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刚刚的交手还是引起了过多的注意。
风澈懊恼至极。
风澜如今,既然已经看见他还活着,是要连他和风瑾一同杀了,还是……
风澈别过脸去。
他还是想想如何在风澜眼皮子底下带走风瑾吧,至于其他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风澜指尖意欲锁住风瑾的阵图未等构筑完全,隔着数丈的距离,看清了高堂上躺着的那道身影。
即使对方形容狼狈,仰倒在殿阶之上,被掐得像一块破布娃娃——风澜只看一眼那一头锦缎丝绸般的发,就认出了是他。
风澈……风澈居然活着回来了。
风澜忍住心脏的抽疼,甚至来不及辨别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已经完全随心而动了。一腔澎湃的激动心情化作迅捷的动作,他生生掐断了掌心的空间界,“缩地成寸”在脚下一闪,到了风瑾身边。
风瑾还维持着掐着风澈的动作,见风澜过来,似乎打算不做不休,干脆一口气杀了不设防的风澈。他指尖灵力绕行法决,就要搅进风澈的灵府。
与此同时,风澜余光瞥到风澈苍白发紫的面容,以及地上泪水和血水横流,顿时怒极,愤然翻出一掌,笔直地拍向风瑾的后心。
“你竟然敢”
他这一掌,若拍在风瑾孱弱破碎的身躯上,非伤即残。
风瑾动也不动,没有去管身后的杀意,似乎觉得杀了风澈远远要比闪避保命重要许多,一心只想彻底洞穿风澈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躺在地面的风澈终于发出一声叹息,空间界瞬间起阵,银光流转,巨大的多重空间将风瑾带到身后,而他本人起身与风澜对了一掌。
灵力互推,发出一道爆闪的白光,翻涌的气浪推得风澜向后退了几步,风澈挪了半步躲避灵力波,偏偏身后风瑾想要洞穿他灵府的法决经过空间界的扭转和偏离,捅进了他的肩膀。
卫世安的刀意尚且在肩膀上撕扯,风澈赶着来大殿救风瑾,只用了一道“枯木逢春”封住伤口,再经过刚刚这一下,直接让他的肩膀重新扯开了口子。
不知风瑾这是什么法决,风澈修为进阶至此,肉身修复早应该迅速至极,仅仅崩开伤口,也早该瞬间止血,然而此刻还不停歇地涌出鲜血来。
风澜眼中的想与风澈相认的激动随着这一掌仿佛消散开来,化作无助和不解,他似乎难以置信风澈为何要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而去救那个冒牌货。
风澈怒道:“风澜!做什么!你要这风家,我不拦你,”他捂住肩膀的伤口,血流纵横间,眼前隐隐发黑:“可你万不该要杀风瑾!”
风澜听到风澈的误解,忽然明白了风澈的所作所为。
原来他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能怪风澈。
他想告诉风澈,自己不想要风家,也不是要谋反,更不是要杀风瑾。
想说自己只是在完成家主遗愿,想说那个风瑾只不过是在东施效颦,想说他才是那个替风澈守住了风家的人。
然而纵然千言万语,最后只凝聚成一个念想:
“风澈,你回来了。”
他多年来的受过的委屈咽下的泪,在此刻像是有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理智溃不成军,风澜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都碎了。
自长大开始,风澈鲜少看见风澜哭,虽然对方小时候老是喜欢掉金珠子,但自从他说眼泪哭多了就不值钱后,风澜就再也没哭过了。
尤其是长大以后,风澜逐渐长成靠谱的模样,野心勃勃杀伐果断,早就没了当年的天真烂漫,风澈更是把对方也会流泪给忘了。
然而此时,风澜整个眼眶浸满了泪水,唇角别扭地抿成一条线。
他整个面颊的肌肉都在用力,开口之时仍是没控制住,一滴晶莹滚落,砸在地面。
“风澈,我并非图谋风家。”
风澜哽咽:“你信我啊,你信我……”
风澈盯着地面上那滩水迹入神,前几日风澜所作所为历历在目,心底的不忍被他压了下去。
到如今这个地步,风澜攻上大殿,还能说出什么理由去蒙骗。
即使真的有,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用来安慰感动风澜自己罢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神色冷硬起来:“风澜,我这双异眼,你是知道的,”他瞳孔里的幽蓝划过一瞬,又被他熄灭:“我亲眼看见你杀了风瑾,也亲耳听到你说的话——你要谋反。”
风澜呆立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辩解,也不明白风澈何时听见自己要谋反的话。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家长误会的孩子,委屈绝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注定死去的人奇迹般地归来,他来不及欢欣雀跃,诉说这些年的种种,就要被怀念逼疯至此。
对方给他当头一棒,而他甚至不知从何才能解释清楚。
大殿陷入死寂,身后的风瑾低低嗤笑了一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都是来杀我的,就别演了。”
风澜被这一句激得从情绪里面破出,对上风瑾猩红癫狂的眼时,血液都要凝固。
来不及解释其他,时间仓促,看出风瑾意图的他只能开口喊出声来:“风澈!他不是风瑾!”
