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 by九州月下
九州月下  发于:2024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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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阳向北,翻过伏牛山,便进入了洛阳城的范围,平日,沿途的官家驿站也接待些商队散客,赚些外快,今日,洛阳城南便见到一支有些不同的商队。
这一行的人的马车都十分沉重,其上的木箱也都贴上了封条,一看便价值不菲。
但驿长并没有多看几眼,只因这在洛阳的商道上实在是太常见了,自从这些商队多了起来,洛阳到雍州之间的盗贼几乎被一扫而空——这些草原诸部们是真的能打,往往三五个人,便能将伏牛山中绿林大盗们冲撞得人仰马翻,吃过的苦头太多,盗匪们纷纷逃亡,去了汉中、司州等地。
不过,当看到那当先一名将官前来展示文书,驿长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好马、好儿郎!
只见那马通体漆黑,毫无一丝杂毛,双眼炯炯有神,静立时甚至连尾巴也不甩一下,全然一副令行禁止的做派。
骑在马上将领朝气勃勃,俊美凌厉,虽然不是如今朝廷里崇尚的温柔美丽的气质,却英武非常,让人看着便有安心之感,他不敢怠慢,验证是襄阳而来的过所后,便恭敬地将过所归还,请这位小将住下,同时吩咐属下,准备草料吃食,接待这些贵客。
那小将倒是没有胡人的粗鲁,才安住下不到半个时辰,便拿来美酒,与驿长笑饮。
“……哪里是长官了,您这可是折煞草民了,”四十多岁的宋驿长连连摆手,“我当这驿长,也不过是在服朝廷的徭役罢了,自从今岁开始,州府对驿官的财物便拔发得少了,可是这驿里还有三十匹官马,都要我等供养,还要接待来往贵官们,实在是不好过啊。”
贺欢笑道:“长官这话说得,您有三十匹官马,平日被州里借用一番,便能赚不少钱,再者,这商道上来来往往,便是卖些茶水,也能将这账平了吧。”
宋驿长苦笑道:“前两年倒还行,但自从先帝病重后,上边的摊派便多了起来,先前州县里借去了十几匹的良马,说是借,却没有还的日子,周围还有各地祥瑞贡品送来,需得好生伺候,加上州里要求摊派官道平整,老夫这实在支撑不住啊。”
贺欢不由有些好奇道:“还有祥瑞?是什么样的?”
宋驿长忍不住吐槽道:“那可就多了,什么白色的乌鸦、磨盘一样大的灵芝、白色的牛、冬天开的花儿,或者是天降陨石,石头上有写着人看不懂的字……反正,都是能显现新帝继位后天下太平的祥瑞。”
贺欢听说言外之意,笑道:“长官在洛阳周围多年,小弟初来洛阳,害怕冲撞了贵人,你在洛阳城外,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不知如今朝中哪位大人更厉害些,我这些小人,也能知晓些拜会门路。”
宋驿长抿了一口贺欢带来的美酒,略出享受之色,然后才放下酒杯,自得道:“那你可问对人了。”
贺欢立刻露出期待的眼神,还主动为对方斟了一杯酒水。
“这如今朝廷啊,当然是以北海王、高尚书这两人为首,”宋驿长缓缓道来,“而在这之外,则以崔卢郑王四大家为显贵,尤其是太常崔大人、卢大人等,为朝中肱骨……”
贺欢听得十分认真,偶尔在倾听里露出一点惊讶、感慨、赞同等神色,让喝了几杯美酒的驿长都有些飘飘然,不但将平时所知无不言,连平时只要以中偶尔揣摩的一些想法都一并托出。
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宋驿长说到最后,甚至提起了一些朝臣八卦,比如朝中猛将杨大眼在汉中出征,而他的老婆在洛阳偷人偷得人尽皆知。还有洛阳城最近的大修佛寺,征发诸多徭役,许多不堪差役的人家主动出家,投奔佛寺麾下……
他说到最后,终于不胜酒力,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贺欢执起酒杯,将那杯拿在手中许久,喝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少多少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一路上,他已经向许多驿站打听了朝中事情,所知基本大同小异,大同的是朝廷的权势在何人手中,小异的则是这些家长里短,但阿萧也曾经告诉过他,万事万物都有联系,该如何从繁复的情报中抽丝剥茧,找到源头。
他已经从中敏锐地发现,国舅高肇和宗王元详之间,已经渐渐有了争权迹象。
洛阳守备甚严,他们这些人,是不能带着枪械利器进入洛阳城的,所以,想救出那位魏大夫,强攻的成功率不太高,智取是更合适选择。
次日,贺欢告别驿长,准备进入洛阳城,临走时,他还送了驿长一件小礼物。
“这两片琉璃瓦,如此贵重的东西,哪里使得……”驿长嘴上说得使不得,手上却是把这两片琉璃瓦捏得死死地,一点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直到贺欢走远了,他才一脸喜气地招来家人。
“咱们有两片琉璃瓦了,你们准备准备,找个黄道吉日,咱们要将瓦片上房,邀请亲朋前来庆贺,知道了么?”
