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卦当真—— by册神不是吹 CP
册神不是吹  发于:2024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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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人心去赌,拿善良去赌,拿他自己的付出去赌。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妹妹。
那颗白字坠落下来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期盼着有人信他。
世人明鉴,天理自有昭昭……实在可笑。
孤注一掷的赌徒,赌到最后不过是满盘皆输。
只是,他善良天真的妹妹,没有他的保护,在姬家那个深潭,又该如何活下来
纷纷扰扰的心声最后以痛彻心扉的懊悔结束,风澈回过神来,开始仔细思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段记忆的归属者,就是姬水月的哥哥——姬子诺。
他自小听了许多关于姬家的事迹,因为姬家自古处事张扬跋扈,对姬家人本就充满偏见。
父亲当初告诉他,为了人族的宿命所以改了姬子诺的命。一直以来,面对父亲的愧疚悔恨,他无法共情。就连姬水月临死之前为姬子诺申辩,他也想的是:既然是姬家的,能有什么优良品德,世人又有什么愧对的地方?裁院判决的肯定没有错的。
当他从世人的角度,怀着需要人族延续下去的念想出发,他不会在乎姬子诺本身到底有没有错。
所有人都替姬子诺做好了选择。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道理,可牺牲的是自己时,才会愤恨为什么是自己。
但他亲眼看见过往种种,他才意识到,或许姬水月发疯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自己忍不住为姬子诺鸣不平。
凡事都有利有弊,姬子诺的清心咒固然可以到最后引发戾气,但本质上是为了阻止走火入魔发生,还是帮助了人族上千年,姬子诺的初心没有错。
修改人族宿命,最开始的症结本就不在姬子诺这个人,而是在于如何阻止戾气爆发。
只可惜当初父亲不懂,他也不懂,到最后改命改得一团糟,直到今日也仍然在弥补。
或许这段记忆,是姬子诺的灵魂碎片融入了自己的神魂之中,才会导致自己想起的,但这是一个让他想通如何解决人族灭亡的契机。
他应该在日后寻找到解决戾气的办法。
至于姬水月那里,他说不上来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她虽然做了很多坏事,到最后极端疯魔歇斯底里,但说到底,姬子诺的事情还是亏欠了她。可无论是风家,姜家,楚家,夏家,都为当年裁院的判决付出了代价。
两不相欠了。
只要姬水月不再企图继续灭世,他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或许她早该忘记这些,安安稳稳地进入轮回路,余下的东西,他来背负就好了。
拨乱反正,回归正轨,姬子诺的事情他来鸣冤平反,至少还这个善良的可怜人一个正义。
风澈想通了一切,整个记忆也开始震荡起来,世界崩塌,失重感传来,他身后一空,马上就要跌出回忆。
最后的场景里,他仿佛看见有一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那少年一抬头,风澈看清了他的脸。
是姬之遒年少时候的模样。
对方小时候的样子他认不出来,即使后来长大了点,面容一团模糊,气质也大相径庭,可他还是觉得熟悉。
原来他早就认识,这就说得通了。
与姬之遒共事一百年,平日里只见他沉默寡言,也沉稳干练,却不曾想当年姬子诺还活着的时候,姬之遒竟然是那样的嘴硬心软。
此时,对方还只是单薄瘦削的少年,可他站在那里却十分骇人,比后来的姬之遒看上去气势还要强上几分。
风澈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层层封印的,更不知道他怎么进入裁院地牢的,总之姬之遒刚一现身,就恶狠狠地骂道:“你看我和你说什么了?快点,我带你离开!”
失去意识前,风澈听见了自己低低的叹息声:“不了。”
【作者有话说】
盲猜的那个宝贝,你猜对啦

第119章 两极世界
风澈猛地醒过来,脸上的湿意让他心底一惊,抬起手摸上去,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姬子诺的情绪带给他不可磨灭的哀伤,胸腔的疼痛传来,他几乎要溺死在其中。
姬子诺为什么不走,是已经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还是他心已死?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该怎么办?还有姬之遒……若他不回去,整个姬家会如何待他们?
