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也同时跃起,在空中露出尖锐獠牙,朝着顾麟的喉咙咬去。
但褚涯才扑到半空,身体就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缠紧,同时全身失去了力气,冲势顿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而黑狼也被一条黑蛇和一只巨蛛给截住,三只量子兽便在雪地上扑腾撕咬。
褚涯全身瘫软地躺在地上,脑袋被踩上了一只脚,坚硬的皮靴底让他侧脸紧贴在雪地上。
向导的精神力束缚很快消失,他身体重新获得了力气,但还没来得及挣扎,两把冰冷枪口就分别抵住了他的额头和后脑。
“别动,我说过了,别动。”
顾麟冷冷的声音响起,那只落在他脑袋上的脚也缓缓碾动。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很快就探进衣兜,将那个密码盒给取了出来。
“指纹的。”顾麟拿着密码盒端详,又俯下身,去拿褚涯的手。
“啊!!”褚涯用力挣扎,但身体却被几人按得动弹不得。他的手被强行一点点抬高,蜷缩的手指被掰直,直到碰到了金属面,听到盒盖开启的咔哒声。
“终于拿到了。再搜一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褚涯犹如被笼索禁锢住的困兽,不管怎么挣扎,全身还是被搜了个遍,包括鞋子也被脱掉。
“顾会长,他身上还有一封信。”
褚涯眼见父亲的信件被一名士兵拿走,更加用力地挣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赤红着眼瞪着顾麟,看着他接过信纸,草草看过一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随手将信纸抛在了雪地里。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褚涯身旁,雪片落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姑父这一片爱子之心啊,表弟,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表哥。你在种植园的家还在,以后想留在深渊,或是回到云巅都可以。”
褚涯的身体被松开,他听到了顾麟渐渐远去的笑声,听见纷杂脚步从身旁经过,他贴在雪地上的手指蜷缩又伸直,深深插进了雪地里。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是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只任由雪片落在背上,渐渐盖上了灰白一层。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肩膀被什么顶动,才慢慢抬起头,看见黑狼就站在他身前,浑身是伤地冒着黑烟,那双绿色眼瞳里全是担忧。
褚涯转过头,看向雪地里被风吹得卷起一角的信纸,终于艰难地撑起身,拿起信纸,再慢慢展开。
信纸已经被雪水濡湿,有些字迹也变得模糊,他用袖子蘸去上面的水痕,小心地一点点吹干。
爸爸,我没用,我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把芯片搞丢了,搞丢了……
褚涯痛苦地哽咽着,继续吹信纸上的湿痕,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仔细辨认着父亲留给他的字迹。
保重,好好长大。
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很多风浪,如果扛不住了,就回来看看小鸟。
褚涯定定瞧着最后那一句,突然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小楼。他跑得那么急,进门时差点摔倒,来不及站稳又扑向楼梯,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褚涯站在阁楼窗口,一边喘息,一边将挂在外面的铁盒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空铁盒,里面只装着几根枯黄的草,褚涯拿着铁盒晃了晃,又找来一根铁棍撬开盒盖,显出了盒身里的中空夹层。
他反过盒身抖动,一块银白色的芯片便掉落在了地板上。
褚涯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拿起那块芯片,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再将那一小块冰凉的坚硬物品在手心慢慢握紧。
这是父亲另外给他准备的芯片。
父亲已经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块可能会被人夺取,所以又在这里放了一块。
他说不清心里是激动还是羞惭,只垂着头跪在地上,片刻后发出断续的哽咽声:“……顾麟说得没错,我不够谨慎……爸,妈,我会吸取教训,我要变得强大,我要亲手杀了顾麟……”
