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微笑道:“怎么,丞相还是舍不得了?”
萧衍轻声道:“老臣听命于陛下,治理南朝,也有快二十年了。陛下,您就真不能当一回中祖么?”
中祖,中兴之祖,是庙号里从没有出现过的。
萧君泽摇头:“没有必要,除旧迎新,南朝的顽疾太多,我若只是合并两朝,那会将南朝的矛盾与问题一起带到新朝,只会留下更多麻烦,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萧衍如何能不明白,他只是舍不得,南齐这个王朝建立的时间已经有四十年,他几乎执政了一半的时间,比那两位先祖还长,又哪里会没有归属感。
终于,这位老臣长叹一声:“唉,陛下打算如何做?”
萧君泽想了想,轻声道:“就从荆州开始吧,那应该算是丞相你的起家之地了。”
萧衍想到自己还在当荆州刺史的弟弟,脸色便不由得难看起来:“我这便将他的刺史之位撤了,调回建康。”
萧君泽笑道:“何必那么麻烦,不如你去信给你阿弟,说是已经勾结了北朝,让他献出荆州,这样,他带兵一降,也免得兵灾四起。”
萧衍不由面色一冷,怒道:“陛下休拿此法考验我阿弟,我阿弟哪经得起如此考验?若真如此,将来你在北朝见他,他怕不是要生生气得吐血而逝!”
萧君泽轻咳一声:“不写就不写,丞相何必如此生气,可你将他调回,他的脾气,怕是也不会听啊?”
萧衍道:“老臣老了,在陛下眼中,怕是已经不堪大用,还是归去……”
“行了行了,我亲自下诏让他回来,”萧君泽无奈地摇头,“如今这个局面,你也把我们的心腹清点一下,要跳船了,动作得麻利些,别没跟上,最后还来抱怨我。”
萧衍自然应是,然后一脸心满意足地告退。
萧君泽无奈地摇头,有点想摸摸四狗的头平息郁闷,结果想起因为最近摸四狗摸得太频繁,四狗头发渐稀,不愿意再到他身边来了。
萧君泽一边想着回头把五喵叫到身边,随时撸一撸,然后便提笔给洛阳写信。
内容非常简单:时机已至,按计划开始。
襄阳向南,顺水而下,便至荆州。
这些年,是萧衍的弟弟萧秀任荆州刺史,他在任上,可以说是兢兢业业,不但管制胥吏不使惊扰百姓,不以身作则,提倡节俭,节省各种不必要的开支,另外,他也开始学习起的襄阳的模式,让治下世家修建工坊、引进良种,兴修水利。
更让人满意的是,他也不阻止治下的许多平民前去襄阳贩卖货品,更不擅起边祸。
因此,虽然效果远远不如襄阳,但对于一直处于前线的荆州而言,也是一位相当不错的主官了。
以至于萧衍将他调回建康时,荆州父老皆来相送。
走上大船时,年过四十六,头上已有许多白发的萧秀遥望着滚滚长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既有些担心,也有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日夜不安,忧虑哪一日襄阳举兵南下,他无法应对。
但如今,兄长将他调离,这沉重的担子不再压在他身上,他自然也就放松下来,可一想到自己走后,荆州的继任者怕是也要屈服,到时,东吴与蜀地被拦腰斩断,又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反正萧衍与他这一脉,是皇族远亲,就算襄阳南下,他们一族至少也能保住性命。
但萧秀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大船才刚刚起航不到半日,便出现了漏水之危。
就在船员们纷纷开始堵漏救险时,远方水面已经出现了水军的帆影,船头的旗手熟练地打出旗语,让他们速速靠岸。
一瞬间,萧秀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这次是萧道歌和萧道途立下的功劳,本来萧秀离开的路线是件极隐秘的事情,但荆州的士族在得知北方的两位皇子到来荆州前线后,立刻悄悄前来会见,并且释放了“善意”,萧秀便在这无意之间,成了这善意组成的一部份。
萧大狗和萧二狗对这份礼物表示了满意,并且亲自炮制了这一次的伏击。
而主持这次南征的,是贺欢。
贺皇后虽然有后位,但他毕竟还是都督荆州军事,位置在司空之下,不同于需要坐镇洛阳、威慑草原诸部的斛律明月,贺欢手下兵马不多,却极为精锐,这次,朝廷南征,不打算倾尽天下之兵,而是准备如往常一样,分三步获取南朝江山。
取下荆州,是一切的前提,几乎所有南朝的将领都准备争夺这一次的大功。
萧道歌两兄弟算是拔得头筹,让黑濑等小伙伴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萧秀在船上时,本想反抗,奈何襄阳的水军凶悍,流线型的尖底大船速度更是远在南朝官船之上,钢铁的撞角全速撞在官船上时,对面的木船简直就和纸糊的一样。
萧秀沉底地飞快,还是襄阳的水军及时把他捞上来的。
萧秀的被俘虏极大地震惊了荆州的反抗意志,而水军围困江陵时,这座城池的投降速度,也快到让围困的北方将士们陷入了深深地迷茫。
没办法,他们的兵马刚刚到城下,连做晚饭的灶都还没搭好呢,江陵便打开了城门,带来户籍书册,表示归顺。
天知道他们前日为谁第一波攻城吵了一个通宵啊!
