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之前说的事?情我回去考虑过了,”还是上?次见面的院子,还是那个相同的位置,余渔给余阿爹倒了杯水,他爹爹喝不惯那精细的茶。
“我相信您,但不相信余庆,他若是有本事?认识这样厉害的人?物……现在怎么还是个工坊里的寻常杂工?”
以余庆的性格定然是要狠狠地给自己捞上?一笔好处的,他才不是什?么愿意无偿助人?的人?,平白?无故地又怎么会对余渔的事?这么热心?余阿爹也未必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牵扯到余渔的生命……他赌不起,也不敢去赌。
他宁愿相信余庆的阴谋,也不敢尝试万分?之一的失去余渔的可?能。
“这段时间我夜夜做梦,总是梦到你成亲时的样子。”这些话在余阿爹心头憋了许久。
是他这具早就该下了地府的身子拖累了余渔,害得自己好好的孩子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他的确对燕家人?心怀感?激,但也仅限于感?激之情而已了,他甚至到现在都没见过燕眠初这个哥婿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呢。
他总觉得余渔应当找个平凡的人?过平平无奇的一生,燕家的确是难得的心善人?家,但与他家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他和余渔都不是贪慕钱财权势的人?,比起燕家那虽触手?可?及却如水月镜花般的惊天财富,他更想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从头开始靠自己打拼,或许日子会比现在苦上?许多,但每一天他都能安稳睡下。
不用像是现在一般,脑子里都是些从小听到大的大户人?家的阴私祸事?,那些高门贵户里的软刀子听的人?都头皮发?麻,余渔这耿直单纯的性子……余阿爹日日担惊受怕他有没有受了欺负,毕竟余渔这孩子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要不是他这具破烂的身子连累了人?,余渔就不会将自己“卖”给燕家了。
余阿爹从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过,但自那日起他就像是被诅咒了般,日日夜夜受着名为?愧疚的折磨。
“这件事?我倒是问过余庆,他说他本就有计划离开永安镇前往奉安府了,听说奉安府是连朝商贸流通的大城,足足有七八座府城的走商都在此?处中转交易,余庆准备一道将你送去,到时你用新的户籍安心生活,他同那位老爷的人?一起结伴外出打拼闯荡。”
余阿爹隐去了他自己,来到永安镇上?的桩桩件件事?都能体?现出燕家人?对他们不薄,让余渔离开已经算是不仁不义了,他必须留在这里应对燕家人?的怒火。
“他也去奉安府定居?那他夫郎呢?他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余渔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余阿爹一时语塞,他光顾着想余渔的事?了,竟真忘了余庆下月和赵哥儿成亲的事?情。
“他说的那位大人?……信得过吗?”余渔又问。
余阿爹点头:“余庆带我见了其中的几个人?,听说那位老爷一直给人?做些不能拿到台面上?的灰色生意,在周边几座府城内都有极深的关系。”
“灰色生意?”
余渔现在也不是那个初出渔村的什?么也不懂的哥儿了,再怎么说他也见识了燕家那些铺子的不少?东西开拓了不少?眼界立时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诸如牵线搭桥卖官鬻爵等等,人?活在世总无法避免“托人?办事?”这四?个字,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话咽了回去。“既然是做这种生意的,肯定不能白?帮我们吧,我听说请他们出手?要备上?不少?银子呢。”
余阿爹点头。
那的确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是余阿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钱,不过有着余庆在旁帮着说和——听说余庆会认识那位老爷实?属机缘巧合,他意外帮了那位老爷的小忙入了对方的眼,对方也不介意用这种小事?卖他个人?情。
这话余渔当然不信,用来哄骗余阿爹却是足够,余庆在渔村里时就没少?使用这样的手?段,否则他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多好名声?
