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岐长身而立,艳丽的眉眼落下一道阴影,他喜穿白衣,身上洁净无尘,却总觉得似乎灰蒙蒙的。
像是珠玉蒙了一层灰尘。
狸珠想起今日沐微迟说的话,他平日里神经粗,这会迟钝的反应过来,兴许江雪岐会在意。
若是坦诚自己没有修为,实际上难免会被人以强弱来衡量。
“二哥哥,”狸珠换完了衣裳,他想要去擦擦灰扑扑的江雪岐,便凑到了人身边,烛光映照过来,他睁着一双眼瞅人。
“今日沐公子说的……二哥哥不要在意,日后二哥哥一定会变得很厉害,二哥哥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狸珠努力地安慰人,显得有些笨拙,还有些过度。
江雪岐原本在看着窗外,窗外街巷之中人来人往,有一道红影置身在其中,对方撑着伞,眉眼在脸上模糊,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身影对着他们的方向。
红影手腕上戴着金铃,指骨握着伞柄,那是一柄由人骨制成的阴伞。
江雪岐眼珠浓黑,眼睫扇着遮掩气息,听到狸珠的话之后转眸,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对方神情闪烁,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安抚他,嗓音放轻了许多,似乎在担心他被其余人的言论影响。
“二哥哥……?”狸珠伸手在江雪岐面前晃了晃。
窗边的少年回神,江雪岐似乎眼珠短暂地停滞了一会,半晌,低低地问他,“狸珠,不会在意我没用吗?”
以这幅皮相说出来这样的话,低沉的嗓音,注视着他的目光,仿佛把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对方……似乎很在意他的看法。
狸珠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他不怎么会安慰人,江雪岐的身体刚刚好,练剑自然会困难……这是事实,他如今却不忍心告诉江雪岐。
脑子一抽,狸珠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安慰道:“没关系,二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你……没有修为,也没有关系。”
狸珠说了软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都讲了些什么,尴尬起来,看着江雪岐视线不敢落在对方脸上。
“狸珠。”江雪岐喊了喊他。
他下意识地瞅过去,脸颊随即被捏住,脸边传来灼热的触感,他这才发现自己被罩住了,捏他脸的少年富有侵略性。
狸珠只得睁大一双杏眼,脸颊肉被捏起来,脑袋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他对上一双浓郁平和的眼,对方修长的指尖蹭到他脸颊边,低沉的气息随之落下来。
“狸珠……没有在骗我吗。”
“自然没有。”狸珠眼珠看向别处,莫名有些不自在,手指碰到江雪岐的手腕。
“二哥哥,你先松手。”
离得这么近,他不敢看人,瞧了江雪岐一眼,待人松开他,他立刻便泥鳅一样躲开了,不让江雪岐再摸他。
他们二人一起坐在床边,他们明日还要一起去烈王府,他坐在江雪岐身边,视线落在江雪岐腿上。
“二哥哥,明日当真要随我们一起……你的腿近来还好吗?”狸珠问。
他们这几日一直在赶路,江雪岐几乎没怎么休息。
他说着,伸手去碰江雪岐的腿,摸到锦缎料子,原先他给奶娘经常按肩按腿,会对损坏的关节有好处。
“无妨……狸珠不必担心我。”江雪岐说。
“我原先经常给奶娘捏肩膀,二哥哥试试看,这几日都没有问题……但是也不能太放心,平日里还是注意一些。”
狸珠来了兴致,他方才撒谎骗了江雪岐,这会便想补偿对方,手掌顺着江雪岐的膝盖往下。
对方腿骨修长笔直,成年男子的躯体,他碰上去查探骨骼,分明先前没有走过路,小腿却和正常男子发展的无异。
这也是用药物改变的吗?
