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来了。
第三层在天上，其实也就是第二层的下面——宿星原怎么下去？
毕竟对他来说，第三层其实是高的，而且很高，非常高。
黑发猎人思索道：“引力应该是有范围的……那就跳一下试试看吧。”
他收起长刀，微微后撤一步，随后骤然跃起，恐怖的弹跳力让他瞬间拉进了与那些摩天大楼的距离，可下一秒，他就开始自然地向下落去。
“还在引力范围内啊。”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画面外，维克多沉思道：“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的时候，宿星原猎人是下落的，也就是说，他至少要离开超过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的距离，才有可能摆脱第二层的引力，进入上面那座城市的引力范围。”
可就算宿星原猎人再怎么强大，他也不会飞啊。
“早知道应该找一个有飞行能力的猎人跟过去的……”就在维克多思索现在去找来不来得及的时候，他看到黑发猎人淡定地抬手，说道：“龙。”
下一秒，几乎遮蔽了天日的巨龙，便骤然出现在了荒原的上空！
维克多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失笑般摇了摇头。
是他忽视了，宿星原的身边，可是早有一条忠诚的巨龙了。
巨龙扬起的狂风吹乱了黑发猎人束起的发丝，在光线下，它的每一片鳞片都锋利得仿佛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只有那双暗金色的属于兽类的竖瞳，在注视到主人的时候，乖巧而自然地低垂。
宿星原拍了拍它的脑袋。
“带我去第三层。”
黑龙没有任何异议，仿佛无论猎人做出什么要求，它都会无条件地遵从。它倏地扬起双翼，已经变为成年体的黑龙的翅膀完全张开后几乎能遮天蔽日，单单是被阴影笼罩，便能唤起人心中最深刻的对巨物的恐惧。
它穿过云层，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城市，以它的体型来说，想要抵达第三层轻而易举，然而城市的大小看起来却还没有分毫改变——这代表着，他们与第三层的距离，恐怕和肉眼所看到的完全不同。
宿星原也不着急。
如果是依靠魔力飞行的猎人恐怕已经退缩不前了，否则魔力一旦耗尽，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可龙的飞行靠的又不是魔力，它们恰好是一种体力充足的生物，宿星原根本不担心它会不会飞到一半没力气。
通过第二层后，他的背包里可是堆着一堆小山似的各等级魔核。
除此之外，被注视的感觉仿佛不太好的信号，也也开始时断时续起来。
狄安娜睁开双眼。
观测仪器上的画面彻底关闭，她从能量舱中脱离，沉默着对维克多摇了摇头。
黑发猎人已经接近第三层，在那里，她的观测被完全屏蔽了。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宿星原是死是活，在他从那个该死的地下城出来之前，他们再也无法得知了。
黑发猎人与外界彻底断联。
和维克多他们的不安不同的是，察觉到视线消失，宿星原的表情和心情都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单机惯了，这种情况根本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压力。
宿星原微微抬起头。
唯一引起他关注的，是那看起来就如同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城市的第三层。
就在这时，天地骤然倒悬！巨龙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失衡，而龙背上的黑发猎人就如同被什么力量牵拉着拖拽着一样，直接从龙背上滑落了下去！
黑龙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点，它立刻扭过头想要抓住猎人或者重新驼住他，但它的身躯太过庞大，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
金色兽瞳中映出下坠的黑发猎人，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慌乱的神情，只是微微偏头，似乎对这样危急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手腕微翻，一把竹制的钓竿，便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长而细的鱼线本该难以控制，在他手中却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倏地缠绕在了黑龙的坚硬鳞片上，瞬间绷紧，硬生生止住了黑发猎人的下落！
宿星原垂眸向下看去。
此刻那座城市，终于出现在了他的下方。
“这里的力场不对劲。”黑发少年微微偏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弯起眼睛，语气轻松地对巨龙说道：“别飞了，回我这里来。”
黑龙呆滞地眨了下眼，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变小回到主人那里吗？
