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猛地抬起眼,眸底的错愕冲散了悲伤绝望,风澈见状搂得更紧,语气放轻:“只是你相信我,风家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好,也没有性命之忧,你若想帮忙,就帮我看好姜家吧。”
姜临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风澈见姜临情绪稍稍安定下来,也不好直接问姜临这些年究竟干了什么,只能在心底猜测。
姜启本身实力就不及姜临,姜家弱肉强食惯了,姜临无非是让姜启之流追随罢了,还能让整个姜家倒戈不成姜疏怀那个狗生性多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么大,姜临需要多大的本事和谋略啊?
只是姜临这些年性格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偏执,多少让他有些在意。
到底是何时,姜临变成这样的……
风澈正想着,却看见眼前之人泪水还没干,在下一瞬骤然变得犀利,向天际看了过去。
他敏锐地跟着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终止了深思,皱着眉回头:
“谁?”
【作者有话说】
风澈:不是,我就处个对象,一个两个都在我面前晃什么
这次只是在风澈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属于是姜临马甲没掉完,恋爱脑风澈帮他捂住了)
因为灵剑速度太快,瞬间已经到了近前。
以至于他听到风澈的话也来不及收手,等刹住车了,正好和看了半天已经面露不悦的两人对视。
姜思昱只能在天际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我草”,然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在灵剑上朝着他们鞠躬,慌得差点翻了下来,转头就走。
风澈一阵无语,之前想不会有人傻到南北不分,结果看这小子的样子,真像是迷路迷到这片竹林里的。
姜思昱拽着季知秋疯狂乱窜,嘴上啊啊啊叫了半天,埋怨对方为什么不提醒他走错方向了,不然怎么会遇见风家家主的弟子和他们姜家的一个小厮搞在了一起?
据说迟斯年此人性情冷漠脾气暴躁,极不好相与,虽然很想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但他不敢问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
他只能在心里偷偷摸摸地想:那迟斯年也太粗暴了些,我姜家小厮身娇体弱的,被欺负得都哭了。不过迟斯年看似一副冰冷淡漠的嘴脸,哄人哄得倒是很温柔。
他忍不住想得入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靠靠靠,想什么呢,赶紧走啊,万一迟斯年过来把他灭口了,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风澈盯着姜思昱和季知秋的背影,抬手扶额。此刻气氛已经被打破,他该问的问了,不该问的被岔过去了,想干的干了一半也不能干了,他不好揪着姜临不放,只能松开手,低声说:
“那小子,我去告诉他,让他别乱说。”
姜临摇摇头,擦了擦眼泪:“不用,他吞贼魄如今归位,再加上你这身份凶名在外,应该是不会说出去的。”
风澈想要抬手再抹一抹姜临眼角的手停在半空,迟疑道:“……凶名在外?”
姜临点点头:“据说骂人很凶,还戳人心窝子,可以把人噎个半死。”他顿了一下,抬着湿漉漉的眼睫,真诚地看着风澈:“不是说你。”
风澈:“……”
加上这一句就像是在说我了。
姜临缓好情绪,忍不住笑着加了句:“不过噎人这事,挺像你干的事。”
风澈咳嗽一声,正打算在姜临面前努力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辩解几句也不是经常噎人,腰间的玉佩忽然亮了起来。
他解下玉佩,皱着眉盯了半天,神色凛然。
他自今日赢过比试的刹那便知会有这一遭,几乎是避无可避。风澜疑迟斯年有二心,他要在风澜传召的期间,稳住对方打消疑虑,才能在归还身份的时候,让迟斯年安安稳稳跟在风澜身边,规避死亡的风险。
姜临屏住呼吸,略带询问的目光看过来,风澈抹开玉佩接通,侧过头,薄唇一张一合,做了个口型。
姜临了然,垂眸敛去得知这个名字之后,不由自主地从眼底的流露而出的暗色。
风澈垂眸看着玉佩上长老院首席的云纹明明灭灭,玉佩那头接通后却静寂无声许久,直到风澈低声道:“首席。”
风澜听到他的声音,忽地嗤笑一声:“迟斯年,我说的你可说你记得?”
风澈不语,只拿着玉佩,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那边听他不答,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随后风澜阴沉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首席召见,请吧,迟师侄?”
