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敢乱动,若是压错了地方,到时候会很尴尬,江雪岐站不起来,那么那个地方会不会也不能用?
狸珠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差点忘记了,原本江雪岐就是做下面那个,日后好多喜欢他的,半身不遂也没关系。
他说话的时候气音隔着布料传递,江雪岐松开了他,他于是抬起脑袋,再看江雪岐的时候多了几分同情。
江雪岐:“……”
闻竹已经收了剑,黑雾散去,那一团黑漆的东西也逐渐地显出原型。
是一团聚在一起的尸块。
由不同的尸体拼成,邪祟吃了一部分,剩余的凝在一起,变成了一团沾染怨气的邪祟之物。
黑雾一点点地散去,与此同时,狸珠听见了“啪嗒”一声动静,地上掉下来了一对碧绿的耳环。
他眼尖瞅见了,从地上捡起来,一双眼清澈分明,下意识地拿耳环给江雪岐。
“二公子,这是你原先丢的耳环吗?”
一对清透的耳环落在他掌心,在夜色之中散发着幽莹的光泽,墨中透绿,天然无尘无絮,落在手中很有重量。
“看来邪祟是想以耳环引我们过来,”闻竹见此看了一眼墙角,“此地尸气郁结,近来鲜少有邪祟如此作案。郁尸之地易生怨气……此事需回禀夫人。”
江雪岐接了耳环,他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扭过去看,江雪岐在他掌心写字。
在向他道谢。
狸珠腮帮子依旧鼓着,他在江雪岐写完之后立刻抽回了手,在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日后要离江雪岐远点。
“二哥哥不必道谢,这是我应当做的。”他小声说,默默把自己的手揣进袖子里。
不让江雪岐再有机会摸他。
江雪岐仿若没有察觉,深色的眼珠垂着,眼睫笼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替江雪岐找回了耳环,这件事秋落锦知道之后,赏赐给了他一百两官银,还送了他两本剑谱。
狸珠剑谱翻了两页之后就丢到了一边,实在是一窍不通,他用银子给奶娘买了好些药材,又给春庭买了两身衣裳,给孟香买了最新款的胭脂水粉。
剩下的钱都给了奶娘让奶娘存着。
“我们家狸珠可厉害着呢,别看他平日里不怎么念书,他成日在被窝里偷偷的看……好几回都被我看见了,这孩子……”宋阿姊逢人就笑的合不拢嘴。
狸珠在一旁不敢出声,若是奶娘知道他在被窝里偷看的是话本,兴许要揪他的耳朵。
“他只是平日里偷懒了些,若是努力努力,四大仙门兴许都有准。”
狸珠被说的脸红起来,奶娘越说越离谱了,他简直要听不下去了,他小声说,“娘亲,我要去看书了。”
还没走开,又被宋阿姊拽住了,“应当去好好答谢二公子,这赏赐是二公子那里拨来的,我今日多做了些点心,你去给二公子送去。”
现在整个江家都知道他成日往江雪岐院子里跑,与本家亲近日后受益良多,明眼人都看得出,奶娘自然乐的他和江雪岐多亲近。
狸珠抱着点心不大乐意去,蒸笼里的石榴糕是奶娘亲手做的,上面还洒了好些果干果仁,平日里奶娘都舍不得洒。
他过生辰的时候奶娘才会放一些。
在他纠结的这一会,他没过去,闻竹直接来找他了。
冷冰冰地一句传话。
“二少爷要见你。”
狸珠抱着点心盒过去,一路到了束月阁,正殿里白衣少年仍旧坐在轮椅上,他行了礼。
“见过二少爷。”中规中矩地,多了几分的距离感。
“……不必多礼。”江雪岐开了口。
他似乎刚学会讲话一样,讲话的时候一个字的一个字的往外冒,像是在努力地组织语言,半天才能完全讲出来。
虽说声音很好听。
狸珠把点心放到了一边,“这是娘亲做的点心,二少爷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我娘亲做的点心比院里的厨子做的好很多。”
提起这个,狸珠不自觉地稍稍翘起来尾巴,很快意识到不妥,他瞅江雪岐一眼,“二少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要先回去了。”
他意思这么明显,正常人一定能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江雪岐把书放了下来,过分艳丽的眉眼抬起来,他生了一张美人脸,姿态清仪温雅,令人难以想象他会做出来任何不好的事情。
对他有一点点的误会,都会成为一种亵渎。
“狸珠,”他的名字从江雪岐唇齿之间冒出来,似乎已经练习过了很多遍,江雪岐微微低头,温声说,“我近来方学会走路……能不能拜托你和我一起练习。”
走路还需要练习吗?