余渔做出副被说服了的样子:“好吧,听阿爹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余阿爹捏紧了拳头。
燕府的权势和关系网实?在是太庞大了,十家村户里少?说有四?五户都与燕府存在关系,剩下的村户多多少?少?也有亲戚朋友能和燕府牵连上?,只要在永安镇上?基本就别想脱离燕这个字。
但那是燕老爷还在府中的时候,现下三少?爷病重将逝外界风言风语流言不息,小金几次出面流言仍是传的沸沸扬扬,连燕家杂役都止不住人?心浮动呢,正是余渔离开的最?好时机。
余阿爹简单向余渔描述了下余庆的计划,余渔听得止不住挑眉,“这人?对燕家的了解程度……听起来竟比我还深了。”
燕家长辈离开前带走了府中的大量护卫,这是整个镇子都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府内是否存在护卫人?手?不足的情况,毕竟燕府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总有人?觉得只要小心一些避开巡逻护卫从偏僻角落翻墙进去就能混入燕家。
余渔临出门前特意问过了燕一,这段时间府里养着的狗时常在深夜冲着院墙狂吠,门房进出时也常能察觉到有几股意义不明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只是每当他们回看过去时那几道视线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以追溯了。
余庆想让他找个护卫不多的时间悄悄溜出燕府,最?好能直接找个借口理由将这些巡逻护卫调离开来——许是先前余渔每次出门时身边都跟着几个燕家的人?让他们产生了余渔不能单独外出的错觉,的确,大户人?家的妻子夫郎有几个能单独出去的啊?
“余庆说他们会分?为?两路分?开行动,一路在外面接应你,连夜出发?当夜便离了永安镇,另一路则在前院闹出些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给你们拖延时间,至于具体?的时间地点还是要你来定。”
余渔点头:“好,那麻烦阿爹您再帮我给余庆传几句消息。”
余阿爹领了任务出门,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舒畅,他现在看到燕府的牌子都会心虚愧疚地低下头颅,前段时间他日日活在连累了余渔的自责之中,后?半生怕是要被困在对燕家人?的愧疚之下了。
燕夫人?温柔大方体?贴善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难处,又能在不经意间在不伤到他人?的情况下帮助对方,很难有人?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余阿爹自觉无颜面对燕府的人?,但还是那一句话——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自始至终他都对余庆说的燕家要害死余渔给燕三少?爷陪葬的事?情深信不疑。
余渔也清楚这点,余阿爹钻进了余庆针对他的性格专门为?他创造的牛角尖中,再多言语也无法打消他的疑虑,就算这段时间他想明白?了日后?这件事?情也会反反复复地被他提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和燕家的差距实?在太大太大了。
大到余阿爹想看看孩子都要提心吊胆地叩响燕府大门等着门房通传。
所以他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情。
余阿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现今他住的这座宅子还是燕夫人?专门转给他的呢,想到这里余阿爹心头的愧疚骤然又增添了许多,坐在院里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了,甫一进门的余庆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余庆甚至还以为?是他们的计谋被余渔看透拆穿了——他仔细观察着余阿爹的神?情,见余阿爹并未因为?他的到来做出什?么过激的表现才稍稍放松了些。
他了解余阿爹,这人?若是知道他们用余渔算计他定然不会是现在的反应的。
“余叔叔,”他小心翼翼走到近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余阿爹摇头叹气:“没有,余渔同意了。”
余庆瞬间捏紧拳头,强行压抑下心头的喜意,这么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让余阿爹看出端倪!
