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便有听闻,江家嫡子鲜少出门,多年来在江家后院被以药喂成了一个怪物。另一位江家的旁支,心机深沉、惯会使手段,心眼比火龙果里的籽还多。
“她不过是一个替死鬼……我已经让侍卫派了人去跟着。”沐微迟说。
“两位先随我回府,我们晚上再商议邪祟之事不迟。”
沐微迟:“江小公子方才还没有介绍……你身旁的这位是?”
狸珠哪里不知道沐微迟的主意,江雪岐数年没有出门,腿也才刚刚好,旁人总会想试探深浅。
“这是我二哥哥。”狸珠说着,握住了身旁人。
江家那么多的旁支,按照辈分排行老二的很多,具体是哪个孩子,等到沐微迟调查出来,他们也该离开了。
而对面的沐微迟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什么二哥哥三哥哥的,他看是情哥哥还差不多。
沈羿刚悔婚,眼前的这位转眼就找了下家。生得如此貌美,想来惯会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
沐微迟不由得皱起了眉。
沐微迟如今暂时在望京城,住处并不在沈府,在望京城内的仙道办。
三人到了仙道办,望京城靠近雀离火,此地多雀离火的弟子,剑上有团火图案,一簇簇地在夜晚隐隐发亮。
侍卫已经为他们准备了膳食,正殿里中间是一座仙君持镜像,殿中横梁很宽,厚重地落下,明镜高悬,寓意着时刻自省,镇守十三关守护苍生百姓。
狸珠进殿之后稍稍有些不安,先不说他们和沐微迟并不熟悉,单单是对方和沈羿交好,他不愿和对方多亲近。
身旁的少年看出来了,江雪岐问他,“狸珠,不想待在这里?”
此话一处,对面的沐微迟朝他们看出来。
这话如何能直接说出来。
狸珠摇摇头,桌上上了鲜美的膳食,都是望京城的菜色,他想起来原先沈羿带他去过望京的酒楼。
直到沐微迟动了筷子,狸珠才随着动筷,可惜吃饭也没什么食欲。
“近来在望京城出现了一连几桩命案,死去的都是母子成双,邪祟似乎有意为之……且此事已经上报仙门,似乎是开智的邪祟。”沐微迟说。
开智的邪祟意味着比普通只知道吃人的邪祟高级很多,且不容易对付。何况九州一体化,若是某地出现,多半之后会陆续出现。
狸珠问道:“你们可有调查出来什么线索?”
“有一些线索,”沐微迟说,“查出来了地点在……近两日便打算过去,江小公子对此事有兴趣?”
“算不上有兴趣,”狸珠小声说,“仙门弟子关注邪祟,不是天经地义。”
“是这般,”沐微迟说,“我们想出的计谋是以女子扮作诱饵引邪祟出动……原先未曾找到合适的人选,普通的女子并不合适。”
狸珠正在吃米饭,闻言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握着筷子稍稍地顿住。
“我们之中没有身段相像的……”沐微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今日我们相遇便是缘分,不知江公子可愿帮这个忙……我替望京城的百姓们谢过江公子。”
“咳咳……”狸珠被呛得咳嗽起来,身旁的少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江雪岐此时抬眸,深黑色的眼珠扫向沐微迟,眸中依稀有几分幽色,平静而布满暗涌。
在那一瞬,沐微迟甚至感到了几分邪佞之气,他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是错觉。
“沐公子,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如何能扮作女子。”狸珠有些不高兴,哪有上来这般说他的。
他转而想到舫船之上受害的女子,又不大忍心,不去看沐微迟,埋头吃自己的饭。
“江公子再考虑考虑,我并未戏弄你,我们已经为此事头疼了几日……何况江公子擅长瞬身之术,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沐微迟盯着他的脸看,狸珠长得漂亮,许多人夸过他,他被沐微迟看的不大自在。
仙道办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回到房间,狸珠忍不住照照镜子,他瞪大眼,镜子里的美人一并跟着睁大眼,杏眼往上挑,他左看看右看看,长得也不算娘啊。
他在照镜子的时候能够看到身后的少年,江雪岐正盯着他看。
他于是扭过来,凑到了江雪岐身边。
“二哥哥,我要过去吗?”狸珠闷闷地问。
狸珠撑着下巴,抬眸看着人,抓住了江雪岐的一截衣角,“去了兴许会丢脸,若是我不去,总是担心邪祟害人。”
一日不抓住邪祟,兴许会再有人遇害,何况被害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女子。