褚涯回到医院时,看见那两名士兵已经不在了,想必已经接到命令,让他们不用再盯着自己。
陈榕和刘院长就坐在大厅,惊愕地看着褚涯。
褚涯此时满头满身的雪,脸上也有打斗留下的擦痕,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失魂落魄地走回了病房。
刘院长很快也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瓶碘酒。他既没有询问褚涯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将碘酒和药棉递了过去。
褚涯默默接过碘酒药棉,刘院长便去到林多指床边,看挂瓶里的水,又去摸他的额头。
碘酒刺到手背的破损处,带来一股刺痛,褚涯却丝毫没有什么感觉,潦草处理完伤口,便愣愣地坐在床边。
“快睡吧,已经快十二点了,明天很早就要回去。”刘院长道。
褚涯点了下头,转头看向睡得脸蛋发红的沈蜷蜷,将他吊在床外的一只脚放进被子。
褚涯脱掉外衣准备躺下,摸到自己冰冷的手脸后,便又坐了片刻,直到皮肤回温,觉得不会冻着沈蜷蜷后才钻进了被子里。
他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不时伸手捏一下衣服里的那块芯片。
他缝制身上这件手术衣夹克时,手法还不太熟,侧面接缝处有几针没有完全缝合,便将那芯片塞进去藏在了里面。
现在他不算完全输掉,他知道顾麟手里有一块芯片,但顾麟却不知道他也有。顾麟已经视他为无用的废人,也不会再盯着他,那么他现在就有了足够的自由。
半夜时,林多指的麻醉药效过去,他痛得在病床上哭。沈蜷蜷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要下床去给林多指喂水,褚涯连忙将他拉住。
“他刚又吃了止痛药,过一会儿就会好的。”褚涯低声道。
沈蜷蜷探出上半身去看林多指,看他想用右手去抓扯裹在左手上的纱布,被陈榕给握住了胳膊,不准他乱动。
“再坚持一会儿,熬过这一会儿就好了。”刘院长拿着纱布,仔仔细细给林多指擦拭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沈蜷蜷从未见过林多指这样,只又急又慌,不停喊他的名字。
“蜷蜷,我好痛,我好痛……”林多指哭着看向沈蜷蜷。
沈蜷蜷眼泪也流了出来:“刚刚还不痛的,怎么又痛了?你又弄断了一根手指吗?”
“没有,没有弄断,还是那一根痛。”林多指不停抽着气,又像给自己鼓劲一般地道:“不怕,忍忍就好了,我那手指已经没有了,我忍忍,好了就可以去云巅,好了就可以了。”
“傻孩子,不要再想着去云巅了,傻孩子啊。”刘院长给林多指擦汗的手都在发抖,又摘下眼镜抬手擦拭眼角。
好在服下的去痛剂很快起效,林多指终于没有再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沈蜷蜷一直坐在床上看着他,见他睡着后,才转头去看身后的褚涯。
“沈喵喵。”
褚涯轻声道:“你也睡吧。”
“嗯。”沈蜷蜷点了下头,正往被子里钻时,又看见了褚涯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沈蜷蜷拉着褚涯的手,惊慌地问:“你打架了吗?你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没有,我在外面摔了一跤。”
“疼不疼?”沈蜷蜷撅着嘴在那伤痕上吹。
“不疼。”
“你走路不要跑哦,要慢慢走,看清楚了再走。”沈蜷蜷鼻头红红地看着他,“林多指伤了,你也伤了,你们不要都让我担心好吗?”
“好的。”
沈蜷蜷嘟嘟囔囔地躺下,躺了阵后,又摸索着拿起褚涯的手,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确定那只是一点小伤口,这才睡了过去。
陈榕见刘院长满眼红丝,便劝说他去旁边屋子休息,自己则躺在林多指床边的椅子上。
褚涯也安静地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突然听陈榕道:“褚涯,刘院长给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褚涯声音沙哑地问。
陈榕沉默片刻后道:“那他应该还没开口吧,估计明天会给你说的。”
褚涯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一名福利院管理便到了医院,专门来照顾林多指。因为林多指已经进入分化期,所以刘院长去找了和他关系很好的院长,确定一切不会出什么纰漏,这才安心回福利院。
沈蜷蜷和林多指依依惜别,被褚涯牵着离开病房。
“林多指,我回去后,要找好宝贝给你送来。”
林多指今晨的情况好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至少伤口不再那么疼,也没有再哭。
“我想要弹弓。”林多指虚弱地道。
沈蜷蜷连忙应道:“好,我去给你找橡筋做弹弓。”
回程时,几人便坐上了福利院的面包车。褚涯如今已不需要轮椅伪装自己,见陈榕还将他轮椅推着,只得道:“陈管理长,扔了吧。”
“你不用了?”