“真的么,这就是琉璃瓦……嗷!爹你打得我好疼。”
“摸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放在屋顶上,到时家里就亮堂了。”
“对啊,冬天你们也不用在门口看书做针线,屋里暖和多了。”
“听说洛阳要修筑一座七宝琉璃寺,整个正殿都用琉璃瓦、琉璃窗呢。”
“咱们小户人家,用不起琉璃窗,但这两片瓦,也能沾沾福气了。”
“就是就是。”
贺欢带着手下进入洛阳城后,已经是他从襄阳离开的第十天,这些日子,他也将手中的财物清点了一番,对阿萧的大方感觉到咋舌之余,也对那位需要花费如此之多财货营救的女子,产生了些许好奇。
他车上的,除了锦缎琉璃等上品好物,还有珍贵的座钟、观星镜等奇物。
这样的好东西,用来贿赂朝臣,实在是暴殄天物!
当然,想是这么想,贺欢却没有节约的意思,入城第一天,他只带了几个兄弟入城,其它兄弟都在城外官驿中驻扎。
随后,便带着刺史大的文书,先是排个给陛下贡献宝物的队,然后便带着礼物,去见求见北海王元详。
元详贪婪又好骗,在把玩了如今朝廷里只有皇宫才有的精美座钟后,贺欢都不用打什么草稿,便同意让人带他去见魏大夫。
魏大夫还在元勰府上,和元勰一起处理半软禁状态,外人轻易不得见,但元祥权势极高,当然不在“外人”的范围。
入了元勰府上,贺欢一路非常顺利地的在一处小院中见到了魏大夫。
她一身素衣,长发只以一个竹钗随意挽起,正伏案而书,对贺欢的到来视而不见。
许久之后,她才伸了个懒腰,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和熬夜状态下的粗糙皮肤,抬起头来,打量着他。
贺欢恭敬道:“属下奉刺史之命,前来助上官回归襄阳。”
魏知善打量着贺欢的筋骨肌肉,惊叹道:“好棒的皮肤和肌理,骨架也好美啊!”
贺欢的微笑不变:“早就听说魏大夫与众不同,能让您喜欢,是下官的荣幸。”
魏知善有些惊讶异地看着他一眼,不由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的人,居然一点也不怕我,倒有几分像君泽呢。”
这世上,唯一理解她、还能指点她的人就是君泽,这也是她这些年跟他的原因。
贺欢心中一动:“您最近过得还好吧,大人一直都很挂念您。”
魏知善抬起头,优雅道:“那是当然,他虽然嘴硬,但心软,顾念旧情,我从来都没担心过生死之事。”
贺欢道:“是啊,您在刺史心中,定能排入前矛……”
魏知善挥挥手:“这些话便不用说了,他让你来,是准备怎么做?”
贺欢恭敬道:“大人没给具体的办法,但末将有两条计策,还请您指教一二。”
说完,便与魏知善一起出屋,在院中空旷之地轻声商量起来。
贺欢和魏知善都知道朝廷中如今国舅高肇和宗王元详争权之事,贺欢的意思是,他同时也会贿赂高肇,请他放魏知善出来。
“他肯定不会放啊,”魏知善最近在元勰府上,知道的事情不少,“高肇就是元恪的喉舌,出来做一些元恪不方便做的事情,元恪肯定不会轻易放我走。”
贺欢微微一笑:“那不过是明修栈道,然后,我会悄悄去见北海王元详,请他相助您脱身。”
“元详虽然贪财短视,却不至于蠢到为了钱财放我走,他是会被元恪问罪的。”魏知善不看好。
“但是,若他愿意相助,把您逃走的事情,安排在高肇身上呢?”贺欢笑道,“这事,元详必是愿意的吧?”
