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灯盏,像提起了一只小鸟,步伐轻快地走出去,像是带着一身的期盼。
萧君泽看着他的背影,用木签插了一块果肉,喂进嘴里,果然很甜。
青蚨缓缓走到他身边,将门掩上,给他披上披风:“公子很看重他?”
“算是吧,”萧君泽伸了个懒腰,露出美好的腰线,“有勇有谋,还能守住心中欲望,好好地指点一番,未必不是崔曜明月那样的好帮手。”
青蚨轻嗤道:“你的身份,若想找帮手,天下英才任凭挑选,何必这样鬼鬼祟祟?”
萧君泽笑了笑:“青蚨啊,你不懂,这是大任,聪明机智的学生好找,但能有理想的,可不好找。”
腊月将至,天气转寒。
贺欢背了一上午的乘法表,头脑有些发胀,便拿着面饼,走在街巷中,思考着阿萧先前留给他的问题。
街道上的百姓们来去匆匆,他们大多在夹袄内加上厚厚的粗线毛衣,工坊中夏季时炎热难耐的巢丝房间,如今反而成为温暖的好地方,不少人靠在水房温热的墙壁边,搓着毛线,聊着时事,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贺欢还是被这全民搓线的风气惊到了。
但他也非常明白,相比精致温暖的毛布卷,羊毛线才是襄阳城最大出货产品,如今草原上的羊尚且不是后世那种长毛羊,大多是普通的毛长一指左右的普通羊,但这些年,襄阳城收购羊毛时,将毛絮按长短分为三品,上品的细长,中品粗长,下品细短,至于又粗又短——根本不收购。
于是,草原人们豁然发现,越是寒冷、贫瘠的地方,羊毛越是符合襄阳的要求。
为此,四年前,高车部族和怀荒镇将联手,越过大漠,向北征伐了北海(贝加尔湖)附近的丁零部落,抢来数万有着细长毛发的寒羊,如今这些羊正在漠南的草原上大规模推广配种。
想到这事,贺欢就忍不住扼腕,当时他谎报年纪,参加了那次远征,事后,因功分到两只公寒羊,还找镇中大户赊了十只母羊,苦心经营了两年后,已经养到三十几只,眼看就能大赚一笔,结果遇到白灾,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他搭建的小小羊圈倒塌,三十多只羊无一幸免。
那年过年,他终于吃到了羊肉,但边吃边哭,还不得不到那把陪了他好久小刀拿去换粮食和木炭,才熬过了那个冬天。
他因此欠了大户的钱,不得不给对方当牧奴。
结果又遇到柔然掠劫,虽然险相环生,却也有了马,当上队主,带着兄弟们南下,结果又成为了罪犯。
眼看山穷水尽,却在困境之中遇到了阿萧,看起来生活似乎又好起来。
但是……
一想到先前被命运的各种毒打,贺欢心中就有些不安。
阿萧,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他的命数坎坷,若是靠得太近,不会把他也连累了吧?
但随即,贺欢又想起那少年在昏迷之中也能狠辣出招,脖颈似乎都隐隐作痛起来——他怎么能小瞧阿萧呢,那可是困境之中,依然能轻易拿捏人心的人物。
想到这,他把少年模样晃出脑海,和沿途的小商小贩们攀谈着——想知道区别,光靠眼睛不够。
“……你眼光可真好,这可是北海寒羊的羊毛,价格贵一点合理啊!”小贩唾沫横飞,推销着他篮子里的羊毛线。
“北海一只每次能产毛三到五斤,而每年能剪毛两次,光是高车一族,就能产羊毛六十万斤。”贺欢微微一笑,“这价格,不太合适呢。”
居然遇到行家了,小贩于是忍痛道:“那,每斤可以再少一钱。”
贺欢翻看着这团毛线:“线太粗了吧,这织一件衣服怕是要多用半斤……”
“这,线粗才暖和啊!”小贩据理力争,“咱这是纯羊毛,没有混麻,细线放到扬州之地尚可,但襄阳冬天可要冷得多啊!”
