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忧松了口气,眼前破妄符效用仍在,他四下观望一圈,却未找到夏笙辞的身影。
他暗道不好,下意识偏离自身符箓环绕的领域以防被偷袭,漫天的水墨色自上方已经席卷而来,将他全身也包裹在了其中。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楚无忧扬手准备开启防御的符箓,就被夏笙辞一把握住了手腕。
四下无声,他看不清对方的眉眼,只能感受到手腕处的灼热。
他听见夏笙辞低低地说了句:“明日宴席后有变,莫要出来。”
楚无忧一惊,联想到母亲所说的风澜谋反,心底急切想问个明白。
没等他问出话来,夏笙辞双臂一收,就将他手腕掰到腰后。
双手被束缚住难以动弹,楚无忧借着对方禁锢在手腕上的力后翻踢腿,谁知对方下一刻将手揽在他腰侧,一把把他的后翻扯得变形,直接靠在了夏笙辞怀里。
夏笙辞低低笑:“别问,明日修真界变天,场面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
楚无忧愣了一下,默默闭嘴,左思右想半天,忽然想起来这人手还环着自己不放。
意识到被占了便宜的他一时气急,猛然后仰,后脑勺直接撞上了夏笙辞的鼻尖。
夏笙辞被撞得眼前模糊,刚刚缓好想要看清楚无忧的动作,就发现那双灼灼中带着怒火的双目已经凑到近前。
楚无忧揪起他的衣领,一拳头又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夏笙辞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只感觉一股热流从鼻尖涌出,楚无忧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特么碰你爷爷。”
夏笙辞一时顾不上灵诀的维持,水墨色开始淡下去,楚无忧的拳头再次凑近的刹那,他伸出手掌包裹住楚无忧的手,借力翻身,把楚无忧的脖子按在了地上。
楚无忧抬起下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钻心的疼痛透过皮肉传来,夏笙辞抽开手打算重新按住他,看台上风澜阻止双方继续打斗的声音传来:“别打了!”
夏笙辞晃神,撤了动作,起身准备拉楚无忧起来。
楚无忧拽着他的手还没站稳,另一只手凑上来,夏笙辞以为他要再拽一把,就索性伸出另一只手去接,谁知对方拳风绕过他递过去的手,呼啸着对着他的眼眶灌过来,夏笙辞被揍得瞬间栽倒。
先前水墨铺陈开,漆黑一片看不到边际,他们不知自己已经到了擂台的边缘,夏笙辞后仰之后直接一脚踩空,从擂台翻了下去,楚无忧拉着他的手,跟着也掉了下去。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落地的扑通声,台下的惊呼声,楚凌的大骂声,夏鸿鹏的冷哼声……交织在一起。
风澈乐得看热闹,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余光中瞥到风瑾眉头轻皱,对面前的景象颇为不悦。
他似乎要开口维持秩序,但一口气提到胸腔突然泄下来,像没了心力,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看。
一旁的风澜面上维持的笑垮下来,掌心灵力逸散而出:“停——”
他的声音响遍全场,几乎遏制住了行云,满场瞬间一静,但毕竟场中有很大一部分不是风家中人,过了片刻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有想要四处乱窜的架势。
夏鸿鹏和楚凌尚在争吵,方才比试之中输了一场的姜疏怀还在耿耿于怀,忙着骂儿子骂得起劲儿。
没一个打算出来管事的。
风澜按住眉心,扫了一眼本应出来主持大局的风瑾,被对方漠然的神情激到,眉眼间终于染上了焦躁与郁色。
身边的长老赶紧走过来,低低的提议声陆续响起,风澜连连摇头,眉间的刻痕愈发深重。
眼看着面前的景象愈发难以控制,他干脆一摆手,长老们齐齐闭嘴,而风澜本人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今日比试到此为止,所有弟子,回各自院落洞府,我与几位家主有要事商议。”
看台上的几位亲传陆陆续续离去,风澈跟在队伍后面,随意地瞥了一眼台下。
