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第一次来洛阳,不知轻重,买到劣货后不肯认载,一路细心追查下去,居然就是撞破了一位宗王勾结的大户,用毒盐冒充雪盐,坑害草原部族的丑事。
更惨的是,他们忍不住去向当时还在洛阳的高车酋长告状时,发现他与这位宗王是一伙的,不但没有被揭穿,他们还被诬陷为柔然派来探子,要不是跑的快,当场就被拿下了。
他们发现向北的渡口都有重兵把守,觉得自己这点人不可能冲过去,便沿着洛河逃入了桐柏山。
本来他们都是草原人,很难在这南方密林里讨生活,好在贺欢以前住在青州的泰山附近,小时也在山中讨生活,对这种环境还有些印象,这才能带他们在这林中暂时立足。
后来遇到了本地蛮王桓轩,两位头领相互颇为欣赏,他们这才能在桓王的山寨里暂时休整。
但,桓轩不可能让他们寄居太久,还需要他自寻出路。
最近他们还收到消息,说是前两日,洛阳不知为何,突然大乱,说是新帝惊动神灵,如今是彭城王元勰暂时摄理朝政。
萧君泽休息了一阵,便见贺欢又出现在自面前,并且正在把小老虎捧到躺在洞口的母羊身边,小老虎大口吸食,他则拿着一些青草,给母羊喂食。
母羊神态平和,一口一口大快朵颐,被伺候得很满意。
见他醒了,贺欢转头笑道:“南方就是富饶,若是在六镇,这时草地早就枯黄了,又哪里能寻得青草。”
萧君泽看到洞穴里多了刮洗过的枯木,其上被砍平了一块,正放着竹筒,里边是几个鸡子,还有盐。
他伸手拿了一个,观察了一下,这才上手剥开。
“你不去寻粮食,反倒往我这里跑,看来是不急啊。”他一边剥着蛋壳,一边随意道。
“先前你那颗灵药,我换得不少粮食,能解燃眉之急,”贺欢用手指戳着小老虎的头,抬眸看他,“你身体虚弱,我放心不下,自然要来看看。”
当然,他还需要再给弟兄们寻个驻地,但他在询问桓轩后,已经知道这附近有一处被数十年前,被官兵掠劫后废弃的村寨,虽然木料已经被取走,但那块地方的地基还在,只等准备好木料,便能暂时过去。
所以,他还能从空闲时,抽出一点时间,来照顾这位病人。
“你这人倒挺热心。”萧君泽又拿起竹筒,里边热汤放得不久,温度刚好,尝了一口,加了盐和野姜,还行,能入口了。
可惜,他先前告诉贺欢怎么取桐油,只要他们送油去了汝南或者襄阳郡,崔曜他们一定能发现线索——话说他们现在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
“人生在世,相互帮一把,能过得舒畅些,”贺欢笑道,“公子,还有何吩咐,我今夜回去,当是不会再过来了。”
“没有吩咐了,”萧君泽感觉体力已经恢复不少,觉得一个人能行,但随即灵光一闪,又警觉起来,“回头帮我寻一件蓑衣,便是足矣。”
淋雨,这个可要划重点,他如今是一个人,万万不能淋雨。
“这……”贺欢面露难色,蓑衣价格不菲,还需要去汝南郡城才能买到,一般的农户根本不用蓑衣,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怕是一时半会,送不过来。”
萧君泽目露失望,但又立刻道:“没事,拿几张皮子略做拼接,做成一件大斗篷,也能将就。”
贺欢面色顿霁:“此事易矣,你稍等片刻,我便给你送来。”
于是少年又提起背篓,向山下奔去。
萧君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托起下巴。
这贺欢,有点太热心肠了,简直是有求无不应,他图个什么?
如今是图色图财,自己这身子和财物都放在这,说是任君采撷也不为过,他居然一点都不动心?
总不会是觉得我会感动到以身相许吧?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一想到身边利器,萧君泽感激之余,也生出一点点看他表现的心思。
贺欢回来很快,几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又背着背篓,里边放着几张硝制好的羊皮,他拿着剪刀,坐在洞口,像一个普通农户坐在门槛边一般,剪好皮子,便开始一针一线,飞快地缝起来。
萧君泽有些惊讶:“你不是已经把钱花了么,又哪来的皮子?”