贺欢又挑选出几个毛病,小贩终于看出他没有买的心思,便不再理会他。
贺欢又换了几个在水房外聊天的妇人,夸奖了她们手艺麻利,然后也加入了她们的聊天之中。
从她们的口中,贺欢知道,襄阳虽然大力发展纺织业,但织羊毛布卷的大织坊并不多,总共不过十余家,如今遍布鱼梁州的,最主要还是纺粗毛线的小工坊,这些都是三五个妇人,从官府手中购买一些基础的羊毛,梳洗后,纺成粗线,也不染色,便将这些毛线卖给江岸边的进货的小船商们。
“……你是不知道啊,先前,有几家大户使坏,囤积羊毛,把羊毛价买涨了快四成,不止如此,他们还低卖出毛线,咱们这些小户好多亏得吃不起饭,眼看就要衣食无着了,全靠刺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好多羊毛,生生又把价格砸下去了!”
“不止呢,他还让官府买我们的毛线,我们专门去买那些大户的毛线,转手卖给官府,还赚了一笔小钱呢!”
“是啊,那时的几个大户,最后都倾家荡产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目光里都是激动。
贺欢有些惊讶,他感觉自己似乎找到襄阳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了。
但,光是这点,似乎只是皮毛,他于是又聊起了其它的问题。
这些妇人们也说不出来太多,在她看来,襄阳的生活,是她们这辈子过得最顺心的日子,每年交够了税后,便不再有差役打扰,夏绢和秋税都能以钱来缴纳。
家里的孩儿们也有了学手艺的地方,比乡下时在地里疯跑强多了。
她们还想多纺些线,赚钱至少让一个孩儿去襄阳书院认识几个字,学学算术,免得他们交易时,让人骗了。
“那,襄阳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么?”贺欢疑惑地问。
“要说不好的,那肯定有啊!”一位妇人提起这事就叹,“这郡里郡兵实在太少了,让人看着就不放心。”
“对啊,要是南朝打过来,咱们的生计可就不好了!”
“就是,我让家里小儿去从军,那斛律将军居然还不收,说我家孩儿身高差了!哼,小孩儿嘛,吃两年就长高了!”
“还不让买卖奴婢,我想买个童养媳给家里打理杂务都不行!”
“船税有些高了,那些来买货的船商总是压价,该杀!”
“刺史走了可怎么办,换个大官,会不会加税啊……”
“呸呸呸,乌鸦嘴,刺史大人怎么会走!”
贺欢听得神情复杂,他抬起头,感觉这座新生的城市之上,似乎已经凝聚起了巨大的人望,变成了那位少年的模样。
他毫不怀疑,一但北朝或者南朝起兵来攻,整个襄阳城中,都会同仇敌忾,势不罢休。
晚上,贺欢乘着夜色,前去给阿萧交作业。
他这次也送了新的礼物——许多不同的羊毛线,都不长,只有指头那么长的一截,都粘在纸上,做出标注,写出是哪个织坊,价格几何,还有不同的焦炭,但铁和玻璃的样品没有。
“这个可真不错,”萧君泽看着他贴在乘法表背后的价格,“你是怎么得到的?”
贺欢微笑道:“我说,想要一点线头,给喜欢的人做一个百纳衣,他们便热心地给我了。”
百纳衣就是零碎的东西合在一起,当然,他还拿了一些野果,和他们换。
但玻璃和铁的碎片也是贵重物品,这可就是野果换不到的了。
萧君泽伸手捻着这些线头,非常满意这个调查报告:“有心了,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他左右看看,将一块写了字的木牌交给他:“你如今也是襄阳郡的队主了,可以有一间单人的屋子,木牌上有位置,后边是钥匙。”
贺欢惊喜地接过木牌:“多谢主公!”
“还是叫我阿萧吧,”萧君泽微笑道,“叫我阿萧,你还能见到我,叫了主公,你就和阿萧没关系了。”
而以贺欢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去见“君刺史”的。
贺欢也听明白其中深意,十分认真地点头:“好,,阿萧,那,我们是、是朋友么?”
萧君泽怔了一怔,他其实只把贺欢当一个新的韭菜准备培养,朋友,还真……但话也不好这样说,于是他点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了。”
贺欢眸光灿烂起来,“那,阿萧你能叫我阿欢,或者阿浑么?”
“那吧,阿欢,”萧君泽托起头,“我昨天的问题,你有头绪了么?”