魏知善眼眸一亮:“将我逃走的事栽赃到高肇身上,元详才能将高肇压制住,事涉朝中权势,这可能倒是不低。”
“您如果愿意,属下这便去安排。”
魏知善点头,“那便全指望你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呢?”贺欢微笑道,“我一见您,便有如故之感,您有些像我那阿姐……啊,抱歉,冒犯您了。”
魏知善笑道:“哪有,你愿意,唤我一声魏姐姐,也无不可。”
贺欢立刻道:“那魏姐姐,小弟先去了。”
说罢,也不迟疑,带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魏知善托起下巴看着他背影,轻笑一声。
这狗子,倒是有几分心机。

贺欢离开了的元勰府上,又一次走在了洛阳城的街巷上。
上次一来,从北方六镇前来此地时,他充满了期待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但也看清这繁华之后那已经开始衰败的帝国之运。
这一次来洛阳,这里繁华依旧,却处处透露着暮气。
三五步随处可见的佛寺,香油燃烧的味道让整个街道都散发着一股幽幽香气,街巷里蜷缩的乞丐和已经冻僵的尸骨,却没有几个人去理会。
贺欢在很小的时候,偷吃过佛前的香油,那浓郁的芝麻味道,是他至今都难忘的美味。
佛前那些燃灯,真的能带来福报么?
他在心里想着,去见求见了高肇。
雍州刺史的拜贴很有用,但他毕竟不是刺史本人,想要见到如今朝中权势数一数二的高肇是不行的,他必须先见高府的总管,如果事情高总管便能处理,便不用去见高尚书本人了。
好在,贺欢的事,高总管还真做不了主。
于是,在等候了快一整日后,他得到了见高肇的机会。
这位尚书令四十许人,清瘦威严,看着贺欢的目光十分冷淡,高高在上。
贺欢低头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开头,又提起了这次带了些礼物,想请高肇相助,在元恪耳边说些好话,让魏医官回到襄阳城。
高肇听到礼单里的那价值极高的琉璃品、座钟等物后,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君刺史诚意,缓缓道:“这不太好办,陛下先前受惊,又需要不时宣召魏医官入宫诊治,哪是说能走,便能走的?”
贺欢无奈叹息:“尚书大人明鉴,这世间能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的,便只有你了,小人先前也去求过北海王殿下,但他却只能让我见一面魏医官,否则,小人又岂敢前来打扰您清静?”
高肇听到北海王几字时,眉头一皱,淡淡道:“哦,北海王只是不愿意为你沾上麻烦,只要你心诚,多去见上几面,他必是愿意助你的。”
贺欢不由苦恼:“可是,尚书大人,小的出生卑微,实在不知北海王能为何物所动,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高肇看这小子的这么懂事,不由拿起茶碗,轻抿一口,才高高在上地指点道:“你再去求他,让你去元勰府上,见见那位医官便可,多见几次,礼送得多了,他自然会被说动。”
贺欢大喜:“谢过尚书大人,小人铭感五内!”
说罢,便恭敬下拜,表示告退。
高肇微微一笑:“不必,老夫本就是与君刺史同朝为官,自应相助,你那礼物,我也不要,你便全拿去送给北海王吧,他的胃口可不小。”
贺欢面露惶恐:“尚书大人,小人那只是一点心意,岂有收回之理——”
“让你拿回去,你就拿回去!”高肇眉头一敛,“老夫身为尚书令,岂会贪你这微末之物,再多言,别怪我不留情面。”
贺欢只能一脸忧愁地告退。
高肇看他走了,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碗缓缓放到桌上。
那元详生性贪婪,以公敛私,也是时候下去了。
想着,他招来家中总官,吩咐一番。
高总管忧心道:“我等相助那魏知善出城,自是容易,但若真让她跑了,陛下那里,又如何交待?”
高肇冷笑一声:“那是元详助他离开,与你我何干,我等自然早早调集大军,在官道拦截那几十个胡骑,抓到逃犯,立下大功,到时人证物证皆在,陛下也正好除了这麻烦,岂非一举两得?”
