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咬牙切齿,恨意入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呆立当场。
那霹雳一样的轰鸣,那的恐怖的威力,还有萧君泽对准了元恪的指尖。
还有他眼中杀意。
毫不掩饰,充斥着血腥与愤怒,没有人怀疑,只要元恪敢动弹一下,刚刚那雷霆般的一击就会落到这位新帝身上。
也是同时,宛如被最凶狠的猛兽盯住了咽喉,元恪毛骨悚然,整个背后都已经被湿透,连呼吸似乎都成为了他不敢进行的事情。
他想过君泽会有底牌,会有准备,但最多的准备,却也只是那传说中的雷火,能伤到周围数人罢了,只要有禁卫的阻止,他便能无恙。
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居然能将雷霆也握于手中,甚至于在被禁卫重创后,也能轻易反杀,让他痛失了父皇给他的大将统领于烈。
可低头再看于烈那凄惨恐怖的死像,元恪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寒,只感觉下一秒,便要步他的后尘。
而对面,萧君泽有些摇晃的身姿很快重新挺直,他脸色惨白,阴冷的神情中,那惊人美貌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恐怖,那是一种来自生死的恐惧,让人感觉仿佛被扼住了咽喉。
但萧君泽却垂下眼眸。
冯诞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液从他身下缓缓扩散开来,染红了他身边那套缌麻服,胸口的伤口看似不大,但萧君泽知道,子弹的动能会让它在血肉中翻转,造成的巨大伤害和失血,就算是一头水牛,也抗不住这一击。
他并不意外的冯诞会帮助元恪,他只是意外冯诞居然那样决绝。
冯诞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有些涣散,艰难地侧过面庞,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君泽的眼神,就算见过生死,也让冯诞心中恻然。
“君泽,”他有些艰难地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能让他、让他的死在这里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君泽依旧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的模样,并没有一点靠近过来的意思。
那一瞬间,冯诞眸里有泪水滑了下来。
君泽他,一定很伤心。
“是为兄的错……”
他早就见过君泽偶尔把玩那件铁器,拿着这个,君泽还开玩笑地说,这天下没人能伤害他。
但是,他的选择,似乎已经把君泽伤透了。
可是,这是元宏选择太子。
如果元勰继位,又如何让天下人心服?
为了草原的兄死弟终变成父死子继,北魏的帝王们的用了一代又一代的心血,每一次的权利的争夺,每一次在血腥中的帝位争夺,都是元宏努力推行汉化的原因。
杀元恪,当然很容易,但废立了帝王的元勰和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必然会反噬的帝王。
“君泽……”冯诞望着他,他想君泽原谅他,他知道,君泽是懂的。
“你想维护这个朝廷,不想换个新帝,”萧君泽的声音冷厉里带着嘶哑,“你怕血流成河,你不想我元宏面前杀元恪!”
他目光如隼,看向元恪,冷冷道:“什么改制,什么汉化,什么元魏千秋,都是笑话!这王朝,只要一个皇帝愚蠢,便能拖累家国,你指望有什么圣君?”
冯诞没有争辩,他只是尽力,想要伸出手,似乎这样,君泽就会主动过来,让他抱一下。
他想走过去的,但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青年的模样依旧妍丽,那伸出的手苍白如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随风而去,只有那指尖的鲜血,如片片红梅,苍白与血红,仿佛构成了另外一幅诡异的画卷,想将天上神灵,拉回人间。
萧君泽却是看着他,没有靠近,更没有伸手。
他只是凝视着,元宏死时,他并不在,而如今,他真实地感受着,那死气蔓延到兄长的面庞,他面前的,是浩瀚的命运,如汪洋,将他淹没,窒息。
为什么,你要挡住呢?