狸珠稍稍地蹲下来,他思索着,视线里是少年的衣袍,锦缎之上有若有若无的莲枝,他握着江雪岐的小腿施展着力道。
被他攥住的少年在他头顶,江雪岐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似乎有些不自在,嗓音低了些许。
“狸珠……不必这般,我腿已经好了。”
狸珠才捏了几下,脑袋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抬起一双杏眼,睁着眼瞅人,眸中映着江雪岐的面容,正抱着江雪岐的小腿还没撒手。
“狸珠,对待朋友也是这样吗?”江雪岐问他,手指不经意地触碰他的耳垂。
狸珠闻言眼珠子转过去,老实回答,“不这般……我的朋友不多,只有二哥哥腿受过伤。”
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原本窝在地上,被江雪岐带起来,江雪岐对他说:“这般行为,通常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
狸珠闻言脸红起来,他手指动了动没有讲话,他对其他朋友并不会这样,可是其他人也没有江雪岐对他这么好呀。
“二哥哥也不行吗?”狸珠小声问。
“自然可以,”江雪岐沉吟,“我是你哥哥,与旁人自然不同。”
确实是这般,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是名义上的兄弟。
狸珠哦一声,他脑袋笨,还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可以和其他人做,但是和二哥哥可以,因为二哥哥不止是朋友,还是亲人。
没等他想明白,他先感到困了,抱着枕头闭上了眼。
白天已经花费了他诸多的精力。
夜幕已深,街巷上人逐渐地变得稀少,房间里灯随之熄灭,月光洒落在屋檐上,窗台边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黑雾。
床榻上躺着两名少年,其中一名已经熟睡,另一名一并合上眼。黑雾绕过了守在客栈之外的侍卫。
黑雾在半空中浮现出人形,撑着伞的红衣女子出现在房间里,她手腕上的金铃发出细微的动静,阴气环绕在周围,伸出的手染红蔻丹,正欲伸向熟睡的少年。
未等她靠近,床侧边的江雪岐睁开眼,那张艳丽的面容无半分睡意,深墨似的眼珠在黑暗之中深沉冷淡,如一抹莫测的暗光划过。
只一瞬间,空气中一道剑光无形而出,劈向那团黑雾,空气中发出撕裂的声音,“铛”地一声,金铃摇晃,黑雾险些被震碎,朝着窗外飞了出去。
熟睡的少年依稀听到了动静,手指抓了抓枕头,没能睁开眼。
第二日狸珠起了大早,江雪岐总是比他先起一些,他们下楼时碰到了沐微迟,楼下已经为他们准备了早食。
“你们是没见过……昨天那小娘子当真好看,穿着一身婚服,不知道是不是从宴礼上逃出来的……我只匆匆看了一眼。”
“今日若是能再见到,被砍头我也要将她带回去……先狠狠欺负一番再说。”
“那不行,也给我们几个看看。”
大清早听到了这般的污言秽语,狸珠直觉倒胃口,只是客栈不是他们开的,除了仙道弟子以外,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他方下楼,正好路过几名男子那一桌,其中一名男子正好回头,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男人的表情比打翻的云酒还要五彩纷呈。
狸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前一日他穿的是红衣,扮相是女子……这人莫非是在说他。
身旁的少年挡住了他的目光,江雪岐神色不明,他不由得生气,嘴巴崩成一条直线。
装作无事的路过,狸珠手指稍稍地一动,在男子喝酒的时候,“砰”地一下,男子整个脑袋都陷入酒碗里,发出砰地一声动静。
说了那么下流的话,他反击一下应当无妨。
沐微迟:“前一日说的,为了以防小公子的安全,我和你一起入府。”
“此地既生出魅,需要找出缘由,无故不起邪……我们二人前往正殿引邪祟出来,江公子负责调查线索,待我们解决之后去同江公子汇合……如何。”
这样,他就和江雪岐分开了。
狸珠有些不放心,“让二哥哥只身一人去找线索?”