甚至于,那些送到元详府上礼物,在元详倒台后,也会流入他的府上。
贺欢离开后,便依照高肇的法子,又走元详的路子,请求能时常见到魏大夫。
元详果然答应。
而这时,元详家的一位管事,主动找到他,说是愿意帮助他,将魏大夫送出城去,但是,这上下打点,需要不少钱财。
贺欢当然应允,立刻就将大笔财物送到北海王府上。
那位管事见到这些财物,也喜笑颜开,给贺欢指点,再过几日,陛下要去石窟寺讲法,到时,城内空虚,正是魏医官离开的好时候。
他甚至还规划出一条路线,从哪里走更快更好,容易躲开追兵。
贺欢大喜过望,感谢之后,又给了这位内侍重金。
他又去见魏知善,将事情全盘托出。
“……魏姐姐,事情便是如此,您看还有什么疏漏,请您指点一二。”贺欢语气温柔,神态恭敬,不像在回禀,反而像是遵守着什么礼法规范。
魏知善笑道:“你安排得很好,但你不会以为,他们会这样轻松放我回去吧?”
“魏姐姐您放心,”贺欢微笑道,“这次,大人赐了我等神器,再者,小弟我绝不让您死在前面!”
魏知善看他如此笃定,轻声叹道:“罢了,你安排吧,我也有些想君泽了。”
贺欢心里微微惊讶,魏大夫和刺史的关系居然如此之好,居然能直呼其名。
他于是坐得更端正了,拿着茶碗手改为捧,小声道:“这是自然,听说您与大人形影不离,陪大人起于微末,这情谊自然是旁人不能及。”
魏知善托关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是啊,一晃都快十年了,我也人老珠黄,比不得年轻人们年华正盛。”
贺欢笑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您看,大人专程让我来接您归家,这是家中哪位哥哥都不曾有的看重啊。”
魏知善配合道:“那可不一定,如明月、崔曜若是身陷险境,说不得你便要将他们带回来了。”
贺欢正色道:“这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但以这两位大人的性情,怕是轻易遇不了险。”
魏知善轻叹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贺欢一声声姐姐地唤着,想从魏知善口中听见一些刺史大人的爱好、经历,以加深了解,奈何魏知善嘴十分地严,不但没有透露,反而将贺欢的底细问得差不多了——当然,也有贺欢主动为之,毕竟悲惨的经历,很容易引起女子的怜悯,让他更容易打好关系。
魏知善和他聊着聊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欢如此机灵,大可不必殚精竭虑,他会喜欢你的。”
贺欢心头一跳,辩驳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跟着大人,追随左右,此生便足矣。”
魏知善笑意加深:“是么,那倒是少见啊,回头,我必举荐你去边境之地,让你将来更容易领大军,居大位。”
贺欢捧着茶碗的手指一紧,立刻道:“这,还是要看刺史大人的意思,在下不敢妄想。”
魏知善笑了两声:“真的么,我不信。”
贺欢觉得面前这位不愧是刺史大人的正妇,比斛律明月难对付多了,但……他垂下眼眸:“在下不过一小将,夫人不信,欢也无可奈何。”
魏知善笑而不语。
过了三日,如那位北海王府的管家所言,洛阳石窟寺的庙体落成,皇帝元恪前去讲学。
一时间,洛阳城中权贵世家,齐聚伊闋,带着家中奴婢,车马浩荡,也前去给皇帝捧场,连被禁足于家中元勰都去了,洛阳城中巡逻卫队都几乎没有了,街道宽敞,甚至有一两个行人,敢走路中间而不必担心被世家的马车撞到。
魏知善换一身男装,骑上马匹,打扮成要随皇帝一起去石窟寺的士族,在北海王总管的带领下,顺利地出了城门,与城外十数里外的数十名轻骑相遇。
龙门石窟在伊水之畔,洛阳之南,正是贺欢等人回到襄阳的必经之路。
此时,这条官家道路拥挤不堪,人走着都可以轻易超过他们这些骑士,也是让人十分无奈。
好在,到了城外,他们都已经拿好了武器,倒是有了不少安全感。
魏知善驱马走到他身边,看着官道上诸多的车马,不由微笑道:“等上一会,那追兵便要过来了吧?”
