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听雪的封印很成功,姜临的痛觉似乎已经恢复得与正常人一样了,虽然风澈不知道“往生咒”是什么,但至少现在看来对姜临毫无影响,甚至因为姜临自小痛苦太多,他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受了伤。
姜临一直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风澈感叹了一句,心里更难受了,即使姜临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还是上前虚握住了姜临的手,一直到了自己的埋骨地。
这里经过天罚的轰击,满地都是焦糊的痕迹,上面还有一层晶晶亮亮的碎屑,风澈猜想这是自己的骨粉,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会蕴藏着一些灵韵。
姜临对着边城猎猎的罡风,举起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剑尖对准了灵府。
风澈发出一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灵体的姿态,根本没法阻止姜临。
他怕极了姜临会死,即使这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而姜临如今还活着,就说明当时不曾自杀,可亲眼目睹,风澈还是怕得发抖。
那把剑圆顿且重,但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姜临的灵府。
风澈怔怔地看着他的血喷涌而出,发了疯似的想要捂住,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临没了生息。
难道这个世界和现实中也不一样?为什么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对上了?姜临为什么会自杀而死?到底哪里出了意外?
姜临的灵魂从躯壳脱出,轮回路开启,风澈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丢了。
“风澈……我来忘川找你,灵魂碎片我总可以找到……”
“我去忘川求,如果能见到你的一块灵魂碎片,也算是了却我这百年的贪嗔痴念……”
可他不知道,魂飞魄散或许忘川可以找到,但天罚的罪人,其实连轮回的都没有资格踏足。
姜临这样,注定遇不到。
为他而死,一点也不值得。
风澈只能悲哀地陪着他一步一步走,直到看见了忘川。
那条河,清透无暇,水天一色,缥缈的虚无感让人忘却前尘,河岸边有无数人在等待过河,姜临也走了过去。
风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巨大锁链飞了过来,束缚住姜临的神魂,让他寸步难进。下一刻,姜临被拽出了轮回路。
风澈也赶紧跟上,再看见姜临时,发现他愣愣地坐在地上,捂着灵府上还没完全愈合的血洞,身边还放着那把刺透自己的剑。
死而复生。
风澈震惊,姜临本人更震惊,但他看了一会儿,又举起了剑。
反复无数次后,姜临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嘶吼:“为何连忘川都不让我踏足?连死也不能陪着他吗???”
他哭了一会儿,红着眼睛,再次刺穿灵府。
【作者有话说】
姜临父母养母都是重情之人,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会拼命去追逐。
姜临也是这样。
今天要抱抱姜宝了(哭哭)
第121章 往生之咒
风澈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世界只剩下一片猩红,放眼望去全是姜临的血。明明他只是灵魂状态,仍然感到窒息。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跟着姜临看见忘川了。
铁链缠身,姜临尽可能让自己离忘川更近一些,一步一步向前挪去,直到支撑不住后,铁链将他拉走。
他似乎发现自己会比上次坚持得更久些,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苏醒后,再一遍一遍地自戕。
直到那把剑断做两截。
风澈记得自己刚刚活过来那会儿,问姜临以前那把从剑冢拿出来的剑去了哪里,姜临轻描淡写地说,碎了。
可笑风澈当时以为是姜临守边城遇见了意外,可现在来看,竟然是姜临斩自己灵府生生斩碎的。
他怎么能当初调笑地问姜临剑去了哪里?他到底错过了多少的深情不负??他怎么能曾经觉得姜临没那么喜欢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临终于闯到了忘川河畔,铁链被他挣脱开了。
巨大的结界屏幕将他屏蔽在外,他撞了几次依旧被阻拦在外,还是一意孤行地往里闯。
神魂在此处如同真身,他磕在结界上头破血流,也未曾进去一分。
“别再找我了……”
风澈站在他身后撕心裂肺,期盼着谁来告诉他,不要再闯了。
忘川界碑轰然倒塌,一位撑着船的老者站在船上看了姜临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别再努力了,你进不来。”
风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等着老者把姜临劝走。姜临满脸鲜血,看着老者愣愣地说:“我只想,找到他。”
老者不忍地看着他,叹息一声:
“你要寻的那个人,不在轮回路,天罚之下灵魂碎成湮粉,是天道不许他进轮回。
至于你,身负天道降下的血脉诅咒,灵魂受到影响,此生注定幽禁往生,不入轮回,不老不死,与天同寿。纵然如今有人替你把诅咒封印起来,但仍然改变不了灵魂被肉体禁锢的事实。”
他面露怜悯,眼神慈悲:“孩子,回去吧,身负‘往生’之人一生皆苦,此后无爱无恨无念无想,才能少些磋磨。”
听见这一切,风澈仿佛灵魂受到了重击。
世人根本不了解的“往生咒”,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它不会让身负它的人早夭,而是会让他们一遍一遍往生于世间,模拟轮回,但记忆不会消亡,只能带着所有的痛苦与天同寿。
就像是姬听雪说的“为何万年不出,偏偏让姜临遇见了”风澈此时也想愤怒地问一句天道,为何选的是姜临?