贺欢围襟正坐,将自己思考的东西娓娓道来:“我今天转了一天,襄阳与洛阳的不同有许多,权贵稀少、商业兴旺,物产丰饶,生活安宁……”
萧君泽漫不经心地听着。
“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表像,最大的不同,在于,洛阳朝廷,保护的是世家大族,权贵宗室,而阿萧你……”他顿了顿,才道,“您在打压大户,给庶民工匠安身之所,护命之道。”
萧君泽神色终于认真起来,他忍不住微笑道:“能看到这一点,你倒真是出乎我预料了。”
“时间太短,我也一时看不出更深的东西,”贺欢深吸了一口气,“洛阳依靠的,是世家大族,鲜卑旧贵,而你,似乎想要黎民之心。”
萧君泽眨了眨眼:“不错,正是如此,很好,我们可以讲下一课了,那就是,权利的来源。”
贺欢拿起了笔记。
“权利只对它的来源负责,北朝建立,靠的是鲜卑兵马,联合汉人世族,鲜卑出人,汉人出钱,所以,他们要分享朝廷的权利,”萧君泽微笑道,“我这里却不同,我想要建立一个,权利来源于百姓的朝廷。”
贺欢迟疑了一下,不解道:“可是百姓见识短浅,岂能和那些传承数百年,代代教化、远见卓识的世族相比?”
“这就是误区了,他们要是有远见卓识,又怎么会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萧君泽悠然道,“他们既然代表了权利,又怎么会顾及底层百姓死活呢?”
一瞬间,贺欢脑中仿佛有光芒闪过,似乎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从古至今,百姓的生活都不曾变过了。
甚至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许多问题,在这个角度里,也全都能找到答案了。
“所以啊,阿欢,你愿意和我一起,建立一个不一样的天下么?”萧君泽微笑着问。
愿意,当然愿意!
那一瞬间,贺欢心跳如鼓,他突然间明白,什么叫传道,什么叫授业,什么是解惑。
所以,他站起身,恭敬地下拜:“能被您看重,乃欢之幸也,此为天下苍生之业,义不容辞!”
萧君泽微笑道:“很好,我教你这些,便是需要你寻些志同道合之士,在军中传道。”
贺欢神色郑重地起身,重新坐回原位:“请阿萧放心,我会将此事尽力做好。”
他已经开始盘算,这些日子里认识的人里,哪些比较能来事,愿意思考这些天下大事。
萧君泽满意点头:“数术外的课程,我们先说到这里,我先看你把乘法背得如何了。”
贺欢笑了笑:“这个不难,我虽有些不熟悉,却也能背了。”
他从小便聪明,平时不说过目不忘,但很多的东西,只要看上几遍,就能背得七七八八,所以,虽然只是识字、背了论语孟子几本书,却也在这个时代算个有学之士。
萧君泽道:“那当然,太笨的学生,我可不会教的。”
因为他的教学水平实在低下,学生遇到不懂时,他就会处于一种焦躁状态,所以,十分需要聪明能自学揣摩的学生。
等教完后,萧君泽又给他留下一道新考题:中原人和草原人,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几日,萧君泽便开始梳理襄阳的产业,晚上则抽出两个小时给贺欢上课。
襄阳的产业最大头是纺织业,这很正常,衣食住行,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以南北朝那少得可怜的纺织产量,人们对布料的需求拥有着潜力最大的市场,哪怕到了后世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又或者是新中国改开后的产业崛起,都是体会纺织来入手。
更重要的是,纺织业门槛低,容纳工人最多,改进技术的愿望最强烈,也是萧君泽襄阳书院里的学生们最大的就业市场,不但能带动工业发展,还能促进科学发展,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但,因为先前和北魏朝廷的冲突,羊毛的贸易很可能会受到影响,萧君泽必须在这之前囤积足够的原材料和资金,来维护市场稳定,免得他这点工业小火苗,被暴涨的原材料市场给重创了。
“先前为了稳定市场,打击操作物价的世家们,我们囤积了三十多万斤的羊毛、二十多万斤的生丝,粮食和钱币的储备却不是很多。”崔曜给萧君泽汇报,“前些日子,北朝虽然在方城、随州附近增兵,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真的派兵出击,只是放任河北世族,对草原的皮毛重重盘剥,斛律氏等部族为此苦不堪言……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不得不把羊毛涨价了……”