风澈还没等应一声,那边已经切断了传音。
四周安静下来,风澈才发现姜临正关切地看着他。
风澈无所谓地笑了笑,挽着系带绕了玉佩几圈,将尾端别好:“无事,风澜动手前夕,总归不会随随便便动风瑾的记名弟子打草惊蛇,”他把整块玉佩塞进腰间,空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姜临的肩:“再说了,如今我时间界,若真动起手来,也难遇敌手。”
姜临垂眸,应了一声。
风澈踏上风盘,略带歉意的目光看过来:“姜临,我只是可惜今天不能亲自送你回去了,那就明日再见啦!”
姜临摇摇头:“没关系的,务必小心。”
风澈朝他摆摆手,足下风盘带起一阵旋风,转眼已经看不见踪影。
夜晚的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入骨寒凉,姜临盯着远方的目光终于收回。
他抬起指尖,一缕紫色的灵力在漆黑的夜色里如萤火微光,随后他手腕悬空,对着天幕开始描画。
直到最后一笔收尾,方才指尖落下的笔触从尾至头开始亮起,字符杂乱无章地排列,随后迅速皱缩在一起,层层卷边由细变粗再变细,最后只化作一根细针的形状。
那细针仿佛凝实,落在姜临掌心如同死物,甚至失去了灵力原本的光亮与气韵,只有几道简简单单的花纹镌刻其上。
他看着手心的细针,眸里幽邃的黑几乎翻涌而出。
以他的修为,纵然分了神,也不可能会那么晚才注意到姜思昱两人。
方才他观察两人的呼吸姿态,不像是屏息凝神,这就更能说明问题。
若来者本就善于隐藏行踪,经常性地收敛气息,直至一身气息融入环境,甚至在身边形成了“域”。
“域”所覆盖的场所,一切人或事物均会被动收敛部分气息。
只不过,“域”本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或常年游走刺杀的刺客所具有的东西,两个孩子身上怎会出现?
他又想起了先前风澈带着他在学堂后山时间回溯,季知秋的回眸一瞥。
状似随意,却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若真的是有人刻意假扮姜家子弟,他潜藏在姜家甚至跟着来到风家,目的是什么?与风家如今的局面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不明白,索性用了一些手段去观察对方。
风澈的计划不容出现变数,他已经无形之中更改了部分节点,风澈不许他以身涉险,然而他更不能看着风澈泥足深陷,此刻所能做的,只有将风险降到最低。
姜临扬手,那根细针在夜色里隐去身形,朝着姜家院落迅速飞去。随后他贴上一张隐身符,朝着风澈刚刚离开的路御剑赶了过去。
方才说没关系的原因只是他也会跟着去罢了,倒不是回答风澈那句不能送他。
风澈乘着风盘,到了风澜的洞府。
他自天际落下,拿出玉佩正想通报一声,眼前的结界层层敞开,以默然无声的姿态告知他,不必拖延,立刻进来。
风澈顿了顿,觉得倒是符合风澜雷厉风行的性格,随后抬脚踏入其中。
不同于迟斯年洞府的满目萧然,风澜的洞府甚至称得上一声金碧辉煌,珠玉做帘,金银镶边,水晶铺路,偏偏四周灵韵丰沛,有种凡俗与仙家结合的不伦不类之感。
风澈忽然想起,风澜这小子周岁时抓周,抓的就是一锭金子。
因此少时他自从听说此事,就常常拿来调侃风澜抠搜精,爱财如命,还口口声声说祖辈世代为风家效忠,别说一块灵石,就是藏的那些金子,都不肯分给他一块玩。
风澜每每听了这话,严肃的小脸憋得通红,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乱讲”,风澈哈哈大笑后就抛之脑后。
直到有一日,风澜来找他,怀里的布包叮叮当当直响,当着风澈的面敞开露出的金光,让他以为风澜出去抢了哪家商贾的金库。
风澈拽住他就要痛斥他为了几块金子竟然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再仔细一看发现,入目的虽然金银珠宝居多,但还有几块零零散散的灵石,像是风澜从平时的零花钱中存下来的剩余。
看来是这小子攒的金库。
风澈得出结论,但一时不知道这抠搜精要干嘛。
他疑惑地问道:“风澜,你什么意思?”