风澈眉头皱了一下,一时僵住。
眼前的风澜情绪太过赤诚,甚至没拿出长大后那副庄重严肃的架子,瞪得滚圆的眼里有焦急有激愤,眼眶通红饱含热泪,风澈太过熟悉对方,即使知道风澜变了许多,还是忍不住被其中蕴含的感情感染。
不是风瑾……
之前有所怀疑的细节开始在脑海里回荡,他越想越忍不住皱眉,一时竟举棋不定。
风澜见他站在风瑾面前没有动,先前与他对了一掌,灵力紊乱尚且没来得及捋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色就要过来拉他去那边。
风澜指尖刚刚触及到风澈,没等用力,站在后方的风瑾朝他缓缓咧开一个笑来。
如恶鬼,似修罗,沾着鲜血,杀意沸腾。
“我不是风瑾?那我是谁?”他扭了扭手腕,身上虚虚笼罩住的空间界瞬间破碎,汹涌澎湃的灵力逸散而出,抬指立刻朝二人落下一道法决。
那法决蕴含着尖啸与嘶鸣,密集的杀意让风澈立即催动了武器,“何夕”疯狂摇动,“尘念”暴涨,二者化作密不透风的护罩,格挡住法决的破空之势。
风澈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风瑾歪着半边身子,方才动用灵力的手无力垂下,眉宇下爬满阴戾。
风瑾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胸口,一声一声地咳,似乎刚刚的出手消耗巨大,他几乎要把整个肺咳出来。
慢慢地,他咳声渐止,撩起眼皮,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勉强把话说完:“风澜,所以,今日你杀了风瑾便是,想要这风家,便来我手里取啊!”
风澜怒火中烧,浑身都在抖,咬牙切齿道:“我为何要杀风瑾?风瑾去哪了!你杀了他吗?”
大殿空旷,短短几个字在其中反复回荡,更在风澈耳边炸响一道惊雷,随后滚滚轰鸣。
他想起窥见的未来一角,风澜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杀了他吗?”
而风瑾的回答是——
“你不过是风澈的一、条、狗。”
巨大的恐惧充斥了风澈的内心,如果这一切,风澜说的才是真的,从始至终风澜谋反只是为了杀眼前人问出风瑾的去向,对方挑衅的言语代表着什么?
他不知,他刻意隐瞒,还是他已经杀了风瑾取而代之?
对方骗过了风家,后来又让风澈以为那孩子是他神魂分裂的一部分,还让学堂之人以为,那是风瑾的孩子。
毫无纰漏的演技将他这个亲弟都骗了过去,若一切都是骗局的话,那真正的风瑾是否已经?
对方顶着风瑾的身份都可以伪装百年,用法决瞒天过海伪装成残魂自然不在话下。
风澈感觉自己要疯了,他怕送到学堂的孩童也不过是一道虚影,怕一切都是面前之人的阴谋,怕真正的风瑾早就死无葬身之地,怕自己回来挽回一切却发现已经来不及。
他听到自己胸腔之中心跳狂跳,耳畔嗡鸣声未息,伤口还在血流不知,身体与精神的不适交织,他稳住心神,问了句:“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务必谴责一下姜临和风澜!
我做梦梦见这俩在那打架(可能是白天写的时候担心风澜帮风澈一把,姜某人会不会吃醋),然后梦里果然吃醋了!
我本着“我是我的娃,不能打架”的原则,和他们讲手心手背都是肉,对风澈来说你们都很重要。
姜临非要说他被风澈捧在手心,才不是手背,然后风澜更生气了!
