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抹布擦干净饭盒,重新递到连珩面前:“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连珩并不去接,“我又不是外卖小哥,送完东西你就撵我滚蛋?”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就算祁炎出轨,我跟他也分不掉。”
“分不掉?”连珩没弄明白,“你要守着一个出轨的人过下半辈子?”
余景顿了顿,把饭盒搁在料理台上。
偏头盯着上面的图案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他是出轨了,我现在也接受不了他,但就这样了,你懂吗?”
连珩不懂。
可能余景自己都没怎么懂。
“连珩,祁炎和你是独立的个体,他出不出轨影响不了我拒绝你,而我拒绝你,也不等同就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吗?下半辈子我就不能守着我自己吗?”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斟酌许久,这才启唇:“余景,你不会的。”
“你吃软不吃硬,耗不过祁炎,只要不是彻底决裂,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你重新哄回去。”
放下一段感情有两种办法,要么新欢,要么时间。
前者大刀阔斧开辟出一条新道路,后者细针密缕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连珩不信后者。
当然,也跟他想当那个新欢有一定关系。
余景:“不会的……”
“会的,”连珩笃定道,“你到现在还在说分不开,有什么分不开的?他都背着你找女人了,你还在这边心心念念放不下?”
余景一听连珩说这些就头疼:“我和他患难与共这么多年你根本不知——”
“你哪来的难呢?!”
连珩打断他的话。
“你家庭幸福父母和睦,衣食无忧成绩优异,你为什么要去患那个难?!”
余景哑然。
“你十八岁前患过难吗?你吃的所有的难不都是祁炎带给你的吗?”
“他是什么家庭什么父母?他半个身子烂在泥里,是你把他拉了起来,让他踩着你往高处走。”
“而你呢?众叛亲离,什么都没了。”
“你曾经的梦想呢?都忘了吧,祁炎有问过你吗?”
“余景,没什么患难与共。因为患难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余景曾经想当宇航员。
就是喜之郎果冻广告的那个,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的那个宇航员。
但是他有点近视,余母打算高考结束带余景去做个矫正手术。
以他的成绩,实现梦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可惜中途出了点意外,这个手术没做成。
余景报了外地的一所理工大学,其实也不算差。
但到底和曾经的梦想完全错开了。
余景很少去想这些不能改变的事。
而且相比于祁炎来说,当宇航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今天猛地被连珩提起,他甚至还恍惚了半秒,去想曾经的梦想是些什么。
然后紧接着的反应是:原来还有人记得。
连珩一直都记得。
那些高中之前在家里的日子好像都离余景太远太远,中间隔了个祁炎,看不真切。
他开始反思,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己的确像一个被祁炎下了蛊的失心疯。
少年人的爱意赤诚,喜欢就是喜欢,胆大到愿意押上一切。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祁炎。
于是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对方身上,陪他白手起家,艰难创业。
可到头来,又获得了什么?
余景非常不想把“恋爱脑”这个头衔挂在自己头上,但是眼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一点。
不对等的付出,从前或许还能用爱意弥补。
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余景觉得自己可笑。
理性上他赞成连珩的说法,可又明白人到底是个感性动物。
及时止损是个好办法,但谁又能那么果断决绝,放弃十多年的沉没成本。
余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但意识上已经开始努力了。
只是这种努力的效果微乎其微,特别是在见到祁炎时,好像一切重新归结为零。
门外的男人瘦得厉害。
祁炎身上带着酒气,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
眼里的红血丝如蛛网一般铺开,满是藏不住的疲惫。
一开口,嗓音沙哑,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犬。
“阿景,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余景觉得祁炎这话说的不对。
他们两个成年人,经济独立思想独立,谁离开谁都能活,不存在“要不要”这一说法。
而且,即便存在,那也绝对不是余景不要祁炎。
祁炎就是这样,无论对错好像都是他占理,争吵还没开始就先“啪”一下给余景扣个大帽子,好像这样就能顺利弱化掉自己的过错,把矛盾的大部分责任归结到余景头上。
余景不傻,他和祁炎吵了几回就懒得再去争论,特别是现在,对方喝了酒。
一个酒鬼,跟他吵什么劲。
余景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小李,让他送祁炎回家。
然而手机刚拿出来,甚至都还没点亮屏幕,祁炎却一改酒醉后的迟钝,一把握住了余景的手腕。
“你是不是要找连珩?”
肌肤相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余景的眉头倏地拧起,后退半步甩开了他。
手机跌在地上,发出声响。
而祁炎就着这空余出来的半步,闯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
余景预感不妙:“你想做什么?”