他在十七岁时看见过姜临的命。
那时他还不知道人族注定灭亡,也不曾听说姬水月的“渡世”,后来即使知道了,也没想到为什么到最后姜临也没有随着人族消亡。
他只看见一次一次地看见姜临的命没有变化,只在一味地杀戮,所过之处没有一个活物,以为这是姜临证道问鼎的结果,直到临死前也想让姜临改邪归正,不要按照他看见的命途走下去。
可现在他懂了。
那时他已经魂飞魄散,人族的命运无人更改,姬水月夺舍卷土重来,三百年后还是让整个人族毁灭在了戾气的浩劫里。天下人身躯皆死,入轮回的灵魂无法投胎,姜临或许死过,可因为身负“往生咒”,没法入轮回,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
这时候天上地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能机械地杀戮,缓解孤独带来的痛苦。
“与天不老”的诱惑,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以为这样才是人生赢家,可无人知道,当活在世上的一切羁绊都被斩断,长生就开始伴随着孤独绝望,不过是天道降下的骗局和惩罚。
所以,这才是姬家血脉里的诅咒的真正面目。
姜临神色浑噩,风澈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只怔怔地盯着地面倒塌的界碑,良久,他轻轻说了句谢谢,将那块界碑捧在怀里,像是拥抱他一生再难拥抱的人。
“我可以带走这个么?”他的手落在界碑上,泪眼婆娑地看着老者,老者迟疑中点了点头:“既然它因你而倒,便是与你有缘,不如让它陪着你,也是寄托。”
姜临转身离去,哽咽的声音遥遥飘过来:“谢谢……”
风澈只觉得他的背影萧瑟孤寂,一步一步往回走的动作像是已经心死。满身的锁链再次缠上,这次他没有反抗,闭上眼任由锁链将他拖行到人间。
风澈默默地陪着他。
姜临刚从地上起来,头上的血口还在流着血,他捡起地上的碎剑:“‘往生咒’,到底什么是‘往生咒’?”
他头痛欲裂,跌在地面看着天空,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想通了:“既然‘往生咒’让我不入轮回,能够抵抗法则,如果我用血中的诅咒,是否可以让风澈也不在这轮回束缚之中?”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咬破指尖,一滴一滴的血渗透出来,他看了许久,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
“对,忘川的摆渡人告诉我,我的‘往生咒’被封印了……谁给我封印了?”
指尖的血流淌着,姜临却陷入了沉思:“我为什么没有被封印‘往生咒’过程的记忆?”