风澜挠挠头,闷闷地说:“分你,这些是全部,我大方,让你挑三块,”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布包,脸红了一下,补上一句:“不要挑太大的。”
风澈新奇地看着他,挑了一块看上去挺好看的粉色珍珠,瞥了一眼风澜,发现他在低头抠手指,就是力气用得有些大,风澈都怕他把指甲薅下来。
风澈试探地颠了颠中间放着的那朵金花,发现还挺沉,正准备问这个行不行的时候,发现风澜在旁边瘪瘪嘴,看上去要哭了。
他赶紧收手,捡了两块碎银子放兜里,然后把布包一推,送到风澜面前。
“好了,你拿回去吧,我承认你对我风家的忠心了,小抠搜精。”
风澜听了前半句,开开心心地拿起布包,包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后半句好像是又被骂了。
他站在原地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怎么反驳风澈的话。
风澈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借着身体的阻挡,偷偷摸摸把刚刚那颗粉色珍珠塞回了布包。
抠搜精舍不得,自然要还回去。
他看着风澜委屈巴巴的表情,笑了一声:“当我小弟嗓门要大,气势要足,不许哭了,啥时候不哭,啥时候收你当小弟,即使你是抠搜精也收。”
风澜小声说了句:“嗯。”然后忽地止住,大声应道:“是!”
风澈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脑瓜。
记忆戛然而止,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自心底汹涌而来,他想起风澜当年的正经与羞赧,再到如今的歇斯底里,眼眶里的酸涩被他生生压下。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冷眼旁观,只在时空某一节点拨乱反正,修改结局后转身就走。
但他毕竟只是活生生的人。
他踩上水晶路,地上镶嵌的水晶凸起刺激着他脚掌的神经。
原本风二世祖最讨厌这种硌脚的路,偏偏他平时的必经之路几乎都是这种东西铺的,每次走时,风澈都要绕着凸起的石头在平地乱跳,一边蹦跶一边大喊这种破路狗都不走。
但这是风家祖上布局排布的聚灵风水,风澈就是再作,风行舟也不可能给这些路撤了。风澈就索性跳到房顶四处乱窜,偶尔还领着风澜上蹿下跳。
后来风澜长大了点,就不觉得风澈这样做是对的了,他经常拽着风澈,含含糊糊地说:“家主教导了,要走正路。”
风澈几次没听,后来盯着风澜绷得紧紧的胖脸,莫名觉得对方正经又认真,难得没反驳两句,勉勉强强陪着走了。
后来走正路成了风澈的习惯。
只是,风澜不知何时已经忘了走正路的约定。
风澈的脚步没有停,一步一步地朝里面走。
身下的影子在一旁的灯盏照耀下逐渐拉长,落在晶石上形成斑驳陆离的碎片,挣扎舞动的形状,像极了风澈此时的心情。
风澜啊,你到底,为什么走到今日这步……
【作者有话说】
风澜是陪着风澈一起长大的,在九岁之前,风澈在家里待着,平日里的玩伴就是风澜。
第82章 罪人功臣
风澈踏入洞府,漫长的甬路隧道似乎没有尽头,蜿蜒曲折却只能单行,周遭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燃起,他走了很久,远处的转角终于露出些许光亮。
他朝着光亮行去,转向右边,骤然从漆黑处走到这里,面前烈烈的光芒灼得他眯了眯眼,忽然身前一暗。
风澜沉沉的呼吸带着烈酒的气息,扑面而来,狠厉的目光落在风澈身上,凛冽中透着一股杀意。
风澈错开眼,装作没看清对方眼里的杀意,鞠了一躬:“首席。”
他等了许久,面前的人没扶他起来,更没有说一句话,只转身进了洞府里面。
风澜一挪开,身后大片的光倾泻过来,几声瓷器碎片受碾压的脆响就这么灌进风澈的耳朵。
他突然想起传音之中那几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一时难以避免自己的探索欲,余光跟着风澜的背影一路向下,看见了遍地碎裂的瓷片,蔚蓝的、翠绿的、赭石的、朱红的、莹白的……层层叠叠和地上斑驳的酒水混杂在一起,冲天的酒气就源自其中。
风澜一步一步踩上去,每落一步发出“咯吱”一声脆响。
一丝稀薄的血腥味儿就这样飘进风澈的鼻腔。
他瞳孔一缩。
风澜赤足而走,脚下伤口纵横交错,丝丝渗血,他一路走到桌案前,在瓷片上蜿蜒着一道狰狞的血色裂口。
疯了,不知道疼么?