但在江陵的权贵百姓看来,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士族们觉得城墙在火炮之下没什么作用,迟早都要完,那又何必担惊受怕,百姓们就更不用说了。
荆州是离襄阳最近的州府,水系通畅,与襄阳本为一体,这些年更是靠着当襄阳物资的转运节点,靠着襄阳漏下来的那点东西吃得十分满足,每年都有百姓悄悄前去雍州讨生活,如今有了去北朝治下的机会,那有什么好犹豫的?
在上下两边达成一致之后,这个归顺的决定便算是顺理成章。
此事一出,围困荆州的兵士们开始抓瞎,纷纷向贺欢进言,要求更进一步,前去把南边的湘州也一起拿下。
贺欢知道他们的意思,思考两日后,同意了这个决定,他还决定趁着荆州失守,长江沿岸人心浮动的情况,拿下郢城,威胁建康。
沿途之中,他惊讶地发现,南朝的百姓并不抗拒北方的攻伐,不由大感意外,于是让萧大狗和二狗仔细地去打听了一番。
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因为南北贸易的商人过于多了,各地消息早已经不像以往那么闭塞,为了售卖货物,商人们可劲地吹嘘着北朝的美好,在他们口中,那里的人过得都是庄园老爷们的日子,每天不用从早到晚干活,只要动一动手,机器就会自己把各种好东西弄出来。
还说那里的牛羊多到吃不完,不用交税,反正怎么夸大事实怎么来,南朝萧衍和国主都没有阻止这些消息的传播,于是,在很多人心里,便渐渐有了美好的期待:北方的新帝过来了,青天就有了,日子就好过了。
这时候的人,获取知识的途径极为稀少,在乡村之中,往往一件事情,都会翻来覆去说上许久,他们天然就喜欢听到惊奇的、符合自己想象的消息,更愿意相信自己生活的困苦,都是没有一位像北方那样圣明的天子。
因为萧衍这个权臣蒙蔽了当今的陛下,让他宠幸妖妃,不理朝政。
无数的传言就在这样的交流中越传越离奇。
也无形之中给北方大军南下,减少了许多难度。
萧君泽收到消息时,并不惊奇。
他摸摸身边的四狗和五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蚨说着宫中修缮的钱为什么这次没有及时拿出来。
当然是因为萧衍的缘故,这老头生气自己的弟弟被抓去了襄阳,正闹脾气呢。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萧君泽感慨道,“悲剧啊!”
青蚨冷着脸:“皇宫我已经裁撤了三分之二的人,如今的是维持宫廷运转的最低的耗费了,连这个薪资都要拖欠,你让我在属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萧君泽安抚道:“我说过很多次了,青蚨啊,我的私库你随便动,真是的,你掌管我产业这么多年了,不贪污不享受,人生还剩下多少意义啊?”