他急得团团转,就好像他本身就是姬子诺,那些记忆本就是他的记忆,风澈的记忆才是假的,外面还有他关心的人,他要出去——
风澈一顿,理智回笼,吓出一身冷汗。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是姬子诺?姬子诺不是被裁院诛杀魂飞魄散了吗?距离姬子诺死亡已经过去了八百年,早就沧海桑田了。
他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一下子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腰侧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摔到了地上。
他索性趴在地上转头找寻起来。
姜临呢?姜临在哪里?
他懵懵懂懂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意识消散前,姜临靠着肉身挡了最后一道天雷。
他心口的痛感又回来了,这次更猛烈更迅疾,直接激得眼泪也掉下来了。
姜临把所有天雷都接下来了?
他顾不上伤口疼不疼,也顾不上周围乱七八糟的粉色浓雾到底是什么东西,半跪着起身,开始摸索起来。
此时他灵力尚且没有完全复原,按照应有的速度,他应该晕了半天不到。
他火急火燎地找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受不了,一连掐了好几个法阵,才找到了姜临。
摸到透着温热的身躯的刹那,有一只手也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风澈心中一喜,赶紧凑到近前。
他还没等看清姜临此时的伤势,姜临就把他按在了怀里。风澈挣扎了几下没起来,只能对着姜临的脸扑腾了几下。
姜临闭着眼,眉头紧促,像是在经历一场梦魇。
“姜临?”风澈试探着摇了摇他,发现他灵府中央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血迹正丝丝缕缕地渗出。
灵府轰塌——即将离魂了。
风澈心下焦急,这是命不久矣才会出现的征兆,是轮回在拉姜临的神魂。
姜临怎么能死?他要看着姜临证道问鼎天下,他只听了一句“爱他”还没有听够,他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不许死!!!轮回也别想抢!!!他要永远和姜临在一起!!!
他这会儿也没时间观望四周安不安全了,立刻分出一缕神魂,进入了姜临的灵府。
强行进入他人的灵府实在凶险,甚至在灵府本人不能完全接纳的情况下,可能会将神魂折在灵府外的屏障里,谁知风澈进去的过程十分顺畅,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了屏障。
紧接着,意识坠落,风澈扑通一声掉下来,跌进了一条死寂的川。
他的神魂飞速化为他原本的模样,看向两岸。
一面竹林,剑意肃杀,烈日滚烫;一面荒地,黑气缭绕,满是不详。而两边的地面上,各自有一眼漩涡。
一边白色,涡眼却泛黑,一边黑色,涡眼却带着白。
乍一看和太极之中的阴鱼阳鱼相似。
此处都是姜临本人的气息,风澈无法根据气息辨别姜临真正的神魂在哪儿,掐了几个卜算的口诀,斑驳的卦象交织缠绕,他一时竟然没看出凶吉。
他没等做出抉择,那两眼漩涡瞬间融合,不由分说地将他吸入了其中。
风澈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竟然第一眼看见了姜疏怀。
他表情还是那样的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瞪着眼,虽然和现在的模样别无二致,但风澈明显感觉他比现在要年轻许多。
毕竟修真之人寿命绵长,大多数都驻颜有术,姜疏怀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风澈倒是觉得稀奇。
满屋喜字,红烛照暖,礼乐清越,风澈半天才看出来,这是在姜家大殿举办的一场婚礼。
谁在结婚?
风澈有点愣神,何人有如此排场,姜疏怀身为姜家家主,竟然都坐在下位,并非高堂?