后来的日子,姜临开始流浪。
他走过无数山川河流,翻开过无数典籍,问过无数人“往生咒”的事情,也没能寻到结果。
他只能又开始将希望寄托于忘川的摆渡人,靠着自尽来找寻“往生咒”存在于生命中的痕迹。
可那位摆渡人拒绝见他,姜临只能一次一次地来,又一次一次地失望而走。
直到那天,“往生咒”的封印自己碎开了一道口子。
风澈看见姜临灵府深处一道尘封已久的硬壳裂开丝丝纹路,姜临来不及惊喜,直直地向后仰倒。
他晕了过去。
风澈蹲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看着他生机消散又重新复原,重复了许久,姜临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刚一醒过来,就开始捂住身上的血口崩溃地大哭,“往生咒”的封印让他往日痛觉与常人无异,如今解开了一点,疼痛就几乎灭顶。
姜临缩成一团,突然想起忘川摆渡人悲悯的眼神来:“苦痛伴生……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身上的“往生咒”,带来的就是无穷无尽超乎常人千万倍的痛苦与折磨。
那些过去的记忆在入侵姜临的脑海,他捂着头陷入回忆,封印还在碎裂,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风澈想要抱住姜临,无奈只能穿过姜临的身躯。
风澈真的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错过了太多太多。
随着封印彻底打开,过往种种重新回归姜临的脑海,他疼到麻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魂影。
是姬听雪。
姜临眼中的泪刹那间滚落而下,汹涌到他想止也止不住,一时开不了口。
姬听雪站在那里,仿佛她还是慈母那会儿,温温柔柔地看过来,想要擦干姜临的眼泪。
她试了一下,发现魂体状态根本碰不到姜临,只能苦笑一声:“孩子,别哭了。”
姜临抹着眼泪:“那你为何改了我的记忆。”
姬听雪笑了一声:“我要是不这样,以你的性格,或许会为我披麻戴孝守三年哈哈哈哈,我真不要脸。”
姜临死死盯着她,生怕她跑了,过了许久,才沙哑着说出一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姬听雪摇摇头:“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多陪你一段时间。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往生咒’却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只是想让你和正常人一样。”
她看着姜临满身的血口,有些心疼:“我怕你遇到绝境没有能力保全自身,所以封印并非无解,一旦你想要解开“往生咒”的想法积攒到了极致,这道封印就会自己碎裂,过往我教你的一切你都能想起……当初是担心你遇见魂飞魄散的生死危机,可现在来看,你似乎是为了其他……”
姜临低下头:“魂飞魄散的不是我,是我喜欢的人……我想,拼凑回他……”
姬听雪沉默良久,后来低低感慨了一句:“多年不见,孩子长大了,为情所困嘛,我当初何尝不是……也不知道是随了你爹娘,还是受我影响,唉……”
姜临忽然注意到她越来越淡的身影,猛地爬起来:“你!!!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姜临从小到大是缺爱的,他以为自己没有父爱没有母爱,只有虐待和痛苦,风澈是他的救赎,风澈走了他就什么也没了。直到往生咒解开,他知道曾经他是有爱的。
姬听雪虽然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给了他全部的亲情。
(咳咳咳,你们明白的,我刀久了肯定发大糖……忍一忍,完善一下姜宝的时间线)
第122章 死生契阔
姬听雪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赖在你身上一百多年没去投胎,轮回来拽我啦。”
姜临满眼不舍,千言万语凝固在嘴边,张张嘴也不知说什么,直到姬听雪叹息一声:“孩子,再见了,不能陪着你了……”
姜临连忙向前抓了几次,像是小时候和她玩的鬼抓人的游戏,只是那时是姬听雪扮鬼抓他,这次变成了姬听雪真的是鬼,他去拼命抓姬听雪。
他连最后的游戏也没玩好,看着她消散,扑了个空。
姜临感受到巨大的悲恸袭来,从头到脚的寒意涌上心头,他只能扑在地上,锤着地面。
其实,他懊恼的不是没有抓住她,而是他这么多年一直错怪她,面对她也不知道说很想她,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抓住。