眼前的少年身侧是白色的娇枝玉兰,这人似乎很喜欢娇纵之物,衬得那张脸澧丽惊鸿,微微垂眼时看向他,如同脆弱美到极致的瓷器,直直地蛊惑心神。
任何人恐怕都不会愿意对着这张脸说不。
何况狸珠是个软性子,若是有人求他,他拒绝人都吃力。
“二哥哥……可以找闻竹。”狸珠干巴巴地说,他才不要上江雪岐的当。
“我这幅残躯……并不想被其他人看见。”江雪岐沉声说,眼睫稍微扇动。
“狸珠若是不愿也无妨……我到时再找其他人。”江雪岐似乎很大度。
这人原先是个哑巴,刚学会说话似乎就会哄骗他,狸珠脸上登时红了,他才没说不愿意,这般搞得他好像不怎么善解人意。
少年单薄的坐在轮椅上,仿佛随时都会碎给他看。
“二哥哥,我先回去了。”狸珠总觉得再待下去他要忍不住答应了,他立刻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他匆匆地离开,刚出门又被闻竹叫住。
“小公子,这是二公子让给你的……这几日二公子日日未曾合眼,你打开看看便知晓了。”闻竹说。
漆黑的匣子,狸珠抱着匣子不明所以,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待他打开匣子一看,正是他们前几日去圣天寺所遇的怜目草。
灵草已经去了邪祟之气能够做药引,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少年清晰凌厉的字迹。
上面写了摘取的注意事项,教他如何再碰到灵草时能够亲自摘取,还有辅以哪些药材,能够最有效的发挥明目的作用。
狸珠愣在原地,怀里的匣子变成了烫手山芋。
“狸珠,这是哪里来的?不会是你偷跑出城外取的吗……我平日里用不到这么好的药材,不必你去城外跑……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外面的邪祟厉害着。”
宋阿姊眼睛上敷了一层草药,药汁取下来之后,她那双眼明显变得清明许多,连针眼都能轻易地看得清了。
“娘亲,不是在城外得来的。”狸珠说着又闭紧嘴巴,不想告诉奶娘是江雪岐送来的。
他不由得有些走神,原先是他误会了吗?分明是江雪岐摘取的药材,那时药材分明不认他。
江雪岐却将药材转赠给他。
狸珠原本还打算远离对方,如今面对这份大礼,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几分愧疚。
他有些害臊,脸上红通通的,手指不安分地乱动,不知道应当怎么回报回去。
转而想到了今日江雪岐提的要求,只是陪对方练习走路,这么简单的小事他原本可以答应的。
怀着懊恼的心事入睡,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睫下有一层淡淡的鸦青。
受人之礼,应当厚还,这是娘亲小时候就教过他的,狸珠没几天还是忍不住去找了江雪岐。
他去了束月阁,院门在敞开着,入门时碰到了闻竹,注意到闻竹在准备下个月的剑道书院事宜。
“今年二公子会随同前去,到时会通知诸位。”
仙门上下百家,以四大仙门为首,分别是雀离火、云中隙,明镜台与三千世。
四大仙门每三年通过剑道书院招收弟子,通过层层的试炼选拔,选出优异的弟子拥有踏足四大仙门的资格。
剑道书院坐落于玉阙城,前一段时日在九州十三城内进行了试炼,通过试炼的会发放一张身份令牌,这张身份令牌是两个月后的入院资格。
狸珠已经通过了试炼,他成绩平平无奇,不高也不低,若是数落下来,他兴许是最普通的那个。
他每次都只保证到中等的成绩,一旦达到及格线以上,他就不会再努力了。
除了试炼之外,还有一部分人能够直接进入,通常是九州执掌各城的世家,江家位其列。
若是江雪岐要前往剑道书院,他到时拖延几日便是,临别那日他们就分开。
狸珠在心里做好了打算,这才松口气,他过来只是为了还江雪岐的人情。
“二哥哥……在吗?”狸珠敲了敲门,没瞅见江雪岐在正殿。
闻竹刚打发走客人,闻言对他说:“二公子在后院。”
狸珠于是去了后院,他原本以为像江雪岐这般的性子,应当喜梅花、喜青竹,这类坚韧不拔的植物。
后院除了两棵橘子树之外,中央的花池围绕着鲤鱼潭种了一大片的牡丹,金色的牡丹花枝开出一片,犹如一片澧丽的浓雾,白衣少年置身其中,像是一株天然的清荷牡丹。
少年坐在轮椅上,置身在牡丹丛前,回眸时,万花丛中的娇艳牡丹,不如他半分明澧夺目。
“二哥哥……上回你说的走路练习,我这几日正好有空,可以过来给二哥哥帮忙。”狸珠小声说。
闻言江雪岐眸中有情绪浮动,应当是类似于微笑的情绪,江雪岐缓声说:“如此,麻烦狸珠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二哥哥现在能站起来吗。”狸珠主动地走到了江雪岐身边。