一片嘈杂混乱不堪的人海之中,姜临抹去剑骨大成的锋锐,潜藏风骨无双的身姿,混在人群中灰扑扑地毫不起眼——可风澈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随后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了。
或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姜临似有察觉地抬起头。
瞬间,双目交汇。
风澈心口微痒,不知为何嘴角忍不住地想要上扬,心里天人交战半天也不能压下去,眼见着就要崩人设了,忽然看清了姜临眸中的担忧。
姜临藏在袖子里的手抬起来,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风澈一愣,照着他的样子抬起手,摸了一把脸颊,发现方才和姜启比斗过程中的伤口忘了处理,剑气割伤延缓愈合,即使他如今的修为,也只是堪堪凝结成痂。
他心底一惊,不知道旁人有没有注意到他非同常人的愈合速度,怕伪装露出破绽,只能偷偷动用灵力让伤口重新撕裂。
血珠微微渗出,风澈心中的慌乱尚且安定下来,注意到姜临的目光依旧饱含忧虑。
他以为自己方才神色有些紧张,姜临看见了开始担忧他在风家的处境,只能装作轻快地调侃了一句:“有点疼而已。”
姜临身形一顿,垂下眸子,声音低落:“怪我。”
见他这个反应,风澈有些发懵,忽然意识到姜临或许不是提醒他伤口愈合速度会暴露身份的问题,而只是单纯地在意他受伤了,但伤口还没有愈合的问题。
而他居然当着姜临的面把伤口加重了……
风澈盘算着怎么让姜临低落的情绪缓好,姜临的传音已经陆陆续续传过来了。
“怪我,如果我和你比试,绝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我不想让你受伤……”
“你伤口还在渗血……”
姜临越说越难过,酸涩的意味涌上来,风澈嘴里发苦,急急忙忙回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难过,我一点也不疼,我刚刚开玩笑而已。”
姜临叹息一声:“风澈,那你知道其他的吗?”
风澈被对方话题转换太快搞得有些懵,下意识发问:“其他什么?”
姜临轻声道:“知道我担心你,知道我很想你,知道等下离开,我就没法见你了。”
风澈脑海里回响着姜临的话,一时难以平静。
今日用脑过度,分析了太多局势和人心,再加上方才心情一波三折,风澈混乱的思绪搅作一团,最终千辛万苦地分析出了一条结论:
姜临想他了,估计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想明白以后,他觉得有些飘飘然,张张嘴想要喊出一句符合风二世祖风格的“老子也是”,来发泄心底汹涌难抑的爱意,理智却蹦出来让他闭嘴。
如今他不能出格,但和美人相邀,盛情难却,偷偷与之相会,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
风澈状似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山的方向,在心里规划好了路线。
“不就是想我了么,马上过来见你。”
他在看台上居高临下,神色依旧维持着迟斯年惯有的冷漠,只有姜临本人知道,那张冰冷的面皮之下,方才传来了怎样的滚烫火热:
“我也很想你。”
风澈这句话说完,听到姜临乖乖巧巧的一个“嗯”后,瞬间有些上头。
他难以避免地想到,自己乘着风盘,逆光背对夕阳,发丝间腾跃着夺目灿烂的流霞,站在空中微微伏低身子,朝着姜临递出自己的一只手。
面对姜临惊喜的表情,他语气轻柔扬起笑靥,优雅地握住姜临的手,一拉一拽间,顺势轻轻揽过姜临的腰。周遭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惊呼,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揉了揉姜临的头发,姜临羞涩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他想来想去,给自己满意坏了。
风二世祖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要是他此时还是风澈,高低让姜临体验一次如此众星捧月的感觉。
只可惜他此时借着迟斯年的身份,根本不允许他这么干,甚至刚刚的事情只能在心里偷偷憋笑,表情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的模样。