你俩打就打,后来商量好先揍我这个劝架的亲妈干嘛?
我醒了好几次,再做梦还是在挨你俩揍!!!
受不了了,逆子,都是逆子!
(我就说写文迟早遭报应,不穿书就是万幸,好好好)
第89章 代他百年
“风瑾”没有回答,苍白细瘦的手抬起,合指掐诀,灵力逐渐凝聚成型,然而风澈这次看清了对方法决之中潜藏的独特灵韵。
先前对方万般遮掩,不肯出手动用灵力法阵,风澈本以为风瑾受伤之后灵力低微,此时撕破脸皮,真正拿出本事来,风澈才发现,那是一道夏家的灵决。
难怪他连风盘也使不出。
原来不是灵力难以维系,而是根本不会构建风家法阵。
风家法阵需得自小学起否则很难成器,且极重血脉天赋,代代相传之人中尚且有一窍不通者,何况此人半路出家。
只是对方出手不容小觑,甚至要比那日夏笙辞的手段高明得多,自然也要阴狠得多。
对方结印之后灵决声势浩大,风澈不知对方修为,更不明对方要将矛头对准他二人中的谁,唯有尽全力格挡下来。
灵决化冰晶,数以万计的冰晶箭雨朝两人落下来,风澈手中“四野穹庐”刹那间成型,形成光幕铺展开来。
冰晶触及到蔚蓝色的光幕,破碎融化,化作飞絮纷纷扬扬散在风里,然而在满堂的雪白光点中,那根透明尖锐的冰凌显得格外不起眼,钻透“四野穹庐”之后,直奔风澈灵府中央。
原来这万千冰晶均是障眼法,而冰凌无声无息,便是以极尽精简的损耗,只为一击毙命。
风澈不明白为何对方自见了自己,像发了疯一样,一心只想杀他,更不明白自己何时与夏家人结了不共戴天的仇怨,而此刻性命攸关,他纵然满头雾水,也只能后撤躲避。
空间界的链锁横空而出,收尾相接扣住冰凌,扭曲了空间。
冰凌滑行轨迹瞬间扭转,撞在大理石地面,连风家法阵都随之破碎开裂,复而入石三分。
风澈望之惊心。
对方修为出众,在夏家也起码是天骄,这样一个修为卓越之人,继续留在夏家,长老院席位唾手可得,何至于图谋风家基业,披着风瑾的皮活了几百年?
这根本不合理。
就论刚刚那下灵决的爆发,风澜与之缠斗也绝不能赢得轻而易举。
然而在窥探的未来之中,对方到头来计划败露,被空间界二层的风澜竟然操控得毫无反手之力,最终落得个人权两空的下场。
联系到刚刚入殿之时,对方的态度尚且是对性命的漠然,甚至说出了今日必须死在风澜手下的话……
这人像是,在心甘情愿慷慨赴死,故意激怒风澜引对方杀他。
然而自从自己这个变数出现,不小心暴露身份,偏偏又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模样。
风澈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身边的风澜看见“风瑾”的手段一阵后怕,怒极反笑,用半边身子护住风澈,气势汹汹:“装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藏不住了?”