关于这事?还有许多细节亟待商议,余庆有不少?东西都要与余阿爹详细商谈——且他还要在余阿爹脑中再多巩固加深几遍燕家要害余渔的印象……这一呆就呆到了傍晚。
申时将过余庆才终于从余阿爹的院里离开,喜不自胜地一路朝着镇外走去,殊不知这边他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小巷之中,那边……与余阿爹家紧邻着的赵家大门就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隙。
赵哥儿脸色铁青地看着余庆消失的方向,今日赵夫郎出门采买并不在家,他咬了咬牙犹豫一瞬,当机立断朝着余庆追了过去。
用不了多久就是他和余庆大喜的日子了,这种时候两个新人?是不应在私下里见面的,赵哥儿本来满怀憧憬地在家绣着成亲那日要穿的衣服满心都是要和他的阿庆哥哥成亲的欣喜,有一日却意外发?现——余庆竟径直进了隔壁余夫郎的院子里。
怪就怪这两家挨得实?在是太近了,余庆平时都尽量避免在这附近走动,奈何前段时间那边催的太急,眼看着燕三少?爷的身子越来越差,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余庆不得不多在余阿爹这里下下功夫,一时不查就被赵哥儿给看到了。
种种原因导致赵哥儿对余家的事?情格外上?心,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余渔和余庆是竹马竹马一同长大的邻居,赵哥儿私心里又觉得是余渔抢了他燕三正君的位置,虽然现在燕三少?爷又病倒了他又看不上?了吧,但这点仇怨到底还是单方面地结了下来。
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需要余庆专门来找余阿爹商议——还是那么多次!
他记得余夫郎刚搬过来时和余庆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那段时间余庆几乎日日都要去他那里帮他做些事?情,起初赵哥儿会注意到余庆也是因为?余夫郎的关系,不过后?来就没怎么见他们走动了。
最?重要的是……赵哥儿想不明白?。
余庆找余夫郎为?什?么要刻意避着他们?
他今天势必要查个清楚!
赵哥儿想?的倒是美好, 现实却根本不尽如他意。
余庆这人心里有事步子迈的极大走的极快,赵哥儿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脚程,且他又是第?一次做跟踪这?种事情,周边又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巷子, 街坊邻里各个都认识他。
有位路过的婶子出来倒水恰好瞧见了他, 疑惑地叫住他的名字;“赵哥儿?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面上一僵, 顿时开始心虚起?来, 犹犹豫豫地僵笑着回道:“是……是嫁衣的料子有些问题, 我?去问问那布坊的掌柜。”
婶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身衣服不是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吗?”
也?不怪她这?么清楚,赵夫郎是个极好面子的, 买了根簪子都要顶在头上大摇大摆地在巷里晃悠上半个月,恨不得挨家挨户敲门?进去坐上一会儿。赵哥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孩子,如今他唯一的哥儿将要成亲……他咬了咬牙,一两银子一匹的奉安锦也?狠心买了,这?布料比起?余渔出嫁那日穿的红衣也?不差多少了, 势必要看着赵哥儿风风光光地成亲嫁人。
他到底还是觉得余庆这?人配不上他家哥儿,再怎么说他家赵哥儿也?应当许个门?当户对的在镇上有个正经营生的汉子啊,最好是个读书的童生或秀才,再不济哪怕是赵大哥那样的呢,这?孩子怎么就?偏偏被余庆给唬住了呢!
他越想?越气, 总觉得街坊邻里的庆祝恭贺不怀好意,仿佛那一张张笑脸下方都是嘲讽一般——平日竟见着你吹嘘了,还以为赵哥儿会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嘛。
赵夫郎心里憋着口气,卯足了劲儿想?要在别的地方将面子找补回?来。
“是……是快绣好了, 是庆哥的那件有点问题。”赵哥儿说的磕磕绊绊的,他也?不是没撒过谎, 却极少像现在这?般支支吾吾,他眼尖地朝着刚刚余庆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一会儿早就?没了余庆的影子了,他心里一急:“婶子我?先走了再晚一会儿铺子关门?了!”
