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不懂姜临为何那般紧张他卜算,如今他却明白了。
当年他死在天罚之下,姜临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最后一卦死在灭顶的天雷下,估计对姜临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和先前知晓的癔症竟然异曲同工,都是心障。
他安抚地摸摸姜临的手:“不要紧张,我只是看一眼往生花的样子,事情不好我就立刻收手,绝不随便赌命。”
姜临手劲没松:“距离近了才好寻,下了飞舟再算也不迟。”
风澈正了正色:“我有分寸,保证不会伤到自己。”
“不行,去了再看。”
风澈拗不过他,退而求其次:“那我算算颜色,颜色总行了吧?”
姜临垂下眸:“风澈……”他松了力道,抬起风澈的手背,轻轻地在唇畔蹭了蹭:“若有天罚,我替你去扛。”
这是同意了。
风澈心底泛起一阵惊喜,八卦图在指尖逐渐成型,他一掂手里的铜钱,这才想起来刚刚跑了一枚。
他松了阵图回身去找,见到远处一人指尖执着那枚铜钱正往这边张望。
风澈的目光对上那人,那人便朝着这里走来了。
来者一身白衣,就连怀中抱着的长条布袋也是白的,明明寡淡到并无其他色彩衬托,却朗朗如日月入怀。他步履悠悠,声声切合道韵的音律,风澈恍惚间感觉好像听到了琴弦的拨动之声,见他入神,姜临在一旁偷偷摸摸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风澈即刻回神,心下有些疑惑,面上却不显,上前接过对方递上来的铜钱:“多谢道友。”
那人看着风澈翻掌收回铜钱,低声问道:“敢问道友可是风家的?”
风澈迟疑片刻,那人笑道:“在下晏星河,来自音宗,方才听见道友铜钱坠落,与寻常的货币声响不同,因此猜到是用来卜算的特质铜钱。”
风澈站在原地没有接话,姜临在一旁暗暗给他传音:“音宗是这些年新兴的宗门,专收以音入道的弟子,而且音修耳力卓越,能辨修士不能辨的声音,被听出来也是正常。何况他抱着的那把琴,气息交融血脉相连,似乎是本命灵器,应该做不得假。”
风澈点点头:“确实是来自风家,在下风临。”
姜临跟着应道:“在下姜澈。”
他一句话说完,风澈掐了掐他的手,传音的灵力顺着手臂飞快窜进姜临的脑海:“姜澈?”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叫乔陌了,姜澈不是我用过的名字吗?”
“没事我喜欢。”姜临说罢侧眸朝他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不过,音修能听见我们在搞小动作,你介意吗?”
风澈现在很庆幸他带了一个斗笠,面前的轻纱遮住了他的脸,否则他不仅被人家听见了当街牵手的不要脸行径,还会被看见他现在脸上因为感觉到刺激而越发猖狂的笑意。
“你猜呢?”风澈压下嘴角,转头去回晏星河的话:“晏道友耳力不凡,风某实在佩服。”
晏星河神色如常,只是眼神中有光亮在闪动:“风道友抬爱了,在下多年未曾见过风家人起卦,如今终于见到有人愿意卜算,难免有些激动。”
风澈:“学艺不精,见笑了。”
晏星河顿了一下,抬起眉眼笑道:“道友谦虚了,恕在下唐突,想求道友帮我算一个人,价钱好说。”
风澈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没出声。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刚认识还不熟,就上来求卦的,没想到这人看着温文尔雅道貌岸然,居然开口这么没有分寸。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风家卜术不是想算就算的,何况我卜术不是一个半吊子,就不耽误晏道友的时间了。”
晏星河垂眸,抱紧怀里的琴,就在风澈以为他决定就此作罢时,他又低低开了口:“我天生音韵敏感,加之以音入道,现在的修为足以听清你方才收阵的鸣音,厚重古朴灵力雄浑,断然不可能是半吊子。”
风澈不管他要说什么,拉着姜临转头就要走,晏星河几步拦在风澈身前:“道友,并非我无理取闹,而是实在走投无路。”
风澈气笑了:“好啊,我站在这儿听你说,你如何走投无路了?”