他这样刻意地板着脸,更显得生人勿进了些,踩着风盘从看台上翻下来,刚一落地,四周人群跟着一静,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风澈有些无奈,目光扫过去,原本不带着丝毫训斥的意思,但这几日他训人训得狠了,风家的弟子多少有些条件反射,加上迟斯年锋利的五官显得表情过于漠然深沉,周围风家的子弟齐齐一哆嗦。
其余三家的不明就里,但跟着看了刚刚的比试,觉得胜过姜启的自然也不会差,而且早对这位迟师兄的脾气略有耳闻,也跟着开始害怕。
姜临本来要上前的脚步被面前拥挤着后退的人群止住,他的情绪难免流露出几分急切,又被他压在眼底,化作深沉幽邃的暗光,最后望向风澈时已经变成了委屈。
风澈和他对视一眼,余光中瞥到看台上正在争吵的声音渐小,风澜处理好楚夏两家的争端,难保不会注意到这片不同寻常的场景,他索性放弃在这段路与姜临拉进距离。
风澈朝着众弟子微微颔首,对姜临投去安抚的一瞥,随后默默向前走去。
原本止住脚步的人群终于开始动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了半天,将刚刚没有讨论完毕的话改成传音继续攀谈,一路上跟在风澈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风澈一路绕行,变了好几次方向,身后姜临远远地缀着,俩人遮遮掩掩,终于到了风家后山。
跨过溪流,登上石阶,绕过山石,面前景色骤然开阔,入眼的是一片竹林。
风澈踩着地面松软的土壤,神识注意着姜临渐渐走近的身影,衣料在对方步伐行进中响起细碎的摩擦声,明明不是他熟悉的兰芝玉树眉眼如画的模样,风澈心底仍然泛起一阵温热。
他莫名觉得现在他和姜临很像那种相伴偷/情的弟子。
虽然风家没什么迂腐的规矩,不许弟子私下恋爱,但后山竹林仍然是风家的小情侣们约会的圣地,只因隐蔽遮光却又四下透风,完美符合恋爱中想要的禁/忌和刺激。
风澈少时不屑一顾,觉得那些师兄师姐实在无趣,这种事情不如挖几根竹笋来得实在,但现在他终于理解了。
若是和姜临,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亲一口都能给他激动坏了好吧……
风澈边走边摆弄着指节,想到这里低低一笑,忽地扯到脸上的伤口,让他猛地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
风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收住面上略带猥琐的神情,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他到了一处大石之后,才止住了脚步。
姜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风澈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在袖子下面掐着指尖,忍着没揪住衣摆乱敲节奏。
他在脑子里构想如何和姜临表达自己的思念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也认真思索了如何将姜临骗着抱一下或者亲一口;甚至思考了姜临等会儿如何和他委屈巴巴地诉苦,他再抱一抱对方以示安慰。
他思绪止不住地飘飞,直到姜临出现在面前。
姜临那双幽邃的眼和他对视的刹那,风澈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他想到白玉连环,想到夭桃秾李,想到月约星期,也想到自己胸腔里被热血浇灌得愈发浓烈的爱意。
他千言万语挂在嘴边,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最后沦陷在姜临的目光里,说了句:
“你来了。”
他愣愣地说完,脑子终于复苏,回想半天才开始懊恼:平时不是挺能说的,这会儿怎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好屁。
姜临看着他的神色,低低笑了一声:“是啊。”
他答完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似是等待风澈的后话,又似是只想站在这里看一看眼前的人。
风澈等了半天等得心焦,盘算着应该怎么说,或者怎么抱一下才能显得不那么唐突。
风澈想来想去,最终打定主意,张开手臂,闭眼梗脖子:“抱……抱一下。”
他说完,自己在脑海里疯狂尖叫咆哮,这特么是什么委婉的方式,生硬地不能再生硬了!