祁炎二话不说拉过余景手臂,猛地把人压在玄关的鞋柜上吻了过去。
“祁炎!”
余景青筋暴起,忍不住怒喝出声。
手掌抵上对方肩头,却突觉衣摆自下而上被撩了起来,冰冷感触如水蛇般从小腹蔓延,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余景到底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手臂有力。
他当即按下祁炎肩膀,躬身一记膝顶磕在对方小腹,趁其吃痛弯腰时猛地把人推开,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用力摔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们门锁落下,余景膝盖一软,握着门把手跪在了地上。
他倚着门板,像是跌落进幽深的湖底,浑身都冷得发抖。
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咯咯”的诡异动静。
即便用力咬住后槽牙,那份颤抖也仅仅只是被压进了血肉,继续在沸腾的血液与脉搏中胡作非为。
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喉间唾液不住上涌。
呕吐感随着眩晕越来越严重,终于,余景按住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脏,跪趴在地板上,干呕出满嘴苦涩。
他这几天心情不佳,没什么食欲,今天中午没有吃饭,竟把胆汁吐了出来。
唾液无意识地顺着嘴唇流下,余景用袖口去擦,擦得上面都是。
他从未这样狼狈,整个身体不受控制。
眼泪一并流了出来,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往下掉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门外的祁炎疯了一般不停地砸门。
他痛哭、忏悔、不住地恳求,求余景把门打开,他只是喝醉了,一时心急,他绝对不会再干这样过分的事。
余景在门内缩成一团,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头重脚轻。
他觉得不对,想掏手机报警,可在兜里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了那一串红绳编起来的黄铜铃铛。
手指发颤,铃铛从指间滑落。
“叮铃——”
红绳像一尾小鱼,在余景模糊的视线中越游越远。
它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染上脏污,没有生出铜绿。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铃铛的响声依旧清脆。
可在此刻,却犹如警钟般长鸣,混杂在一声声嘶哑的呼喊与撞击声中,提醒着余景他失去过的所有过去。
父母的疼爱,朋友的陪伴。
自己的未来,交付的真心。
祁炎在乎过吗?
他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扔掉余景心爱的物件,再装模做样地陪他一起寻找。
所以过去的那十几年,除了那一个铃铛,祁炎还在背地里替他“丢”过多少东西?
余景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穷困潦倒,一无所有。
只剩满目疮痍,可笑至极。
心疼得快要爆炸,他缩成一团,不住地喘息。
胸膛起伏剧烈,像被鼓胀起来的气球,不停地膨胀、压缩、膨胀、压缩。
余景突然就想起了连珩对他说的话。
“没什么患难与共。因为患难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短暂的昏迷,祁炎破门而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余景似乎被人架上了救护车。
他四肢麻木,头晕目眩,脸上被蒙上了纸袋,只能感受到自己灼热的呼吸扑在脸上,什么也看不见。
“呼哧——呼哧——呼哧——”
他费劲地抓住了什么,可能是床边医护人员的衣角,有可能是只是被褥,用尽了所有力气,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见:“别告诉我爸妈……”
就像是念叨着什么咒语,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已经变成了执念。
“别告诉我爸妈……别……别告诉……”
已经入了夜,连珩刚洗完澡就接到了朋友的一通电话。
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算是半个发小,现在在本市的医院里工作。
本以为是老朋友约酒,接听时还挺高兴。
然而勾起的唇角很快放下,连珩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也没管刚洗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冷着脸出了门。
“哥!我的亲哥!这是医院,你可别乱来!”
连珩烦躁地瞥了眼身边惊恐万分的朋友,强行按耐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怒火:“人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朋友拉住他的手臂,强迫连珩放慢脚步,“呼碱而已,除了送医晚了点没别的毛病。余景刚吃了药睡过去,你可别过去一嗓子再把人吼起来。”
连珩铁青着脸,没再说话。
“你可冷静点,乱来的话我以后就不帮你了!”