你哪怕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心思,只要说声住手,我也不会动手的。
你明明知道的,你早就想死了,你不是故意,只是本能地挡住了。
你只是,不想要我,不想要这个世界,不想再去见证朝廷的尔虞我诈,你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为冯家,为元勰,甚至是为我,寻一个护符罢了,你只是不想要。
冯诞也看懂了。
他的眸中的祈求变成了遗憾,他低声道:“你们的安排很好,都很好,可我,就是不要想啊。”
可是,你们,也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君泽捏住枪柄的手指几乎冒出青筋,他想说对不起,他想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看不出,不是没问过,就是因为怕你想不开,我们才私下说的。
我想过所有的计划,想过所有的事情,就是不去想,你是不是真不想要!你真的不知道么?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间,他没有动,只是看到阿兄的他的手缓缓落下,看着他在遗憾里,停止了呼吸。
元勰在一边沉默着,他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走了冯诞身边,看向了君泽。
“君泽,”元勰的轻声道,“我想守护的,不是哪位陛下,我只是想让皇兄的朝廷不再动荡。”
元恪固然不是顶尖的皇帝,但猜忌、冷血、绝情,从来不是帝王的缺点,相反,他这样的人,才做不好皇帝,因为他软弱,不敢担这样的责任,是他拒绝了兄长递来的责任,兄长才会选择的元恪。
所以,就算真的会死,他也不会拿出皇兄给他的遗诏,那不是他想要的。
联合南国之主,杀死本朝帝王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冯诞更不可能做出来。
他们的身份地位,在君泽选择成为南国之主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不是信不信任,而是底线。
萧君泽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自做多情!”
对啊,他们早就劝他别来,他们早就劝他快走,他们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只有他的骄傲又自大,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听从他的安排,却从没有问过别人,到底想不想要!
所以,他是咎由自取。
所以,你是自作自受。
所以,我是在做什么?
元勰神情中闪过愧疚:“君泽,放过陛下吧,你便是杀了他,也离不开洛阳。”
萧君泽看着他,轻声道:“好了,彦和,我已经明白,你我,不再是朋友了。”
元勰低下头,他掩住眸,过了数息,才放下手,轻轻点头。
萧君泽看着周围那些已经不知手往哪放宗王妃嫔,轻声道:“元恪留下,你们都出去。”
“大胆!”这次,终于有人怒言斥道,“此地是太极宫,怎容你如此撒……”
又有一个人倒下,萧君泽手中武器,又重新指向元恪。
这下,元恪终于明白,他长叹了一口气:“出去,都出去。”
皇帝发话,众人只能遵守。
等众人一一退出宫外,萧君泽这才缓缓走到冯诞身边。
冯诞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沉默了数息,用有些颤抖右手想要握住他刚刚垂下右手。
但颤抖的手指几乎弯不下去,刚刚的攻击,于烈虽然收过元恪的命令没下死手,可一个大将用钝器的全力一击,应该已经打裂了他的骨头,他现在保持着的站立,就已经花光了力气。
“好想,像以前一样。”萧君泽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尚有余温的手,平静道,“把元宏也抱过来。”
元恪正想反对,但与君泽那不带感情的眸光对视一息后,没有再争辩,而是默默上台阶,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已经僵硬的父亲拖到冯诞身边。
萧君泽看着这宽阔的太极宫,将一旁的人形宫灯,打翻在地。
翻到的宫灯有香油泄出,但内中藏水的巧妙的设计扑灭了火焰,只是有油水蔓延,并未起火。
萧君泽又打翻了一支蜡烛,这下,浮在水面的油层迅速燃起,幽蓝的火焰窜出老高,并且流动着蔓延开来。
元恪惊得神魂俱失,大喊:“你、你要做什么?”
“我若自焚,大可回到天庭,”萧君泽在火光中转身看他,微笑道,“你呢?”
元恪一时吓得腿软,他本能想要祈求,想要怒骂,但在开口一瞬,却看到已经和冯司徒躺在一起的父皇。
父皇面色中带着忧愁,似乎走得并不安稳。
也是了,有自己这样的太子,他肯定是不放心的。
他顺风顺水了好多年,因为父亲那一点批评,便生出了怨怼争胜之心,想必父皇在一边看着,也甚是焦急吧?