贺欢眨了眨眼:“借来的,我有一位刚认识不久的兄弟,他不但学识广博,还有十分富庶,我向他借这几张皮子,于他不过九牛一毛,于我却是能解急事。”
“哦,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萧君泽好奇问道。
“说来也巧,”贺欢面色带了笑意,“先前我在洛阳惹了些麻烦,去到他的部落附近打猎捕鱼应急,他也正好在送货,以为我是会对他山中不利的匪类,便起了先发制人的心思。”
“不过他那军卒怕是未经战火。”贺欢说到这,又想起那一日,“我朋友每晚都有防备巡逻,很容易便发现他们的打探,我便将计就计,等他们来夜袭时,以火光和盔甲做假人引诱,将他们擒拿了。”
本来是想要让他们好看的,但知道他们是地头蛇后,他主动放了那些俘虏,向他们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桓轩也非常不好意思,不但收留了他们,还希望他帮着指挥一下军阵。
“那真是不打不相识了。”萧君泽点头。
两人又随意地聊起来——缝纫和躺着养伤都是很无聊的事情,聊天非常能打发时间。
贺欢说起自己父母早就没有了,找人缝补又废钱,久而久之,自己便也会了一些,他看萧君泽出生不凡,便又试探性地提起了自己在洛阳遇到的事情。
“以未来提取的毒盐混入雪盐?”萧君泽眨了眨眼,“这可是大案,估计在朝廷里不止一个靠山,你们怎么不去襄阳买?”
“我们也想啊!”贺欢无奈地道,“但襄阳的商路,把持在敕勒部的斛律明月手中,他的兄长斛律平要求所有商队,需要经他同意,抽取钱财,否则便是去了襄阳,也买不到。”
萧君泽眉头微微一皱,这些事,崔曜有同他提过,原因是草原几部同时把持商路,排挤军户、柔然,充当零售商,控制物价,否则没有利益,草原诸部凭什么要与襄阳城合作?
这便是规矩,斛律明月也需要顺从。
“所以,公子你觉得,我等还有机会洗刷冤屈么?”贺欢忧愁地道,“我一人自己不怕,但我那些兄弟,家人还在六镇。”
“有两个办法,”萧君泽微微一笑,在贺欢期待眼神中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认识朝廷不少人,可以修书一封,让襄阳郡守、或者是雍州刺史,亲自去朝廷上给你们鸣冤。”
“第二呢?”贺欢本能问,他觉得不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一城郡守那样的高官为他出头。
“第二,便是,亲自攻入洛阳,”萧君泽眨了眨眼,“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你的冤枉。”
第164章 你笑啊
这话一出,贺欢明亮的眼睛里一时间刷满了问号,手上的粗针更是直接戳到了手指里都没感觉到,在羊皮上留下几溜血珠。
贺欢沉默数息,谨慎地问道:“公子,要不,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第一个办法吧。”
真不是他胆小啊,而是这位公子提出的意见太、太不切实际了,那可是洛阳!
