?入,像个闯进二人世界的外来者。
莫知弦不?知道这二人一鬼要?做什么,饶是他看过那么多书也?不?知道。
童眠小声道:“舅舅,他们是要?干吗啊?”
“不?是他们,是江月鹿。”
童副院长:“你以?为这是我来做的吗?这一切早就不?由我们来控制了。”在看到?那朵盛开在江月鹿身上的无丧花时,他就知道什么都不?必再做了。
他们的“神”是蓄谋已久,今日对?江月鹿的身体势在必得。
孔逐宁身居院长之责,才要?追到?这件事的尽头。
数个小时前,他们跟随着世界的巨变,跟随着那些痛哭的人和流淌的血河来到?这棵树下。孔逐宁问了他一个问题,“我已经不?明白祂想要?做些什么了……你能明白吗?”
他也?不?明白,所以?没有回答。
孔逐宁身心俱疲,“我要?去问个清楚……祂为什么从沉睡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世,我要?去问个明白。不?然我死也?不?能安心。”
童副院长默然不?语,他知道孔逐宁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没有人能在见过祂之后?活下来,那毕竟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就算是他们,领悟神谕之后?也?会?很快死去,这就是巫师为什么难以?长寿,很容易疯疯癫癫。
那缕“神思”能和他们像人一般对?话,是因?为他并不?纯粹,他只?代?表了神明的一缕精神,是庞大莲花中的一丝浅红。
他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再次看向这三个年轻的学生。
“你们看到?远方那些奔腾的血管了吗?那些是从天地各处献祭而来的人血,来喂我们脚下这个巨大的法阵。”
身为巫师,他们最明白法阵的意义,也?知道献祭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个法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为了唤醒。”
能唤醒什么,他如今也?不?确定了。
唯一知道的是,被这样一种邪恶献祭的法阵唤醒的,绝对?不?是他们的神。
“如今,只?能看江月鹿能否抵御住神思的最后?一击,只?要?他能心志坚定,一切就还会?有转机……”童眠看着他舅舅的脸色,就知道他没有十分胜算,甚至连三四分都是没有的。可是他和江月鹿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对?江月鹿有些滤镜的。
“没关系的舅舅,他很厉害的,很多次不?都化?险为夷了吗?在树人女高?,在麟芽城,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冷问寒忽然道:“为什么是他呢?”
童副院长:“一直是他。也?只?能是他。”
“你们都以?为他是今年才来到?学院的,其实不?是,他已经在学院待了很久很久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我都还要?大。”
童眠目瞪口?呆,“江月鹿这么大?不?对?啊,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他在学院的哪里啊?是哪个家族的人?”
童副院长摇头道:“他在考场里。”
“考场?”
“人人都知道,考场是我设计出来的。其实我只?是在老祖辈们留下的东西上做了一些新的尝试,这些考场,都是万千世界,当初为了给江月鹿保命,我们不?得不?将他藏在了一个世界里。”
童副院长失神地说着,童眠还要?继续问,却被冷问寒和莫知弦按住,他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示意童眠去看童副院长的眼睛。冷问寒道:“他没有在和我们说话。”
明明就在他们面?前,却不?是在和他们说话。
童眠看向自己的舅舅,发现?他的眼神果然是散开的,他没有注视着外界,反而像在身体里面?和谁进行对?话。这种状态他曾经在疯掉的巫师上见到?过。他的眼眶一下就变红了,“我舅舅……他虽然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但?他从来都没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