江雪岐微微垂眸,嗓音温和,“狸珠若是想去便去,我不会笑话狸珠,此事是为民为百姓……狸珠若不愿去,此事也同样情有可原。”
总而言之,是他去不去都支持他。
狸珠闻言抿起嘴巴,眼珠子又转过来,“二哥哥当真不会笑话我。”
江雪岐嗯一声。
第二日狸珠还没有吱声呢,沐微迟便找人给他送来了女子的衣裳,仿佛断定他会答应一样。
“你们可查清了如今邪祟在何处?”狸珠问沐微迟。
沐微迟看出来了此事有转机,告诉他,“在旧王府的一处祠堂。”
“明日我们便出发……小公子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传唤侍卫。”
沐微迟又说:“在所有受害者中,死相最惨的是已有身孕的女子,我们给小公子准备的衣裳内有内胆。”
狸珠:“……”
当天晚上,狸珠换上了那套衣裳,红色的婚服,按照高挑女子的身形做的,他穿着刚好合身。锦绣一般的绸缎,上面印有合欢花,蕊丝细细的绽开,在肩头熠熠生辉夺目逼人。
他打算试完明日直接过去,到时做完诱饵之后,一旦抓到邪祟立刻脱下来。
不能让除了邪祟之外的第三个人看见。
这么想着,衣裳里有内胆,他刚解开内胆的系绳,肩侧的合欢花如有生命力,这应当是上好的锦缎,合欢花一点点地绽放开来。
铜镜中的少年长身而立,身段如同抽出来的纤细竹枝,侧脸白净如瓷玉,唇畔天生嫣红若花瓣。皮相若油墨画骨,眉眼翻动之间摄人心魂。
方笨手笨脚地穿完衣裳,门“嘎吱”一声开了。
江雪岐视线落在他身上,狸珠僵立在原地。
方才闻竹跟他说他和江雪岐要出一趟门,据说是给夫人传信,闻竹口口声声的说半个时辰。
如今连一刻钟都没到。
狸珠还穿着婚裙,他睁着一双眼和江雪岐对视,对方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他一瞬间脸红了,热腾腾地从脸红到了耳朵尖。
空气中仿佛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
“二哥哥……”狸珠手指放在衣侧,他放下来也不是,解开系带也不是。
“二哥哥不是去给夫人送信了吗?”狸珠干巴巴地问,一边又在心里想闻竹骗他,他指尖稍稍地蜷缩,早知道把门锁上了。
“近来需要汇报的事情不多。”江雪岐进来时特意关上了门。
“红色……很合适狸珠。”墨团似的眼珠漆黑浓稠,白衣少年进入屋内,阴影落下来,几乎笼罩着他。
狸珠嘴巴抿起来,二哥哥这般的好脾性,还会讨他欢心说红色,而不是说衣裙。
“我……我提前试试。”狸珠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兴许察觉到他不适应,少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他偷偷地瞥过去,江雪岐从门外带了信回来,正在埋头看信。
似乎并不关注他这边。
狸珠得以偷偷地松口气,他把自己的系带系上,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他从镜中偷瞥身后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书信,模样明艳动人,烛光照亮了一半侧脸,显得侧脸线条十分柔和。
狸珠半天自己系不上,他又慢吞吞地到了江雪岐身边,“二哥哥……能不能帮一帮我。”
他坐在江雪岐身边,江雪岐闻言放下了书信,他侧身坐着,对方三两下为他系好了。
腰肢被勒出来弧度,对方没有讲话,视线也温温柔柔的,他偷偷地看过去,觉得自己这般瞒着对方又有些不自在。
江雪岐并不会笑话他,像是明台之上物,见风雪不言语,遇参商不动心。
“二哥哥,明日可要随我一起。”狸珠问了出来。
“自然,”江雪岐说,“我不放心狸珠一个人。”
“虽说我帮不上什么忙……狸珠在我面前可以自在一些。”江雪岐眼中清明一片,仿佛雪花落在其中亦能融化。
狸珠稍稍地愣住了,不知为何心口也一并跟着变热了,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遍,他脸上自己涂了些脂粉,艳艳的像是一只小花猫。
“我知晓了。”他应声,摸摸自己脸边,比刚才要热。
没一会他又凑过去,“二哥哥,是娘亲送来的信吗。”
江雪岐的字写的十分好看,他见过的,夫人的字同样不遑多让,秋落锦是十三城里除了瑶州唯一的女城主。
“娘亲说让我们注意安全,近来听闻此地出现了开了智的邪祟。”江雪岐说。
狸珠只是瞅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想到了自己未曾给娘亲写过信,等他到了剑道书院,一定也要给奶娘写一封。
江雪岐在一旁若似无意的说:“狸珠,我们明日早些出发如何?”