“不会,若我是高尚书,必是要在陛下面前,擒拿我等,让元详百口莫辩。”贺欢一点都不急,只是策马从旁边的田地里踏过,绕开堵塞的道路。
这个时节已是深冬,田地中的冬小麦已经枯黄,倒也不怕踩踏。
洛阳石窟寺,古阳洞外。
古阳洞是孝文帝元宏专门为冯太后开凿的石窟,周围还有许多小窟,其中冯诞做供养人的造像,还有萧君泽的画像。
元恪无意之间,走到了冯诞的石窟里,看着诸佛边角处,冯诞和孝文帝同席而坐聆听佛法,而旁边听讲的少年托着腮听着,仿佛很认真。
“笑话,他岂是会坐那安静听讲经之人?”元恪招来内侍,指了指那画像,“将他涂了重画,要显出他的桀骜跳脱,”
内侍不能理解,但恭敬应是。
元恪回忆着那夜御风而行的记忆,当安稳下来,那夜的寒冷危险仿佛都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有那山河大地,还有近得仿佛能摘下的星辰,以及少年似笑非笑的神色。
就在他回忆着那生平里最刺激的一日时,远方突然有喧哗之声。
石窟依山而建,以栈道相连,元恪走到洞外,凝视着山下的喧哗,却惊讶地发现,那人群之中,有数十骑士手持奇物,在他的禁卫军中,所向披靡,而这时,那“呯呯”的数声巨响,才从山下传来。
那巨大的声响,仿佛一个开关,骤然打开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一时间,身体发冷,僵硬无比。
而这时,那山下骑士仿佛也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看了一眼,唇角带着笑意,将武器指向远在百米开外的他。
元恪脸色顿时大变,本能地躲到了内侍身后,连滚带爬地退回洞窟内,周围更是惊呼道:“护驾!”

贺欢行进到石窟寺的官道外不久,便遇到了埋伏在官道上的兵马。
那应该是洛阳的禁卫,连小卒都有一身上好的皮甲,为首将领更是一身锁甲,看着便威严万分。
在对方出场后,身后也冒出了一队禁卫,一前一后,呈现包围之势,当先的将领更是口出豪言,让他们束手就擒,免得徒丢性命。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时看一眼山道上层层石窟,似乎在期待着谁对这里投下一瞥般。
贺欢想到今日皇帝陛下亲自在石窟寺讲道,瞬间便明白了山上的重重守卫,还有山下几支的护卫为什么会选在这个地点拦截他。
这分明就是要在皇帝面前显出一件擒拿逃犯的大功劳,同时也惊动皇帝,让他觉得自己被人成功护驾——说不得在拿下他们后,他们还准备屈打成招,加上一些刺杀皇帝的罪名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贺欢反而笑了起来,他挥挥手:“列队!”
一瞬间,五匹马儿上前,马上骑士,拿起武器,熟练又有些激动地对准了面前的禁卫。
这些禁卫并未骑马,石窟寺沿河而建,左边是冰冷的伊水,右边是高大的龙门山,能容纳的骑士并不多,想包围只需要堵住前后,便算是万无一失了。
但这却给贺欢的队伍提供了巨大方便——他们不需要防备左右,只需要把前后处理好便可。
于是,没有迟疑,贺欢看队形列好,沉着一声:“放!”