“风瑾”声调幽幽,淡淡道:“在下与你二人仇怨颇深,不是你二人死,便是我今日亡,自然不再藏拙。”
他装了几百载,如今撕掉虚伪的外皮,风澜才意识到,即使对方将风瑾的一切习惯刻在骨子里,也不能改变灵魂内里的不同。
他猜想,此人留下来,甚至遣散所有投靠他的弟子,只为和他来一场比斗,靠着卓越的修为,将权势甚高的风家长老院首席抹杀,此后风家便再无人敢反,杀一儆百带来的忠心耿耿,自然是统治者愿意而为之的。
再加上风瑾有极大可能性已经被这个冒牌货杀掉取而代之,风澜越想越觉得愤然,手中空间界凝聚成型,多维立体的空间压缩折叠,刹那间“镜像空间”组合完毕,即将彻底困住眼前的“风瑾”。
忽地,“风瑾”抬了一下脚尖。
前一刻,“镜像空间”的水晶镜面堆砌合拢,“风瑾”还立在其中,撩起眼皮轻蔑地一瞥。
下一刻,“风瑾”已然站在风澈身后,两指再次合拢,破空之声随之而来。
竟是对风澜的攻击手段不屑一顾。
风澜转身格挡已经来不及,好在风澈时刻戒备后方,抬指瞬时结阵,空间界的条索寸寸碎裂炸开,碎片极速向四周迸溅,他一步步倒退,生生用万千的空间界条索抗住了“风瑾”的必杀手段。
“风瑾”一击未果,眸底血色弥漫,再次从原地消失。
短短三息之中,二人与他交手数十次,风澈觉得“风瑾”一次比一次歇斯底里,想杀自己的心思已经胜过逐渐衰败的身体机能,气势依旧在节节攀升。
若非风澈逐渐感受到对方灵力走行开始断续崩解,他很难保自己能不能在顾及自身的同时护住风澜。
风澈与对方交手越多,眉宇之间的疑虑越重。
能在他手下坚持如此之久,此人身份绝非等闲,若是与夏笙辞同辈,少主之位早已易主,若与夏鸿鹏同辈,怕就是当年夏家家主登位之时诛杀的漏网之鱼了。
姑且算对方暂时因为某种原因回不到夏家,但依照对方如今修为,拼上禁术是不假,但也足以归去夏家夺权了,还不至于图谋风家这点家业。何况从窥见的未来来看,对方似乎决定放弃这一切了。
竟是不为权么?
这人就是故意死在风澜手下的,根本没有什么敌不过的可能。若这人想,风家早该在多年前风瑾被掉包时倾覆灭门,便是一个四散零落的结局了。
对方迟迟未能动手,非要等到身体衰败至此,究竟在隐瞒什么,又在怕什么?
难不成风瑾真身就是那个送出风家的孩童,对方为了保风瑾,才替他去死?
风澈觉得荒唐至极,何人能做到如今地步?怕是他期盼风瑾活着想到疯魔,才会萌生这种猜想。
他略一分神,对方再次趁着间歇攻来,冰凌寒光一闪,风澈发觉对方眉心黯淡,灵府竟然快要轰塌碎裂了。
到底是什么仇,他快死了,为何还要杀自己?
风澈不明白。
“风瑾”再次后撤,隐没于空间之中,然而风澈这次,终于借着神识看清了对方的动作。
零星的几个残影片段在他面前一一清晰连贯,他辨认出了,那竟是夏家的“惊鸿羽”。
“惊鸿羽”为夏家禁术,既然是夏家禁术,无外乎分为两类,一是夏家不外传的秘术,二是于身体和神魂有损严禁使用。
夏家外传的禁术不多,也无一例外被裁院列入违禁术法之中,唯一流通的可能就在夏家嫡系一脉了。
至于风澈,他也是在当年守城之时,听那位话痨的夏家兄弟山南海北地讲着见闻,提及过从家族里偷看到“惊鸿羽”的记载。
不同于“藏形匿影”,“惊鸿羽”其名文雅,看似只是令身影飘忽不定的移动灵决,实则是在违逆天道法则。
其灵决施展期间,压缩空间更压缩时间,施展之人以自身神魂换取法则之力,从而达到极致的速度和灵活度。
因为凌驾于法则,堪称风家空间界的克星——“镜像空间”根本无法困住游离于空间法则之外的人。
连一贯擦着天道界限的风家都不敢同时压缩时空,可想而知此禁术何其损害神魂和肉身。
他还记得,提及此处夏家秘辛,那位夏家的兄弟虽然嘴上说只是听闻嫡系一脉阴狠狡诈,惯用此法一脉相传,但眼神里还是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和愤恨。
想必是对夏家的腌臜之事见惯了,才会恨极。
其实这位兄弟,姓夏名瑜,是“她”而非“他”。
夏家一贯男尊女卑,夏瑜之父更是妻妾成群,其母为争嫡系继承父亲尊位,将她自小养成了男孩。
夏瑜不堪其扰,更厌恶夏家上上下下那一套所谓的礼教束缚,反抗未果后,毅然决然离开了夏家,来到了边城参与守城。
风澈遇见夏瑜之时,夏瑜已经守城十载有余,但即使是这样,她似乎并没有守城将士的沉稳自持,思维跳脱性格恣意,因为很欣赏风澈此等不服家族管教的壮举,很快就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得知他瞒着家里要参与守城,索性教了他夏家隐藏根骨的灵决。
风澈思绪行进到这里猛然一顿。
等一下,夏瑜教他的灵决,还是隐藏根骨的?