“不用了。”
“那也推回去吧,好歹可以当个婴儿车。”
刘院长在后排坐下,关好车门,司机小王启动了车辆。褚涯看着车窗外的黑狼,问道:“你要上车吗?来和我们挤一挤。”
沈蜷蜷也从车窗探出脑袋:“你要来吗?你可以趴在我——趴在院长脚下,你要是挂在车门上也是可以的。”
黑狼不屑地喷了口鼻息,抬腿将一大捧雪踢到沈蜷蜷脸上,接着飞奔向了镇门口。
“你看它呀,你看它。”沈蜷蜷也不着急去拍脸上的雪,只顶着满脸雪朝褚涯告状,“这是它打我的,它用雪打我,看我脸上的雪好多。”
褚涯拿出手帕擦他脸:“等会儿我们也用雪打它去。”
“好,我也要打它一脸的雪。”
肆虐整晚的风雪已经停下,但路面上的积雪依旧很厚。车辆几次陷入雪堆里,跑得不见踪影的黑狼又及时回头,不耐烦地将面包车给推出雪堆,再重新奔向前方。
昨晚大家都没休息好,车辆行驶时,车内几人都昏昏欲睡。褚涯靠着椅背闭着眼,沈蜷蜷就趴在他怀里,睡得轻轻打着鼾。
面包车停下时,褚涯瞬间清醒,看见窗外便是被铁丝网拦住的弥新镇。他正要叫醒沈蜷蜷,便听司机小王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刚刚睡醒的刘院长问。
坐在副驾驶的陈榕睁开眼,按下车窗探出头,冲着外面喊了声李管理。褚涯这才看见一名雪人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奔来,黑狼紧跟在他身侧,一边小步前行,一边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管理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云巅选孩子去了,云巅的人去福利院选孩子了。”
刘院长猛地拉开车门:“什么时候?”
李管理气喘吁吁地道:“就,就现在,刚到福利院,你电话打不通,我只能来路上等你们。”
“快快快,我们快回去。”刘院长急声道。
褚涯迅速拉开身旁车门,要让沈蜷蜷先下车,但黑狼突然转头看向福利院方向,龇牙发出凶猛的低吼。褚涯心头一紧,赶紧将沈蜷蜷拉住:“等等。”
福利院方向已经驶过来了一辆军车,远远地冲这边按了两下喇叭。
褚涯又立即关上了车门。
现在让沈蜷蜷下车已经来不及,军车上的人来福利院挑选小孩,必定是哨兵向导,倘若看见了躲躲藏藏的沈蜷蜷,也必定会放出精神力进行查探,那时就会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分化期。
“我们不下车吗?”沈蜷蜷已经醒来,揉着眼睛好奇地问。
“等会儿再下去。”
刘院长从另一边车门下车,和陈榕一起站在了大路中间。两人的灰袍下摆都沾染了积雪,在风中微微飘动。
“我们要做什么?”沈蜷蜷察觉到气氛不对,神情有些紧张。
褚涯将沈蜷蜷推到了后排:“快钻到座位下面去,快点。”
他的神情和语气太过郑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沈蜷蜷没有再提出疑问,只飞快地趴低钻到了座椅底。
“等会儿不让你出来,你就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一点声音,好吗?”褚涯低声问。
沈蜷蜷点了下头,但反应过来褚涯看不到自己,又用气音回道:“好。”
褚涯也拉开车门下了车,但并没有关紧车门,只虚掩了一半,从外面看来,这就是一辆空车。
陈榕和刘院长一直站在大路中央,头肩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灰袍的色泽从雪下透出,像是两棵伫立在旷野之中的苍松。军车越驶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两人也没有躲避之意,只站在原地不动。
褚涯站在面包车旁,眼睛死死盯着那辆军车,低喝一声:“黑狼。”
黑狼早已迫不及待,猛地从地面跃起,朝着前方腾空扑出。
黑狼在空中亮出锋利的爪子,对准了军车挡风玻璃后的司机。但空中也瞬间出现了两团黑影,迅速凝结一只猞猁和一只羚羊的形状。三只兽在半空相撞,再一起落地,溅开一团蓬飞的雪沫。
就在褚涯准备冲出去将刘院长两人推开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军车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车辙痕,车头在距离刘宏和陈榕两人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
旷野归于一片平寂,褚涯这才松开紧握的手,汗水已经将手心给濡湿。
三只量子兽落到地面, 黑狼伏低身形龇出尖牙,紧扣在雪地里的锋利爪尖闪出寒芒。
猞猁和羚羊也严阵以待,但猞猁脖子上已经多出一条长长的抓痕, 羚羊的一只角也已经断折,伤口处都冒出了黑烟。
车门打开, 两名军官跳了下来。一人看着黑狼,又看向褚涯, 眼里浮起一抹忌惮。
“B+哨兵?”