话音未落他已?飞速拔腿跑不见身影了。
那婶子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现在的孩子啊,马上就?过门?了还这?样到处乱走,可真是……”,她摇了摇头,端着木盆径自走了。
赵哥儿追出去时早已?寻不见余庆了,他心急火燎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凭着直觉选定?了一个方向。余庆做的活计虽算不上出力?的苦活累活,但也?常常会将身上的衣服弄脏,故而他常穿着农家最常选的耐磨耐脏的深色料子,与赵哥儿的一身艳丽形成天壤之?别。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各自归了家,道路两旁空空荡荡的,赵哥儿的心头不禁生起?了几分退意。
镇上也?未必会比村里安全多少,赵夫郎平日看他看的极紧,赵哥儿长?到这?么大也?没几次单独出门?的时候,更不用说是现在这?个时辰了。他越跑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正准备着转身回?家时……余光一扫恰好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粗布麻衣褐色短打,正是刚刚被他跟丢的余庆,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装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想?来他刚刚消失就?是去取这?些东西。
赵哥儿朝着余庆出来的铺子看了一眼,是家售卖各种杂货用品的店铺,从粮油米面到布料针线各种用品一应俱全,只是里面的东西价格高昂,随便一件货物的售价都要比燕家高上一两成之?多,只胜在货物全面可以一次性买齐能节约下不少时间。
赵哥儿却没进过那间铺子,赵夫郎又不差那点慢慢买齐的时间,他宁愿多走上半个时辰也?不想?花这?几十枚铜板的冤枉钱,要知道几文钱便可在路上买一支雕工格外精湛的木簪了!
余庆朝着镇门?走去,当前已?经到了封闭镇门?的时间,镇门?一关想?再进来便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赵哥儿站在原地急的频频跺脚,既担心对他偷跑出来毫不知情在家着急的赵夫郎又害怕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等不到下次了……他看着余庆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当即朝着即将关闭的大门?冲了过去。
余庆出了城门?一路西行。
城门?正对着的那条官道笔直通达,两侧并无任何遮挡,若是白天余庆回?头定?然能一眼看到穿的和朵大花一样的赵家哥儿,只是这?么会儿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也?是亏得有着黑暗的遮掩,余庆这?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心里有事走的飞快,根本没精力?注意周围的情况,赵哥儿眼见着他越走越偏,心头的悔意也?止不住地增加。
余庆根本就?没如赵哥儿预料的那般要去周边的村子,恰恰相反,他竟拎着那个巨大的袋子一头扎进了道路两旁的林子之?中,赵哥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跟了进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跟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镇门?已?经合上了。
他跟着余庆走了许久,本身他就?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十几年来最累的时候大抵就?是陪着赵夫郎赶集了,何况现今他又是摸黑走的山路,才走了几步就?已?经开始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了。
夜晚的山林要比街道阒静太多,这?夜又静谧的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清楚,赵哥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起?余庆的注意,好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没有太多枯枝碎叶,否则只怕赵哥儿早已?性命不保。
他几乎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谨慎都用在了这?里,不知不解间连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也?不知道追着余庆走了多久,直到他快摔在地上时余庆才终于停了下来。
赵哥儿终于松了口气,尚未来得及放松下来便骤然听到另外几个陌生的声音。
“你他娘的怎么拖了这?么久?害爷爷们喂了半宿虫子!”那声音极粗极凶,霎时便让赵哥儿联想?到幼时曾在一个邻居家里见到的赌坊打手。
他们巷里曾经有户人家,爹娘染了病症早早去了,只余下个尚未及冠的半大小子一人独活。过世的夫妻两个都是勤快能干的,年纪轻轻就?给家里攒下不少银钱,可那汉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事以后没过多久就?染上了赌瘾。
赵哥儿那时年纪极小,还是在院里拿着根糖葫芦满地乱跑的岁数呢,他至今仍记得当日的场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一股脑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一脚便踹开了那户人家的大门?。