青蚨冷淡道:“我没那福气,总是担心哪一日你玩得众叛亲离,到时,你是讨饭还是出家我不管,但总要留下点东西给小公子小公主们,免得他们受你牵连。”
萧君泽无奈道:“唉,我青蚨放心,就算我真有那么一天,不是还可以做点钟表养活你们么,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你想想,当年我小的时候,都可以让魏大夫甘愿嫁人养我呢。”
青蚨是真服了他的自信:“好了,陛下莫要再说了,还是想想,怎么让萧丞相回朝廷来上任。”
萧君泽点点头:“还能怎么样,把他弟弟给放回来呗,那两个狗子真的是,这么远都能给我添麻烦。”
当然,朝廷时局动荡,远不止这一点小事。
荆州失陷消息像长翅膀一样传到建康后,整个都城便陷入一片人心惶惶之中。
几乎所有世家都在私下里联络北方,想要寻求出路,反正这些年来,南朝的局势虽然也小有发展,但天下人都知道,这种时间是不会长久的,必然会有一次大战。
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要反抗的大族,比如吴越的周氏、廋氏等,也纷纷上书,要求加强边防,夺回荆州。
萧衍却似乎被弟弟的事情打击到了,一连三天都没有上朝,这国家存亡之迹,还这样搞事,一瞬间,不知多少人对王朝又失望了三分。
等萧衍上朝后,朝廷的朝会开了又开,讨论方向是怎么向北朝称臣,然后都是怎么领兵抵抗,裴王崔等几家都希望各家族出人出力,可先前朝廷几次打压士族,如今让江南部族交出部曲和钱财,实在又让人担心是不是要把人骗了来杀。
于是,南朝朝廷每天便是在争吵之中不欢而散。
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位无为而治的皇帝陛下,每天就老神在在地坐在王位上,对朝堂上的各种争吵视若不见,朝廷上也不是没有人仗义执言,甚至于磕头撞柱想让陛下主持大局。
但他们的陛下是温柔地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然后便让人平静地把他请出去。
面对这样的局面,朝中老臣们纷纷痛哭流涕,都觉得这朝廷怕是要完。
当然,更多的人是私下里找到萧衍,希望他主持抵抗,毕竟他掌执南朝多年,真心要抵挡,那肯定也是能有一战之力,至少能解如今北朝南下的燃眉之急。
说不得运气好,还能再来一次淝水之战。
在这由南朝皇帝和最大权臣刻意制造的人心混乱迷茫之下,南朝的抵抗力量简直可以说弱不可闻,萧衍非常干脆地把抵抗意愿最为强烈地士族官员派到前线,但这几个人嘴上说的厉害,可在面对北朝大军时,却几乎都被对方的声威和攻势下破了胆,跑得飞快。
尤其是北方的炮兵,那上百发声势动天的齐射下来,几乎立刻就把他们的心胆吓碎。
逃跑的主将是会起连锁反应的,他们带着兵马逃亡,沿途经过的其它地方的守军,在带头作用和法不责众的心态下,大多会跟着跑路,造成整个防线的崩溃。
郢都守将的逃亡,便洞开了整个长江下游门户,转眼之间,整个南朝都城,都遇到了最严峻局势……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北方的大军居然不惧沿途守军截断补给,离建康城只有百里之距了!
瞬间,建康城的士族开始了大逃亡。
第327章 这事干得如何?