牡丹丛的清香传来,和江雪岐身上的冷香融在一起,江雪岐握着轮椅扶手,那只手骨骼分明,细看比一旁的牡丹花枝还要明净几分。
“兴许要狸珠扶我起来。”江雪岐似乎也觉得为难,一双笼起来的眼珠抬起看他,眼中如墨似团,带着几分明烈。
“那二哥哥抓好我。”狸珠伸出手,他抓住了少年的手腕,贴合至温凉的温度。
江雪岐把手掌放上去,他鼻尖前闻到了浓重的冷香,少年一点点地站起来,像是一株垂落一点点绽开的花枝。
对方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一般,几乎半身的力气都压在他身上,狸珠险些支撑不住,他的手掌被握住,面前是银纹墨边的锦缎。
白玉一般的脖颈,墨发发丝垂落,分明的下颌线,朱丹一样的唇瓣。
两人离得近,他的两只手都被江雪岐抓着,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江雪岐比他高出许多。
他只能看到江雪岐的鼻梁和嘴巴,对方眼珠往下垂,身形似乎单薄无力,像是一只柔软的花枝攀附在他身上。
气息落在他脖颈边,他有些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扭开脸,见江雪岐站好了,他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少年的重量。
“二哥哥,现在能走路吗?”狸珠问。
他现在已经觉得了麻烦,这份苦差事还是早些做完为好,若是江雪岐能马上学会走路就好了。
“狸珠,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抱歉。”江雪岐低声问他,嘴上这么说,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
对方眉眼低敛,脸上稍稍地发白,一身白衣融入牡丹丛中,仿佛站稳已经花了全部的力气,小脸看上去苍白无力,身形摇摇欲坠。
这么一问,狸珠立刻尴尬起来,脸上红起来,结巴地回复,“没有……二哥哥,不为难。”
“我们试着走两步吧。”
他扶着江雪岐,江雪岐比他个子高,他撑着对方,像是被笼在怀里,何况因为方才江雪岐那么问,他也不敢再动作。
担心一不小心又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他只会干巴巴地夸奖。
“二哥哥好厉害……再坚持一下,我们走到鲤鱼池就可以了。”
“二哥哥好棒,再努力一下就好了。”
“二哥哥坚持住,还有一点点。”
他嗓音软绵绵的,讲话的时候稍稍上扬,语调像是长了小尾巴,落在人耳边像是一团软糯的棉花。
每走出一步,他一并跟着紧张,任他一番鼓励,江雪岐看样子似乎变得坚定,稍微松开了他。
“狸珠,不用再讲了。”江雪岐说。
然后下一秒在狸珠面前栽倒,狸珠傻眼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上前接住了人。
少年倒在他怀里,他被砸的头晕目眩,面前是一阵冷香,腰肢骤然传来力道,对方把他当做了支撑物,隔着衣衫传来陌生的触感。
还没有人跟他这么……这么近过。
腰肢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狸珠感觉有点痒,还有陌生的触感席卷他,他一呼吸,腰肢随着轻颤,隔着一层衣衫,薄薄的茧子仿佛能烙在他皮肤上。
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避开对方的触碰。
他瞅一眼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江雪岐的自尊心,他小声开口,“二哥哥……我们先起来吧。”
狸珠手指搭在了江雪岐的手腕上,担心江雪岐再掐他,他稍稍地推拒。
“……抱歉。”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边,狸珠耳朵也痒痒的,他摸摸自己的耳朵,离江雪岐远了点。
他扶着江雪岐坐回轮椅,把人推了回去,趁着江雪岐和闻竹讲话的空档,他去了屏风后面。
掀开自己的衣裳,果不其然腰上多了几道手印,一看便知是被掐出来的。
江雪岐并没有掐疼他,他从小被奶娘娇养着长大的,奶娘很少让他受伤,他自己也怕疼,一点力道身上都会留痕迹。
待闻竹离开了,他才从屏风之后探出头来,看向书桌旁的少年。
“二哥哥……你这里有没有伤药?”