狸珠巴不得如此,能少丢人自然少丢人,他眼睛稍稍地亮起来,“可以吗?”
“自然,”江雪岐说,“只要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好了。”
江雪岐什么都帮他想好了,狸珠有些高兴,他神情放松些许,开心了便喜欢撒娇,一双明亮的眼看着身边的少年,涂了胭脂的面容晕染开,气息朝着身旁少年耳边扑。
“二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好。”他忍不住欢快,柔软的手掌抓着江雪岐的手腕,鼻尖蹭过江雪岐的肩侧,碰到一片坚硬的布料。
江雪岐喜欢穿这种硬料子的衣裳,锦缎所制,指骨也是同样的坚硬,手指还有茧子,他摸摸之后便嫌弃地松开了。
“自是因为……”剩余的话话音很轻,狸珠没有听清,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只有些许气息的余温。
沐微迟下楼的时候没有看到狸珠的人影,楼下的侍卫这才禀报:“江公子先行一步,在祠堂等我们。”
旧时各个城中盛行王朝,他们去的便是前朝一处王府府邸,这府邸原主姓姜,据说是新朝所封,府中有一位富黎郡主,在前朝出名。
狸珠还看过话本有过记载,根据野史改编,这位富黎郡主貌美且有才,传闻她随了父亲东丹的长相,身高八尺有余,相貌生的深邃英秀,在朝中多与武官交好。
传闻这位富黎郡主貌若好男,性格风流洒脱,能文能武,因了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把女儿作男子养,当朝皇帝是她的亲表哥,对之堪称纵容宽许。
富黎郡主姜赋宁喜诗歌、好风雅,曾以男子身份假冒入试,许富黎之名,入试取得三甲,曾百读医书,研制出流疫之药,救了黎州百姓。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写文章,一手好字洋洋洒脱淋漓尽致,写出过“引恪圣贤,复辟光明”的绝词,所书“我与我心,何属此间”至今在九州广为流传。
前朝覆灭之后,这座府邸后来成为了一处遗址,多年来无人顾问,檐上落雁凋零。
久未有人光临的廊沿前落了一层阴影,牌匾上墨迹陈旧,浓墨重彩的两笔列王府,依稀能够看出当年所书之人的气魄。
如今门口马车缓缓地停下,枫叶徐徐地落在屋檐上,下来的少年身形修长,他一身红杉,面容比枫丹更加的夺目,若是不看行为举止,不言语时会以为是女子。
肩头的合欢花澧丽盛开,狸珠唇畔稍稍地抿起,他是活泼的性子,行为举止之间没有端庄可言,掀开车帘看向车内的少年郎。
“二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便是。”狸珠抓着珠帘,他小心地叮嘱,“二哥哥不要乱跑。”
说着,狸珠在马车之外布了一层结界,若是结界被破开,他立刻能够感应到,到时会出现在这里。
狸珠身形转瞬之间在原地消失,他在屋檐之上,收到了沐微迟的传音。
“……去了何处?”沐微迟问他。
沐微迟碰到过他的身份令牌,所以能给他传音,他在房梁之上,往里看只能看到一排排黑压压的屋檐,廊下的灯笼在缓缓地绕着转,一片黑雾在整座府邸上空若隐若现。
“我已经到了烈王府,你们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一会,“……已经到了。”
长长的官道上,沐微迟在马车外守着,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屋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邪祟之气的影响,只能看到屋檐之上有一道人影。
剩下的被黑雾包裹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沐微迟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行动吧。”
新婚的孕妇。
婚服的内胆里有灵力驱动,仿若另一道脉搏和心跳,狸珠身形转瞬之间在原地消失,他进了府邸。