风澈搭在一起行礼的指尖微微用力,收回眼底翻涌的忧思,恢复了漠然。
风澜已经不是当年的风澜,明明是最冷静自持机敏果断的人,身为撑住风家当年大厦将倾的功臣,也会在几百年后沉溺于凡人的烈酒,醉心于滔天的权贵,甚至状似疯癫。
他只是觉得荒唐。
他收回行礼的双手,直起身子整理衣袖,然后站在原地,只是抬头看着风澜。
风澜没理会他自顾自起身的做法,侧身坐在桌案上,顺势将一条腿放在台面上,另一只脚轻轻点地,拿脚尖扒拉着地面上那堆瓷器碎片。
一时空间里只有哗啦哗啦的碎片碰撞声。
风澜看了一会儿,挽起袖子,附身从桌案后翻出一瓶崭新的酒壶,单手握住壶身就往嘴里灌。
他喝得很急,壶嘴里的酒倾倒而出,几乎是没有断续地将一壶喝下肚。随后他啪嚓一声将酒壶摔在地上那一堆碎瓷片上。
整个黛青抛釉的冰纹茶壶绽放出万千碎片,风澜定定地看着,抬手抹了抹唇角,笑了一声:“酒啊,真是个好东西……”
风澈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修炼之人,自筑基辟谷之后,凡尘烟火便不会影响身体情况,只能说风澜这么多的酒喝下去,既不会像凡间酒客那般,一醉解千愁,更不会像凡人紧急处理伤口时,可以麻痹自己的痛觉。
在少时,他陪着风澜一起喝酒,都未曾见过对方显露过醉意。
他不懂对方为什么还像少时那般沉醉于酒水,也不知对方刻意伪装出如此颓唐的醉态,究竟是何意。
风澜自顾自说了半天的话,来来去去只那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终于,他想起门口站着个人,撑着半边脑袋撩起眼皮看过来:“迟斯年,你今天为什么没输呢?”
风澈垂眸:“姜启灵剑失控,提前认输,非我本意。”
风澜低低笑,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头颈后仰,脖颈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他突然收住,头重新歪到了手上,捧着半边脸嘟囔了一句:“好一个阴差阳错啊……”
他面色俶地阴沉下来,身形一动,足下“缩地成寸”迅疾而出,人已经站在了风澈面前。
他略一俯首,低低地问道:“我且问你,风瑾可知我要反?”
他一句话如同霹雳,在风澈耳边炸响,轰鸣声遮盖其他声音,只留下那句“我要反”。
他在异眼之中看见的、最近隐隐感受到的,与风澜亲口告诉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相当于完全坐实了他谋反的心思,不顾先祖忠义,背叛风家的血脉亲情。
风澈脑中被情感左右的刺痛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是默然站着。
风澜见他不说话,两手按在他的双肩上,笑得癫狂:“他知道,他绝对知道!可他偏偏——”
他猛地转身,闭上了眼:“偏偏如此哈,哈哈哈”
风澈见他如今这一幕,心如死灰。
风澜这般精神状态,即使他告知对方风澈未死,恐怕对方也听不进去。
为今之计,只有盘算明日午夜如何在风澜手下保住风瑾的性命。
风澜似哭似笑半天,终于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回身对风澈道:“我倒是无所谓你是不是我这一边的——一点微末力量,风瑾也不会以你为倚仗。虽说你未执行我的任务,毕竟让我看清了他,便不杀你了。”
风澈听了这句,自知这几日迟斯年好歹是安全的,待他归还身份,迟斯年被他灌输记忆,就能安安稳稳待在风澜身边了。到时候他将风瑾带走,风澜也查不到迟斯年头上。
他俯身欲再拜,准备随后离去,谁知风澜一袖子已经甩过来,直接将他轰出了洞府。
身后结界层层关闭,直到整座洞府虚掩在一片模糊之中。
洞府内。
四下无人,风澜神经质地看了一圈,重新走到桌案旁蹲下,扒着下方的四角,企图再翻出一壶酒来。
他摸了半天,直到手落了空,呆了片刻,索性一下坐在地上。
此时他不复风家长老院首席的果决冷静,只剩一身颓丧和癫狂。
风氏一家,满门忠烈,最在乎的便是黎民百姓,其次便是忠义孝悌。
若是真正的风瑾,断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百姓利益,更不会明知自己将反却坐视不管,反而去寻求其他家族的支持庇佑。