他声音抬得有些高,四周修士目光隐隐朝这个方向瞟,晏星河环视一周:“此地人生嘈杂,不如寻一处僻静之地?”
风澈背过去的指尖轻轻掐了一个简易的手势,粗浅地算了一下晏星河对他们此行的影响,竟然是一个大吉的结果。
他当机立断决定顺着晏星河来:“行。”
风澈抱着双臂和姜临走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晏星河在前方领路。
既然百利无一害,大吉的运势,不如看看这人要耍什么花招,一见面就寻个话题纠缠不休,到底有什么图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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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晏星河停住脚步,风澈倚着栏杆等他开口。
“我寻了我师姐五年了,”晏星河声音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风澈却注意到他指尖攥紧了怀里的琴布:“自从上次游历,她魂灯未散,人却杳无音信,我试过各种办法找她,气息追踪,神识搜索,甚至张贴寻人启事,每到一座城便要贴无数张,但是都没有用。”
“我听说风家奇门卜术可通过测算知晓一人的行踪,即使是不太精通此道的风家弟子,也能知道大致地点,因此我求过很多人。”
风澈袖下的手再次翻出一个卜算的阵图,神识微动间,竟然看见这一卦的结果是“君子坦荡荡”。
他上一次算这一卦出来,还是在迟斯年那回,虽然迟斯年看起来冷漠,但其实是个固执己见的傻小子,认准了一个人是好人就会全身心地信任,坦坦荡荡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能出这种卦象的人,至少现在说的全是实话。
他暗暗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晏星河,决定信一把。
晏星河睫羽颤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风家如今禁用卜术,就算我拉下这张脸去跪去求,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算过,所以,当我听见那枚铜钱掉在地上的声音时,我已经做好了再求一次的准备。”
风澈听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察觉到不对,下一瞬晏星河将琴放到身侧,屈腿下压——竟然要跪下了。
风澈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大礼,手臂也不抱着了,赶紧上前拽住了晏星河:“你这是干嘛?”
他拽了一下发现这人劲还不小,愣是没阻止晏星河下跪的趋势,急得他跟着也跪下了。
俩人跪着面面相觑半天,气得姜临一把捞起风澈:“你这跟着拜年呢?”
风澈扑腾两下:“受不起,真受不起,折寿啊,你懂不懂?这位气运加身看着将来也是一号人物,跪了我算什么事情?”
姜临把他放到一边,又去扯晏星河,没想到把人扯得膝盖在甲板上横着蹭了一段,也没把他薅起来。
晏星河一边和姜临较劲儿,一边固执地看着风澈:“求你帮我,只要一卦,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风澈跳到一边躲他这跪,晏星河再跟着转过去,来来往往几次后,风澈服了:“不是,你师姐魂灯没散,就是说明她没死,说不定去哪儿玩去了,你急成这样干嘛?”
晏星河摇摇头:“她说好回来把收集的乐谱交给我,年年如此,她不可能食言。”
“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
“什么事情能耽搁六年?何况她是……她可是掌门……怎么可能一次不回来”
风澈脑子里一堆“痴情师弟苦苦追寻掌门师姐脚步,蓦然回首发现师姐失踪后早已嫁为人妇”的苦情戏码,心想这人都求到这个份上了,不帮也不是办法。
他重新把铜钱翻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不过我事先说好,所算之人不得事关天道,你也不能借着卜算结果随意更改他人宿命。”
晏星河挣脱姜临的手,把琴抱在怀里:“那是自然,我至少为了找师姐而已,我不去伤天害理……你同意了?”
风澈看他还跪在地上,无奈道:“同意了同意了,赶紧起来!!!”
晏星河站起来,拍了拍琴上的灰,然后才去管身前的灰,再抬头,就恢复了那副朗月清风的模样。
一点不像是刚刚跪过的样子。
“多谢风兄出手相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世当牛做马——”
姜临瞥他一眼,冷冷道:“不用你。”
晏星河立刻闭嘴,试探道:“姜兄?”