在他跳下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道脚步声,狸珠眼角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江雪岐出现在他身后,仔细看脸颊上有细细的流光在闪烁。
……是江雪岐做的傀儡。
“……二哥哥?”狸珠凑过去敲了敲傀儡的脑袋,能够听到“邦邦邦”的木头音,原本是由他去引诱邪祟……这般邪祟会上当吗。
他还不知道这傀儡的名字,喊了一声二哥哥之后傀儡毫无反应,他往前走两步,傀儡跟在他身后,走路时未曾发出声音。
没一会,傀儡又消失了,他耳边传来闻竹的声音。
“……二公子说无怅在你身边,你若驱使他……在掌心使用灵力便是。”
后面的沐微迟在另一侧盯着,只要邪祟出现,他们随时出动。
一旁的侍卫对狸珠有些不放心,“老大,他有灵力……会不会打草惊蛇。”
闻言沐微迟说:“我看过他先前的试炼,他平日里对付邪祟小心谨慎,应当不会出错。”
话音刚落,狸珠往中间使了点灵力,连着五指的几道红线显现出来,他稍微动了动小拇指。
“砰——”地一声,天边的剑光横空而出,一道剑气斩破了半空之中的邪祟之气,连带着横扫向远处的屋檐。
直接削断了一半的檐角,那一截檐角“哗啦”一声震碎,落在地上沾了满尘。
动静从府邸内传向府外,砰砰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
狸珠:“……”
沐微迟和一众侍卫:“……”
闻竹面无表情地挂断传音。
应当不算打草惊蛇吧……狸珠收回手,他又试着动了动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动,傀儡会根据指尖做不同的攻势。
门被震碎开了,狸珠干脆直接进去了,这一处应当是书房。前朝覆灭之后,这处被保留下来,每年在祭祀时会派人过来打扫,这里保留了一部分姜赋宁的真迹诗词。
入目便是一排排的书架,颜色经过百年未曾掉色,上面封了一层蜡,没有光,微弱的投影与书册交织在一起。
狸珠随意地翻翻,有些是各朝的史书,还有一些是姜赋宁所写标注,字体凌厉见意,如锋若钩。
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字如其人,必定一样的若锋如芒。
还有一些是女子的画册,他随意地翻一翻,几乎都是美人,如同他们九州总会有一些无聊的说书人评选美人一般。
前朝也是一样,狸珠一翻,这位富黎郡主似乎很喜欢美人册,他放下了其中一册,上面标注的有序号。
从一到十……整整十册,一本不缺。
这些书怪不得会被留下来,谁会拿走这么无聊的东西,他只瞅了两眼,便把书册放下来了。
在他看书册时,他未曾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道黑雾。黑雾在他身后若隐若现的浮动,依稀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同一修为的邪祟和仙门弟子,邪祟总是要比仙门弟子厉害。若是开了智的邪祟,同一修为下,开了智的邪祟在原本高出一丈的基础上还要再厉害一些。
狸珠还翻到了两本话本……前朝的话本,他下意识地拿起来看,翻两页之后认真看起来,这讲的故事离奇新颖。
一名女子游园时睡着,在梦中梦到了蝴蝶与牡丹丛,牡丹花变成了一名男子,变成男子与她欢好,变成女子时在她怀里娇滴滴的哭泣。
在她醒来之后,当真见到了梦中的女子,女子立在牡丹丛前,恍若梦境。
似真似假,似梦非梦。
故事含蓄又委婉,狸珠看的一头雾水,结局便是女子梦醒了,之后什么也没讲,又好像什么都讲了。
狸珠又翻翻书架,想找其他话本瞅瞅,剩下的好些都是治国论策的书,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没找到想要的,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口,身后书架上的书“啪嗒”一声掉了。
狸珠吓了一跳,心跳随之绷紧,他眼角什么都没扫到,转身看过去,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一本书掉落在地。
诡异的仿佛是他产生了错觉。