然而那人都做了,为了续命,强行征收赋税百年;为了保全性命,看见昔日的忠臣失义也无动于衷;为了寻求姜家庇佑,去巴结试探姜疏怀……
那人演的很好,甚至在一百年里将他骗得团团转,只在这些年露出了破绽。
风澜承认,假冒之人很了解风瑾的为人处事,只可惜,那人不懂风家世代坚守的是什么。
风瑾是温和守礼步步为营,但他毕竟是风家子,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见百姓灭亡,拼上一条命,也不许仁义有失。
他用整个风家地界百姓试探多年,期间犹豫不决无数次,终于在今天场上见到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明白了就是有些人装得再像,也终究不如本尊。
这场绵延了百年的骗局,早就该结束了。
先家主故去,风澈已死,风瑾下落不明,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谋反当日逼问假冒之人,得到一个风瑾早就在一百年前已经被杀死的结局。
风家再无后人,只不过他一个在苟延残喘苦苦支撑。
便让他去做那千古罪人,顶着世人压力完成先家主遗愿,让为人族而死的风澈继位。
去给风瑾一个名正言顺离去的结局,而非沦落他人之手,甚至至今尸骨未寻。
也给风家一个撑下去的信仰,代理家主修为通天,风家并非日薄西山……
他愿意去承担一切,无怨无悔。
只是,他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想起自己的酒不够了。
这些年,风澈走后,再也没有人陪他喝,陪他买了。
风澈出了洞府,思绪不宁,一路上走走停停,频频回望风澜的洞府方向。
他心头的压抑感还在,总觉得风澜知道些什么,然而身份受限,他再想知道答案也只能靠明日宴会探索一二。
腰间的玉佩亮起,他突然想起今晚筹备宴会事务繁忙,时间已经不容耽误。
他急匆匆地踩上风盘赶回洞府处理传音,却没有注意到两道微不可查的灵力形成的风刃轻轻扫过他的双肩,像是只为清除不该有的污渍一般,触之即分。
正是刚刚风澜双手按住的地方。
身后,姜临站在“无渡”上,在风中站了许久,直到目送风澈离去后,才慢吞吞地朝着姜家院落行去。
【作者有话说】
写这里的时候,感觉好像看见风澜了,坐在那里,入眼疯癫,满身颓丧,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他太苦了,苦苦支撑风家这么多年,举步维艰步步试探,最终得到风瑾不是本尊的结果。他为了一个注定不归来的人,守着先家主最后的遗嘱,打算就这样终其一生背负骂名。
混乱的情绪翻腾下,我想,如果我给他安排得自私一些,会不会不那么痛苦。
而在下一刻,我看见他动了,在桌案旁边转过身,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说,这不及风澈当年所背负的千分之一。
我突然就明白了。
他有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思想,若我改了,便不是他了。
只是,风澈啊,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吧……
第84章 密道托孤
〖先看下面那章再看这章,发反啦啊啊啊啊啊啊〗(这句话后加的不计入字数,不收费)
面方的路绵长漆黑,风瑾只靠着步行,慢慢地挪到了传送阵处。
风澈觉得他生机衰败,虚弱得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了,几次看他摇摇欲坠,下意识地就要出去扶。
但他此时尚且未证实那孩子是风瑾的部分神魂,不能判定眼前的风瑾是否为本尊,只能无奈地收回手。
他克制着自己心底的担忧,跟在风瑾身后,看着对方一步一步登上传送阵台。
仅仅十级台阶,风瑾中途歇了一次,尚且未能登顶之时,传送阵台骤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风澈瞬间避到阴影里,看见阵台上,光影交错之间,一个人从中踏出。
来者黑衣黑发,气息沉着,身后负着一把半人高的唐刀,犀利的眉眼瞥过来时,让人触之心生忌惮。
在风澈看不见的角度,风瑾与卫世安对视一眼的刹那,眸底的光闪过一丝闪躲。