有十五万禁军镇守的洛阳,就算北方六镇的大军全南下了,也不敢说能拿下洛阳,更何况,他这不过是不满百人普通军户,那些禁军,可是铠甲齐备、弓马精良的健卒。
原谅他的见识实在太过短浅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做梦,他也是不也去做。
萧君泽微笑道:“我说是,又不是让你明日就去,而是你有没有想过,去投奔襄阳太守,有他庇护,你们将来未必不能完成第二个目标。”
这位小哥救了他,他当然需要回馈一二,不过直接给金银财宝,他在这乱世肯定守不住,不如给他一个编制,也算能安居乐业,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雍州将来就是南北两国之间的不会有什么战乱的地方。
贺欢笑了笑,诚恳道:“公子,在下实在不懂你的意思,还请解惑。”
萧君泽于是给贺欢讲解了这事。
“北朝如今,是这个局面,”萧君泽拿了一根树枝,在洞穴的泥地上轻轻划了几笔,便有了一张简单的山川轮廓图,“自北朝迁都洛阳后,实行了九品中正制,如今,各大世族,正在争着上位……”
听到贺欢说毒盐的事情时,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说,崔卢郑王李这几姓开始发力了。
前些年,元宏还在时,为了南征,削减了百官俸禄,如今的百官,有几个是靠俸禄生活的,削减俸禄,只是给他们更多敛财的借口而已。
自从九品中正制后,就算有元宏不要命地励精图治,但门阀威力却依然霸道地充盈进了整个朝野。
崔卢郑王李,这几大家世族的几乎所有的子嗣、门生,都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官职,与宗室勾结,开始对朝廷的各种经济命脉下手。
如果说元宏在时,他们还会收敛着,遮掩一下,当他重病之后,连遮掩都没有必要了。
陷害贺欢他们的人,是元晖和卢昶,前者是宗室,后者是范阳卢氏的嫡脉,算不上位高权重,不用以前,就算是现在他让襄阳太守帮着写个信给彭城王元勰,元勰都会处罚他们。
但是……
“但是就算是已经位高权重的彭城王,也不会重罚他们,”萧君泽目光里带着笑意,看着陷入沉思的贺欢,“在他们眼里,宗王与高门,都比那十几个死在路上的兄弟重要多了。”
以他们的实力,碾压贺欢这种统领百人、连个官阶都没有的小小队主,说不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是下边的人在帮主子解决麻烦。
“选第一条路,就是要你把事情遮掩了,不再提起,”萧君泽淡定道,“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你自然也可以带着你的兄弟回到怀荒镇,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嗯,他们应该还会给你们一些补偿,说不得便每人有一口锅。”
贺欢沉默数息,才点头道:“世间本就不公,这个道理,我自小就明白。那,第二呢?”
“第二条路,”萧君泽挑眉道,“雍州刺史君泽,有割据自立之意,在他治下,不能说有多平等,但至少,没有官阶,不遵九品之制,你若在他麾下,或许有一天,能亲自在朝廷上,为自己和兄弟们,讨回公道。”
“能去君泽大人麾下?”贺欢的眸里顿时闪过惊讶,大喜道,“那必是好路,我选第二条。”
萧君泽准备忽悠人的说词都准备好了,对方这热情倒是把他给整得不会了,一时有些迟疑道:“他可从未去过六镇,你凭道听途说,便要去他那里,是否过于冲动了?”
“不冲动不冲动,”贺欢连连摆手,他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小酒窝,看起来阳光又自信,“你是不清楚,草原六镇,都十分钦佩君泽大人,自从他疏浚运河后,幽州粮草比十年前廉了不止四成,以前一匹骏马能换五斛米粮,如今一匹能换得九斛,还有襄阳的茶、酒、盐,哪怕加价,也都货真价实,从不会以次充好。最重要的是,他能找出奇术,能梳洗羊毛,让草原上羊群卖得上价,更是不以私利,将洗毛之法公之于天下,让草原诸部多了近半收成,六镇连同柔然、高车诸部,都感激他的恩德……”
草原生活艰难,他前些年几乎饿死在怀荒镇,但从九年前开始,六镇的子民一下就发现米粮、盐铁都便宜了许多,饥荒肉眼可见地少了起来,给羊剪毛不再是牧民们觉得麻烦的事情,反而像丰收一样快乐起来。
虽然最近一两年,粮价似乎又隐隐地涨上来了,草原诸部也为了争夺草场、牛羊而纷争不断,但这些和君刺史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更重要的是,襄阳的关系,被当初第一个跟在刺史身边的斛律氏牢牢把持,他们这些军户,早就想拉上这关系了。
“没想到他的人望在草原上如此之高……”萧君泽微笑道,“可若是朝廷要控制襄阳商路,不再让草原诸部与襄阳贸易,你们可敢与朝廷为敌?”
贺欢不由笑了起来,眉眼里出现一股傲气,他道:“若真如此,你说的攻入洛阳之事,还真大有可能。”
草原与六镇对北魏敬重吗?当然是敬重的。
但多么?