山间的风轻轻刮过面颊,风澈闭眼感觉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心底难免生出几分惶恐不安来。
姜临,姜临是不是不想抱他——
他偷偷抬起半边眼皮,眯着一条缝朝姜临看。
他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炙热的温度贴/附过来,从手心到胸膛,直到他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
姜临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边的手带着他的手轻轻滑下,垂在身侧,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和掌心交汇处的软肉,随后慢慢向下试探到掌心。
随着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掌心的痒意逐渐放大,甚至腰间那只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掐了一下腰间的肌肤,风澈被激得回神,莫名感觉对方的动作似乎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于是猛然睁开了眼。
姜临正轻轻地抱着他,神色乖巧无辜。
风澈眼底流转过震惊,瞥了一眼腰间老老实实的手,不由得把心底的狐疑收敛了起来。
幻觉,都是幻觉,姜临这种正人君子是不可能做出掐人腰这种举动的,肯定是不小心碰到了,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就怀疑姜临心里也有鬼。
大概是太喜欢眼前这个人,他才幻想对方做出出格的事来迎合他吧……
他如此暗戳戳地在心底思量许久,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几日为了伪装成迟斯年的模样,他一举一动需经过思量,就连一个神情、一个眼神,都要克制住自己的本能。
如今过于锋利刻板的五官沉寂下来,恢复了原本属于风澈的柔和。
风澈听着自己跃动如擂鼓的心跳,想要让眼前之人永远陪着自己的心思愈燃愈烈。
如果他自私一点,在这偷来的岁月里,在完成他本应承担的使命前,可不可以先拥有一会儿眼前这个人。
他的喜欢在骨子里叫嚣着疯狂,理智却让他止住思绪不要乱想。两种极端情绪的拉扯下,他听见姜临唤了一声。
“风澈。”
风澈猛然回神,不知何时自己的手搭在了姜临的背上,收紧用力几乎在对方衣服上勒出了轮廓。
是了,他不能在自己身上谜团尚未解开,甚至使命未能完成的时候,就将姜临拖进自己的深渊,这是更改宿命时的大忌,更是对姜临的不负责任。
还没等他松开姜临,姜临已经从他怀里抽离开来。
风澈怀里一空,看见姜临的神色隐隐带着一丝复杂,随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有人来了。”
风澈立刻从灵府分出一缕神识,沿路探查而出,那人正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神识时不时向前探寻,波动由远及近,似乎在寻人。
风澈生怕触及到对方乱探的神识,看清是谁后便收回灵府。
他有些疑惑,低低骂了句:“姜启来后山干嘛?找人找到这里来了?”
姜临垂下眸子,敛住眼底的薄怒,余光之中划过一抹暗色,淡声道:“谁知道呢?”
第80章 并非所想
姜启见姜临没有回姜家院落,而是转身去了其他地方,他翻来覆去地思索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今日之时不能善了,姜临故意引他去无人的地带是要去做什么?
他自觉自己若死在风家会给姜临的新相好添不少麻烦,思来想去姜临最多在归去途中弄死自己,突然意识到一切还有回缓的余地。
平时姜临不会多此一举,若真想杀他自然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举动,或许这是对方给自己道歉的机会也说不定呢?
姜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这些年在姜家像狗一样勤勤恳恳给姜临搜集那么多轮回的资料,陪他做了那么久把魂飞魄散之人救回来的梦,虽然最后也风澈还是死得不能再死,但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姜临如今放下了,虽然口口声声说杀他,但是如今看来还是对他有一丝宽容的……
何况伤了一个替代品而已,姜临总不至于像正主一样上心。
在那一刹那,姜启心底萌生一种,姜临其实人也不错的感觉。
他一边磕磕绊绊地寻找姜临的踪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见到姜临,道个歉然后表忠心,肯定就能活命了。
“别过来。”
他正专心于搜寻气息,耳畔骤然响起姜临的声音,纵然姜启听惯了姜临阴戾冷淡的语气,还是被忽然出现的一声激得心底一惊。
他脚步瞬间顿住,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心中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或许姜临就是想杀他,疯子的事情谁说得清……
姜临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此时竟然带了一丝急切和焦躁:“别停,绕道离开!”
姜启心底害怕,急匆匆地传音:“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给我一次机会——”
姜临见他不动,传音之中凛冽的杀意几乎化作了实质:“滚!回去再说!”