连珩:“……”
“废话少说,带路。”
病房里,祁炎正坐在床边。
连珩刚到门口拳头就捏的咯咯响,硬是咬着牙忍住没直接给对方一下子。
祁炎也回头看他,猩红的眸半阖着,阴森森的,活像从地下爬上来索命的鬼。
连珩丝毫不在意,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道:“余景有什么三长较短我他妈弄死你。”
祁炎无动于衷,只是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你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看余景会不会跟着我一起死。”
连珩额角青筋暴起,身边的朋友见势不妙,强行把两人拉离开来。
祁炎暂时出了病房,留连珩一人陪在床边。
他胸膛起伏,情绪还没完全稳定下来,整个人停在床边,都不敢这样冒冒然去接近。
闭上眼平复了半分钟的心情,这才走到床边坐下,手指穿过余景的虎口,把那只扎了针的手掌轻轻托在掌心里焐着。
余景的脸色苍白,嘴巴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憔悴极了。
即便睡着,眉头也紧紧皱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眼皮一直在动,看起来很是忙碌。
连珩躬身把脸轻轻贴在对方冰凉的手指上。
不够,他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吓死我了,”连珩声音发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余景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当时连珩还小,总抱着他睡觉,他不介意,两人经常黏在一起。
这样冬天还好,夏天就太热了,如果不开空调,和连珩睡觉简直就是灾难。
余景记得只有一次,那晚停电了。
连珩热得一脑门汗还非得贴着他,八爪鱼似的把手脚都往余景身上放。
余景一开始还能忍受,睡到后半夜就有点扛不住了。
他悄悄起身,握着连珩的手腕脚腕,把它们从自己身上拿开。
连珩没醒,被拿开了也不知道,但很快就重新贴了上来。
最后余景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手脚并用,把连珩从自己身上撕下去。
这样的动作有些不着边际,很快他听见一声细微的轻哼。
像炸在耳边似的,带着夏夜潮湿而又炎热的吐息,余景心头一震。
他身子一僵,停了片刻的动作,等到没有声音了,再把连珩往旁边踢踢。
可能是踩到了膝盖以上,连珩又开始哼哼。
余景觉得奇怪极了。
只是那时他没多想,困意很快冲散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快快乐乐梦会周公去了。
只是隔天起床,他看见床上的竹席有一块深色印记,特别像他小时候尿出来的地图,可范围却小了很多。
余母没吱声,把席子卷卷拿出去洗了。
可也就是自那天起,连珩再也没黏在余景身上同他一起睡觉。
再后来,余景认识了祁炎之后,他才明白,那大概是男生青春期发育的一个正常现象。
连珩竟然比他还早。
“叮铃——”
清脆的铃响仿佛一针肾上腺素,猛地扎进余景的脑子里。
他陡然惊醒,倏地睁大眼睛,把连珩吓了一跳。
“哎……你抖什么?”
余景茫然地看着他。
连珩把手覆上他的额头:“还好,没烧。”
余景环视周围,感受着昨天的记忆潮水般灌进大脑。
“祁炎呢?”
连珩听到这话,心里那个火“噌”一下冒多高。
重重把加了糖豆浆往床头柜上一搁:“死了!”
余景:“……”
他偏头,看见豆浆旁边放着连珩的车钥匙。
上面系着一串红绳铃铛,跟他昨天拿在手里的一模一样。
余景皱了皱眉,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
“我的……”
他的铃铛。
“什么?”连珩不明所以。
“我的铃铛,”余景说着就要掀被下床,“我的铃铛掉了。”
“掉那儿了?你别着急,”连珩连忙扶住他,“一会儿医生查完房才能出院。”
“你回去替我看看,”余景拉住连珩的手臂,“在我的房间,我掉在地上了,你看见了吗?”
连珩摇摇头,他昨天去余景卧室拿换洗衣服的时候还真没看见地上有铃铛。
“可能是滚到床底下了,也可能是桌子底下,你回去帮我找一找。”
他说得急,看起来事情非常严重。
连珩也没多问,叮嘱了余景要吃早饭后就离开了医院。
枕头边上放着余景的手机,昨天那一摔直接给摔碎了屏幕的一角。
他根本没心情吃饭,打开手机查看未读信息。
有几条是祁炎的,说今天有工作,晚上过来看他。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是连珩的,大概是来医院之前打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有个好友申请。
申请人通过精确查找,发送过来的验证信息只有一个名字——菜楚楚。
是也就是祁炎出轨的,那个小明星。
连珩并没有在余景的卧室里找到铃铛,他甚至连着客厅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很显然,十有八九是被祁炎给顺走了。
余景想到了,并不惊讶。
他只是有点难受。
连珩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小铃铛,小心翼翼保存了十来年,这才交到他手里多久?又弄丢了。
而且弄丢的方式还都一样。
祁炎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应该是祁炎一直都是这样。
十几年前祁炎能偷偷拿走余景的东西,十几年后就能干出同样的事。
没有无迹可寻的结果,也没有毫无征兆的改变。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有它最初的原因。
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被发现。
祁炎丢掉他的铃铛是这样,出轨也是这样。
余景想,自己或许应该跳出固有思维,以一个新的角度看待过去这么多年。
而不是自我感动,一厢情愿。
回到租房,余景再一次把房间搜寻了一遍。
连珩拉开餐凳,给自己倒了杯水。
“让你找着了我这么多年警察也白干了。”
余景这才直起腰:“被祁炎拿走了。”
“嗯,”连珩放下水杯,“老手了。”
余景当没听见这句话里的嘲讽,只是木讷地走到餐桌边,也拉开一张凳子,坐在了连珩身边。
“你上次提到祁炎出轨的那个小明星,报警说有人要杀她?”