南朝面对改朝换代,是很淡然的,但面对来势汹汹的北方,又是很有压力的。
世族们不介意换个家族当皇帝,却非常介意新皇帝不按他们自己的游戏规则来玩。
但他们刚刚才和南朝的皇帝争斗不休,按理,这个时候,应该压下一切矛盾,共同抵御外敌,反正以后无论南朝谁当皇帝,至少肉是烂在锅里。
可惜的是,萧君泽这次亲自回南朝,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出现这种局面。
所以,当北方大军南下,朝廷的权臣和皇帝又不是太愿意抵抗时,士族们豁然发现,他们找不到抵挡北方的领头人了。
这些年,萧衍和谢澜是南朝的两大柱石,裴王崔等几家勋功是军方的头领人物,其它士族都像星星一样围绕在他们周围,并没有诞生出新的、拥有威望的新兴势力。
而按常理,当士族想要抛弃皇帝时,会暂时找萧氏皇族的其它人当领头人,可惜萧君泽的亲族早就被萧鸾杀干净了,萧鸾的儿子也被萧君泽发配去了万里之外的交州越州,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有继位法统的宗室。
至于萧衍——他最近几年的行事,简直和当年判若两人,许多士族早就想“清君侧、诛萧衍”了,只是没得到裴王崔等军方大族的支持而已。
于是,一时半会间,江南的士族们举目四望,无比悲伤地发现,他们基本不可能在短时间里组织起抵抗,别的不说,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部曲家产交给不熟悉的人物,那样还不如给北朝的人呢。
在这种无奈之下,许多大族不由纷纷收拾家产,踏上去海上的大船,又或者是带着亲族,投奔正在开发交广越州的家族分支。
这种情况下,南朝皇帝萧昭泽依然沉迷酒色,宠爱妖妃,萧衍把持朝政,对想要抵抗的朝臣百般刁难。
有志之士悲伤失望,不是隐入山林,就是投奔去了北朝。
同一时间,贺欢和他家的三个狗子却是骄傲又万分激动的。
贺欢几乎是每天都给阿萧去信,说着今天又占下哪座城,明天又攻破哪个郡,后勤粮草都跟不上他们,斛律明月天天写信骂他。
大狗和二狗也在信中十分得意,他们带着部众打得十分顺畅,每天都有新的功劳。
唯一不太高兴的,就是三狗了。
“爹爹,我总觉得,如今攻打南朝如此顺利,一定是你在南朝做了什么,”三狗伏在案上,淡定地写着给父亲的信,“大哥和二哥不喜欢太多的阴谋诡计,他们更喜欢把脑子收起来,用枪和火来解决问题,用崔阿叔的话说,就是他们正是认定力量能解决一切的年纪,但我觉得,虽然枪和火解决问题很快,但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枪和火解决的。”
三狗写到这里,停了一下笔,才继续写道:“我觉得这些年你想得很多,当年你能在襄阳时,就搅得洛阳天翻地覆,所以,我觉得南朝肯定早就是你的掌心之物,大哥和二哥,还有母亲,所有的行动,都是在你的安排下,你却一直没有说清楚你对南朝的安排,我觉得,你肯定有事需要母亲他们去做。”
“爹爹,我的记忆比大哥二哥更好,我隐约记得小时候一些模糊事情,记得在您身边时,很多人向你跪拜,你的身份,应该是不简单的,但我没有说。”
“我记得您对我的教导,我总觉得,您可能要给如今日渐骄气的兄长阿母们一个深刻的教训,端端只希望,离得远一点,安静地看完你的教导,还请不要伤害你最爱的三狗子。”
萧三狗写下落款后,忍不住看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他被爹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最久,也是算是最了解爹爹的人。
唉,他小小的年纪,承受太多的压力啊,大哥和二哥默契地隐藏了脑子,不想惹得爹爹猜忌,却也不想想,就他们那水平,爹爹哪用得着猜忌他们,随便给两封信就能打发走,属于是想得太多了。
爹爹是什么人物啊,能从底层一步步的爬到天下共主之位,大哥二哥根本不知道的爹爹狠起来,有多可怕。
这次他们敢不听爹爹的,回头必然会被收拾哭爹喊娘,这种事情,他们怎么老是不记打呢?
萧三狗收起信,微笑着找到自己专属的咕咕,把短信系在它腿上,给它喂了一把上好的小米,这才走到窗外,将鸽子放飞。
爹爹说了,作为他最爱的小宝贝,他要照顾好家里人。
同一时间,贺欢开始召集属下,开始研究怎么拿下建康城。
这次南征,其实并没有直接拿下建康城的计划,主要任务是占据荆州,切断蜀中,可计划不如变化,在发现南朝居然是如此不堪一击后,贺欢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机会。
有时候,在对的时机,做一件事会非常容易,可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机,做同样的事情,达到同样的效果,可能就要费上百倍千倍的代价,而这些代价,都是一条条人命。
贺欢认为,这种时机不可以错过。
如今,正是南朝人心最混乱的时候,等士族们挑选出新的头领,新的皇帝,到时,他们要面对的,就会是一个对北方全力抵抗的南朝。
这个时间不需要太久,甚至越大的压力,形成新的权力集团的时间就越快,贺欢收到各种消息,他预估,只需要一个多月,南朝就会聚集起新的势力,他们会自己寻找出路。
而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贺欢知道,下次南征建康城的将领,可能就不再会是自己,而是斛律明月,又或者是宇文洛生,又或者是元勰等人。
他是阿萧一手提拔的重臣,他也愿意放下权力,陪在阿萧身边,所以,在这之前,他想做一件青史留名之事,用滔天的大功劳,来证明阿萧选择他,是正确的,而不是任人唯亲。
他最想证明的事情,就是他贺欢,能配得上阿萧。
而且这件事,于公,也是无愧家国,贺欢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是老天都在相助于他!