那家的汉子身高也?不算矮,却像是个幼童一样被壮汉提了起?来……赌坊的打手们当着围观街邻的面将那人毒打了一顿,赵哥儿至今还记得自那人身上蜿蜒流到自己脚下的鲜血。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他太小了整个人都彻底吓傻了,周围的邻居竟也?没个拦着挡着的,闻讯急忙赶回?来的赵夫郎已?经一把将他抓回?了屋里,据说赵哥儿呆呆愣愣地傻了好几日才回?过神来。
他只知道在那日以后他再未见过这?人,巷里的这?户宅子也?被赌坊的人收走抵作赌资。
赵哥儿后来也?关心过这?人的去向,只是每次提起?赵夫郎都连连摆手讳莫如深,直到赵哥儿长?大了些才隐约听说了他的结局——赌坊的人活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手脚,这?人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没过多久就?活活饿死了,据说死状极其凄惨。
自那以后赵哥儿便对那种理体型高大长?相凶蛮的汉子落下了心理阴影,旁人说话语气凶狠一些都能将他生生吓哭,看人也?格外偏好纤细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类的书生,否则他又怎么会看上跟个麻杆一样的余庆?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想?到那副血肉模糊的场景了,但……山林中这?几人的说话声音又瞬间将他拉回?到了幼时的记忆之?中。
“这?不是帮兄弟们采买东西耽搁了吗。”余庆谄媚道。
赵哥儿借着夜色躲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他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唯恐自己露出头去视线就?会和那帮可怕的家伙对个正着,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却仍是在听到余庆的声音时止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印象之?中余庆是个非常能干积极阳光的人,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有一副傲骨谁也?无法折断一般,虽不是读书人却带着股与读书人相仿的傲劲,这?还是赵哥儿头一次听到他……这?般低三?下气的声音。
“兄弟们要的多,我?走了好几家铺子才将东西凑齐,况且有的铺子昧着良心拿些残次东西售卖,我?总得要仔仔细细挑上一挑的,总不能和那铺子一样拿下等东西糊弄大家。”余庆笑道。
——他骗人!
赵哥儿在心底呐喊着。
去了几家铺子?怎么可能!他可是自巷子里就?一直跟着他的!
即便中途跟丢了一次吧,但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怎么可能走了那么多地方?
阿庆哥哥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赵哥儿不愿相信余庆是这?样的人。
“哦?永安镇上还有这?么丧良心的铺面?说说是哪家啊,有机会兄弟们替这?镇上百姓们主持下公道。”那胳膊比木棍还粗的汉子草草翻了几下包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满地皱起?了眉:“操,怎么才这?么点儿?”
余庆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面上仍旧要赔笑道:“巧了,那铺子刚好也?是燕家开的,镇上的东西都快被姓燕的给垄断了,他家货贵东西还差,店大欺客强买强卖,镇上百姓各个苦不堪言啊。”
赵哥儿简直想?站起?身子反驳他了——店大欺客强买强卖的到底是谁啊!燕家铺子的口碑可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先前邻近府城闹了饥荒,周边城镇粮价飞涨,他们永安镇上要不是有燕家的铺子压着市场……那一年镇上不知会饿死多少百姓呢!
但赵哥儿到底还是没能站起?身子。
几个大汉对视了眼:“照你说的燕家这?户人家的确该死,兄弟们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先前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余庆的脊背终于挺直了些:“我?今儿来就?是想?和兄弟们说这?件事的!大哥如今可在山上?”
站在最前方的汉子挑了挑眉,随手将那偌大的包裹丢给身后的人,“在是在,不过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枉我?日日夜夜去劝那老不死的东西,他燕家新娶的那位少君……可算是同意了!”余庆的语气中满是欣喜笑意,音调都禁不住拔高了许多,赵哥儿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甚至担心起?自己的心跳声音过快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听着远方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寂静的山林里夜风中余庆的音调格外诡异,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影影绰绰飘飘渺渺的,四下里竟再无一件他熟悉的人或事。
余庆……余庆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赵哥儿大脑一片空白,头脑昏沉地伏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
撒谎成性颠倒黑白,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燕家在他口中成了仗着家族权势迫害百姓的恶地主、平时在外人面前尊敬爱戴的余家阿爹成了贪慕权势买卖亲生哥儿的小人、至于余渔就?更不用说了……余庆每说出一句话他的未婚夫君似乎都要离他更远上了一些。