殿门大开,一对新人齐齐踏了进来。
男子高大挺拔,如一根翠竹,轮廓利落,气质清朗,逆光之中,风澈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姜临。
直到那男子看过来,剑眉星目,薄唇瘦骨,风澈才发现这人长相只是和姜临有三分相似而已。
风澈早些年学四大家族史的时候,对于姜家的历史也颇有研究,自然也从一些野史画集中看见过姜临的父亲——姜寻予。
传闻此人天生剑骨,出生之时便百鸟朝凤,当日姜家千寻阶无人登顶,却洪钟千响,只为迎接旷世天才。
而姜寻予确实也不愧对天才之名,十几岁便登顶修仙界天骄之首,甚至在后来压年少成名的风行舟半头,在四大家族比试之中屡获魁首,因此被姜家早早地就定为少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即将继任家主的前几年,被姬水月的养女姬若岚杀死,因此姜疏怀才成为少主,没过一年就当上了家主。
许多人说姬家专门针对姜寻予下了美人计,但野史之中也怀疑过,姜寻予那样的少年英才何人不爱?姬若岚若是害怕不完成任务被姬水月寻仇,大可寻求姜家庇佑,恐怕姜寻予被杀不过是姜家争权的结果罢了。姜疏怀嫉妒哥哥的才华,才将罪名嫁祸在姬若岚身上而已。
然而此时,风澈思绪进行到这里,看见那名女子从面扇后抬起了头。
秋水含情,眸光潋滟,那双深邃纯黑的眼瞳轻轻巧巧地看过来,紧接着,她抿唇一笑,纤长的睫毛随之上下动了动,远山含黛般的眉宇抬起秀美的弧度,风澈却如遭雷击。
难怪,姜疏怀恨极了姜临的模样,每每与他对视之时,就不曾给过好脸色。风澈也不是没听他骂漏过嘴,说姜临和那妖女长得实在太像。
风澈开始想过,姜临长得这般好看,他母亲该是如何倾国倾城,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然而此时他真的见识到了,那群附庸风雅之人说过的酸腐诗里,什么叫做“有美人兮,见之难忘”。
姜临眉眼确实像极了他的母亲,那身气度又实在像极了父亲。
姜寻予与姬若岚手牵着手,高堂之上站着两个身影,一老一少,年老那位气质沉稳,须发皆白,风澈从书里看过,这是姜家上一任家主,至于旁边那位青年,风澈却不曾见过。
直到那人开口,轻轻地笑了一声:“开礼吧。”
四周乐曲奏响,风澈充耳未闻,脑海中一直在回响刚刚那人的音色。
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记忆碎片之中时常出现的声音,这也就证明,高堂之上那个人,是姬子诺。
风澈才察觉出不对来。
姬子诺在八百年前已经死去,而姜寻予和姬若岚在四百多年前相识相知,姬子诺怎会出现在婚礼现场?何况姬家与四大家族水火不容,也绝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结婚,他们明明没有任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姜临自小便被称作是妖女所出……
纵然风澈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眼前的场景还在继续,时间飞速旋转,风澈待了几个月,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里,姬家竟然回归四大家族了。
姬子诺登上家主之位,便将姬家坑害他人的咒法废除,并且率领家族参与到守城之中,因此姜家与姬家的大婚,算是一场两情相悦的联姻。
直到那天,风澈再一次听到了千寻阶的洪钟。
风澈只听闻过姜寻予出生那天有如此景象,然而自己亲自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百鸟盘旋,祥云万里,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袅袅仙音响彻云霄。姜家广告天下,其余四家来贺,风行舟亲自卜算一卦,为那个孩子起名叫“姜临”。
少时风澈为姜临算命,发现姜临若是生在子时,便是顶好的命格,然而偏偏生在寅时,就注定父母亲缘薄弱。
风行舟这一卦,生辰八字,最后的时柱,却真的是子时。
是了,这个世界姬子诺都活着,姜临生辰八字变了,也是正常的。
余下的日子,风澈看着姜临一点点长大,先天剑骨注定他登顶剑修之巅,咒法天赋也注定他要接受日后的姬家传承。人人都说,姜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迟早有一天会证道问鼎。
后来,风澈确实看着姜临让天下心悦诚服,不费吹灰之力就证道成功了。
他看着姜临意气风发地举起剑,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呆呆地想,如果姬子诺没有被改命,姜临是不是真的可以变成这副模样?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姜临身边看见自己呢?