他竟感受不到丝毫的邪祟之气,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修为在他之上。
狸珠得出结论之后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睁大了一双眼,盯着那本书看,俯身去捡了书。
是一本写情意的诗书。
“念君念君,辗转反侧,思不能眠,夜不能寐……”
狸珠念了出来,他有些纳闷,难不成真的只是书掉了,若是邪祟所为,邪祟为何没有对他动手。
他方这么想,突然之间,身体某处传来了奇异的触感,他在那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眼前出现了一角红衣,与他无二致的婚服,合欢花缓缓地绽开,阴冷的气息在他身后缓缓地散发出来。
他的肚子上多了一只手,对方袖侧连绵理枝,那是一只属于女子的手,女子手掌青白发腐,蔻丹鲜艳精致,隔着衣衫缓缓地触摸他的肚皮。
狸珠一瞬间背后发凉,险些吓晕过去,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女鬼,还在摸他的肚皮,他甚至分毫没有察觉。
如今传音会被察觉,他的表情僵硬的难以维持,眼珠子一点点地缓慢转动,尝试去看身后女鬼的脸。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
耳边传来女子温婉动人的声音,不似平日里女子那般的娇人,反而透出一股英气,低低地询问他。
“梅娘,明日还会过来吗……”
狸珠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手指僵直,在原动也不敢动,他察觉到对方对他没有敌意,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其他意思。
对方的气息甚至轻轻地蹭过他的发丝。
与身后的女子相比,他竟然倒更像是女子……应当说似乎对方把他当成女人,狸珠简直要晕过去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那本情诗在他手里,女子轻轻地放开他,身后阴冷的气息消失,一并带走了邪祟之气,书房里空落落的。
狸珠抓紧空隙,转瞬之间就在房间里消失了。
他身形出现在府邸外,见到熟悉的马车,他好一会才缓过来。
与此同时,书册上也多了一行字迹。
——委宛山倾,珠圆玉断,梅娘卿卿,为此心折。
第十四章
马车上的少年下来,江雪岐碰到狸珠的双手,傀儡在半空之中显身,狸珠手脚冰凉,直到出来之后心跳才正常。
怀里的那本诗集仍旧揣着,另一边的沐微迟等人一并随之寻过来了。
江雪岐:“狸珠……不用害怕,可是见到了邪祟?”
话音方落,沐微迟随之站住。
狸珠唇角有些僵直,难以描述方才遇到的情景,他直觉有些棘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今日不宜再探府。”
虽说邪祟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一行人回到客栈,在一楼的大厅里,狸珠此时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红衣,他未曾注意到身旁人传来若有若无的视线。
有些落在他的脸上,有些落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身穿红衣的少年,放眼人群中引人瞩目。他脸色苍白,却难掩风姿绰约,像是一柄秋日里的清竹,美伦绝色,眉目凝澈,若是话本里有成婚的貌美少年郎。
应当便是这般的模样。
狸珠把那一册诗集放在了桌上。
“……我碰到了邪祟,在书房里,这字是她写下来的。”狸珠思索着从中能够得出来什么线索。
他抬眼瞅一眼对面的两人,见沐微迟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唇线稍稍地抿着。
“邪祟似乎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唤作我梅娘,这情诗应当也是写给梅娘的。”
“……梅娘,”沐微迟问:“你可看清了邪祟的模样……可是富黎郡主?”