甚至于是拓拔鲜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数,他的皇帝甚至亲自在诏书里说“丁零人死了,常山、赵郡的贼就少了,杂胡人死了,并州的贼就少了,羌人、氏人死了,关中的贼就少了。”
所以,大家懂的都懂,鲜卑人的国只是鲜卑人的,就算他如今汉化穿了中原人的衣服,但真不给活路时,该起事的贼一个都不会少。
“那便足矣。”萧君泽很满意地道,“既然如此,你便去襄阳吧,我现在手上没有纸笔,但你可以拿着这个给他们。”
他在身边的挂饰里翻看了一番,枪是不给的,炸药也不能,弄伤人就不好了,钱和丹药不是很特别的东西,高层人物都有……
哎呀,他平时刷脸刷习惯了,以后可要记住在身上留些信物才是。
于是他把一根竹笛递给他:“你让人把这个送给他们,他们就会帮你。”
原来公子襄阳郡的人,贺欢拿起竹笛,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只要笛尾上看到似乎有猛兽的咬痕,但公子既然这么说,那他当然就做,于是点头谢过。
这里,他手指已经不流血了,便低下头,继续缝合那件皮斗篷。
萧君泽又有点无聊,他开始反复地撸小老虎,小老虎感觉要秃了,嗷嗷叫着往一边跑,又一只纤细的手拎起,抱在怀里被重新盘来盘去。
贺欢有点同情这小老虎,于是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已经许久未喝奶了,我给他喂些吧。”
萧君泽自然同意了,拎着的小猫后颈,递给他。
贺欢接过小猫,拿衣服裹了,送到一边母羊身下,他蹲下身,伸长脖颈,萧君泽看到贺欢脖颈上有一个老旧细绳,却没有挂什么东西,于是随意道:“这个细绳,是用来做什么的?”
贺欢怔了一下,本能地摸了摸那细绳:“这绳,以前是挂手上的,连了把小刀,用来护身。”
“刀遗失了?”萧君泽问。
“并未,”贺欢放下手道,“去岁,怀荒镇大雪封山,粮草断绝,米价倍增,我饿了两日,那把小刀拿去换了三斗栗米,让我与两个好友,都活了下来。”
萧君泽不由感慨:“你这人生,还真是曲折啊。救了三条人命,那刀真是功德满满。”
贺欢点头,凝视着他无暇的面庞,笑了起来:“是啊,它救了我两次。”
皮袄缝好后,贺欢又做了晚饭,洗干净锅碗后,有些担心地让公子一切小心,便拿着那只竹笛,向自家营地走去。
他平时对手下十分照顾,所以人气尚可,那处废弃山寨的不过一日的功夫,已经修筑了不少树屋——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
“哟,希奇啊!队主居然回来了。”
“队主在山里见完相好了?”
“肯定啊,吃食席子的还有他舍不得吃盐都送去了。”
“什么相好,是妖精吧!”
“就是,队主最近没事都就发呆,魂都被勾走了。”
“看,手上还多了根笛子,谁不知道队主唱歌可杀人,肯定是相好送的!”
“快看,队主脸红了……啊,队主打人了!”
贺欢冷着脸把兄弟收拾了一番……这就是他不愿意让他们看到公子的原因,那位实在生得太美了,他没有信心能让这些诨汉们不生觊觎之心。
这时,一位兄弟捂着头上的包,小声道:“队主,你怎么才来,桓王等你好些时候了。”
贺欢一惊:“在哪,快带我去。”
几乎同时,旁边传来桓轩的笑声:“我在这里,听你手下说你在山中遇到佳人,流连忘返,不想居然也看了好戏,居然有竹笛相许,也不知是哪位佳人,舍不得让我等……”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只有那温和的目光,瞬间锐利地像刀子,落在贺欢手上竹笛上。
第165章 勾心斗角
桓轩当然记得那支竹笛,那是他的砍了好几天竹子,精心挑选后,三蒸三煮,用桐油处理后,送给爱慕之人的礼物!
虽然才送过去,没有半个时辰,便被那只白罴咬了一口,但好在它还小,只是留两个牙印,并不影响,阿萧还说,有这小熊咬过,那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笛子了。
他还记得,有闲暇时,阿萧便会在月下,幽幽吹奏,那笛音绕梁三日不绝,是他此生听过最好听的曲调……
可是,阿萧的随身之物,怎会在这个胡儿手中?
一时间,桓轩的语调里都带上一点颤抖:“这,这竹笛,你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原本被部下调侃得有些恼怒的贺欢瞬间撤下脸上的微笑,他用审视的眸光看着桓轩,沉声道:“这是友人之物,桓兄认识?”