狸珠睁着一双眼瞅人,他方才累的不行,这会脸上还红着,红团团的一片,问话的时候不太好意思,手指按着屏风边缘,一副娇纵之态。
片刻之后,江雪岐为他找来了伤药。
江雪岐的目光落在他伤处,他更加的不自在,手指卷着衣衫,瞅一眼江雪岐,“二哥哥……我自己也可以。”
“……抱歉。”江雪岐微微蹙眉,很快又松开眉眼,用手指去碰他的伤处。
“疼吗。”江雪岐沉吟问他。
狸珠摇摇脑袋,瞅见江雪岐拿了一罐碧绿的瓷瓶,里面的药脂清透泛碧。
覆盖着薄茧的手指落在他腰侧,他身体稍稍地绷紧了,江雪岐为他上药时他一直憋着没有乱动。
眼珠子一瞬不眨地盯着江雪岐的动作,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衣衫,身体稍微前倾把自己的腰往江雪岐手里送。
狸珠皮肤如同上好的雪绸,巴掌大的小脸,杏眼稍稍地睁着,细白的牙齿稍稍咬着自己的下唇。
那一截腰肢细的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断,他性子粗枝,只想快点结束,抱着自己的衣衫往上拢时,身段若隐若现。
江雪岐的动作突然顿住。
狸珠眼珠子转了过来,“二哥哥,怎么了?”
江雪岐好一会才说:“狸珠,衣衫不用卷那么高。”
狸珠反应了一会才知道江雪岐在说什么,他脸上登时红了,脑袋里晕晕乎乎的,羞耻心蔓延上来,连忙把衣衫放下来,双腿并拢在一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险些以为江雪岐是故意的,转眼一想,对方才不会是那般的坏东西。
待江雪岐一收回手,他便一溜烟地跑了,连话都忘了说。
“月底便要走了……非去不可吗?”孟香涂了一层狸珠新给他买的脂粉,脂粉带有牡丹云纹,是新出的款式,落在眼尾一印有一抹花枝。
狸珠点点脑袋,小声说:“听说剑道书院里好些天才,我若是再拖着不去,兴许会错过试炼。”
孟香闻言笑起来,眼尾展出弧度,手指朝他腰侧一点,那里挂着一把袖珍小剑。
“狸珠,你要带着自己这把破剑过去?去了准备修习什么……隐匿之术?”
孟香睨他一眼,“我怎么听说,你上次试炼差点拿第一呢。”
闻言狸珠捂住了自己的剑鞘,差点拿第一也不是第一,他虽然擅长瞬身之术,却只会逃跑,剑道一窍不通。
“去了剑道书院之后我会好好的学些剑法。”狸珠小声说。
“尽量不给娘亲丢脸。”
宋阿姊想让他成为江州的剑修天才,可惜他生来不是那块料。
“近来薛家和沐家声望不错……狸珠,听着,若是你碰到了麻烦,我同薛家有些交情,到时拿着这个过去便是。”
孟香从锦盒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块方正的玉牌,玉牌通体清透,透出很淡的清雅之色,上有清晰的“相夷”二字。
狸珠拿着玉牌,瞅了瞅,不像是客人送给孟香的东西。
他好奇地问道:“相夷,是你的小字吗?”