沐微迟:“会有侍卫一并随同,若是遇到危险意外情况,原路返回便是。”
“二哥哥觉得如何?”狸珠问了问江雪岐的意见。
江雪岐温声回复,“按照狸珠的心意便是。”
“当下,是要先解决邪祟。”沐微迟说。
沐微迟的推断没有错,狸珠便没有再提意见,他把自己的令牌给了江雪岐。
“若是有危险,二哥哥给我传音便是。”
江雪岐捏着令牌没有讲话。
他们清晨出发,因为分头行动,他和沐微迟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地朝着烈王府行驶,狸珠掀开车帘看向车外,依稀能够看到后面一辆马车的影子,车轱辘在转。
“你对你这位二哥哥所知多少?”沐微迟在马车里突然开口。
狸珠闻言脑袋从窗外收回来,他不大想搭理沐微迟,便没有说话,扭回去继续看外面。
“我多年与邪祟打交道,第一次见他,他身上阴气逼人……只是我的感觉,没有任何证据。”沐微迟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稍稍地停顿。
虽说他这般说有挑拨之嫌,但是秉承仙道弟子守则,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邪祟。
狸珠简直要无语,既然没有证据为何还要说,他慢吞吞地回复,“若是仅凭感觉,那么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沐公子如何分辨对错。”
“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他,并无恶意。”沐微迟说。
狸珠嘴巴抿起来,“哦”了一声。
马车到了地方,沐微迟掀开了车帘下去,狸珠一并跟着探出去,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烈王府。
前一日被砍劈檐角的书房围绕着若有若无的黑雾,黑雾遮掩的视线,整座府邸阴气比前一日更强,踏入其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怨灵的哭诉声。
沐微迟同他一起,对他说:“昨日我命了侍卫前去调查,姜赋宁的尸骨在岭南,并不在此地,此地作祟的兴许另有其人。”
狸珠带了那本诗集,他在上面写了回句,踏入书房,书房里安安静静,他把诗集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我今日来了……你可愿来见我?”在狸珠把诗集放回去的那一刻,身后出现了一道红衣身影。
在此刻,他得以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女子着红衣,她手腕处系有金铃,面容已经青腐,却不难看出生前好皮相,秀雅的相貌,如今从脸颊边一点点地腐烂,隐隐可见白骨。
女子眼珠灰白,阴翳的面容中落下几滴血泪,直生生地盯着人,眸中诸多情绪,痴痴地盯着他看,仿若在看什么情-爱之物。
“梅娘……你怀有身孕,今日还来见我,我心……难安。”
红衣女子把他抵在墙边,狸珠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被无形的力量抵在墙边,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眼前的女鬼伸手触向他的肚皮。
肚皮传来奇异的触感,狸珠登时瞪大了一双眼,眼睛拼命地想要转动给门外的沐微迟使眼色,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话音却堵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沐……沐……”
狸珠费劲地发出来单字音节,面前女鬼的面容骤然变得阴翳起来,凄厉似邪庙里的索命夺魂鬼面,冷冷的盯着他看。
“沐微迟——”狸珠趁着女鬼变脸这一瞬,抓住了时机,脸上憋的通红,费劲地吼了一嗓子。
“砰——”地一声,一道剑光破天而出,划破半边屋檐,剑光朝着红衣女鬼而来,还未碰到女鬼,半空之中飞出来了一团黑雾组成的圆球。
孩童的声音若隐若现,似乎在嘻嘻的笑,那一团黑雾生出皱巴巴的五官,挡下那道剑光。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力量骤然在半空中一抓,直接把沐微迟从门外扯了进来,沐微迟背后直直地砸向墙边。
狸珠简直呆住了,他脑海中一片凌乱,邪祟对付他们简直像是抓小鸡一样。
黑雾一卷,他和沐微迟一并被带走了。
入目一片黑暗。