姜启顿时吓得腿软,但出于服从的态度,片刻也不敢耽误。
他混乱的脑子在这一瞬间不能想清楚太多东西,为他原本就有待提高的演技雪上加霜。
他只能装作愣神,扫了扫四周,一拍脑门:“不对,走错了,不是这个方向。”紧接着,他挠着脑袋,掉头就往下走。
姜启越走越近,风澈突然发现对方向前摸索的神识如潮水般飞速退去,他忽然萌生一种有什么东西不太对的预感,下意识就趁着这个节段再次将神识探查而出。
他将神识升到半空,动作谨慎小心,打算如此监视对方的动作,方便随时做出反应领着姜临潜藏起来,以防被姜启撞破了他二人的身份。
然而没等到姜启走到近前,他就越看姜启的举止越觉得莫名奇妙。
姜启方才顿在原地,神色变换几次,又像骤然回神,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传音对话。即使对方现在语气自然,动作却还是略微僵硬……
何况对方的话语也有待思量,姜家院落在北,后山在南,就是姜启本人再蠢,不能辨别方向,两边景色截然不同,断然不会走到这里才意识到走错了。而且从刚才姜启神识向前摸索,肯定是在寻什么人的气息。
风澈隐隐抓到了不同寻常之处,顺着思路开始往下想:
此刻姜启人未找到,转身就走,恐怕是听到那人传音,告诉他计划有变,不要上来了。且从姜启避之不及的态度来看,应当是十分急切,才会露出如此多的破绽来。
或许就是姜启背后那个介入风家纠纷的势力。
不想和他撞上么?
风澈沉思片刻,索性将神识扩张开,以姜启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最后蔓延了整个后山。
他见到几个风家弟子在洒扫,也有几对情侣在嬉闹,偏偏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看上去都没什么嫌疑。
风澈轻轻挑眉,四下张望了一圈,心想:小样,藏得挺好啊。
当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姜临身上,不受控地一顿。
姜临低垂着眉眼,还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风澈外放的神识却敏锐地察觉到姜临身侧的某些不正常的灵力波动。
那像是——传音留下的灵力波动。
风澈方才只顾着怀疑满山的人,却忘了灯下黑的道理,如今想到这里,只觉得脑中有根弦轻轻地断了。
“啪嗒——”一声脆响,他被感情左右的大脑忽然恢复了清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将线索汇聚成线。
他的思绪从眼前事转向今日比试之时,姜启在台上灵剑失控明显是有人操控,而姜临剑骨大成万物为剑;再到姜家刚来那日,姜启和姜临之间莫名奇妙的对话,以及突然升起的隔音结界;最后到他刚到姜家那天,看见姜临朝着姜启一拜,姜启眼底害怕和心虚交织的情绪……
一旦有所怀疑,以往一切蛛丝马迹尽数在眼前浮现而出。
风澈皱紧眉头,说不上来心里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些事情脱离掌控,有些人与所想的不同了一般。
身旁姜临没抬头,只是盯着脚尖,眸底划过一丝燥意。
四下无声,气氛愈发焦灼怪异,风澈一时没忍住,到底是问了出来:“他来找你?”
他问完一句,心口细细密密地开始疼起来,后悔的情绪翻腾起来,他不得不开始质疑起自己来:如今他的修为也可能探查不到善于隐匿修为绝顶之人,怎能因为一个姜启的怪异举动,就随便怀疑是姜临在暗箱操作。
何况姜临参与风家的争端,去胁迫姜启战败,能有什么目的呢?他总不至于借风家变故搅局夺权吧?
只是……往昔种种在此刻轰然爆发,那些变成怀疑的,像一根刺,即使强硬地用心底的印象压下,它还是会用尖锐的部分反刺回来,一次又一次地彰显着存在感。
他不想怀疑姜临,可这些作何解释?
不要妄图回避,风澈揪住袖口,低声告诉自己冷静,他需要一个解释。
风澈惴惴不安地等着姜临的回答,在一阵死寂的沉默之中,终于意识到了姜临此刻与往日迥异的情绪。
他僵硬地转头看着姜临,难以置信:
“姜临?真是你?!!!”
姜临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根尖刺到底长势参天,化为实质,压制在其上的情感剧烈挣扎,最终颤抖着为之让行。
风澈终于明白,今日为何没有按照既定的命途顺序行进了。在迟斯年与姜启比试之中,迟斯年本该输得彻底,然而因为他这个变数,姜临知道和姜启比试的是风澈而非迟斯年,强行修改了结果,故而产生了偏差。
他还是无形之中影响了更多人的宿命,或许有人会因此丧命,甚至动手改命的姜临,也会承担他酿成的果。
风澈一时气急,凑到姜临面前,见他低头,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但还是狠下心问道:“姜临,今日比试是你出手拦下姜启的?”