一但拿下南朝,已经分裂了两百余年的天下,便又可重归于一统,自家阿萧,则是能写汉高祖并列的开国之主,四海归一的有为之君。
他将会成为第一功臣,永远在他身边,到时他也不用东奔西跑,一家人团团圆圆,是多好的未来啊!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贺欢指着建康都城的地图。
“这里是石头城,若想打下建康,必先取得此地,”贺欢指着地图一角,“占据此地后,便可带兵过红桥,渡过秦淮河,直插都城之下……”
萧道歌有些激动地道:“我请出战!”
宇文黑濑如今已经有了大名阿泰,他也傲然道:“殿下身份尊贵,岂能亲身上阵,还是让属下前去一探虚实吧!”
独孤如愿幽幽道:“城有四门,不如各领一军以惑敌众军心?”
旁边的其它将领们也纷纷发表意见。
只有萧三狗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洁白的额头微蹙,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没有必要,建康城是南朝两百余年的大城,几经修缮,城墙之中还有台城,想要攻入都城,就算是他们的火炮也要昼夜轰打数日才有可能塌陷一角,更不必说城中的精兵可能也有炮火——历阳书院的火炮研究,可不比襄阳书院差多少,只是南朝的君臣并没有怎么向军中推广而已……
等等,萧三狗心中越发地清明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阿爹的身份说不定便是萧衍的儿子或者孙子,又或者是其它萧氏宗族,这样的话,那根本不用攻城,完全可以与爹爹里应外合啊?
为什么爹爹还不联系母亲呢?
他在等什么啊?
这时,贺欢微笑着拿出一面明镜:“这是南朝权相萧衍送来的镜子,算是向我等示意,他心如明镜,知晓进退。”
萧三狗顿时一激灵,他敏锐地想着,为什么不爹爹亲自联系母亲,而是要用萧衍来绕这一个弯子呢?
啊,感觉好可怕。
爹爹一定挖了个大坑。
但在场的其它诸将,顿时大笑起来。
连萧衍这个权臣都已经向南朝示好了,那建康城破,算是指日可待了。
贺欢十分满意。
他已经期待起来,等他大军攻入建康,冲出宫城,将那位皇帝从南朝王座之上拉下,献入洛阳,到时阿萧,会如何夸奖于他。
这可是,他给阿萧承诺啊!
说是大军,有点牵强。
贺欢带领的兵马不足一万人,但围困在建康城的,还有各地仆从军——这些从荆州开始就投奔北朝的家族们几乎可以说是自带干粮,前来助阵,如果不是贺欢及时遣散了他们,这些兵马甚至会超过十万。
如今的南朝,局面诡异无比,明明建康城底层的庶民还是愿意为南朝效忠的,毕竟这些年,南北贸易繁荣,至少他们享受到了国主的好。
但朝廷也好,禁军也好,居然都没有如以往一样,招募民众守城,更没有准备什么滚油巨木,好像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处于脑死亡的状态。
好在萧衍还是和手下们及时维持住了宵禁与军管状态,没让整个城池爆发出无论控制的骚乱来。
建康城,皇宫之中,一切似乎如常,但又让人觉得,似乎连树木都幽深恐怖起来。
大厦将倾,不愿意同葬的人,自然要寻找出路、
青蚨已经遣散了大部分的宫人,只剩下一些禁卫,就算是这些禁卫,也对目前局面感觉到了迷茫、
他们中有些人当然知道一些内幕,但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萧君泽找来自己的心腹,准备起了最后这场大戏。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萧君泽坐在主位,微笑地看着自己在南朝中最倚重的几位臣子,“只是盘一下该准备的事情,萧丞相,到时他们从哪个门进来?”
萧衍幽幽道:“我看他们四个门都想进来,倒是陛下,你准备在哪个门见他们?”