狸珠摇摇头,“未曾看清。”
他想了想,眼珠静静地凝着,把在书房里看到的讲出来,“我在书房里翻了一些书册,好些富黎郡主的真迹已经被带走,留下来了一部分史书策论和姜赋宁的笔迹。”
“除此之外,好些是有关女子的画册,我在书架上找到了许多本,”狸珠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雪岐。
“在我要走的时候,她出现在我身后,唤我梅娘,还问我明日会不会再过来。”狸珠说着有点尴尬。
沐微迟:“……坊间曾有传闻,富黎女主女生男相,心悦女子,与朝中诸位女官都有牵扯,许意弄情。”
空气安静了一瞬。
狸珠愣了一下,随之反应过来沐微迟的意思。好女色,他转而想到这位富黎郡主身高八尺有余,随了东丹的长相,生来比许多男子都要高出许多。
沐微迟:“至于那位梅娘,便是与富黎郡主牵扯的其中一位,为前朝知府之女,名唤李疏景,字迎梅。”
“她唤你梅娘,应当是把你当成了李疏景,史书所写,李疏景被许配给当朝官吏,为其夫孕有一子,后逢朝中权势关系混乱,李氏夫妇被抄家斩首。富黎郡主一并参与此事……死在逃亡岭南的路上。”
狸珠抓住了问题的中心,他想了想说,“我未曾见到邪祟的脸,她的修为在我之上,若不是她有意放过我,兴许我没机会离开。”
非但是开了智的邪祟,还拥有人类的情感,邪祟分为鬼魁魅魍魉。
未开智的算作鬼,开智算作魁,拥有人类情感叫做魅,魍魉在此之上可能修炼百年或者得过人间香火助力,可通些许神性,再往上便是鬼王。
如今在望京城出现的,便是魅。
“她既问了你明日会不会前去,明日我们一同进去探个究竟……江公子,你可愿意前去?”沐微迟问。
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压力给到了狸珠,狸珠确实很想拒绝,他看着书册上的亲笔情诗。
若是此时他拒绝,邪祟已经见过他,再到何处去找人替他?无论找谁,兴许都会害了对方。
狸珠眼珠子瞅过去,看向沐微迟,“我可以前去,只是我的修为不够,沐公子可有办法解决此事。”
兴许他前去了,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人便要先献给邪祟了。
沐微迟闻言稍挑眉,视线落在对面的江雪岐身上,这少年在人前鲜少发言,仿佛有意降低存在感。
“让你身旁的兄长陪你去便是……我听闻江家素来擅长药体,还会改命夺舍之术……这位兄台我看不出深浅,修为应当在我们之上。”沐微迟视线停留在江雪岐身上,眉目中带着深思。
气氛变得沉默下来。
狸珠有些不高兴,他正要反驳,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沐公子过誉了,我只薄通机关之术,未曾有任何修为……沐公子看不透,兴许是受了障眼阻隔。”
江雪岐低声说:“我不通习剑法,容易被邪祟近身,并非有意欺瞒沐公子。”
狸珠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方开始学练剑的修仙弟子最容易被邪祟近身。如同他们能感知到邪祟一样,邪祟同样的能感受到比自己弱的修仙弟子气息。
仙道与邪祟向来势不两立。
“沐公子,若是二哥哥陪我去了,你要保护他的安全,不然你还是找别人吧。”狸珠看出来了沐微迟有些不待见江雪岐。
这人原先还在试探他,他眼底黑白分明,稍稍地挡住江雪岐,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原先还温顺乖巧的,一提到身旁的少年,立刻变得张牙舞爪,像是被碰到了爪子一样。
不知道是太单纯被骗了,还是对方当真弱的需要被保护。
沐微迟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更趋向于前者。
“原先沈羿走时,拜托了我若是你再来望安城,会照顾你一番,”沐微迟说,“算作是对你的补偿。”
闻言江雪岐静静地没有讲话,眼珠稍敛着,留意着身旁少年的神情。
“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他了,”狸珠提起来便来气,他不高兴道,“我不需要他照顾。”
他有手有脚,自己能保护自己,分明是沈羿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何还要再过来补偿他一样。
狸珠有点纳闷,忍不住说,“沐公子可还有其他要说的,若是没有,我们便回去了。”
“明天再见。”
沐微迟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红衣少年上楼时不知在和白衣少年说着什么,眉眼展开变得鲜明灵动,唇角弯弯眼睛变成了月牙。
正在他即将收回视线的时候,白衣少年稍稍地停住。
一道深黑冷墨一样的视线投过来,如同他曾经见过的深渊之底,冷凝而幽深,仿佛随时会被吞噬殆尽。
沐微迟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收回目光。
狸珠回到房间里便换了衣服,他照着镜子,有些闷闷不乐,原先还想一个人偷偷地去,结果在人前丢了脸。
快速地把衣服换过来,狸珠扫一眼窗边的少年,江雪岐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是外巷街道,通望京城的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