风澈没忍住,噗嗤一笑:“晏道友不要介意,家妻就是容易吃醋。”
晏星河了然:“怪不得我刚刚听见你俩牵手,原来二位是这样的关系,姜小姐易容手段高超,我竟未能看出是女子……”
姜临张口要说什么,风澈凑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对对对,家妻娇艳貌美,行走在外总觉群狼环伺,如今伴作这副模样,觊觎之人仍多如过江之鲤,实在是苦恼。”
晏星河点点头,偷偷看了一眼,立刻把视线挪开:“风兄担忧得不无道理,所幸姜小姐貌似对你情根深种,实在羡煞旁人。”
风澈笑嘻嘻地应了几句,捂住姜临嘴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濡湿,似乎是对方炙热柔软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脑海里回响起姜临的声音,低沉撩人的声线一字一顿,只用两个字就冲垮了风澈的理智:“相公~”
风澈脑子嗡嗡作响,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挣扎了一会儿,姜临还在拱火:“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今晚给你变,都听你的。”
风澈猛地撒开手,后退一步,看向晏星河:“你师姐生辰八字是什么,告诉我。”
他话题转太快,晏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吓得差点把琴扔地上:“不知道……”
风澈指尖描绘八卦图的动作僵在原地:“啊?不是你师姐吗?”
晏星河叹了口气:“师姐从未和我提起过。”
“没提你就不问?”
“师姐忙着开宗立派和收集乐谱,我若不给她分担压力,还去成天问有的没的,就枉费师姐的养育和教导之恩了。”
风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本家的人被他求到这个份上也不肯算一卦了。没有生辰八字全靠卜术算人方位,简直比登天还难,被人说成是来砸场子的都有人信。偏偏这人一点被拒绝的觉悟都没有,看不懂风家人的为难,固执地四处求人——只能说多亏遇见了他,世间都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帮晏星河。
无生辰八字,非本人到场,倒是可以借用晏星河的未来之景看一看,左右晏星河会找到他师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提前让他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打定主意,指尖的八卦图重新开始勾勒,晏星河注意到他动作间的停顿,低声问了句:“风兄,可是有何不妥?”
风澈摇摇头:“无事,就是在想你师姐还真是神秘。”
晏星河轻轻抚上怀里的琴,声音中带着怀念:“是啊,师姐代师父他老人家收徒,开宗立派,收养了我们这一群师兄弟,明明可以在宗门坐享其成,却偏要出去收集乐谱将宗门发扬光大。于我们而言,师姐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这群穷得没钱吃饭的孩子的,功成身退后一心退隐江湖,神秘而圣洁……”
指尖灵力画完最后一笔,风澈抬头看他:“你师姐长什么样子?”
晏星河收住他滔滔不绝夸师姐的行为,将琴放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给风澈展示:“这个就是。”
那张微微褶皱的纸上,女子气质凌厉,眉眼上挑,不显媚俗却自带威压,侧眸看过来时,高马尾扫起一个肆意的弧度,竟是别样的英姿飒爽。
风澈点点头,礼貌点评:“你师姐挺好看。”
晏星河还没说话,姜临在一旁已经幽幽地开口了:“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怪我没有长成这个样子,让你失望了。”
他声音低落,扶着旁边的栏杆,从晏星河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有些委屈。
晏星河立刻责备地看着风澈:“风兄,我师姐固然好看,但她不喜欢人类,她只爱乐谱,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光棍了。何况你有姜小姐这样的夫人,还去夸其他人颜色姣好就太过分了。”
风澈:“……”不是,我就礼貌夸夸,你俩反应这么大?