萧君泽轻叹道:“他们应该知道,若是如此,襄阳这边的物价,也要上涨。”
崔曜无奈道:“他们也知此理,但草原诸部都要路过河北之地运货,他们这次本来商量准备绕道,从凉州、祁连山道,自关中过来,但这消息才刚出,关中权贵便闻风而动,开始埋关设卡,大有要赚上一笔之意。相比之下,你修的运河虽然麻烦多了些,但至少还都是熟悉的关系,能讲讲价。”
河北有运河,又近,能运的东西要多得多。若是走关中,要绕一大圈不说,那边全是山路,一路上的损耗都是恐怖的,草原诸部如今也是焦头烂额——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们才过了几年宽松日子,可不想再回到过去。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萧君泽笑道,“你要指点他们,不能来硬的,有时候,生活也需要弯腰。”
崔曜怔了怔,露出恍然之色,有些羞赫道:“原来如此,是属下这些年来太过轻松,居然忘记这些事了。”
以前,君泽有元宏和冯诞两座靠山,崔曜做为铁杆嫡系,也不需要向那些世家大族卑躬屈膝,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天地,当然也应该转变思路,前去贿赂朝中重臣们,打点好利益关系。
这些事情,本不用君泽来指点他,但他太借势太久了,以至于一时没有想通——毕竟,若能挺直了脊背,谁又愿意向别人弯腰呢?
萧君泽看崔曜已经明白了,微笑道:“很好,回头我也会去找明月说说,我会在草原上支一笔货款,让他们几个部族,在草原上建立仓库,免得中途贸易中断时,各方势力受损。”
崔曜迟疑地问道:“可,仓库设在草原上,无险可守,怕是会被掠劫。”
萧君泽轻笑道:“那又如何呢?这么大的量,只有咱们襄阳才能吃下,哪个部族敢抢,咱们就永久降低他们家羊毛的收购价格,绝不姑息,只要无利可图,自然也不会被抢。”
“这、这法子也太妙了!”崔曜感觉大开眼界,“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主公之智,果然冠绝天下。”
他甚至还能连想,如果对方将抢来的货物转卖,冒充其它的部族的羊毛,自己就把与他们和作的部族也一起降级,毕竟这么大的货物吞吐,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一点小办法而已。”萧君泽不以为意,在后世都用烂了。
鱼梁洲上,贺欢在军营里,端着的几碗清淡的酒水,和营房的兄弟们说说笑笑。
“这襄阳的果酒真不错,卖得便宜,酒味还足,”一名小兵珍惜地小口啜饮,露出了沉迷的神色。
倒不是酒有多好,而是在匮乏的年岁里,一点点不同的滋味,都是值得珍惜的,因为下一次品尝,就不知是何时了。
“是啊,”贺欢却是想起了六镇的烈酒,“听说刀酒也是从这酒蒸制而成,这襄阳真是无物不有。”
“对,全靠队主你把咱们带到襄阳!”刚刚落下户籍的小卒眉眼都是喜悦,“等到明岁,咱们攒够了钱,便走走关系,将家人也迁过来,也过过好日子!”
贺欢笑他:“你家人祖辈都在放羊,会纺线么,会抽丝么,什么都不会,你养得起一家子人?”
“都能学啊!”那汉子得意道,“纺线有什么难的,三岁小孩都会,再说了,入了襄阳,便是襄阳人。”
贺欢目光一动,想起阿萧给他留下的题目。
他这些年久居六镇,习惯、吃食、语言,都已经成了鲜卑人的样子,对六镇的镇将来说,他和鲜卑人没有区别,在那里,没法种田,想要生存,就要按草原人习俗以放牧为生。
而如今,才来中原没有多少时光,这些手下们,便想着在这里生活了。
“在这里,不会不习惯,不会想家么?”贺欢貌似随意地问道。
立刻有人笑道:“队主,你是黄汤喝多了,才说得这胡话,这时有吃有穿,哪里能不习惯?从小在草原上忍受饥寒,咱们倒是习惯了,但这种习惯,你就说想不想改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贺欢觉得似乎找到了更深的不同,地域造成的不同,但又有那么多的相同——无论血缘祖辈,生活在草原的,便是草原人,胡汉的区别,似乎是更多是由地域而形成,而不是血缘。
只是,想着阿萧教的这些东西,贺欢感觉到深深的敬畏。
他的一举一动,都直指人心,直寻本质,这样的阿萧,是真的有机会,将这亘古以来的天下掀翻。
这样的青史,这样的未来,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能遇到这样的人物,他这是时来动转了么?