下一刻,风澈从这个世界跌出来,再次进入了一片不同的空间。
周遭的树木似乎在飞速后退。
风澈看见重重叠叠的影子林间飞速跳跃,似乎在追逐着什么,而他身边这个飞速移动的女人时不时甩出一道咒法将人影击杀,宽大的袍子纷飞间,风澈看清了她的脸。
她不再是风澈在上一个世界里看见的珠圆玉润,反而形销骨立,眼神也锋利如刀。
直到她最后一道咒法甩出,终于将四周的人一扫而空。
她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红:“你给了我命,逼着我用他的命还了……两不相欠了,别再派人来找我了,只会死更多人!”
她捂着肚子出神,像是想起了谁:“生下孩子后,我会殉情……姜寻予,这是我欠你的。”
忽地,她面色一变,飞速起身,一道咒法流泻而出,消散在了风里。
无数姜家修士御剑而出,姜疏怀站在中央,阴沉着一张脸:“罢了,走了便走了,姬家不会留着用过后无用的棋子,她死定了。兄长之死,日后不许再提。”
他披风一挥,姜家人陆续撤离,风澈跟了上去。
几月后,他再次看见了姬若岚。
这次她更瘦了,死气沉沉地跪在姜家大门前,姜疏怀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孩瞬间暴怒,任由她跪在雨里三天三夜。
姬若岚像是一张飘摇易碎的纸片,晃晃悠悠地抱着姜临离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由走变跑,直到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悬崖边,已经体力不支灵力不济。
她回头,深吸一口气:“姬听雪,别躲了。”
风澈记得这个名字。
姬听雪,和姬若岚同为姬水月的养女,在姬家养蛊一样的竞争方式里,虽然没有姬若岚出彩,但也是姬家热门的少主竞选者之一。
然而风澈了解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因为另一桩事情。姬听雪也是姬家有史以来追缴名单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记载诛杀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叛出姬家,隐姓埋名不知道藏到了何处,姬水月后来还偶尔气急败坏地说,肯定是死外面了。
此时,姬听雪从树后站出来,非但没有穿着姬家传统的深色,反而一身嫩黄的衣裙。鲜活明媚,像是一朵鹅黄色的娇花。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姬家榜上有名的杀手。
姬若岚抬起眸子,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姬听雪捻着裙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若岚,回来吧,姜家的孽障而已,不值得你为他……”
“听雪,算我求求你。”
姬听雪顿了一下,指尖掐紧,微微泛着白。
姬若岚朝她走近,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孩子养大。”
她身上的白衣随着山崖的罡风向前漫卷,发梢剐蹭到姬听雪的面颊上,姬听雪闭眼,细细地嗅着山间的风,轻轻地问了一句:“凭什么。”
可她这一句问出来,语气分明已经发软了。
姬若岚垂眸,低低笑了一声:“小时候那会儿你什么都想和我比,你总说要我让让你,让你赢一次……这个孩子我注定养不大,我肯定输了,若你把他照顾好,便是你赢了。”
姬听雪冷笑,眼里却有些发红:“你别拿什么赢不赢的话来哄我,我是来——”
姬若岚将怀里的孩子向她手里递过去,身躯向后仰倒,满身雪白的飘带纷纷扬扬,像是她背后的翅膀舒展开来。
姬听雪手里抱着姜临,向前跃去,没抓住姬若岚的衣角。
她明显慌了神,指尖咒法腾跃而出,飞到谷底,打算接住姬若岚。
风澈本以为姬若岚满身的修为早就在逃亡路上消耗殆尽,现在已经和凡人无异,姬听雪这一接,本就是在给她生机,然而当他和姬听雪一起仰头之时,看见那道白衣翩迁的身影被咒法包裹吞噬,像是一只蛾,坠入一团烈火,满身羽翼折断。
姬听雪瞳孔骤缩,她拼命想要扑灭姬若岚身上打算自焚的咒法,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姬若岚最后一句话也散进了风里:“求求你……”
姬听雪浑身一僵,抱着婴孩落下泪来,她还没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被迫戛然而止。姬家修士气息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指尖咒法一抬,向着天空一指,下一瞬间,在地面消失。