连珩不知道余景怎么就提到了这茬,但既然提到了干脆就聊一聊。
“是有这件事,但一个月我们接到这种报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害妄想或者虚惊一场。不过她是个公众人物,应该不会干这种事——”
“她姓菜?”余景打断了连珩的话。
连珩点了下头:“唱跳那小爱豆,菜楚楚你不知道?”
余景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关注娱乐圈明星,更别提这种年轻的小糊豆。
此刻提到这个人,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脸还是早上收到好友请求后百度出来的。
一个挺漂亮的姑娘。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受害者往往会把自己即将受到的侵害往严重了说,所以我倾向于有人在威胁她,不致命,但抓着了也得脱层皮。”
余景沉默片刻:“你觉得是祁炎吗?”
连珩微一挑眉:“还用觉得吗?”
“这算违法吗?”
“具体行为具体分析。”
余景轻抿着唇。
见他神色凝重,连珩不太想余景又太大心理压力,于是安慰道:“祁炎出轨你都是知道的,他应该犯不着杀人灭口。”
余景依旧盯着桌边,一声不吭。
连珩陪他一起静静坐了会儿,直到把杯里的冷水喝了见底,这才重新开口:“余景,你想开点。”
余景摇摇头:“菜楚楚加我微信了。”
连珩诧异道:“说了什么?”
“我还没同意。”
连珩几乎立刻接话:“同意啊。”
余景又恢复到静音状态。
从他收到菜楚楚的好友请求到现在已经有快两个小时了,那条申请就挂在那儿等待验证。
余景不知道怎么同意,又或者说,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同意之后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几个月,他都在尽量避免去接触祁炎出轨的事情。
不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也不想了解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他甚至在此之前只知道那是个姓菜的明星。
也就仅此而已。
菜楚楚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有些东西就很难再继续遮掩下去了。
“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还是……已经知道了。”
余景不置可否。
连珩单手托着腮,笑了:“余景,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放弃底线吗?”
余景其实也不知道。
大家都是男人,在床上那档子事,真要说一点没意识那不可能。
无论祁炎主动与否、有意无意,余景都没办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事翻篇。
他排斥祁炎,不想和对方接触,甚至搬出来住。
可这么久了,他也没想过离婚分手,没想过和祁炎彻底分开。
不接近,不远离,像两条平行线,就这么互相观望着参与对方的一生。
这是余景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放不下祁炎,是真放不下。
那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爱情,而是他的一半人生。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四年?
“何苦呢?”连珩倒了半杯水,推到余景的面前,“放过自己吧。”
余景垂着眸,发出轻轻的叹息:“我也好想啊。”
和连珩分开后,余景回了趟家。
——他和祁炎的家。
他准备找祁炎好好聊聊,关于他现在的想法,还有解释清楚自己和连珩的关系。
互相折磨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
余景已经没什么精力去折腾,他过几天还有个线下采访,问题也才就准备了一半。
徐杨那边已经做完了专访,节目在近期播出,影响平平。
不过这的确给对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徐杨把钱交到余景这儿,余景让他自己存着。
每每看到徐杨努力生存,余景就会想起自己和祁炎的曾经。
有人在努力生存,有人却已经脱离原来的轨道了。
按下指纹,房门打开。
余景估摸着祁炎现在应该不在家里,却未曾想,下一秒目光撞上屋内一片狼藉,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上次有过争吵的玄关,包括客厅、厨房、卧室前的走道,地面上遍布着摔碎了的瓷器碎片,零零散散的摆件,和已经坏了的家电。
余景这些年一点一点装饰起来的小家,被□□得面目全非。
他停在门口,只觉得穿胸一刀,疼得无法呼吸。
余景想要远离。
他又这样,总下意识地逃开。
可惜手机铃响,祁炎打来了电话。
“你回家了。”
幽暗如水蛇般的声音传入耳膜,余景抬手按住门框,稳住呼吸。
防盗门智能联网,祁炎应该看见了开启信息。
余景原本的目的被忘得干干净净,或许他也不需要再去做什么没所谓的沟通:“把我的铃铛还给我。”
难得强硬的语气,是他最后的尊严与坚持。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响起一声嗤笑:“什么铃铛?”