这灵决无往不利,他施展之时,还未曾被人寻到过破绽。这从侧面无疑证明了这灵决的妙用,然而此等灵决没有广为流传,本就说明了问题。
只是风澈这些年从没想过,或许夏瑜教他这灵决,其实就是夏家禁术呢?
或许这夏瑜,本就是一位夏家嫡系呢?
不得不接管所有禁术传承,因此才对“惊鸿羽”了解颇深,当年才会如此厌恶夏家选择逃离。
既然知晓如何修炼,自然有能力去施展。
说到底这些年,认识他,知道他的过往,也认识风瑾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夏家嫡系。
风澈瞳孔微缩。
这人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夏瑜和风瑾又能有什么纠葛
记忆的零星片段中,那些被他深埋在脑海但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一一浮现。
他想起当年说想要看看风瑾是怎么部署布阵的,夏瑜一口应下,轻车熟路地领着他扒上城墙,偷听风瑾与手下对话。
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晕头转向,偏头看见夏瑜听得入神,眼底流转过一道晶亮的光,有崇拜有欢欣,还有一层他不懂的情绪。
他原以为这是对方为他提供的便利,领他见识见识风瑾的威风,如今略懂几分,却明白了其中蕴藏的情状。
夏瑜怕是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才如此娴熟,也怕是见之欢喜,才能听得那么入神。
至于今天,他在密道之中,看见“风瑾”抱着那孩子小心翼翼,眼底的情绪,虽然不复有欢欣,更谈不上崇拜,但裹挟其中的,分明是比当年夏瑜还要更深沉的爱意。
风澈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其荒唐的可能。
假定那孩子真是风瑾本尊,眼前之人代替风瑾执掌风家百年,家主之位垂垂危矣时,打算再代替风瑾去死,由此风澜篡位,但不知风瑾未死,风瑾得学堂庇佑,至此可以性命无忧。
但眼前之人并不知风澜谋反是为杀他,而不是为了杀风瑾。
因此在窥探的未来之境中,眼前之人见自己被风澜识破,索性应下杀了风瑾的罪名,目的是让风澜以为已经稳坐家主之位,以保风瑾活下去。
至于他风澈,当年做了多少荒唐事为人诟病,自然也包括伤害兄长。
风瑾未能复原,对方见他恨极,想要为风瑾报仇,也可以解释清楚。
可这一切,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凭着当年虚无缥缈的喜欢和所谓的爱意,坚持做到今日的地步?
风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问出了声:“夏瑜,是你吗?”
与此同时,“风瑾”凝聚而出的冰晶再次落下,寒光一闪,映照出他血色弥漫的双眸,眼球竟然已经被接连施展禁术侵蚀得粉碎。
听到风澈喊了一声,他睫羽颤抖,偏头的一瞬间,眶内的血水滚落下来,缀在他脸上,惊慌与愤恨诡异地交织在苍白的脸上,似乎在无声地承认。
【作者有话说】
风澈这时候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可以到那种程度,所以他觉得荒唐。
这种事情,唯有自己弥足深陷,才清楚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
第90章 抱瑾怀瑜
风澈想起当年,夏瑜和他提起过往,说了几句夏家森严的等级制度,他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了了,开始大骂夏家门庭封建,竟然还搞那一套男尊女卑。
直到风澈说出“这天下少了男子和女子都不行,有些男子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依赖女子,却还是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时,夏瑜玩味的神态终于收敛起来。
她上下打量一圈,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风澈挠挠头:“什么?”
夏瑜靠着城墙,眼神没看他,反而眺望远方,英气的眉宇微微上扬,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原来风家人都是你这般明事理。”
风澈没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在夸风家人,脑袋一扬,美滋滋地答:“当然了!”
夏瑜挽了挽鬓角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脚一抬站上城墙。
她闭眼张开双臂,衣摆猎猎作响,随后大喊一声:
“太——好——啦——”
风澈仰头看她,问道:“什么好?”