狸珠身上多了一道黑雾连成的锁链,黑雾把他困住,他背后靠着墙,鼻尖蹭到了墙壁,视线里一对对青白的脚在晃来晃去。
红色的绣花鞋,皮肤青白腐烂,隐隐可见其中的白骨。
在他身旁,沐微迟一并被丢过来,这里似乎是一处洞穴,如今是春夏交接之日,此地却如临寒冬,寒意逼人。
寒气不断地往外渗,顶上藤蔓遮住了穹顶,这里挂着许多具女子的尸体。女子皆着红装,红盖头盖住了面容,它们的肚皮鼓胀起来,肚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沐微迟身上一并缠绕着一道黑雾,他们两人被困在一处,红衣女鬼不见踪影。
“你……你为何任由被她抓住。”狸珠小声地说话,眼前一道道尸体挂在眼前,那些女子的肚子有些奇怪,仿佛孕育着什么东西。
狸珠直觉不妙,现在只祈祷江雪岐那边,希望江雪岐不要被抓了。
“……方才大意了。”沐微迟自然说不出来修为不及人这种话,看着眼前的惨然景象,显然遇害的女子比当地官府统计的还要多。
面对邪祟的时候还能大意,狸珠闻言忍不住有些不高兴,此时也懒得再计较,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再说。
“你的剑气都被吞噬了……你可有看到,那团黑乎乎的像是婴孩一样的东西。”狸珠说。
据说有些婴孩若是未成形便被害死,在死后积聚怨气,会变成鬼婴。
“……这里,这些女子肚子里的,都是鬼婴。”沐微迟开口。
空气中安静下来,在此时,心跳声从远处传过来,若隐若现,一点点地变得清晰,从那些女子的腹腔里传来,依稀有什么东西在动。
“砰!”下一秒,他们面前多了一道人影,红衣女鬼出现在他们面前。
女子的容貌变得清晰,青白的面容,秀雅苍白,那双灰白的眼珠郁若鲜血一般愁浓,嘴唇鲜亮,似被无数鲜血浇灌养育而成。
她手腕上金铃晃动,随着金铃声起,空气中传来婴孩的嬉笑声。
四面八方而来,尖利而诡异,搔刮着耳膜。
狸珠没有被邪祟抓住过,此时身体僵硬,睁大一双眼瞅着面前的邪祟,稍稍地往后贴向墙壁。
沐微迟同样,因了头一次吃瘪,面色不怎么好看,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邪祟,脑海里在飞速运转着想解决办法。
“当今是几朝……?”红衣女鬼开了口,稍稍地歪头,黑雾缠绕着狸珠和沐微迟,在两人身上收紧。
狸珠被勒得胸腔震荡,他憋着气,沐微迟闷哼一声。
“如今是仙道二十一年……宋朝已灭。”狸珠闷闷地开口。
“宋朝已灭,现今所载,应当有书……昨日还扮作女子过来……想来是知晓我喜欢女子,”红衣女鬼眉眼一转,看向他们二人,“既然知晓,还要派男子过来。”
狸珠:“……”
沐微迟:“……”
“罢了,男子也能用,便用你们二人试吧。”女鬼低低地笑一声。
狸珠简直不敢细想这个能用是什么意思,看那些女子的腹腔,沐微迟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
一道黑雾朝着他们散过来,狸珠心道不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在他未看到的地方,他腰间的剑卡闪出一道光,自动的隔绝了黑雾。
狸珠没有察觉到异样睁开眼,眼睁睁地看着沐微迟的肚子鼓了起来。
如同怀了孕的女子一般,配上那张脸黑到极致的俊脸,莫名有些滑稽。
狸珠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肚皮,他的肚子依旧平坦坦的,稍稍松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
“江狸珠……今日所见,你若是传出去——”沐微迟咬紧了牙,眼里几乎能冒火,他挺着肚子,恨不得能把邪祟碎尸万段。
“沐公子,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狸珠立刻做保证,他能理解沐微迟的心情,“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出去吧。”
另一边,王府后院。
宗庙祠堂之地,这里建了一座殿上灯,黑漆的牌位压在上面,一座座的闪烁着磷火,莫名的牌位写着富黎郡主姜赋宁。
女子通常不可入祠堂,富黎郡主为烈王独女,加之才情远扬,破格可入此地。
此地邪气深重,牌匾之上浓稠着一股浓重的怨气,殿上神佛为此闭上双眼,不愿睁眼看地下鬼魂众。
白衣少年踏入其中,白鹤啼唳落在肩头,墨色发丝垂落,墨绿色木心耳环轻晃,蛇皮面具遮挡了面容,只留一双浓粹烈沉的双眼。
随着素靴踏入,一道威压无声地落下,笼罩在天空之上的黑雾全部散开化为须有,那一座木牌随之颤动,木纹中间开裂“嘎吱”一声。