桓轩目光冰冷:“他不会将这东西随意赠人,他在哪里?贺兄,你大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
一想到阿萧可能就在附近,再想到他那倾城之貌,桓轩心急如焚,他都不敢想,柔弱的阿萧要是落到这胡儿手里,会是什么处境!
贺欢皱眉道:“桓轩兄冷静些,可否将因果说清,否则这没头没尾,小弟又如何知晓你说的是何人?”
桓轩难道认识公子?
但公子既然没有提起,他当然也不会告知桓轩公子的下落,便决定以拖待变。
“他是谁你不用管,”桓轩厉声道,“这笛子是我亲手为他所制,你休想狡辩,带我去见他!”
贺欢挑眉:“你说带,我便要带么,你又是他的谁?”
他当然可以否认说是在山里捡的之类的谎话推诿,但没有必要,桓轩这模样,看起来是不会轻易放手,倒不如打听出更多的消息——公子没告诉他的身份,他也没有多问,可若能从别人身上找出一点线索,也算是收获了。
这话瞬间问到了桓轩痛处,他怒道:“我,我是……我是他学生!他教我许多的道理,救我性命,便是搭上性命,将你们全数留下,我也必护他无恙!”
贺欢听清他的话,忍不住笑道:“说得冠冕堂皇,可他救的人多了,难道救了你,他就是你的,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桓轩沉声道:“果然,他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贺欢将笛子在手里转了两圈,笑道:“是么,可是,我亦认识他多年了,此次,也未听他提过要见你呢?说得这么好听,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桓轩面色一寒,冷笑道:“他岂是会轻易与人相交之人,你说与他相识多年,不如说说他的名字?”
话虽如此,他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捏紧成拳,指尖深入肉中——贺欢这话简直是绝杀,他认识阿萧好些年了,却只知道他叫阿萧,姓甚名谁,全然不晓!
难道,我还要从这个小杂胡身上,知道阿萧真名么?
桓轩心中苦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你倒是快说啊!
贺欢也回过味来,忍不住冷笑道:“讲得那么好听,原来你也不知啊!”
原来这桓轩和我一样,都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
桓轩当然不输阵:“我知,只是不会告于你这胡儿!”
“你大阳蛮,比我这杂胡还不如,”贺欢反唇相讥,“我至少还是编户齐民,元魏治下之民,与你这等山中蛮夷,更高一等。”
“有够高,我大阳蛮内附,至少还能封王,”桓轩不甘示弱,“魏太武帝曾言,‘胡死,正减并州贼’,你们死了,并州贼便少了,你们未免给自己脸上贴金。”
两人都不是木讷少言之辈,一来一回,毫不相让,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看得周围部下们一头雾水。
但渐渐地,他们回过味来,相互间窃窃私语,这……这分明是为了哪位佳人斗起来了。
看这模样,头发都要竖起来。
桓轩与贺欢舌战许久,都没能讨到便宜,他有心让部下把这胡儿拿下,但他这次过来,只带了十来个亲随,反而要防着的落到对方手中,于是愤怒之下,决定先退开,回山寨中召集人手,他就不信了,把这周围几十座山头翻下来,会找不到阿萧。
贺欢见桓轩负气而走,眉头微皱,他当然不会泄露公子所在,但如今公子被人盯上,还是要早些告诉他,让他提高警惕才好。
另外,若这是敌非友,还要早些送公子出山,否则在这山中,很可能会落到大阳蛮手中,到时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想到这,他在部下们揶揄的目光中冷了脸:“你们护好营寨,我去去便回。”
“队主啊,山路难走,”有部下高声道,“要不然,您今天晚上就别回来了……哎哟,你怎么打人啊!”