封印“往生咒”,以血肉生魂为祭镇压天道降给姬家的诅咒,怎么能不付出代价。
她没说出口,姜临心知肚明,就连风澈也能猜个大概。
当血肉被磨灭,她早就开始燃烧神魂了。神魂缺失,磨损到如今的程度,她进不了几次轮回,就会被彻底磨损干净。
为了别人托付给她养的孩子,傻傻地做到这种地步,甚至此后都在为了这辈子的选择付出代价。
姬听雪虽然不是姜临的生母,却做到了一位母亲的极致。
到最后,姜临的眼泪仿佛已经哭干了,人在悲痛至极的情况下,真的可以欲哭无泪。
良久,姜临收了哭腔,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赶往中州腹地。
那里有他和养母的过去。
他要把曾经遗忘在那里一捧尸骨,找回来,补上他亏欠了一百多年的孝心。
可当他辗转到昔日那间屋子中,却发现尸骨早就被侵蚀成一捧风沙,四周的杂草是她,花朵是她,土壤也是她,唯独人已经不在了。
姜临默默地看着,良久,他才缓缓地给姬听雪立了坟冢。
他没有她的衣冠,更没有对方的肉身,什么也不曾剩下,只能狼狈地立了一块碑。
他自小叫过姬听雪无数次娘亲,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便再也不说这两个字了,就连告别时,都没能让姬听雪听见。
姜临跪在碑前,默默地流泪,指尖抚过碑上“先妣姬听雪之墓”,然后缓缓叫了一声:“娘亲……”
发自肺腑,字字断肠。
姜临一连跪了三年,彻底尽了百年前亏欠的守丧职责,拖着残破的身躯回了姜家。
经过十年的种种,姜临终于归来,姜疏怀以他被下了咒法为由,遮盖了过去,以为这样姜临就可以停止寻找风澈,然而姜临此时已经和过去的他全然不同。
纵然姜临血液中有“往生咒”,也有丰富的咒法知识,可复生的咒法研究过程太过繁杂,姜临本身修为不够,再加上之前自戕的行为让灵府几乎崩塌,根本无法驱使血液凝成完整的咒法。
姜临又开始疯了一样地提升修为。
风澈看着他从姜家外门开始挑战,一路挑到内门,不顾生命以伤换杀,不惜任何代价抢夺资源。他白天接取任务,晚上泡在典籍中研究复生的咒法。
无数个午夜,姜临咬开指尖,忍着剧痛,燃起灵力开始描画咒法,失败了就再来一次。
他每次疼得受不了了,就伏在桌案上,一遍一遍地低声重复:“风澈,我只剩你了。”
仿佛这样可以帮他挺过眼前的难关。
就这样,姜临过了四十年,复生的咒法终于成型,恰逢姜家顶替风家守城,边城这个大坑没有人愿意去,姜临就启程去了边城。
风澈这时才恍然大悟。
姜临那天在和姜疏怀对质时,姜临说不为了姜家少主之位,更不为了家族荣誉,只为了守风澈的埋骨地——其实是去复活自己而已。
到了边城,姜临将外围的埋骨之地变成一片禁区,随后在边城城墙上,整日遥遥地看着。
平日不用守城,白天他用自己的那把断剑,沾着血,一剑一剑地磨忘川拿回来的石头。每到夕阳西下,他就去禁地之中,用自己的血描画咒法。那些血不会干涸,或许是掺杂了咒法的缘故,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
日复一日,石头变成了“无渡”的模样,那些血也凝聚成了一片湖泊。
风澈望着粼粼的血池,心绪纷飞。
原来这就是“无渡”的由来,原来这就是自己最开始醒过来的湖泊。
所以,他复活,或许有姜临的一份功劳。而他复活当天,本以为血池距离边城城防几百里路,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偏偏到最后在城外遇见了姜临……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理所应当。
姜临每天都会来,自然会遇到他。
然而眼下,不知为何,姜临的咒法明明已经完善了,可还是无法把风澈复活,明明已经没有路了,他也只能这样一直坚持下去。
这一坚持,就是整整一百六十年。
风澈看着那个不断放血的姜临,孤寂怅惘地坐在血池边,盯着苍穹的圆月,四下茫茫,他低低地喊着风澈,无人应答……风澈就觉得心痛至极。
所以后来,姜临别无选择,才会去信季知秋献祭魂魄的说法,甚至后来不惜赌上七魄……
姜临啊,这一生太苦了,如果最开始,姬子诺没有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应当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孩子,尊享一切的荣耀,而不是在这里默默对着孤寂的北风,盯着圆月,守着坟冢流泪。
风澈从场景之中跌出,看见姜临站在那条川上,四周重重叠叠的声音在这一方世界里回响,而姜临闭着眼,似乎在挣扎。
“你这妖女所出……”
“你身体里流淌着罪恶的血脉……”
“你就该死……”
“……”
“姜少主少年英才,早该证道问鼎……”
“姜家与姬家联姻,万千宠爱于一身……”
“你该享受世间最幸福的一切……”
“……”
一个声音带着诱哄,低低地问着的:“姜临,一生的苦难和一生的幸福,任谁都会明白怎么选吧?”