身后一道身影浮现出来,红衣女鬼见富黎郡主的牌匾倒地,眼中几乎冒火,通天的怨气散发出来。
与白衣少年对上,看着那双眼,她依稀想起来谁在此地开化她,那人便是一双沉郁明烈的眼。
“聂娥,生于宋朝十八年,黎州大疫三年,流疫之后前往望都入朝为女官,于都察院攥写笔录文摘,经授处理李氏富黎一案,死于宋朝四十八年……”
白衣少年缓慢地念出来,嗓音低微平叙,黑水眸若幽似畔,在他念出之后,无声的黑雾四散聚合,朝着红衣女鬼过去。
红衣女鬼顷刻间被黑雾贯穿。
狸珠费力地用剑鞘斩断沐微迟身上的黑雾,他拍拍屁股起身,又朝门口看一眼,还好女鬼还没回来。
一会不见,沐微迟的肚子变得更大了,狸珠好心地扶了一把,“沐公子,你慢点。”
沐微迟闻言脸上绷着,显然不想让他扶着,但是一个人属实起不来。
“沐公子,这个时候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了,我们先出去要紧。”狸珠小声说,眼珠子转过去,扫一眼沐微迟的肚皮。
他前几日扮作女子的时候只是放了个内胆,那时候便羞耻欲死,如今轮到了沐微迟,颇有些同情惺惺相惜之意。
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出大肚子版沐微迟的剑卡。
狸珠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连忙收神,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沐微迟,绕过那些尸体,有一些小的婴鬼跑了出来。
他手中灵力聚成一团,把那些婴鬼甩到了一边,婴鬼“啪叽”撞在墙上,发出了低低的哭声。
待他们出去之后,沐微迟才问他,“为何不用剑。”
狸珠不好意思说他压根不会用剑,支支吾吾讲不出来话,对沐微迟说,“沐公子,我们先去后院找二哥哥汇合吧。”
“此地既然生出魅鬼,想来应当有其缘由,若是能破解,对付邪祟才能容易一些。”
大肚子的沐微迟走的慢,狸珠特意放慢了脚步,他们两人一人扶着一人挺着肚子,狸珠还时不时地关注着人,担心沐微迟动了胎气。
这画面十分的诡异。
狸珠小声提议,“沐公子,我们要不要传音让侍卫过来。”
他很想把沐微迟交给闻竹,然后自己去找江雪岐。
他话音方落,沐微迟朝他看过来,眼底意味不明,冷嗖嗖的几乎能凝冰,狸珠不敢讲话了。
从正殿到祠堂,他们没见到江雪岐的影子,反倒是祠堂围绕着若隐若现的黑雾,这里的殿上灯已经熄灭,神佛低目闭眼,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沐微迟视线稍顿:“此地神佛闭眼,必有邪物……你去找找看。”
狸珠哦一声,乖乖地过去了,上面是一列牌位,阴森森的倒了许多,香线已经熄灭,他翻来翻去,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直到他路过佛像,从缝隙里匆匆一瞥,瞥到了什么,狸珠这才拿出剑,他用剑光一劈,佛像从中间裂开。
铺天的阴气扑面而来,背后寒意上涌,佛像里有鲜血流出来,石料破碎,露出来中央的一只手臂。
那是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通体发青,手臂上刻有奇怪的阴邪文字,手腕上有两环血色金铃,手背有火焰图案。
沐微迟定睛看过去,在此时,他的肚子一并随着缓缓地消下去。
“青鬼……那女鬼受了青鬼金铃,才会从怨灵变成魅。”
狸珠一瞬间愣了一下,不知对方说的是哪个青鬼。他只知千年前鬼王座下为祸四方的三鬼。
青鬼泛幽,擅引怨灵,凡是被点化而成,众鬼可变魅相魍魉。魂飞三界,四处为乱。
沐微迟神色凝重起来,“此事要上报给各大仙门,先是江州祟乱,再是青鬼残躯出世……皆是祸乱征兆。”
肚皮消下去之后,沐微迟手指翻动,琉璃剑从远处破天而来,金光自原地而起,剑光若池底青光,翻涌而出若江水破潮,劈散了弥漫的黑雾。
一道符咒封印在那只残臂上,在封印落下时,整座王府漫天弥漫的怨气散去,归于沉寂之中。
最边缘的牌位“砰”地落下,写有富黎郡主的四字牌位破成了两半。
狸珠见到了红衣女鬼的尸体,倒在祠堂殿堂之下,怨气与血水散去,化成了一道穿着红色婚服的白骨。
金铃落下,其旁还有一本陈旧的诗集。
“封印了邪祟之物,这女鬼便失去了作祟能力?”狸珠有些奇怪。
他低头把那本破烂诗集捡起来,是女子温婉的字迹,上写有大理寺卿文判使“聂娥”几字。
——飞天若蛾,见君明火,扑之欲出,葬身心欲。
——似我心碎,般若琉璃,化火成灰,枯木竭力。