他朝晏星河拱拱手,给姜临发了一堆传音,就怕姜临真的不开心。
姜临听了几句,走过来把手递给他:“那你待会儿卜算的时候牵着我的手。”
修长的指节在面前自然地舒展开来,风澈看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
姜临这是找借口想要靠得近一点护法呢。看来无论他如何保证,姜临还是无法释怀当年的天罚。
风澈有些心疼他,把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握了握,掌心相贴指骨相合,仿佛它们本就应该交融在一起。
据说牵手会给人带来安全感,他以前总是盲目自信地认为,修炼之人有什么可怕的,缺乏安全感的,不过是对实力的不自信,这不过是老家伙们为了提高人族繁衍数量提出的歪理。
现在他却信了。
他们互为软肋,安全感自然攥在对方的手心。
他抬起右手,灵力注入八卦图,无数算筹和推演的路线在眼前流转,斗笠之下的双眸逐渐泛起幽蓝。
卜术催动到极致,他的目光落在了晏星河身上。
异眼开,未来现。
风澈看着其绵延扩展的规模,猜想这恐怕是化神升渡劫的劫云。
若想进阶渡劫期,修士需斩断某样东西,小到发丝发带,大到记忆节点,于修士而言越重要,进阶渡劫期之后修为便越稳固,他当年,就是因为彻底斩断了与家族之间的牵绊,归去屠门,才因而进阶了空间界。
然而,若犹豫不决或不斩断任何东西,恐怕渡不过雷劫。
劫云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毫无反应地跪在地上,掬着一捧白灰。旁边是断裂的箫管和崩解开的琴弦,琴身纵然尚且完整,上面也染满了血。至于那块洁白得纤尘不染的琴布,早已不知所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际的黑云马上就要降下雷劫,晏星河终于动了动指尖,随后咧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不再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回过神来后,努力想要把那一捧白灰藏在怀里,撕开前襟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裹在其中,整个人不停地哆嗦:“师姐,师姐我们回家,这里不好,没有乐谱,只有恶毒的人心……”
“不怪你,师姐,你被人控制了,现在就好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把师门打理好了,回去之后你只要每天听师弟们弹曲儿吹曲儿,不用在这里被他们奴役一辈子……”
黑气周旋缠绕在晏星河身侧,尖叫和嘶吼声自黑气中传来,吵得窥见未来一角的风澈也连连皱眉。
那是什么东西?戾气,还是魂魄?
那东西混杂成一团,扭曲变形,吵吵闹闹地不知在争执什么,风澈只零星听到几句:
“他怎么看出是假的?”
“雷劫至刚至阳,小心回避才是……”
“呸!那你丫等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是想争这一具肉身?”
直到最后,终于有一团喊道:“若是禁制被雷劫劈得打开了呢?”
全场肃穆,紧接着叫声更响,却不是争执的骂声,而是激动的雀跃之声,与天际劈下的雷劫一同伴行,仿佛一场鼎沸盛大的狂欢。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出去了!全出去!”
“出去啊——”
“我们可以出去了啊啊啊——”
“三百年了,终于——”
无数的黑气向上飞窜而去,迎着那道从天而降的雷电,见证它重重地直落。
外围一圈土黄蔚蓝乳白交织的禁制闪动着光芒,法阵开始燃烧,大型的五芒星爆闪,层层削弱之下,最后生生扛住了这一道天雷。
而劫云下的晏星河终于收好了师姐的骨灰,站起了身。
他召来地上的琴,扯下一缕发丝,根根系好绳头结,用满是血口的指尖抚了一下,随后,古琴声起,韵律悠长,随着一声变调,“铮——”七弦奏响肃杀之声,每串音调仿佛都化作刀枪剑戟,音波向着天际流窜的黑气斩去。
“别再想出去害人,禁制碎前我必斩尽你们——”
漫天的黑气狞笑着:“真是可笑,你师姐渡劫期不还是被夺了肉身,你这顶着雷劫的小子,如何阻止我们?”