两边的情绪似乎都施加在了姜临的身上,他一边哭一边笑,到了最后不堪重负,抱着头抗拒着那些声音。
两方世界浓缩成小球的大小,就在他触手可及地方打转。
姜临勉强撑起眼皮,将幸福的世界攥在手心,在诱哄的声音发出满意的叹息时,忽然发了恨,将它抛进了川里。
那一方世界刚接触到水波,就碎裂成万千碎片,无数声音在其中爆发,又归为沉寂,诱哄的声音爆发出尖锐的喊叫声:“我给你选择人生的机会,是你自己选择的苦难!就莫要怪我无情了!”
姜临艰难地睁开眼,举起那片苦难的世界:“我就要选择这个世界,苦难如何?‘往生咒’又如何?对我来说,只要这里有风澈就足够了。”
诱哄的声音停顿片刻,冷冷道:“罢了,只是风澈而已,一晌贪欢,终会消失……他回来了就好了……”
周遭重重叠叠的嗡鸣声开始消退,风澈站在外围,看见姜临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却因为消耗太大直接脱力,开始向下跌落。
风澈飞身上前接住了他,看见他眼底厚重的情绪在翻涌。
他明明已经精神到达了能够承受的临界值,但还是不肯陷入沉睡,手死死的抓着风澈的袖子不放:“风……澈……?风澈……风澈!”
“在呢!我在!”风澈连忙回答,看着姜临的状态,立刻就明白了。
方才他在两个世界看见的一切,姜临都被动地在其中又经历了一次。
难怪如此疲倦,又如此担忧他的消失。
灵府两岸混乱的场景在疯狂切换,左侧竹林剑意争鸣撕裂虚空,右侧火山爆发雷霆滚滚,姜临浑身颤抖:“我很害怕……你不在了……”
风澈死死地抱住他,四肢交缠胸膛紧贴,呼吸也交融。
“我在,姜临,我就在你身边——”
他在姜临回忆里憋了几百年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那些痛苦咸涩的、追悔莫及的、触不可及的过往,都在此时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溃不成军。
自他复生以来,姜临只字未提那些过往。当他一点点剥茧抽丝,看见自己复生之路血淋淋地铺满了姜临的血,不管那些对他的死而复生是否有帮助,曾经的自己,甚至现在的自己,都担不起这些一往情深。
姜临该过的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若交给他来选刚刚的两个世界,他宁愿姜临此生遇不到他,就像忘川摆渡人说的,没有这些牵绊,姜临才能少些磋磨。
可姜临说,选择苦难,选择他。
一直以来,或许他们本该只有学堂的萍水相逢。在错综复杂的命途里,因为很多事情产生了变数,风澈以为自己才是拨动这一切的变数,殊不知,在他的影响下,姜临也在无数次奔他而来。
他们早就不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而是在这些无中生有的缘分里,真真正正地开始命运交缠。
谁说强求的是孽缘?