他自嘲地一笑,先前的惶恐顿时,有大半平息了下来。
“我,我大约会被父皇再打死一次。”元恪回想着冯司徒,还有有元勰的选择,万般羞愧涌上心头,“父皇说我心胸狭窄,我本不服,如今回想,这也不算说错。”
和皇叔、司徒相比,他幼稚地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儿,如今生死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大约也只有维持元魏帝王的一点尊严了,他也不再去祈求君泽饶他性命——若是记在史书,岂不是让元魏蒙羞。
是他不孝。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吧。”萧君泽平静道。
元恪怔了一下,看着周围开始变得猛烈的火势,又看了一眼父亲遗体,终是咬咬牙,飞奔着跑了出去。
萧君泽回过头,看着血迹里,相互依靠的两人,跟在元恪身后,缓缓走了出去。
大火越来越烈,飞起的灰烬如同蝴蝶,从他耳边飘飞。
梁宇倾塌声音在身后响起。
将他的许多悲喜爱恨掩埋。
一起埋葬的,还有少年的心。
第159章 起风了
随着他的最后踏出太极宫,身后的火舌已经窜上高空,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的无比显眼。
许多宫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语,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这么热闹么?
更有汉臣在心中低语,觉得胡人果然是蛮夷,这么多年了,连个最基本的父死子继都做不好。
话虽如此,许多臣子已经悄悄串联,又派人手打听,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的各种眼线们也开始积极行动,于是太极宫外借故围绕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元恪狂奔着,他已经接近了门外的侍卫们,即将躲到他们的刀盾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绝处缝生的刺激,绝对是他此生以来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只,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过来的侍卫离他只有一丈……
“站住。”清冽优雅的声音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没有一点勉强的冰冷,平静地像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却在一瞬间寒毛倒竖,不但没有再前进一步,反而立刻对面前的禁卫道:“退下!”
面前的十几名想要救驾的禁卫一滞,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却已经气急败坏地咆哮:“退下,退下,没朕的允许,不许上前一步!”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神色的难看的诸臣:“你倒是聪明。”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顺手给他一枪的,天色这么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绝望:“事已至此,不知国主,如今欲往何处去?”
萧君泽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
元勰也神色苍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太极宫:“君泽,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势会蔓延整个宫城,宫禁还在……”
他当然知道,这火是君泽也放的。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这一场大火下来,皇兄与冯诞怕是都成灰烬,不分彼此,到时,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还是一个棺木的那种,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皇兄在天有灵,是喜是悲。
萧君泽看着那已经开始蔓延回廊的火势,淡淡道:“解开宫禁,允许各宫逃亡,快些救火吧。”
他倒也不担心救火过快,会让里边的两人烧的不透,毕竟这可是木头房子,宫中又没有火管,所谓的救火,不过是避免火势蔓延罢了。
元勰心中一松,还好,君泽的杀意并没有针对所有人,他还是有理智的。
于是他立刻道:“准备车驾。”
太极宫这地方,按理是不许有马车的,就算是皇帝,在宫中也多是坐舆,不过事急从权,也没功夫为这些小事计较。
元勰叫来车驾,他本是温柔知事之人,没有耍什么花招,车驾并不是天子六驾,而是两驾的普通马,马车也只是宽敞,没什么显眼的装饰。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这位先前还桀骜不驯,叫嚣着要将南国之主留下的年轻皇帝已经十分乖巧地抢先上了马车,还自觉得地在上车时把车帘用力扯下,证明这里边没有埋伏。
萧君泽跟着上了车驾,再然后,上来的是元勰。
“你下去。”萧君泽冷淡道。
“这,”元勰看着面色苍白的元恪,苦笑道,“那,谁来给你驾车呢?总不能是你吧?”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元恪抿了抿嘴,已经主动地的坐到驭者的位置,拿起马鞭,深吸一口气,驱车前进。
浓重的悔意在他心间蔓延。
他的父皇看人真准。
冯诞、元勰,都是肱骨之臣,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和君泽关系那么亲密,但在两国的大是大非上,却是没有一个违背父亲的选择。禁军统领于烈也是他交给自己心腹,能托付性命安危之人。
他们,都会是自己江山的柱石,却因为他的一时任性,在这一瞬间,不仅折损了两人,还让君泽和北朝,彻底决裂。
就因为这一时任性,他的性命捏于人手,不仅亲手烧毁了父亲的圣体,还要为人驱使。
明明,只要放君泽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还能在南北两朝的合作里的想些办法,谋取些利益。
他却偏偏想要由得性子来!