黑气翻滚成团随后扩散开来,丝丝缕缕的戾气丝结成了巨大的网,晏星河再次抚琴,绵绵不绝的琴声铿锵有力,下一瞬音波化成的刃便向着巨网切割而去。
明明是两道无形的东西,在这一刻却迸发出火星来,天际炸开飞溅的亮色,黑气穿梭在其中毫发无损。
随后,下一道天雷自云层而来。
渡劫期九道天雷,一道强于一道,紫色的雷束直径数尺,蜿蜒而下的时候,黑气沉寂了一瞬,禁制之上浇灌的雷霆重达千钧,最外层那道土黄色的光幕应声而碎。
晶亮的碎片没有向着地面跌落,而是向着苍穹飞去,四周土地开始震荡,竟然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势。
风澈这时才意识到,此地外高内低,像是盆钵立于地面,如今土黄禁制一碎,整个地面开始倒转了过来,重力倾覆,沙土向着苍穹飞去,晏星河抱琴起身,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地面翻转过来,由沙土变为了红褐色,紧接着一座城市拔地而起,无数修士从中飞出,又被颤动的地波搅得血肉横飞,尖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黑气叫嚣着:“你能阻止什么?若我等重现天日,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
晏星河眼眦欲裂,咬开手腕,血液流了满琴,黑发接成的弦在血红浸染后迸发出了金光,一声清越的琴声响彻云霄:“开阵——”
他满身的灵力疯狂注入琴弦,血液如同岩浆,沸腾灼烧,随后身后竟然开始浮现出一抹金色的虚影。
那道虚影宝相庄严,竟然有九条手臂,每条手臂上有六根手指,祂睁开中间的竖眼,扬起三条手臂朝着面前的琴弦轻轻挥动了一下,原本鸣响的音波齐齐拆解开,随后融合成了无数道细丝。
金色的丝线与黑色的网撞击,切断后一往无前,直到连破五层才削弱了攻势。
此时,已经降下了第四道天雷。
雷暴的声音掩盖之下,蔚蓝色的光幕碎裂的声音不值一提,但在下一刻,黑色的戾气向着外界渗透而去。
从禁制外界看时,就像水晶球破开了口子,袅袅的烟雾升腾出来,然后扩散得消失了踪迹。
晏星河一口鲜血喷出,身后的虚影再次睁开了一只眼,左侧的狭长眸子和竖瞳向着他投来怜悯一瞥,六只手臂向前一招,七弦齐响,音波化出了形状。
那是一只手,逐渐变大膨胀,最后向着天际虚虚一握,无数的黑气尖叫着被碾碎,幸存的黑气声音中终于有了恐惧:
“那是什么?为何从未见过”
“是神明吗?”
“这世上怎会有神?”
晏星河猛地咳出一大滩血来,撑住琴身声音颤抖:“那是我师父以身炼魂,传给后人的音宗秘法……师姐已死,自然移交到了我身上……”
他回应对方似乎只是为了礼貌,仿佛他多年的教养里面,不得对他人询问置之不理,一旦答完,他看着那道乳白色如水雾的禁制化作了粉末,神色终于露出了极端的愤怒和悲恸:“还差两道——”
两道天雷。
黑云中腾越的紫色已经有一丈粗细,深紫色中隐隐带着金光,正在酝酿着新的雷暴。
黑气本打算在乳白色禁制消散之际飞逃而出,谁知地表浮现出银色的光辉,紧接着多棱立体的空间界禁制拔地而起,将整座城市尽数包裹其中。黑气撞在上方,发出尖锐刺耳的喊叫:
“该死!当初他还留了一道!为什么忘了?!!怎么能忘了?!!”
“轰隆——”
天雷降下,金色的虚影应声睁眼。
三目齐睁,九臂齐挥,舞动起来仿佛一条条巨蟒,然后拍向琴身。琴弦崩断,琴身化作粉末,晏星河七窍流血,闭着眼伸出双臂,血肉搅在风里,血红色的雾染在金色的虚影之上,玫瑰金的色泽如同一道晚霞。
最后晚霞包裹了漆黑,在银光碎裂之前,将黑气全部湮灭。
晏星河向地面坠落,天上最后一道雷劫紧随其后,彻底灌注到他身上。
四野静谧,满天无声,血沫和禁制的碎片星星点点飘下,地面上的修士满脸是血,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这一战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破土而出终于重见天日的历史,究竟是什么。
天亮了。
风澈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那几道禁制排布规律,纵然是风家寻常的封印手段,但那道特殊的空间界阵图他不会认错。
若论他当年降下的禁制规模,当属烨城那次最大,而这空前绝后铺天盖地的封印,也只有他赔上了满城修士的灵力和腰包里的全部灵石,才铸就成功。
只是那些黑气是什么东西?戾气和人族的灵魂互相掺杂,竟然威力至此,还能杀人……
他手心渗出汗意,不知不觉松开了姜临的手,经过风一吹,泛起一阵冷。
姜临问询的视线看过来,晏星河听到卜术的鸣音消失,也抬眼看过来。
风澈抖动着双唇,尽量保持冷静,才堪堪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来:“烨城。”
他捡起卜术停转后,已经跌落在地的铜钱,揣进怀里缓了口气:“你师姐在烨城。”
晏星河抱紧手里的琴,露出惊喜的神色:“风兄想要何种答谢,晏某力所能及,定然为风兄寻来。”