褚涯没有应声,军官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上下打量着他:“原来是你……居然还是B+哨兵, 难怪量子兽这么凶悍。”
“黄中尉,怎么?这是想直接朝我身上撞来吗?”一直站在路中央的刘院长此时开口, 声音依旧平稳,还带着嘲讽。
“刘院长这是什么话, 下雪路滑,车辆控制不住,我哪儿敢开车撞刘院长,我不要命了吗?”黄中尉笑着回道。
两名军官将那还在和黑狼对峙的量子兽召回了精神域, 黑狼立即改变攻击目标,继续想朝两人扑出,褚涯伸手在它背上拍了拍, 示意它先别动。
刘院长也不多说,直接对陈榕道:“去把孩子带下来。”
“好。”陈榕声音暗哑地回道。
他走向军车时,褚涯防备着两名军官动手, 便也跟了上去, 看见军车后排坐着三名小孩。
“快下车。”陈榕朝着车内伸出手。
车内响起几道不情不愿的声音:“陈管理长, 我要去云巅。”
“陈管理长, 为什么要下车?我要去云巅。”
陈榕一声厉喝,声音也发着抖:“我让你们下车!马上下车!谁敢呆在车里,我让他都等不到去云巅,在这里就把他掐死!”
学生们似是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顿时吓得没了声音。黄中尉在旁边道:“这是做什么?我们带孩子去云巅——”
“快点!我只数到三——一!二!”陈榕打断黄中尉的话,刚嘶声数到二,几名孩子就从车门钻了出来。
陈榕带着他们迅速走向面包车,褚涯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插在裤兜里的手握住了匕首。
如果那两名军官要抢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
对方忌惮自己的量子兽,那他们的等级不算高,顶多就是个B级。虽然自己调动不了精神力,但拥有B+哨兵的体格,加上黑狼凶悍,应该也能拼上一把。
“刘院长,我们要把人带上云巅,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黄中尉脸色渐渐变沉,“这是妨碍军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是顾麟让你来的吧?你直接给他说,只要我刘宏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他就别想从福利院再带走一个孩子。”
刘宏慢慢转身,看向黄中尉。他虽然比对方矮出一个头,却丝毫不减气势,那张一贯和善的脸上全是凌厉:“天使福利院是三军联合开办的,蒋会长和孟政首正在商议有关福利院孩子的事,马上也要把带走的孩子还给福利院。顾麟来带走孩子,他把蒋会长和孟政首放在眼里了吗?他又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蒋会长和孟政首的意思呢?”黄中尉冷笑。
刘宏面不改色:“那叫他们亲自通知我,你现在打电话,让他们亲口告诉我商议结果,如果你们想偷偷摸摸把福利院孩子接到云巅去残害,去杀戮——”
“刘院长,说话注意一点。”黄中尉疾声打断。
“黄中尉,想提醒我?你还没那个资格!”刘院长也厉声大喝,接着又对陈榕道:“把枪给我!既然没有得到蒋会长和孟政首的通知,那么今天谁要阻挡,这里就必须留下两条命,要么是他的,要么是我的。”
此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寂静,只听见风吹过旷野的呼呼啸鸣。
陈榕将三名小孩推上车,立即从车上拿下两把自动步枪,递给了刘院长一把,自己手握一把,褚涯也带着黑狼站在了刘院长身旁。
黄中尉死死盯着刘院长,但他也知道这人的脾气,知道他平常总似好脾气地带着笑,可一旦翻脸,那张面皮下藏着的全是锋刃。
他只是来执行任务,却不敢让天使福利院的院长出什么事,倘若事情闹大了,那责任他担不起。
黄中尉目光扫过那辆面包车,从半敞的车门只看见三个小孩和司机,里面没有其他人。
“上车。”刘院长看也不看两名军官,提步走向面包车,陈榕和褚涯跟在了他身后。
刘院长让陈榕和褚涯先上车,自己正要往车上钻时,黄中尉冷冷的声音传来:“刘院长维护福利院孩子的心真是可敬可佩,但是您真以为能要回那名在云巅的孩子吗?他叫什么来着?王柱生?”