夏瑜没回头,只是迎风闭眼,风澈以为她没听见,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夏瑜终于开口喊道:“都很好!风家人!边城人!这里的所有人——”
风澈被她喊得耳膜震得慌,捂着耳朵求饶:“大姐,别喊了!”
夏瑜跳下来,敲着他的脑袋瓜:“什么大姐?叫姐姐!”
风澈赶紧应声:“姐姐姐姐!”
夏瑜哈哈大笑。
风澈记得,她说她要当最恣意的风,做飞得最高的鸟,成为自己最想活成的模样。
她纵情恣意赤诚待人,风澈一度以为,对方注定属于自由。
然而……
他抬眸与站在阴影中的那人对视,如今那人已满脸鲜血,阴森可怖扭曲疯狂,仿佛笼中困兽,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
夏瑜不该是这样。
夏瑜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长相是真的,性情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有多真,面前这个人就有多假。
脸是假的,性情是伪装的,感情更是虚假的。
他怎么能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荒谬猜想,去将两个完全没有可能重叠的人看做一个。
他完全不敢想,那样一个自由放肆的人,变成这副模样需要磨平多少棱角。
恐怕是,头破血流、面目全非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粗重的喘息声自那边传来,“风瑾”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风澜站在原地攥紧拳头,试探地看着风澈,似乎想要动手。
风澈摇了摇头。
“风瑾”缓了半天,终于开口:
“风澈,我是谁不重要,”他勉强直起身子,沙哑出声:“重要的是,我今日,要么杀了你,要么死在这里。”
风澈没等继续追问,风澜就已经发怒:“你杀了风瑾,如今还要拼上性命杀风澈,我们风家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风瑾”低低笑了一声:“别装了,你巴不得让风瑾去死,然后风澈取而代之。”
风澜冷肃的神情僵了一下,看向风澈慌忙解释道:“我从始至终想杀的只有这个冒牌货,何况我根本不知你已经归来……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没有……”
风澈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风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风澈。
风澈相信他,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再次汹涌,他慌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风瑾”吐了口血水:“呸,主仆情深到轮回路里再给我演,别在这里恶心我!那我问你,风澜,为何露出狼子野心之时,你偏偏立风澈而非风瑾?”
风澜垂眸:“家主离世前曾留言,若风瑾可救,立风瑾为主,若风瑾药石无医,当立风澈。”他犹豫一瞬,随后继续解释:“如今我知风瑾十有八九已经离世,双子皆死,若论功绩,当立风澈为主。”
“风瑾”声音陡然尖锐,厉声骂道:“风澈?他配吗?他不过是为了夺权将姬水月杀了,凑巧救下了天下人的命!他将风家屠门,你都忘了!这些你们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什么狗屁功绩!风瑾当年献祭神魂,救了满城……谁又记得他!”
揭开风家最痛苦的过往,风澜的眼眶再次发红:“那你可知,风澈牺牲风家族中弟子百人非他本意!他去姬家做卧底,逆天改命,最后直至身死道消,也处处为这苍生着想!你怎敢如此说他!”
争吵之声越是激烈,风澈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
原来风澜从始至终都是知晓他为何屠门,对方这些年如此痛苦疯癫,是因为发觉到唯一的风家后人,也可能是假冒伪劣的产物。
若他没回来,一切按照轨迹发展,风澜他究竟有多绝望,才能痛苦又坚定地对着他的牌位,说出“立风氏道子风澈为家主,风澜代为家主”的话来。
他甚至一直误解对方,直到刚刚,戒备的心才略微安定下来。
而风澜他自始至终,无论是孩童时期,还是如今,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全然相信了。
风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待他抬起袖子偷偷抹了一下眼尾,眼前恢复清明时,风澜已经揪住“风瑾”的衣领了。
“风瑾”细弱的腰肢仿佛将要折断,指尖还在锲而不舍地企图挤出一缕灵力反抗,奈何他全身经脉一动,便从七窍流出一股血来。
他嘴上不饶人,即使满口鲜血,还要含糊不清地骂:“逆天改命…若这天下真会有此一劫,改得那般成功…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将风瑾的命…保……住,偏偏要损他一半神魂?”
风澈猛地一顿,真的是一半神魂?
他颤抖着向前踏出一步,听那“风瑾”断断续续地吐息:“他却是…将风瑾劈了一刀……扔在山门外……他死了!都怪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