她竟然真的为了一个赌约,叛出姬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明明只是托孤……为什么这么暧昧啊啊啊啊(俺真的不是故意的)

往后的日子,风澈一直跟在姬听雪身边。
她虽然只是被临时托孤,但对姜临很好,细心照料几乎是视如己出。
直到姜临有一天不小心受伤了。
小小的血口破开,姜临捧着手指地找到姬听雪,还没等委屈,却被她吓得连哭也忘了。
风澈不明白为何她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表情就变得那么沉重震惊,死死地盯着姜临,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哭不哭,很快就好了。”
伤口被她用咒法抹平,姜临很快就到一边去玩了,玩累了就开始睡觉,然而姬听雪整整一个晚上都枯坐在姜临旁边,目光沉沉。
“为什么万年难一遇的‘往生咒’被你遇到了……有那么多人没有这个诅咒,姬家获利万年,凭什么苦的是你?若岚,你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流亡的生活并不安稳,她带着姜临再次搬迁,这次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她刚一落脚,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翻看储物袋里的书简。直到她掏空了储物袋,每天夜里都要跑出去,回来就继续捧着新的书简看。
她似乎做的事情越来越危险,回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但这种高强度消耗的日子持续了半年,终于有一天,她展开书简,欣喜若狂地站起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她攥紧书简:“姬家自古以来的诅咒又如何,只要我付出代价,你总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姜临见她看过来,扬起小脸朝着她一笑,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娘亲……”
姬听雪摸着他的脑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叫我一声娘亲,就不要怪我剥离你的先天剑骨……姜疏怀不可能让兄长的遗孤同样是先天剑骨,我别无选择。”
她咬咬牙,拽开了姜临:“从今天起,泡药浴,学咒法,我要倾尽毕生所学,教你如何自保。”
姜临被她拉开,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姬听雪盯着他懵懂的眼神,冷了一会脸,转头的瞬间,又落下泪来。
泡药浴是为了强行剥离剑骨,本就是极端痛苦的事,而姜临的痛觉似乎天生要比正常人强上不少,他刚一进去就已经满头大汗,挣扎着就要起来。
姬若岚面无表情地把他按下去,根本不管姜临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你疼,但是若你不练,余生都要承受剥皮抽骨的痛苦。”
她似乎从一位慈母变成了姜临的仇人,不停歇地让姜临练咒法、泡药浴,姜临每次疼昏过去,就会被她立刻喊醒,起来继续。
她嘴上说着最狠毒的话,姜临一旦反抗就说要把他杀掉扔到乱葬岗,等姜临偃旗息鼓乖乖听话,她再上去逼他继续学咒法,几乎是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在催生姜临的进步。
姜临再也不敢亲近她,甚至在她扬起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发抖。她每次冷冷地看着,说“害怕就对了”,却在半夜姜临睡过去的时候,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地用咒法抹平他的伤口。
姜临后来不再反抗,对她言听计从,像是已经适应了这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直到这一年,姜临九岁。
姬听雪教完了全部咒法,而姜临早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过于沉默寡言,像是一潭死水。
她将一块玉佩递给姜临:“你拿着它去找姜疏怀,姜家要找你,我不要你了。”
风澈这些年看过无数次,她领着姜临躲避姜家和姬家的追缴,谁知她教了姜临那么久的咒法,不是准备将姜临送到姬家求和,却打算让姜临回姜家。
她眼里含着泪,话却是冷的,别过头不看姜临:“我快死了,也早就受够你了,待在这儿脏了我的轮回路,有多远滚多远!”