贺欢有些欣喜,他把葫芦里酒分给了这些手下们,成为襄阳郡兵的队主后,他还可以分到土地,但这些土地是从每年新开垦的土地中分配,每三月一分,他还得等上两个月。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过几日,郡守的亲卫将选拔一百精兵,他要试试看,自己的手下能不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
他一边想着,一边思考今晚给阿萧带上什么东西,能让他欢心,能体现他的心意。
小摊上,各种面饼、野果、零嘴……嗯,这些阿萧都不缺,草编这种太无趣了,阿萧一定也看不上……嗯?
贺欢挑选小饰品的手微微一顿,他发现,身后有人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虽然很隐蔽,但他的记忆力很好,就这么一小圈的地方,至少见过那人衣物数次了。
那人相貌十分平凡,但手指刚劲有力,掌心茧,像是一个常拿弓弩的士卒。
这些日子他见过襄阳郡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不曾结怨,那,这人为何要跟踪他?
贺欢心中戒备越发高,他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条小巷,向偏僻的地方走去。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小队主,弓弩兵却是军中精锐,怎么会来跟踪他?
所以,他们的目标必然不是自己,而最近和自己接触过,又值得让人针对的,除了斛律将军,便只有阿萧了。
贺欢听着身后越加靠近步伐,突然间一个转身,手中一片沙尘扬出。
那人警惕也高,本能地以手掩目,飞速后退,同时,袖中一只小弩飞射而出,直扑贺欢面门。
贺欢在对方抬手时,便一个假动作灵活避开,险险与那只弩箭擦面而过,几乎同时,他手中三粒飞蝗石也用力掷出,对方躲过两枚,但最后一枚,却生生砸中了他的鼻梁。
剧痛之下,这人终于露出破绽。
贺欢几乎同时抽刀劈下,那人痛乎一声,胸口血花四溅,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
“你是谁?”贺欢话没有说完,就见这人一咬牙,嘴里流出黑血,没过一会,便瞳孔放大,再无的动静。
贺欢却不用再问了,因为对方和他身形相似,用力睁开的双瞳,也是一对蓝眼睛。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如果自己被这人杀死在这里,对方一定会换上他的衣服,拿上他的腰牌,在今晚的夜色里,走进阿萧给他留下的后门……
有人想对阿萧不利!
没有多想,他立刻提起这刺客的衣襟,飞快走出小巷,在周围行人的惊叫下,向军营走去——白天他的见不到阿萧,但斛律大将军定然不会轻忽此事。
必须立刻让阿萧知晓,这样给人留下后门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
就算教他,也应该搜身探查,而不是什么都不管,就放进去,对了,外边的水果、食物也不能吃!
他的心中越发焦虑,几乎想立刻就去襄阳城里,告诉阿萧,不能这样。
襄阳城中,萧君泽打了个喷嚏,说了一句是谁又在想我。
第181章 重视
当贺欢抗着一具尸体,快步奔入斛律明月大营时,这位年轻的将军是真的被惊到了。
当贺欢说清自己的猜测后,他更是面色严肃,问清楚几个问题后,立刻带领近卫,让他一起,把这尸体带着,骑马狂奔至襄阳城中。
时间正是下午,萧君泽还在写自己的新书,把政务都一把丢给崔曜。
小崔真的是他的好帮手,做事认真细致,又知道他的爱好,雍州可不能没有他啊!
然后,斛律明月如一头蛮牛一样冲了进来。
青蚨正在给君泽研墨,见此情况,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斛律明月已经飞快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和贺欢猜测说了出来。
一时间,满堂俱静。
萧君泽心道不好。
果然,沉默数息之后,青蚨面带不忿,首先开口:“陛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错!”崔曜也十分赞同地助势,眉宇间甚是不平,“我竟不知你又勾、又选了一人做为教导,千钧之子不坐垂堂,你不只是雍州之主,更是一国之君,平时出入不带禁卫就罢了,如今身处险境,怎可如此轻忽!”