“妓子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孟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江狸珠,还有些东西临行前我会命人给你送去,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孟香说:“可不要像你那短命的长姐,死在无人坟冢之处。”
江家大小姐江忘川,按照辈分来说,确实是他的长姐。他和长姐没有什么交集,只在年会时见过几面,如今已经没什么印象。
“我知晓了,”狸珠说,他也把带来的东西放下来,是两个药瓶。
狸珠脸上有点红,“这是我特地寻来的,你若是伤到了可以用,平日里也可以多涂,据说用了之后可以预防花–柳病。”
“江狸珠——”狸珠在孟香要打他之前从窗户边跳了出来,他扭头瞅了一眼,孟香在房间里瞪着他。
孟香叉腰吼他:“过来把你的破药拿走——”
狸珠耳边仿佛都有了回音,他一溜烟的跑了,整个江州城,还没有人能及他的瞬身之术。
近来每日都要去江雪岐那里,他在束月阁外有些踌躇。
每日的走路练习,江雪岐练习的并不好,经常会栽他身上,两人经常抱成一团,前一日更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胸口。
现在胸前摩挲到布料,触感还有些怪怪的。
还好马上就要到月底了,到时候江雪岐一走,他就不用再帮忙了。
这么想着,狸珠踏入了束月阁。
他踏入束月阁时,殿中的少年正在轮椅上准备起身,对方撑着书桌边缘,他如今能够一点点地站起来了,身形看着依旧摇摇欲坠。
旁边的桌上有点燃的线香,香线已经到了最底下,看样子是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
“二哥哥。”狸珠喊了人,他到了江雪岐身边,这几日肢体接触已经形成了习惯。
他一扶住人,江雪岐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睫压着一层阴影,眼珠透着深邃视线落在他身上。
“狸珠,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喊闻竹去找你。”江雪岐温声说。
少年大多时候都是清雅逼人、温柔平静,给人一种破碎零落的美感。
偶尔会透出些许的违和,那双眼过分的深邃,深色墨团一般的凝聚,如同璀璨明烈燃烧的宝石,像是隐藏了诸多的晦暗沉涩之物,某次他被这般的眼神吓了一跳。
只那一回,后来便没见过了,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二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狸珠问。
“月底我要前往剑道书院,听说狸珠早就通过了试炼……我想狸珠和我一起同行。”白衣少年说着垂下眼睫,眼珠里映着他的身影,似乎担心他拒绝,稍稍握紧了他的手腕。
“狸珠愿意吗?”江雪岐轻声问。
狸珠咯噔一声,他就怕江雪岐问,原本一直警戒着,马上就要到临走的日期了,没想到江雪岐还是问了。
他支支吾吾地讲不出来话,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憋的脸上都红了。
“二哥哥。”狸珠有些为难。
“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江雪岐说。
他被江雪岐牵着,江雪岐虽然走路还是吃力,速度慢了些,却能从正殿走到偏殿。
他还没有来过偏殿。
偏殿背阴,这里是江雪岐的书房。方踏入门中,几排书架映入眼帘,上面放了各种各样的书册,一直延伸到内里。
除了书架,还有许多的桌子,上面放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器具,有铜炉、木球、机械盔甲,紫鎏金等等。
江雪岐领他进了内里,在书架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具傀儡。
说是傀儡,因为狸珠险些以为是一个人在那里,直到他看清了皮肤纹理里的机械线条。傀儡由沉木雕刻而成,外层似乎刷了一层类似于人体皮肤的油脂,看起来栩栩如生。
眼珠是透明的材质,像是琉璃和钢珠融合在一起,他站在傀儡前,能够在傀儡的眼珠中看到他和江雪岐的身影。
他知晓江雪岐擅长机关之术,大抵也能猜到,这人少年时期便没办法出门,大多时间都待在书房里。
“这是二哥哥做的吗?”狸珠问。
傀儡做的和江雪岐等高,身形差不多,五官也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江雪岐好一会才应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稍稍地转动手指。