贺欢回到虎穴时,萧君泽正在拿水擦脸。
虽然贺欢每天留下的水不多,但个人卫生还是要注意些的,反正明天他也会打来。
于是,贺欢便看公子只着单衣,长发披散,赤足坐在石边,在黄昏昏暗的光芒下,那赤足却白得像那皎洁的月亮,似乎还散发着莹莹光芒。
贺欢用光了几乎所有的意志力,才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公子,在下有事、有事相告。”
萧君泽微笑着抬头:“这肯定啊,你匆忙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欢有些内疚道:“我带了你相送的竹笛回营,却遇到了蛮王桓轩,他说这笛是送你,一定要知晓你的下落,我虽未告知,但这些日子都在附近盘桓,他若一心搜山,你、你怕是要换个远些的地方躲避……”
“桓轩啊,”萧君泽回忆了一下,笑道,“都好几年了,他居然还记得我。”
贺欢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认识,”萧君泽随意道,“当初闲来无聊,教过他一些手艺。后来我有事南下,便四年未见过他了。”
贺欢点头:“原来如此,那,此人可信否?”
萧君泽思索了一下:“无碍,既然他想见,那见便是。”
贺欢点头应允,但又有些担心:“可是,他如今是蛮王,此地又是他家宅,若他不愿你离去,可会有些麻烦?”
萧君泽微微摇头:“不必担心,他是知道轻重的人,不会留下我。”
贺欢虽然不错,但一个仆人太不方便了,既然桓轩就在附近,那就改变一下生活地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萧君泽如此笃定,贺欢点头:“那我明日,便告知于他?”
“可。”萧君泽微笑道,“到时,他怕是也会和你一起,送我出去。笛子用不上了,给我吧。”
贺欢有些不解,但还是将笛子交还给君泽。
萧君泽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将长笛放于唇边,轻轻吹响。
夜风空旷,山野之间,笛声传得极远。
萧君泽吹得很随意,肺活量大就好在这里。
大约只吹了一盏茶的时间,天还未完全黑,贺欢便听到一些响动,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半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位蛮王,正面带狂喜地奔来。
就像一条听到哨声的狗子!
贺欢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萧君泽则放下长笛,微笑道:“桓轩,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啊。”
“阿萧!”桓轩看着这位朝思暮想人,忍不住想要抱住他,“你受苦了——”
贺欢挡在他面前,神色不愉地道:“岂可无礼?”
桓轩眉头紧皱,有些委屈地看向萧君泽:“阿萧,他是谁?”
贺欢忍不住感慨:“桓兄啊,你刚刚还叫我欢弟,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不记得了么?”
桓轩顿时冷了面色。
“好了,”萧君泽缓缓起身,结束了这两人杀气四溅的对视,“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是贺欢帮了我,桓轩,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桓轩立刻认真道,“你说,我做!”
“没什么,先去你那里说吧。”萧君泽随意蹬上鞋,“这里太小了,放不下三个人。”
“这是自然!”笑意爬上了桓轩的脸颊,他看了一眼贺欢,悠悠道,“这种荒野之地,真是委屈你了。”
而这时,贺欢已经把羊皮披风披在萧君泽身上:“公子,山风冷,你莫要受了风寒。”
“好,”萧君泽随意把披风带子系上,“你帮我抱一下小猫。”
“好!”贺欢立刻进洞,将呼呼大睡的小老虎抱出来。
桓轩则看着那非常新的羊皮披风,微笑道:“原来欢弟先前找我要羊皮,是为了给阿萧御寒啊,早知我该把那件貂裘送来的。”
贺欢也微笑道:“是啊,回头必有回报。”
“你帮阿萧,就是帮我,这哪能让你还!”桓轩突然像想到什么,“我带阿萧回寨就好,欢弟还有事要忙吧?”
“现在没有了,”贺欢看着对方,怜悯道,“我答应阿萧,送他回襄阳。”
桓轩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极为阴影的想法,把贺欢杀了,将阿萧留在山中……一辈子对他好……
但,那也只是生起一瞬间的念头,下一秒,他忍不住道:“阿萧,你还要回去么?”
“当然!”萧君泽随意道,“我有需要完成的事。”
桓轩深吸了一口的气,勉强挂起微笑:“那,那跟我来吧,山路不好走,我去打个火把。”
“我也去。”贺欢跟了上去。
桓轩咬牙道:“你别想再进我山寨!”
“风度,”贺欢平静道,“桓王啊,你想让阿萧看你这面目可憎的样子么?”
“阿萧也是你叫的么?”桓轩冷声道,“你这样纠缠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看到他安全,”贺欢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除此,没有其它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