萧君泽轻咳一声:“这哪个门都不太合适,选哪个另外一个都会闹,我还是在宫城里等他们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目光瞬间变得嫌弃起来。
魏知善笑道:“陛下,您这个时候才想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是不是想得有些晚了?”
萧君泽正色道:“我何须要想,难道这不是事实么?”
旁边,当了许多年背景板的禁军统领许琛终于忍不住道:“陛下,现在是事实,但你把事情做成这样后,怕就是不是了。”
萧君泽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哪那么严重……”
旁边,青蚨冷着脸道:“陛下,你这又是图什么,他们哪个不是你的血脉至亲,万一吓出个好歹来,你找谁说理去?”
“这是一个考验,”萧君泽凝视着窗外,淡定道,“你们一个个,把王权看得比天还大,我就是要玩弄它,践踏它,让人知道,它并不神圣,法统可以被更改,秩序可以被重写,他们太崇拜我了,我是人,等我老了,可能也会昏庸,也会残忍,他们需要有反抗我,质疑我的勇气。”
时间是帝王最大的敌人,无论多英明的君主,一旦在位时间长了,晚年都是天下人的痛苦之源。
无论是往前数的汉武帝还是曹操、北魏太武帝,又或者是往后数的萧衍、唐玄宗,他们最后都会因为恐惧于失去权力,而造成巨大的危害。
没有限制的王权何等危险,所以,他就算还不能改变帝制,也要努力给他补上 枷锁。
萧衍忍不住冷笑道:“杞人忧天!”
他不能理解,萧昭泽都已经是当皇帝十几年的人了,这些年他做的怎么样自己不知道么?
若他都要担心自己老了乱来,那这世上还有人能长久当皇帝么?
萧君泽没有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拍手道:“好了,大家理解一下,以后我肯定不会再给你们添加这种麻烦了,快点把事情做完,到时该分封分封,该调整调整,早点收拾了回家休息。”
在场人面色更黑了,青蚨甚至有点感慨,还好陛下的舅舅死得早,不然他那柔弱的心脏,怕是要当场炸给陛下看。
萧君泽不但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甚至还在衣橱里挑选出最华丽的衣服,仿佛在奔赴一场人间胜宴。
青蚨气极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果断上前拿上衣服,为他系上旒冕。
城外,建康城破的很快,甚至不能说破,在数十火炮那精准到诡异的轰鸣下,城门碎得飞快,城墙上守城的士卒,甚至不敢探头,他们甚至没有羽箭。
贺欢一身重甲,骑在马上,看到城破后,没有喜意,眉头反而深深皱起。
他感觉到不对,就算萧衍要献城投降,攻下这城池,也显得太过容易了,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有守城者,不在城门后设立抵柱,堆放沙石呢?
怎么会直接就倒塌,城后空无一物,甚至于城下都无人值守。
难道有埋伏?
贺欢心中犹疑了许久,他们的兵马并不擅长于巷战,自己这次带的兵马不多,一旦在城中中伏,那就是三位继承人都全数遇险,他也没有颜面去见阿萧,甚至于,他也有一种预感,阿萧或许也在城中。
但让他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也是决计不能允许的,于是他果断命令萧道歌几兄弟镇守城外,由贺欢自己亲自领兵,攻打内城。
萧道歌与萧道途简直大怒,强烈反对。
“母亲,这行为是吃独食,万万不该的!”萧道途大声反对道。
贺欢神情极为严肃:“住口,这不是小儿胡闹,你我三人,都是北朝嫡脉,万不能同时遇险,再有不遵守军令,我便将你们打发去守凉州!明白没有?”
萧大狗和二狗见贺欢认真起来,只能纷纷皱起眉头,没有回答,但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述说着别扭。
“回答我!”贺欢怒道。
大狗二狗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是。
贺欢点点头,这才带领兵马转身,直奔内城而去。
建康内城,又称台城,经过东晋到如今,数十代人的扩建,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但布局也极是清晰,沿着中轴线而建,从正中的大司马门而入,经过四道直线的宫门,便能皇帝所在的太极殿。
台城高大,在平时,想要入城,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但此时,贺欢却再度感觉到畅通无阻的状态。
一时间,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