他们相互依偎,他们灵魂交织,他们不可分离。
就合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作者有话说】
好了我刀完了宝子们!!!!下一章大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知秋从姜临的灵府中退出来,站在迷雾之中,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刚想转身离开,下一瞬间,风澈已经逼到近前。
他表面上沉浸在姜临的灵府无暇顾及其他,实则观察外界许久,发现季知秋所在的那一刻,直接就动用了时间界二层。
周遭时间静止下来,风澈拨开迷雾,一步跨来。
他周围金色的流光闪烁着法则之力,身后硕大的日冕从浮现到消散只用了一息,五根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季知秋的脖颈,等季知秋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倒了。
天旋地转,灵力狂涌,那双茶色的眼瞳周围血红一片,铺天盖地的愤怒和杀意几乎化作了实质。
管他什么更改命途,管他什么大局为重,管他什么不知底细,他恨极了眼前人,现在就要杀之泄愤。
几次三番出现在他的身边扰乱计划不说,对姜临恶语相向,甚至要害满城人的性命……如今让姜临再次经历那些绝望的回忆,风澈早就动了不止一次杀心。
若不是受困于当时的局势,风澈何至于等到现在。
空间界条索层层叠叠交缠而上,无尽的银链化作风澈的手臂,“尘念”在其中穿梭,各色的法阵自风澈身下酝酿着。
早在季知秋潜藏在姜临灵府之时,风澈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了。他料想季知秋那副自负到极致的嘴脸,必然十分相信自身的修为,见他们沉溺于灵府之中,肯定会放松警惕,既然平时难有把握对抗季知秋,不如趁他松懈时爆发,一击毙命。
一切法阵都在同时爆发,爆闪的灵力冲击波瞬间将二人吞没其中,波及的规模几乎可以抵得上烨城的城中大阵。
他这一下几乎耗尽了满身的灵力,根本没打算留退路,疯狂、不管不顾、甚至歇斯底里,只为了杀死季知秋——姜临,烨城,风家那日死去的修士,他起码要讨回一个公道。
掐住脖颈的手还在发力,指尖掐进了皮肉里,鲜血喷涌而出,季知秋浑身上下被禁锢得彻底,空间界也以最快的速度困住了他的灵府和丹田,只有眼球能动的他死死盯着风澈。
他尝试着动用灵力,但发现风澈的法阵早就封住了他的经脉,此刻无孔不入,疯狂吞噬挤压着他自身灵力的空间,就连风澈没进入姜临灵府的那部分神魂也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风澈这是完全没有留退路,不是今天一人横死,就是两人一起同归于尽。
季知秋微不可察地瞄了一眼周身覆盖的威压,如果自己强行突破封锁,恐怕会触及风澈的神魂。
于是,他松开了手。
当他彻底放弃抵抗,看见了自己的血迸溅出来,把风澈那张犀利凛然的脸染上一丝病态的绯色。
风澈暴动的灵力割开季知秋的身躯的同时,也在切割自己的皮肤。
他脸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与迸溅的血液融为一体。
血与血在交融,风澈没有去管,继续催动法阵。
季知秋的衣袍和风澈的衣袍搅在一处,大片的血开始从体表溢出,而他眼眸中闪动的却不是痛苦,只有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
他费劲千辛万苦,挣开脸上的条索,断断续续地吐/息:“好、好久,没……离你……这么近了……”
被注视的感觉让风澈不舒服,对方分明是在看他,却又像是在隔着他的皮囊看着谁,总归不是真正的他。
“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羁绊,总之……”风澈心底那句疑问还是没有问出口:“下辈子做个好人。”
他话音刚落,任由法阵洞穿了季知秋的灵府和丹田。
他松开手的刹那,有些恍惚,纵然他底牌用尽,还取了巧,但季知秋的修为摆在那里,他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对方。
季知秋死前寂寂的目光还在那里,风澈反复确定对方生机已散,收了漫天的法阵,抬指又续上了一道离火阵法,五芒星开始烧灼,瘫倒在地的人立刻变成了一片焦糊。
死透了。
风澈终于松了口气,撑住身体,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每走一步就要吐一口血,伤口修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走到姜临身边时,除了不剩一丝灵力外,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这样姜临就看不出他差点又玩命了。
“我看谁还敢欺负你……”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姜临,唇角/蹭/过眼前人的脸颊,虚弱地笑:“老子给你报仇了,虽然不够惊天动地,但实在解恨……”
说罢,他将分出去的部分意识重新沉浸在姜临的灵府里,也陷入了深眠。
外界星辰斗转,而这一方自成一界的灵府之中,只有两个神魂在相互依偎。
姜临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灵府彻底将他耗损过大的神识修复,他才醒了过来。
他刚恢复意识,感受到睫羽上一片温热。
他以为是风澈又过来偷亲自己,睁开眼想逗风澈几句,结果忽地撞进那双泛着红的茶色眼眸中,让他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