褚涯坐在车里,听到这里后心头陡然一跳,还未在副驾驶落座的陈榕也愕然抬起了脸。
刘院长顿了顿,转头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黄中尉转身走向自己的军车:“三天前啊,他就已经没了。”
刘院长和陈榕都陡然僵住,褚涯咬紧牙闭上了眼睛,司机小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面包车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鸣。
坐在后排的小孩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不再闹着要去云巅,只怯生生地喊陈管理长,又去喊刘院长。
“院长,院长。”
片刻后,刘院长才伸手扶住了车门,动作艰难地上了车。
两辆车各自启动,一辆驶向图塔通道,一辆驶向福利院。褚涯在两车交汇的瞬间转过身,和军车里的黄中尉对上了视线。
面对褚涯冷厉仇恨的目光,黄中尉对他微微点头,打招呼般地叫了声褚公子,接着关上了车窗。
司机小王一边开着车,一边流着眼泪,陈榕也不断擦眼睛,哽咽着道:“我们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我们救不了他们,我们救不了……”
褚涯连接深呼吸好几次,待到情绪平复,这才转头对后座的三名小孩哑声道:“都抬一下脚。”
小孩们个个噤若寒蝉,闻言全都抬起了脚。
褚涯又对着座椅下方道:“出来吧。”
“你叫的是我吗?”座椅下传来沈蜷蜷的小声询问。
小孩们没想到座椅下有人,都满脸惊讶地抬着腿不敢动。
“对,是你,出来吧,没事了。”褚涯道。
沈蜷蜷从座椅下爬了出来,转头去打量座椅上的人,并认出了其中两名大班生,曾经和他一起被关在水房。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沈蜷蜷被褚涯拉到身旁坐下,贴到他耳边问:“陈管理长和司机叔叔为什么哭了?他们打架了吗?”
褚涯摸了下他的脑袋:“没有。”
“哦。”
车内气氛凝重,当面包车在福利院大门口停下时,无人说话,也没人拉开车门。几个小孩都坐在后座不敢吭声,沈蜷蜷看看刘院长又看看褚涯,忍住了好奇没有询问。
福利院里传来阵阵笑闹,小孩子们正在操场玩耍。黑狼原本跟在车旁,现在皱着脸冲向了旷野,似乎是离福利院越远越好。
还是刘院长开口,对后座小孩道:“下车吧,去玩。”
沈蜷蜷知道自己不能进福利院,只坐在褚涯身旁没动,满眼羡慕地看着操场。
待到三个小孩下了车,刘院长又对他道:“沈蜷蜷,你也进去玩。”
沈蜷蜷愣了下,摇头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
“刘院长不是保证过要把你接回来吗?现在就是把你接回福利院了。”
沈蜷蜷怔怔地看着窗外,又转头去看褚涯。
“进去玩吧。”褚涯摸了下他的脑袋。
“那你等会儿要来找我。”
“好的。”
“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会非常非常生气,也会变得很可怕很可怕。”
“我不会让你生气的。”
小孩们全都下了车,剩下的人看着沈蜷蜷进入了福利院大门,陈榕才转头问道:“院长,如果孟政首和蒋会长也同意顾麟来带走小孩,我们那时候怎么办?”