卫世安略一站定,抱拳道:“风家主。”
风瑾微微颔首:“卫先生。”
学堂与风家向来交好,卫世安作为这些年学堂与风家的联络人,虽与风瑾未曾有师生之谊,但好歹见过几面,一别经年,如此称呼倒是显得有些生疏。
风澈记得当年风家屠门之后,姬家派出去寻找出逃风家子弟,传回来的密报之中,曾有提及卫世安现身风家,将风氏子弟陈列在大殿内的尸骨安葬入祖坟。
卫世安这次被许一诺派来,保住风瑾的残魂,倒也不足为奇。
风澈默默地看着。
风瑾抬起手想要描摹那孩子的眉眼,又似有所顾忌,掐着指尖顿在半空,随后放下手去。
他见卫世安手已经递过来,只能将孩子放入对方怀中。
卫世安接过,风瑾小心翼翼地托着那孩子的后颈,将之稳稳地垫在卫世安的手臂上。
他理了理那孩子的衣领和腰带,这才抬眸与卫世安对视,身体前倾,向前一拜:“还请先生照顾风氏嫡系唯一的后人。”
卫世安点头,原本冷硬的眉眼敛住犀利,竟然恹恹地带着些许的不忍:“风家主,学堂并非不帮……”
风瑾摆摆手,打断他的解释:“我明白的。”
他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明明是中正平和的语气,吐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将死之人都难有的通透:
“学堂处于中立,无权参与各家族内斗,风澜谋反,无论鹿死谁手,只要于人族守城无害,便不会过问,如今帮我护住一人,便已是仁至义尽了。”
卫世安看着他的神色,那双温和的眸子里带着生死看淡的漠然,最后看了一眼那孩子后,薄唇甚至抿着一丝诀别的意味。
卫世安忽的想起,上次自己来风家,对着大殿上那具无头的尸骨思考过的问题。
风行舟卜术卓绝,又怎会不知叛逃的亲子即将归来屠门,却偏偏还是留下等着风澈。
风行舟对一个孽障抱有最后一丝期许,希望风澈还有救或是可以回头,留下劝说,才落得个死在骨肉至亲之手的下场。
而如今,他的儿子风瑾,明知以这副孱弱之躯,反抗风澜的夺权无异于赴死,但还是为了风家最后一点血脉尊严,毅然决然留下殊死一搏。
卫世安一腔的悲痛惋惜留在肺腑,如今风瑾这一死,恐怕连收尸之人都不会有,风澜谋反势必万事做绝,不挫骨扬灰以示警戒,便已经是好的结局了。
为何如此相像,又如此固执……
为何风家人代代坚守,偏生出了一个风澈做出那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卫世安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至今无法走出多年的心障。
风澈,对风家而言,是罪无可赦罪大恶极,但于苍生而言,却是散了渡世的圣人。
是孽障,也是救世者。
而他卫世安无疑也是受益者,天下人亦然。
他无法理解风澈的所作所为,恨极了不假,却还是忍不住在风家触景伤情,若没有风澈救世,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命去想那些恩恩怨怨。
他不知道如何去铭记一个孽障,每每想到总觉得自己坚守半生的信仰在崩塌。
风瑾孤零零的背影落入他的眼,他不禁想到风瑾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是否还在心底存着半分的兄弟之情?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他忍不住轻轻开口问了句:“若渡那忘川之时,遇见风澈灵魂碎片,可会驻足……”
风瑾脚步一顿:“风澈?”
他摇摇头,走入隧道深处,身后的传送阵台的光亮逐渐从肩膀过渡到脚跟,最后黑暗将他本人悉数吞没,卫世安才遥遥地听见对方的下半句话:
“为何驻足?今生今世不会原谅,下辈子……呵呵,他有下辈子吗?”
他说这话时,走过转角,风澈指尖死死扣住墙壁,慌乱间看见风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虽然他早有所预料,风瑾如今对他恨极,但这话被他亲耳听到,仍似一把把匕首捅向了心窝。
他狼狈地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不让它簌簌落下,只是在眼眶内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