“嘎吱”一声,傀儡随着动了,在原地驱使了瞬身之术,出现在狸珠身后,手里的剑刃一并出鞘,在半空中挽了一道剑花,片刻之后身形又在原地消失。
狸珠呆住了。
他哪怕不了解傀儡之术,也知道能做到让傀儡熟悉地使用剑法、会瞬身之术,还能隐匿身形……放在阴阳家想必也是佼佼者。
江雪岐让傀儡重新浮现出来,傀儡安安静静地在他身旁待着,不动时像是守在他身边的侍卫。
“他会一些简单的指令……在外能够遮掩耳目,一路上可以用他保护我们。”
江雪岐低声说:“狸珠,我不会拖累你。”
少年眼睫压着一部分阴影,深色的眼珠盯着他看,似乎在紧张,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仿佛他一说拒绝,就会在原地碎成一地。
狸珠脑袋里有些混乱,嗡嗡作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好哪里奇怪。
既然能做出来这么厉害的傀儡,怎么可能会是拖累,是他会拖后腿才差不多。
狸珠又瞄一眼身侧的傀儡,这傀儡和江雪岐长得一模一样,在他身后站着他更感觉有些奇怪。
“二哥哥……”狸珠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他干巴巴地只会喊人,一双杏眼瞅着人一动不动,眸中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不要为难他了。
“狸珠拒绝也没关系。”江雪岐说,侧脸陷入阴影里,目光仍旧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我再想一想。”狸珠小声说。
他临走时江雪岐给他送了一些点心,都是他平日里想吃又舍不得买的,他路上抱着点心盒,手指头掰来掰去。
江雪岐似乎没做错什么,一直把他当做弟弟对待,给他好吃的,平日里很照顾他……连灵草都能送给他。
他却总是耿耿于怀,如此来说……岂不是对江雪岐不公平。
狸珠一边鼓起腮帮子嚼点心,一边勉强做下来决定,日后不可这般猜忌江雪岐,他要对二哥哥好一些。
临行前一日,狸珠收到了孟香送来的东西,好些零嘴和话本,更多的是孟香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用来保命的法器……各种各样的平安符都有。
还有奶娘给他做的每个季节换的衣裳,奶娘手巧,平日里他光是夹袄都有十几件。
狸珠带了一大包杂七杂八的东西,春庭送的他,他的行李被春庭扛着,路上他看出来了春庭不高兴。
他瞅过去,春庭闷着脑袋走路,注意到他的目光,半天才开口,“小公子,不能不去吗……我们在江州城也挺好的。”
“是挺好,若是我在书院混不下去自然就会回来了。”狸珠安慰春庭,他小声说,“我之后还会回来的。”
春庭生闷气不愿意搭理他,他把行李放在马车上的时候,闻竹视线稍微地在那一大包上顿了顿,片刻之后才收回目光。
凌晨的天亮起微微的光,狸珠上了马车,江雪岐坐在角落里。
白色的羽化银纹长衫,面如瑰玉,如今那张惊鸿之容被遮住,青色的蛇皮面具遮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艳丽的眉眼,眉心今日似乎点了平安痣。
蛇皮面具之上有细密的鎏金闪烁,墨色泛着幽绿的耳环垂落,衬得那张面容澧丽闪烁,如同天穹银河落下的一道幽影。
似幽落影,含霜休戚。
狸珠心思单纯,他决定对人放下戒备之后便当真那样做,他坐在江雪岐身旁,软软地喊了一声“二哥哥”。
马车缓缓地向前驶,白衣少年透幽的眼珠落在踏入的少年身上,眸中墨色阴影浮动,悉数被压下,回归于平静。
两个字在唇齿之间每个地方都绕过,低磁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缠绵之意。
“……狸珠。”
“二哥哥,为何要戴面具?”狸珠忍不住问道。
江雪岐温声回答:“我先前鲜少见人,骤然出行……不想在外引人注目。”
狸珠转眼一想,按照江雪岐的容貌,确实在外会招惹注意力,他又忍不住地瞅一眼蛇皮面具,青色的泛着鳞光。
这般衬得那张面容更加的妖异。
殊不知只是在他看来如此,若是外人看来,马车里不过是貌美的少年郎与看不出容貌的白衣少年。
狸珠行李乱七八糟,奶娘和孟香给他带的那些东西他都放在了后面,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柄短剑和身份令牌,还有一份前往玉阙的地图。
十三城中,江州在中部往南的位置,前往玉阙需要经过两城,分别是望安城和子赫。
“二哥哥,我们到这里需要坐船走水路,先到望安……然后再去子赫,这般近一些。”狸珠指了指地图的位置。
“走这条水路。”地图之上只有依稀的标注,好几条水流,江州在淮水下游,淮水自西向东贯穿,从玉阙经过诸多洲府,直通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