难怪,父皇常说,这天子是世间最不该任性的人物。
越想越是懊悔,他连挥鞭手也变得机械起来。
然而,随着马车驶出宫门,更加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走上宽敞的铜驼街,周围的宫人、侍者,还有围观宫城大火的官吏、平民们,都聚集在大街道周围。
他们窃窃私语,洛阳城中,他随父亲祭祀游街数次,认识他的人不少。
那些私下的议论,虽然听不清楚,但却似乎都在惊讶着,是谁有资格,让一国之君驾车而行。
以及,这皇帝驾车,又要去哪呢?
那些听不清的言语,那些的微弱光芒里的人影,让元恪恨不得甩掉马鞭,一死了之算了。
但强烈的求生欲终是占了上风,他随后一想,若是在大街上被当众打死,岂不更加难看,要死,也至少不要如此众目睽睽,还是再坚持一会吧……
他用心安慰自己,当年越王勾践给夫差当了三年马夫,也卧薪尝胆三年——他不求能如勾践那样能十年生育、十年教训,后一举灭吴,只求能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倒足矣了。
在这样的煎熬里,元勰到底还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很快便要进入小街,去向元勰的王府,需要开路,将无关之人驱离。
终于,在转过两个街角后,便到了元勰的府上。
没有那么多的叙旧,萧君泽让元勰把当初他送的箱子,拿出来,送到府上的戏台边。
巨大的箱子打开,沉重的布幅被元恪咬着牙拖出。
用桐油反复刷过的布帛放在室外,开口处被放油桶,用支架支起,元恪已经累得出了满头大汗。
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最辛苦的时候,也不过拿了十几斤的刀剑。
萧君泽让他拿出火折子,吹燃后,将油点燃。
元恪已经习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巧照做。
元勰在一边,面色疑惑又有些纠结:“君泽,你这是要作何,若是想要离去,我可用性命做保,只要你放了陛下,我亲自送你过淮河……”
“不必了。”萧君泽坐在石台旁边,看着漫天星空,“我不会承你的情,你也不要再为难元恪杀你。”
元恪小声道:“不为难的。”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忍不住道:“你这羞辱也够了吧,我承认先前对你有些非分之想,但却也从没想过杀你,至于杀皇叔、杀冯司徒,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手上,一个人都没死,死去的人,都是你杀的!”
不然,于烈也不会死得那么冤枉,他当时那刀如果用了刀刃,事情便不会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君泽沉默数息,才平静道:“是啊,都是我杀的。”
元勰在一旁,看着燃烧着浓烟的油桶,还有那冒出一块的巨大布幅,从这场本能应对的成串变故中略有些回过神来。
就在一天之内,皇兄去了,思政去了,君泽与他决裂,元恪性命岌岌可危……
夜色之下,一股深重的疲惫感蔓延心间,压得他连喘息都觉得苦痛。
他看着君泽,低声道:“君泽,节哀。思政他生于元魏,受朝廷俸禄恩遇,我身为宗王,都有情义家世牵连,食君禄,忠君事,又怎么能如你这般,将君臣、家国、敌友,都不放在心上呢?”