风澈皱了皱眉,她分明生机蓬勃,无病无灾,怎么就说自己要死了?虽然这么久,看她虐待姜临,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却也听她念叨“时间不多了,你要学会自保”的时候,怀疑她有太多不得不做的苦衷。
姜临表情终于有一丝动容,到底是朝夕相伴的养母,即使整日虐待,他听到死亡这个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刚想问什么,就被姬听雪一袖子迷晕了。
姬听雪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像是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过了良久,她开始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话,风澈只勉强听清了一些:“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输了,注定看不到他长大……”
随后,她抬指开始描画咒法。
风澈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咒法刻画过程,将自己的血肉一丝一丝地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符文,注入到姜临的灵府,最后用整个灵魂,作为咒法的最后一道封口。
她只剩下一副骨头,碎裂在地面,灵魂却在最后一刻,回身再次画了一道咒法。
“忘了我的好,你只需要恨我……”她低声叹息,点在姜临眉心,随后整个灵魂死寂下来。
风澈看不懂那道咒法的效用,但姜临醒过来时,愣怔地看着手里的玉佩,却懒得分半个眼神给地上那堆骨头。
他好像真的像姬听雪说的,恨透了她。
风澈记得,姜临曾经在少年时和他讲过,他儿时有一位养母,打他骂他让他受尽屈辱。风澈曾经天真地问他:“那她为什么要养你?她图什么?”
姜临答不上来。他说他每次拼尽全力想要理解养母对他的好,却只能想起对方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那些混沌不堪的记忆里,他的人生似乎除了黑暗便只剩下无休止的疼痛。
风澈看着毅然决然走出门的姜临,忽然明白了姬听雪最后一道咒法的作用。
她封印了姜临的一部分记忆,让姜临只记得她恨他,不知道她爱他。
然而,风澈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姜临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快要苦尽甘来,然而他发现姜临究竟身处何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姜临的人生,就是浸在无穷无尽的苦痛里的,姬听雪带给他的,只是第一份而已。
他一脚踏出由养母编织的囚牢,出了大门,站在中州腹地,才正式踏进了地狱。
他从基本的生计难以维持,再到游刃有余,最后想到办法离开,只用了一年。
但这一年,几乎让姜临脱胎换骨。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中州腹地摸爬滚打,费尽千辛万苦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孩子了。
他懂世俗最残忍的法则,也明白怎样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自己活下来。他太明白中庸的道理,不显山不露水才能保全自己。
风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姜临在姜家要隐藏自己的天赋,甚至打算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了,自小学习的生存之道让姜临不得不这样做,可笑他年少那会儿居然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劝姜临更努力一点。
姜临的世界荒芜灰败,到了姜家也毫无改变,直到风澈看见自己出现在姜临的生命里,这个世界灰暗的背景色开始逐渐生动明艳起来。
那会儿风澈沉迷于小弟和大哥的游戏,于他而言,姜临是小弟,然而对于姜临,他又不止是大哥。在年少的风澈不知道的角落,姜临的意动抽根发芽,那些不经意的动作里,藏着汹涌的爱意。
这可惜那会儿风澈不懂他的一次次试探,更看不见他一次次因为自卑而退缩的动作。
直到后来烨城,风澈说拒绝了姜临想要同行的请求。姜临回到姜家,抛弃了保护自己的壳,真正开始用心练剑了。
他剑骨被剥离,断骨续生过程太过艰辛,每次练累了停下来,就开始拿灵剑的尖端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着风澈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尽相思。
风澈以灵体的状态只能一边看着,一边悲哀地想,这会儿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姬水月斗智斗勇,在计划如何毁了“渡世”。姜临这些努力,他都不知道。他想打醒自己,去看看姜临,而随着时间的逼近,他知道按照进展,这个世界的自己快死了。
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姜临已经这样苦了,在他消失的二百年里,姜临会被逼成什么样子?
那日万千雷动,劫云千里,姜临站在人头攒动的队伍里,看着风澈离去。
风澈当时以为自己对姜临的嘱咐是为了姜临好,可他不知道,姜临在看见他消散之后,隐忍痛苦到极致,手被剑刃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姜临木然地跟着姜家队伍走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空,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风澈听见他的喃喃:“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他像是一个迷途的旅人,在毕生追逐的目标消散在天劫里时,不明白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姜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姜家队伍,因为队伍撤退太乱,姜临又太不起眼,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风澈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盯着姜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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