翻来覆去的文字,写的是情诗,处处是情意与不甘,狸珠翻到最后一页,他指尖稍稍地顿住。
满页写的都是富黎郡主。
狸珠远远地看到一道人影。
白衣少年身后是方散开的黑雾,肩头羽鹤仿若展翅连天,银纹盘旋落下。他双眼漆明若烛,自远处而来,手掌中央托着一柄长烛。
烛火微微的亮起,照亮了一方天地。
“江狸珠——”沐微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狸珠哪顾得上理人,瞅见了自家哥哥,便飞了过去,“二哥哥——”
连天带起一道风声,风声夹杂着少年欢快的音色。狸珠眼睛亮了亮,袖中揣着那本诗集,见江雪岐无恙,他才稍稍放下心。
他险些撞上人,江雪岐腾出一只手扶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防止他磕着。
江雪岐:“慢些。”
“二哥哥,你去了哪里?”狸珠有些不好意思,上下瞅江雪岐,看来邪祟没找到江雪岐,他感到庆幸。
“我去了禅林……”
话音没落,沐微迟出现在他们身后,沐微迟开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狸珠哦一声,他和江雪岐一起,三人身形在原地消失,回到了马车之上。
沐微迟拿了青鬼残骸先行一步,闻竹在马车之外守着,狸珠和江雪岐坐在一处,这个时候狸珠才有空去看江雪岐手里拿着的长烛。
“二哥哥,这是什么?”狸珠好奇的问,他能察觉到其中凝聚的灵力,应当是好东西。
“是长明烛,烛芯千年不化,人类服食能够提升五感,修仙弟子服食之后,能够感知力更加敏锐。”
若是碰到修为比自己高的邪祟,更容易察觉到。
狸珠闻言眼睛亮起来,忍不住说,“二哥哥,你好厉害,随随便便都能捡到这么好的东西!”
他想起来江雪岐是主角,气运和常人不一样,简直像是宝物探测器。
江雪岐应声,这长明烛对眼前少年最有助益,他静静地等着眼前少年开口。
“二哥哥!我们下次去点心铺和当铺试试如何?”狸珠瞅着人,算着自己的银子,若是有江雪岐在,这般不怕他们开不出好东西。
江雪岐:“……”
“原先娘亲说了,运气好也是天赋,我从小买点心都没有中过再来一份。”
狸珠回忆起来有些不高兴,连春庭都中过,他平日里买的点心最多,眼珠子不由得转过去,现在身边就有一个运气好的,下次一定要拉着江雪岐去试试。
“二哥哥,可以吗?”他见江雪岐不说话,主动地扯扯江雪岐的袖子。
“……狸珠,”江雪岐语气温和,似乎有些无奈,眼睫扇落,笼罩着面前的笨蛋。
“可以。”江雪岐说,他话音一落,少年便眉眼绽开,那双清澈的杏眼弯弯,抱着自己的诗集拿给他看。
“二哥哥,我们今日在祠堂发现了邪物,那邪物似乎是青鬼残肢……红衣女鬼便是得了青鬼金铃,才能那么厉害。”
江雪岐认真听着,狸珠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封印青鬼残肢之后那女鬼就变成了一具白骨,”狸珠说到这里也有些奇怪,好似中间少了一些环节,他们都还没有和邪祟交手,轻轻松松的通关了。
“这是我在女鬼旁边捡到的,她不是富黎郡主,却要假扮成富黎郡主……本名唤作聂娥。”
江雪岐扫一眼诗集,闻言说:“狸珠,前朝诸多女官爱慕富黎郡主,这位名为聂娥的女官便是其中之一。你可还记得有关富黎郡主的记载?姜赋宁曾研出流疫之药,救过黎州百姓。”
而聂娥正是出自黎州,富黎郡主解了流疫之苦,这位出身黎州的女子之后前往京城做官,在大理寺任职,当时姜赋宁任大理寺右卿,入大理寺离姜赋宁更进一步。
“那位富黎郡主不是喜欢其他的女子?尚书之女李疏景。”狸珠说到这里,茅塞顿开,李疏景死时怀着身孕。
这位名为聂娥的女鬼扮作富黎郡主,所害却都是怀有身孕的女子,处处模仿心爱之人,所害处处相像姜赋宁的心上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江雪岐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前朝治下,女子之爱,本就不入流。”
狸珠哦一声,他把诗集合起来,邪祟害人如今都有了缘由,不再是简单的为了害人而害人。
“日后九州富庶起来,不再为饥民流疫而扰,到时百姓便自由了。”狸珠读的书不多,结结巴巴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闻言他隐约在江雪岐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是笑,他很少见二哥哥笑,不由得脸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