“阿曜说得有理,”青蚨也怒,“你先前在襄阳将许琛遣回了荆州,说是有他在禁卫中,才能让人以为你还在南朝,如今你也当把你的禁卫召来了吧?”
“还有您平日里也不带上禁卫,随意一人出门,您知不知道您的安危关系着千千万万的性命!”崔曜一提这事就心有余悸,“您还一个人去洛阳,险些让自己回不来,这古往今来,有您这样的帝王么?”
斛律明月没有说话,但那严肃的神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时间,萧君泽头大如斗,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如果出门时身边随时都跟着几百人的依仗队,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自家嫡系都这么统一意见了,萧君泽也只能软言安慰:“先前都是我年少气盛,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下次定然不会如此轻忽,往事不追,咱们还是说说这样的刺客吧。”
这话一出,注意力果然也被成功转移。
青蚨神色严肃:“当封锁襄阳城门与所有码头,严查所有刺客同党,且加强护卫,以后你让那小子过来,也不能再偷偷摸摸……”
萧君泽无奈道:“这哪行啊,襄阳城自然可以关门封锁,但鱼梁州还有大片芦苇、港口、皆是上好藏身之地,再加之襄阳户籍管理得本就不严,这般情况想抓住刺客,未免想得太多。”
崔曜当然也知此理,皱眉道:“那也得大力搜查一番,让人知晓我雍州不是好欺负的,主公,关于刺客之事,您怎么看?”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笑:“嫌疑人不少,但最大的,自然非元恪莫属,我本就在猜测他何时发难,未想到,他倒聪明了很多,不曾兴兵,倒是先来了一波刺杀。”
青蚨面无表情:“陛下,您似乎很高兴?”
萧君泽立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只是嘲讽一下,这代表着这位新君暂时没有兴兵之意,够咱们做足准备,呵,还是蠢笨了些。”
说到这,他颇为自傲道:“若是我,便是付出不菲代价,也要快刀斩乱麻,必在雍州上下还未做好准备之时,大军来犯,便是打不下襄阳,也要把鱼梁州毁掉。”
崔曜等人都目露怀疑,他明明就是很兴奋。
萧君泽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急,这次是谁发现刺客,回头给他官加一阶,俸禄加一级。”
斛律明月目光微微露出同情:“您,您不去见见他么?”
萧君泽摇头:“不必了,一切照旧便好。”
青蚨不赞同:“陛下!下一次,他若来,还是要通报检验一番,否则真有人冒充,岂不是让您处于险境,您如今出门在外,按理,宫廷周围一百丈不能有行人房屋,以免被人埋伏,现在您不但不重视,还要……”
“你等下一么,”萧君泽小声打断他,“我没有说不通报,只是要换个办法而已。”
安保问题稍微解决,萧君泽便准备起了另外一件事:“元恪他既然给我找了点麻烦,我也要有所回报,让他有些事情做,不至于成天想着找我麻烦。”
“您的意思是……”崔曜问。
“当然是,那位皇帝的舅舅,高肇了。”萧君泽微笑道。
元恪的麻烦实在太好找了,毕竟在汉化之后,北魏朝廷遍地是BUG就不说,元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这些日子,人望极高元勰已经被他排挤到回家修养了,朝廷里的大事,越发倚重他的几个近臣和舅舅。
元勰的弟弟之一,北海王元详因为和元恪的近臣交好,开始在宗室的支持下揽权,准备代替兄长元勰生态位,而且他也是元宏死前留给儿子的倚重之臣。
萧君泽:“阿曜,你派人带着钱财去向高肇举报,北海王元详有谋反之意——至于是不是真谋反,这不重要,反正以元恪的性子,没有威望的他,最提防的就是父亲的兄弟们。”
崔曜沉默了一下:“这,证据都不需要准备么?”
“不需要,”萧君泽轻嗤道,“他们会自己生产证据。”
元宏在汉化后,朝中有许多鲜卑权贵都还想回到平城,他们是一股巨大的势力,随时都物色着宗室中有威望的亲王,想推举为帝后,将都城再迁回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