“山林中的夜里也?太寒冷了,阴阴森森的仿佛有人在盯着我?一样,我?们进山洞里慢慢说吧,我?正想?着和几位当家商量下后面的计划呢!届时有着余渔帮我?们调走护卫……”,余庆同那伙壮汉一同走远,以赵哥儿的角度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响渐行渐远,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麻木的厉害,他艰难地匍匐起?身子想?往外走,冷不丁却见着余庆身边的一人似是落了什么东西又转了回?来。
赵哥儿的动作霎时僵在原地。
几个壮汉自日落时就?在这?里候着余庆了,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过来,于是几人干脆进屋拿了些消遣的玩意儿出来打发时间,刚刚走时忘了拿了,现下折回?来便是想?着一同取走带回?去的。
赵哥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着那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眼见着对方即将走到近前看到自己……骤然有人出现照着他的颈后狠狠地劈了一掌。
他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奉安府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暴雨, 良田尽毁疫病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好在上面那位还?算得上是位明君,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数位心腹大臣进宫商议,有着官府的援助和补贴……多多少少也安抚下了不少百姓。
但有些人是无法得到官府帮助甚至压根不敢出现在官兵面前?的。
——诸如那些本就在缉拿名单上的山贼盗匪之徒。
也就是余庆身边的这些人。
他们本就是从各地流窜过来的匪徒, 大半数人身上都有着人命官司, 奉安府是数座府城的经商中?枢和流转中?心, 每年不知?有多少商队货郎进进出出, 这些匪徒便潜伏在奉安府周边的苍茫大山里?, 靠着劫掠过往商队和周边村镇百姓为生。
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单奉安府衙门里?关于他们的卷宗就有足足四大箱子, 这还?是当前?已经查明详情记录归档的呢,更多的案子则因为没有寻到存活的受害者?而变成无头悬案了。
奉安府衙曾接连派过数次官兵围剿这伙匪徒,奈何?周边地形复杂山路崎岖,外加这伙盗匪在城里?安插了不少暗线,还?有一些不能在台面上提的原因的牵扯……总之竟到现在仍任由他们在外作?恶。
他们本以为自己会在那连绵山中?“逍遥”上一辈子的, 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扰乱了这一切,不仅仅是府城里?的百姓受了影响,他们藏身的那座山上也有不少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搭建的山寨被滚落的山石砸毁了大半,山林中?的动物找不到食物也有不少跑下了山来,山上山下都乱做了一团。
起初这伙盗匪还?想着下山劫掠些粮食过来, 奈何?去了好几?个?村子都没什么满意的收获,不少商队都被雨水给拦在了路上,邻近州府借调过来的送粮的车队他们又不敢劫, 后?来又听说朝廷专门派了位大臣过来督办这些事情,现在的奉安官员想在那位大人到来之前?做出点拿的出手的事, 派了官兵一路在后?面追赶他们,最后?竟生生地将他们给追到了永安镇的附近。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和余庆搅和在一起……那就真真切切地纯属意外了。
余庆站在路旁焦急地等着。
在他身边是一架套好了的马车, 马匹极瘦甚至隐约能看到皮下凸出的骨头,马车的另外一侧站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模样的男人,单看外貌极不起眼,是那种转过身去即刻就能忘记的长相?。
余庆的神情看着颇有些紧张,不是抬头看看天色就是踮起脚来朝着远方瞧上几?眼,那男人看着心烦当即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急什么急?瞧你这窝囊样子,你这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他那一脚踹的着实不轻,余庆猛地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上,他不敢伸手揉自己的小腿,只能赔着笑道:“是是是,咱就一普通农人哪见过这个?啊,雄哥这身本事气?度可有的我学?呐。”
被称作?雄哥的男人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又冷哼了声不屑地道:“就凭你?下辈子吧!”
余庆脸色一僵,仍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那日他趁着余渔回门时在余阿爹的面前?刷了波存在感,本想着让余渔记起他的好、想着能和余渔拉近些关系的,谁能想到余渔这人竟油盐不进!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余渔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少爷身边没几?个?心腹跑腿啊?余庆不信余渔没有什么想背着燕家人做的事情——就像先前?余阿爹要?摆摊、像余渔接管燕家在镇上的那些铺子……难道那些管事一个?个?都真心服从他吗?早晚有一天不还?是要?全都换上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