他不是神仙,身在人间,烟火灰烬满身,又岂能将万事,不萦于心。
“所以,你不要怪思政了……”
萧君泽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些话,我不想听。”
元勰感觉到了窒息。
“既然元宏想要考验我,考验他的太子,”萧君泽看着那已经膨胀鼓起,宛如小山一般的热气球,悠悠道,“那,今晚,我也给他的元魏,一个小小考验。”
元恪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萧君泽拉入了吊篮。
这时的气球已经膨胀了,比皇宫的横梁还要高大,被火光映得通红,在很远处都能看到,引得周围的庶民的们议论纷纷。
元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君泽对着吊篮的绳索一指。
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绳索猛然断掉。
而那看着不怎么结实的藤编吊篮,在摇晃了几下后,居然缓缓离开了地面。
元恪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后,死死拉住了边沿。
“救我,救我啊!我不要上天去!”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种风中摇晃、无所凭依的恐惧,让他根本维持不了帝王尊严,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一样。
在他把嗓子都快叫破了的时候,对面人开口了。
“放心,既然他不让我杀你,至少这一次,我不杀你的。”萧君泽平静道,“起来吧,看看这大好江山,以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既然义已断情已绝,自然,无情可留。
那么,留下元恪这昏君,总好过让元勰上位,给北朝续命。
元恪颤抖了好久,他捏着绳子,缓缓靠着边沿,小心地探出头,然后便被惊得心魂俱失。
洛阳,好小,天下,好大……
萧君泽在吊篮边低头凝视着渐渐变小洛阳城,轻声叹息:“起风了。”
如今已是深秋,正是刮西北风的时候,洛阳又在中原腹地,靠近边境,不出意外的话,一日之后,他就能顺风回到南朝。
或许,他们说的对。
这一趟,不该来的。
第160章 小小教训
萧君泽做的热气球并不大,也就两千立方的面积,是正常热气球的三分之一不到,——不是不想做得更大,而是在古代,这对生产力的要求实在太高太高了!
虽然在南国时试验了两次,但这种既没有放气阀也没有多装沙袋,飞到哪都要凭天命,承重就是两个人的。
再简单点说,没有承重余额,带不了魏贵妃了。
天空的夜景极美,能让第一次凌空的人见之忘魂。
但这样的入迷也不会太久,现实的残酷,便会将第一次上天的观景者惊醒。
高处不胜寒。
并不是说说而已。
不到半个时辰,元恪就已经冷得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一点兴致去看这无限江山,只能缩在吊篮的一角,尽可能地减少和空气的接触面积,小脸青白,鼻涕不受控制地的往下流……
萧君泽扯了扯身上的厚披风,这是他上吊篮前在元勰的库房里扯出的一件珍品,用料是的细软的羊绒,还带了兜帽,非常有效果了。
能救狗命。
站得有些累了,他也坐在吊篮一角,静静地想着事情。
远离了喧嚣和人烟,寂寞和寒冷是最好的镇定剂,他也有了些许时间,反思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是他太过自我了。
只是把这一切都看作游戏,看成一局棋盘,任性要求着的所有人都得按自己心意来。
若是别人不愿意,便要勉强。
但很多事,也是勉强不来,冯诞和元勰都有自己立场,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不需要自己帮着做下选择,哪怕这帮助的“为你好”。
强扭的瓜不甜,他却被这些年顺风顺水迷了眼睛。
他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悲,有怒有恨,他在不知不觉间认可了他们,却又没有将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
这一次,不冤。
只是……
他伸出还在剧痛颤抖的右手,指尖的余温似乎还在。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么?