“其实他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不然顾麟怎么敢继续来选人?”刘院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都被带走吗?我们能拦住这一次,下一次又该怎么应对?”
褚涯默然,侧头看向福利院里那些正在嬉闹的小孩,就听刘院长黯然道:“福利院已别无退路,就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吧。”
褚涯转头看向了刘院长。
陈榕和司机小王面露凄然,却也都点头:“一切都听院长的安排。”
“你让所有教职工去会议室,我等会儿有话给他们说。”
陈榕和司机小王都离开了面包车,褚涯也要跟着下车,刘院长却道:“他们先走,你等一下。”
车门重新关上,刘院长看向窗外的操场,看着那些正在嬉戏打闹的小孩,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曾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分化成哨兵向导,但现在的分化却成了劫数,成了索命的阎罗。我们福利院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分化,你看他们,那些追逐打闹的,或哭或笑的,这一刻还那么鲜活,那么生机勃勃,却不知道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之中最小的只有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褚涯看见了沈蜷蜷,正和几个小孩在操场上奔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飞快地爬起来,拍着手上的灰土,却笑得看不见眼睛。
褚涯嘴角轻轻勾起,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他就这样看着沈蜷蜷,看他奔跑消失在操场的另一头,这才转过视线看向刘院长。而他的神情已经凝肃下来,眼里是深沉的平静。
“刘院长,您想要我做什么?”
车内有着短暂的沉默,刘院长郑重地开口:“褚涯,不知你记不记得,我去弥新镇找你那次问过你,如果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记得,我也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只要我能办到。我现在的回答依旧如此。”褚涯毫不犹豫地回道。
“好,好。”刘院长连说了两个好,接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褚涯:“我想请你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一起去往临亚城。”
“我带着他们去临亚城?”褚涯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神情有些惊讶。
“对,我已经反复考虑过,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走,让孩子们一起走,去外面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刘院长道:“从深渊去往临亚城,要翻越雪山,跨过沼泽,还要经过乌苏海,路途遥远,也会遇到很多危险,别说福利院的小孩,就连成人都很难办到。要去到临亚城,除了管理要跟着,还必须要有哨兵向导护送,不然他们会全部折在路上。”
褚涯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我觉得去临亚城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您觉得,我有能力把他们送去临亚城吗?”
刘院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是个孩子,精神域也受了损,可你毕竟是这里唯一的哨兵,还是B+哨兵,我所能信任的人里面,只有你才能护送他们。”
褚涯沉默片刻后道:“刘院长,我说过,您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也会尽我所能护送福利院的学生去往临亚城,但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他已经得了黑疽病,如果不尽快将这芯片交给可信任的人,让后续研究能够进行,那他的剩下的时间可能都撑不到到达临亚城。
他不觉得父亲部下全都成了顾麟的人,可以选择性地试探接触,虽然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所以他现在没办法离开深渊。
刘院长带着几分询问:“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因为什么不能现在走吗?”
褚涯没有应声,刘院长瞥了眼他手腕,他下意识将手往回缩了缩,但终究还是让那处刺眼的黑痕留在了衣袖外。
褚涯垂着头,没有去看刘院长的表情,只哑声道:“我已经得了黑疽病……昨晚其实我离开医院是去办一件事,却遇到了顾麟,所以你们看见我那副模样……我现在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已是个必死之人,没有多少时间了……”
褚涯从发现自己患上黑疽病后,内心就一直处于恐惧中,而他又无法将这份恐惧倾诉于人,包括沈蜷蜷也不行。此时被刘院长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他隐忍已久的眼泪一颗颗滴在了腿上,也终于显出了彷徨和脆弱。
刘院长在心里轻叹,哪怕表现得再稳重,也到底是个孩子。他看着褚涯的目光变得更加柔软,隐含着悲悯和不忍。
刘院长试探地问:“让我看看?”
褚涯点了下头。
刘院长动作很轻地将他衣袖往上捋,在看到小臂上那道触目惊心地黑痕时,眼睛也开始发红。
“发现几天了?”刘院长问道。
褚涯想了下:“约莫两个多月了吧。”
“那你身上其他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