“祁炎!”余景压不住心中怒火,“你别欺人太甚!”
电话猝不及防被对面掐断,余景按住自己心口,不住喘息。
他已经快不认得这样的祁炎。
转身想要离开,可又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逃避。
今天决定过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余景在门口站了会儿,重新回到房间。
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扫在地上,清理出一小片可以坐下的地方,低头给祁炎发了信息,就在这里等他。
大概有半个多小时,余景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过去和祁炎在这里生活时的痕迹。
可等到大门解锁声响起,那些回忆就像纷飞的碎片,在同一时刻化作齑粉,飘散在回忆里,消失不见。
面对这样一个家,祁炎似乎连装都不想装了。
他还穿着西装,像是从公司匆忙赶来的,只是衣服有点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怎么想起来回家?”
余景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冲他伸出手:“铃铛还我。”
祁炎笑了,眼尾叠着细纹:“就为了这个?”
“你当初一声不吭扔掉我的东西,还假惺惺地陪我去找。祁炎,这么多年你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连珩?”祁炎避重就轻,巧妙地引开话题,“是他让你来的。”
“这是我妈妈在寺里给我求来的东西,和连珩有什么关系?!”
“少给我装无辜,那小崽子能保存到现在就说明和他有关。”
余景没想到祁炎会这样蛮不讲理,忍不住怒斥道:“你眼里就只有床上那点屁事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尊重我的朋友和家人?!”
“他们尊重过我吗?”祁炎反问,“你的朋友和家人,谁尊重过我?!”
余景静了两秒,转身就走。
祁炎追上去扯他手臂,两人的肢体重新纠缠在一起。
“今天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去找他!”
余景眼眸发红,咬牙切齿:“怎么?你能喝醉了跟别人滚床单,我不可以?”
祁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余景!”
余景被推开撞在书柜一角,震得上面的摆画簌簌掉下。
他揪起祁炎的领口回敬一拳,指节痛到麻木,瞬间飙了血。
“我今晚要是不回去,连珩会直接过来破门。”
祁炎怒极反笑,毫不在意自己满嘴鲜血:“你他妈还说跟他没什么?!”
“有了又怎么样?”余景大声反问道,“你和菜楚楚怎么样,我和连珩就怎么样。祁炎,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扯平的机会,让你能赎罪,不用被我记恨一辈子。”
祁炎目眦欲裂:“余景!”
“怎么?又要搬出你那套说辞?”余景冷笑着掏出手机,几乎把菜楚楚的好友申请贴在祁炎脸上,“要不要把她叫过来还原一下那晚的经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猛药,能让我们祁总没有一点意识却还能金枪不倒!”
祁炎的脸色骤变,下一秒抢过手机大力摔在地上。
“砰”一声,余景的心也彻底死了。
他后退半步,一改方才的强势与愤怒,只是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爱人,无力又崩溃。
他的青春,他的爱情。
这辈子唯此一次的勇敢,在这一刻都被碾进尘埃。
“我差点原谅你了,”余景喃喃道,“祁炎,我真的差点就原谅你了。”
眼泪聚在下巴,低头时滴在胸口。
灼心烧肺,难以呼吸。
余景急促地呼了几口气,抹了把脸。
再抬头,看向祁炎,声音麻木到没有起伏:“我们离婚吧。”
祁炎还在愣神,余景说完就走。
倒不是他怕祁炎反驳或者干出别的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刚才几个字一说出口,他整个人就有点绷不住。
心疼到难以站立,扶着外墙跌跌撞撞走进电梯,在密闭的轿厢里躬下身来,按着胸口大口呼吸。
快刀斩乱麻,大刀阔斧的同时也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统共不过五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余景所有的力气。
眼泪夺眶而出,雨珠似的砸在地上。
他都要站不稳当,出电梯时踉跄半步,被一双大手问问托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令余景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收回手,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稳住身形。
抬头看去,是连珩。
从心底生出那份排斥稍微减轻了不少,但仍然另余景感到难受。
想到刚才自己竟把连珩拿出来和祁炎斗嘴争吵,当下面对当事人,这才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