你们做出了选择,我也需要做出选择。
大兄,我会继续改变这天下,或许需要很长时间,很多的心力,很多性命,但这就是历史的车轮,我不想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王朝兴衰里空转,不想就和你们一样,去效忠这样的王朝。
我有我的路,从今以后,我们便是陌路人了。
我会记住你们,会想念你们,但,仅此而已了。
这世道给我的痛,我会如数奉还,无论它是来自南朝,还是北国。
你和元宏在天上看着,可不要生气啊。
夜风越来越大,萧君泽伸出手,试图想要星辰来定位一下气球所在的位置。
而这时,突然一阵急风,将油筒的火焰吹得忽明忽暗,气球下渺小的吊篮,更是像个铃铛一般,来回摇晃。
那种剧烈的震荡,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甩出去,元恪死死抓住绳索,念起了佛经大悲咒,他目光绝望,似乎已经在提前给自己超度了。
萧君泽也有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刺激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没有把魏贵妃也带上来,要不然可真麻烦了,毕竟这吊篮上可是没有降落伞的。
那边,元恪已经念完了两套佛经,语气里带着哭声,祈求道:“陛下,上仙!求您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是天宫还是月宫,我虽有些的错处,但真没有做大恶事啊,求你收了神通吧……啊啊啊——”
大风越来越烈,气球已经飘上云层,在云海之上遨游,元恪虽然被惊得不能呼吸,但这里的寒冷和缺氧已经让他头脑无法反应,而这时,油筒上那被吹散的热烟,终是不能给气球提供持续的升力,开始缓缓下降。
萧君泽看着山下的河流,想把它和自己记忆中的山川地形对上。
但如今是公元五百年的古代,山野间连点灯火也看不到,江河之上更没有亮灯的船舶,所以,他也看不出什么山川起伏,但有一点,他却明白,风向变了。
在吹了一阵子的西北风后,风向又变成了东南风,带着热气球一路向北而去。
萧君泽忍不住感慨,果然,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只希望不要离人烟之地太远,否则他可不好回家了。
飘了一晚,在太阳将出东出时,这热气球便开始寻着位置降落,萧君泽明白,这一夜之间,气球能跑的距离并不会太远,可能在洛阳周围数百里的地方。
这样的事情就很烦人,他现在是一点不想在这破北朝待了。
气球的热气渐渐减少,降落在一片的不知名山谷间,萧君泽一天两夜没睡,已经非常困倦了,但他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还是拿出火折,指挥着已经冻得快傻掉的元恪将这热气球收拾收拾聚拢,然后将它点燃。
温柔的火光跳跃,热气蒸蒸,元恪终于感觉到温暖,一时热泪盈眶,恨不得钻进火堆里。
萧君泽转身,在山林一番寻觅,很快提来一只野鸡,指挥着元恪拔毛掏脏后,用树叶裹了,包上泥土,放进火堆里。
元恪也不矫情,听说要放血,便一口咬住了野鸡脖子,痛饮其血,他已经渴得不行了。
萧君泽清点了一下身上的弹药,伸手摸了摸右肩,那里还在剧痛,却已经比先前轻了许多。
他的体质在恢复力上,可以说是满点了。
太阳升起时,元恪拿着树棍把泥土包裹的野鸡刨出来,敲开后,一口没敢动,恭敬地献给萧君泽——在看过云海,又见过天地后,这位年轻人已经对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是长了什么样的胆子,敢谋害这位能驾驭雷霆、云雾的神仙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中了什么样的迷瘴,要如此对待一位下凡的仙人?
何等的无知无畏!
他甚至很难想像在看到萧君泽升天之后,洛阳城中的人们会传出何种神话,一想到这里,他心中苦涩之余,又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或许我已经在史书里成为给上仙牵马驾车的仆人,鸡犬升天,或许也不亏?
萧君泽快两天没吃东西,吃了两个鸡翅和鸡腿,已有八分饱,便没有再食。
而元恪看他不准备再吃了,便把剩下的肉和骨头都吮得干净——他也快两天没吃东西,这简直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休息之后,萧君泽寻着山谷间细小溪流,寻觅着出路。
好在这里应该是的一个小丘陵带,周围的山并不高,估计还在淮河一带。
然而,他们才走不到半个时辰,天上便落起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