风澈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琴,脑海里还在频繁闪过那些画面:断裂的琴弦、横飞的血肉、滚滚的天雷、肆虐的黑气……
若是晏星河不去管那些黑气,借助封印渡过天劫,以他的能力,大可带着师姐回家,而不是最后化作了一捧骨灰。
真该说不愧是算出“君子坦荡荡”的人吗?无论如何,烨城封印是他的责任,他不能置之不理,晏星河也不该死在烨城封印碎裂的灾难里。
只是,他还要去给兄长找往生花来救命……
风澈的心揪了起来,思绪翻飞间,他想到兄长岌岌可危的状态,又想到动荡的危局,甚至想到伊烨那张脸来,旋即猛然一顿。
他突然想到乘坐飞舟之前,那些修士窃窃私语夹带的信息,貌似是也要前往烨城,他不信天下有这样多的巧合,让一艘有数百个站点的飞舟上,聚集了这么多专程前往烨城的人。
加之未来图景中,黑气提到的占据肉身……他怀疑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牵动这一切的发生,算准了他来救兄长一定会去西北,知道他不可能不会管烨城之事,所以早已准备了一盘棋等着他。
来自风家血脉之中独有的预感在左右着他,以至于他在僵硬的指尖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在袖中重新掐诀,悄悄问了一卦:“往生花和烨城是否联系。”
一缕灵力飘过他指缝,被他一把揪住,随后拆解开。
答:“是。”
他浑身颤抖起来。
风澈努力不让二人看出端倪,露出一抹笑来:“晏道友见外了,报酬好说,只要让我们跟着你进入烨城就行。”
晏星河愣了一下:“风兄也打算去烨城?可是去找灵草的?”
风澈神色一凛,晏星河倚着栏杆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据说烨城里生出了一株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草,这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讨论,我也听了几句,既然风兄要去,那就证明是真的了?”
风澈摇摇头:“不是,我们就是去烨城办点事情,与灵草无关。”
纵然嘴上敷衍,但他听了这话后,心底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那灵草是否就是往生花,说不担心他人捷足先登是不可能的,但最担心的还是有人在用灵草设饵。
风澈惴惴不安地别过脸去,打算给姜临传音,谁知姜临的传音已经先他一步发过来了:“你怎么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姜临的手捏在他紧绷的肩膀上,让他缓缓放松下来。
风澈深吸一口气:“没事,只是又算到往生花就在烨城,感觉过于巧合了。”
姜临低头,把下巴抵在风澈的肩膀上,有些疑惑:“就在烨城?那不是正好”
风澈拨了拨蹭在耳边的发丝,有些痒:“你不觉得,最近听了太多关于烨城的东西了吗?就像是有谁故意引我们去一样,可我们又不得不去。”
姜临替他将发丝别在耳后,指尖贴到耳廓时索性轻轻揉了揉:“既然你决定去,我就要陪着你。只是要做危险的事情,请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我并非像曾经那样不堪一击,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做你的羽翼。在风家的时候我就派上了用场,所以……”
他侧过头,眼眸贴得很近,风澈在那双深邃的漩涡里,看清了他的深情。
曾经关于姜临的记忆他都如数家珍,每一桩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楚,而这一切的过往里,他时常对姜临的眼神生出一阵彷徨。
他不知道姜临是什么情感,那双眼里似乎总是盛着许多他想要读懂的情绪,他每次隐约察觉到不同时,又在下一刻担心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他早该明白的,没有自我安慰,更没有曲解其意,他和姜临就是两情相悦。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不可以同意我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切?”他听见姜临说。
所以啊,早在风家的时候,他就不该以保护为名,只让姜临看顾好姜家。
姜临一直在等着一个和他并肩而行的机会。
风澈抬起闪动着泪花的眼,用只能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极尽温柔地说了句:“当然,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