姜临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破碎的情绪,只能应了句:“嗯。”
风澈再次向前逼近。
迟斯年的身高本就很高,再加上姜临这副身躯身高并非如他本尊那般卓越,风澈逼近之时,像是被圈进了怀里。
“你这样有什么目的吗?你知道你在干么吗?”
姜临低头不语,只是消沉的情绪弥漫开来,整个人都显得低迷无助。
风澈愈发觉得荒唐:“你为了什么?风家的事情,你来掺和什么?”
姜临苦笑一声,眼睫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眶却已经红了:“风澈,我只是担心你。”
风澈攥紧手心,强忍着没有因为这句心软:“姜临,不要岔开话题,”他语气生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疯了?!!!”
姜临听到这一句,僵直在原地。他泛白的唇微微颤抖,想要去握住风澈的手,却没敢伸出手。
风澈心一横,怒道:“你在改变本就应该注定了的事!你可知涉及改命,一环错环环错,若到最后到了天道难容的程度——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不希望你来承担这些!”
姜临忽地抬起眸子,眼里闪烁的是风澈从未见过的情绪,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某些禁锢:“我不懂命途,也不信天命,我只知我的一切都是争取来的,我想要保护的,谁也不能伤到。”
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低垂眼睫时,叫人觉得心尖一颤,怀疑方才那副模样只是错觉。
风澈摇摇头,逼自己胸腔里的血冷下来。
“你一开始就打算和我一起改命,所以才去胁迫姜启陪你演这一出大戏!”
他试图凑近去真正看清姜临,却撞见了对方眸底的伤感,引得他一阵失神,慌忙将眼神移开:“若你如此,我根本不会让你掺和进来!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姜临目光中像是有什么碎了,凄楚的情绪收敛起来,化作了一种名为决然的情绪。
他抬起眼,风澈这次看清了,那眼神冲破牢笼之后,流露而出的是歇斯底里的偏执,是孤注一掷的决然,是生死不顾的疯狂。
风澈一时有些恍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临。
他的躲闪落在姜临眼中,姜临神色更悲,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一直以来,我从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好——我骨子里很坏,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沉浸在极端情绪之中,我胁迫姜启逼他认输……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我承认。”
“我生来便是罪恶,血脉之中流动的是天道亲自降下的灾厄,本应该在痛苦绝望之中度过永生永世……”
他就像是在说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当着风澈的面剖开自己的心,那些名为痛苦、羞愧、忏悔的情绪尽数宣泄而出,最后只剩偏执:
“我贪心且卑劣,想握住唯一的欢愉,借此度过一生,为了你……所坚持的一切,我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死。”
他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落到风澈袖口熏开更深的颜色,掉到风澈掌心,滚烫灼热的温度引得他指尖一颤。
“风澈,别推开我,我死不了的,真的,我真的不会死,我只是怕你死——”
风澈脑中一团乱麻,听到这一句彻底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面前悲伤得几乎要垮掉的人。
胸腔之中蓬勃的爱意揪住了他的心,缓解了那根名为怀疑的尖刺带来的痛苦,痛感依旧刻骨,这次却是因为心疼眼前人。
他来不及想通姜临这些话究竟代表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对方自暴自弃,也不想看见对方露出失落和绝望的神情,更不想让对方受到伤害。
即使姜临并非自己所想的完美善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经历了二百年,谁都会变,即使有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还是不能改变他喜欢姜临的事实。
何况,姜临如今在姜疏怀的压迫之下,凭借实力有了姜启作为助力,不再像曾经那般过得举步维艰,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轻轻拭去姜临眼角的泪痕,指腹抚过湿漉漉的眼睫,一路抹到眼角。
“姜临,我不在乎你胁迫姜启,甚至看见你不再是以前那样随意受人欺辱,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