十分整齐的枪声,排队开枪时,不需要瞄准,只要保持枪械平行,在对准了敌方后,密集的火力,就足够对对面造成压力。
几乎是一个照面,前后的步卒便倒下一排。
几乎同时,打出铅弹的头排士卒趴在马背上,开始用插条重新填装火药,露出了身后一排早已准备好的枪口。
当他们几乎也是同样地扣动扳机后,便又学着前排趴下去,将空隙留给身后的队友。
于是,在三秒不到的时间里,敌方又倒下了一排。
第三队放完后,第一队已经重装好弹药,又继续开始先前射击。
这毫不费力,需要的,只是多次的配合和足够的弹药而已。
但这种死亡速度,却明显超过了禁军们的接受范围。
“举盾、举盾!”那为首的将领大呼起来,但禁卫的盾牌轻薄,能防劈砍,但却不能防御数十米外的火弹,哪怕只是几个呼吸就已经举起盾牌,但这轻薄木盾被弹药轻易轰碎,连带着后边盾手一起带走。
这狭窄的道路反而成了贺欢的好战场,因为同时容纳的士卒不多,正好在他们的火力承受范围内,再多了,便有能冒着他这点弹量冲到面前的士卒了。
但他的快乐,却无疑是敌方的痛苦,这种杀人方式的太过高效,带来压力也是空前。
禁军将士们哪见过这种新武器,一时间,一排排倒地流血的禁军士卒血流成河,将伊水大片染红,后边的士卒们大哗,人本能的求生意志,让他们向后躲闪,道路狭窄,身后便是同僚,又能躲到哪去,于是,便有人急中生智,向下边的河滩跳下——伊水虽冷,在冬季却不深,跳下去还是能活。
这跳下的人又带来了连锁反应,士卒战斗,最主要靠的就是意志,一看到有人逃了,便会有人本能求生跟着跳下去。
这时,石窟上又传来动静,贺欢抬起头,便看见一名衣着华贵、头顶华盖的青年正裹着皮裘,凝视下方。
距离太远,看得不太清楚,但贺欢还是抬起枪,对准了那青年的方向。
贺欢当然不觉得自己这枪能打到石窟上的年轻皇帝。
毕竟超过三十丈,这枪的准头就属于一个随缘,远没有阿萧手上的那短柄枪好用。
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只是抬手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整个石窟寺上的栈道就如临大敌,全然收缩回去,将最顶端围绕的水泄不通,先前拦在他面前禁卫的也大呼着护驾,然后便顺着栈道向上逃去,居然就如此将前边的道路让了出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贺欢几乎是立刻就带着的属下们跃过满地的尸体,策马而去。
这沿河的官道并不长,大约只走了半刻钟,前方便又宽敞起来。
贺欢不时回头,发现也没有追兵赶来,不由有些遗憾。
他还想再试试那火枪威力呢。
魏知善驱马走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神情,微笑道:“不用遗憾,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上战场。”
贺欢还是有些犹疑:“他们真不追上来么?就这样放走我们的?”
魏知善笑道:“你不认识元恪,自然不知道那是一个多有求生欲望的人,他如今估计还要担心你打回去呢,此时他必然在大发雷霆,问罪高肇元详等助我们离开的人,是不敢追来的。”
元恪回来时,连做了好些日子的噩梦,无法入睡,徐太医每天的安神药不要钱似的灌,最近方才有了些好转,结果这才多少点时间,就又来了这样的事,估计没有十天半月,元恪是平静不下来的。
“还是要谨慎些,”贺欢沉声道,“还要辛苦魏姐姐,我们快些走四十里,过了伊川,再做歇息。”
魏知善点头:“不用顾及我,我当初也是和君刺史兵荒马乱地过来地,这点马上功夫,还是有的。”
贺欢轻轻嗯了一声:“那魏姐姐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小弟。”
魏知善也微笑答道:“这是自然,贺家弟弟有什么不舒服,小道也可以帮着诊治一二呢。”
在他们身后,几名胡骑不知为何,总感觉浑身发冷,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在这个时代,战马行军,是十分辛苦的,战马会先慢走,再快走,再小跑,再急跑,维持着一定的休息频率,中途还要给马儿添加草料。
贺欢中途去了周围的小村给战马加夜宵——当然,他给够了钱,拿几片琉璃瓦、红糖块、茶叶饼,就足够让村民不算热情,但也不抵触地凑出粮食。
而扎营时,他们的每个人毛毯拼接之后,便能是一个小帐篷。
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魏贵妃,她是一人一个帐篷,虽然方便是方便了,却完全没有四人挤在方寸之地的暖和。
于是贺欢热情地把移开火堆,把烤热的土地让给她搭帐篷,还担心他害怕,在夜里与她相谈旧事,有意无意地打听起刺史的事情。
“……他可任性了,还特别娇气,要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魏知善也有些无聊,便有意无意地透露些小事,饶有兴味地道,“我看你挺细致的,要是和他一起去出门在外,像如今这样,必是能照顾好他。”
提起一起出门,贺欢瞬间脸上热气蒸腾,他轻咳一声,把有些画面的声音镇压到的记忆深处,微笑道:“竟是如此么?可出门在外,也很难吃好睡好吧。”
“他虽然娇气,却不会为难人,”魏知善微笑道,“说起来,我甚少看到如他那么自相矛盾性子。”
贺欢瞬间坐直了身子:“这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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