可是主人好好待在它身上都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针对，直接落下去，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吗？
犹豫片刻，它还是选择相信主人的决定，从成年体变成了奶猫大小的模样，在鱼线的牵引之下，直接掉进了宿星原的怀中。
黑发猎人重新极速下坠，他的衣摆和发丝都被狂风扬起，呼呼的风声几乎充斥着人的大脑，而他却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怀里小黑龙的脑袋。
黑龙瞬间消除了一切忧虑，金黄色的竖瞳微亮，又往猎人的衣袍之中躲了躲，这才阖上双眼安心地休息了起来，好像笃定它的主人能带着它平安落地。
而宿星原也确实察觉到，在黑龙体型缩小，又变得不引人注目后，诡异的下落速度与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突然正常了起来。
如果是刚刚的情况下，他从万里高空之上掉下去，恐怕粉身碎骨都是小事，使用【活过三秒怎么你了】或许还能救一下。可现在，他完全可以正常且平稳地落地，他甚至不会让地面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纹，就仿佛只是一片树叶轻轻落下。
第三层或许没有魔物，但是……有其他的，特殊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或许很排斥某些东西。
因为下面那座城市，看起来真的再正常不过。
就好像这里的人们根本没经历什么传送门，也不知道什么超自然力量和魔物的屠戮，大多数人过着普通且正常的生活，猎人和魔物只是文学作品中不足挂齿的设定。
在这样的世界里，又怎么会出现——龙？
“用超自然力量排斥超自然力量吗？”
黑发少年缓缓弯起双眸。
这段时间以来，那双如同绿松石一般的碧色眼瞳第一次亮得惊人，哪怕是被散乱漆黑发丝所遮掩，也挡不住那仿佛年幼的孩童，见到了最新款的玩具一样的兴奋与好奇。
“——要着陆了哦。”
他高兴地、无比轻快地说道。
会死吗？
龙是超自然力量，从万里高空落下来却完好无损的人类，不也是超出常理的非凡力量的一种吗？
无法控制的笑意溢出双瞳，森绿的虹膜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如果这一幕被观测台的人所看到，恐怕被因为黑发少年极少表露出的疯狂而无比骇然。
是粉碎碎骨，还是……毫发无伤呢？
“嗡——”
包裹全身的魔力悄无声息地融入地下，近乎恐怖的力道被轻而易举地卸去，正如他所言，他甚至不曾惊动一缕微风，一片落叶。
黑发的猎人悄无声息地，落于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

下落后, 城市中的一切动静，便随着微风送进了黑发猎人的耳中。
他判断了一下，在这座城市中, 现在应该正是早上学生们出发上学、成年人们准备工作的时间。马路上的车辆络绎不绝, 充斥着孩子喧闹声的学校门外摆起了许多早餐摊。或许会有人因各种事情烦忧, 但他们的神色中没有恐惧。
哪怕是七年来已经习惯了传送门存在的外面世界的人们, 在注意到传送门又出现时, 大多也会露出紧张而又恐惧的神色。
但这里没有，这是很平常的一天。视线与听力所及范围内, 都没有任何传送门出现的痕迹，甚至没有任何特殊职业——比如穿着打扮更为奇怪的猎人——的迹象。
黑发少年微微偏头，他让怀里的黑龙变成更不起眼的小猫，从远方收回目光：“哎呀，正常到都让我想起我的那个世界了。”
“但这座城市，是地下城的一部分。”
所以正常就变成了最大的不正常。
宿星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传送门, 况且在能力升级后，他能很轻易地看出这些居民身上并没有什么人为操纵的痕迹, 也没有沾染魔力, 头上顶着的名字也是绿色的, 仿佛真的只是与世隔绝地居住在这个世外桃源里。
“楼上的人能听到吗——”
楼底下确实传来了些许小动静, 宿星原没有在意，直到一声被喇叭扩大的声音直达天台：“天台危险，请不要待在危险位置！生命只有一次, 世界无限美好, 珍爱生命, 远离天台——”
宿星原：“……”
宿星原：“？”
他沉默地往下看去，已经有一群人开始给救援气垫充气了。
因为游戏世界猎人爬高上低很常见, 所以人们对他蹲天台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乐于寻找黑发猎人今天又蹲在哪个天台，导致他现在确实反应了一秒才想起来——
好像正常人确实不会若无其事地，蹲在大楼天台只有一掌宽的栏杆扶手上的。
宿星原：“………”
大意了。
虽然也有刚从二层杀下来，刻意吸引敌人的宿星原没掩饰自己的存在，甚至主动暴露的原因，毕竟第三层看起来没什么好隐蔽的，不如给自己打个闪光灯看看会出现什么新鲜事。
结果乐子就看到了自己身上。
甚至有人正在接近他，楼下的大喇叭应该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后面的是救援人员？
宿星原陷入沉思。
气氛都发展到这里了，不跳一下会不会显得自己蹲天台很脑子有病？
如果被抓到是黑户的话……
黑发少年绿色的虹膜微微一动。
这样也不错。
与其在这么大一座城市中寻找什么端倪，不如暴露自己，让端倪主动来找他，或许效率还高一点。下来时让自己变得看起来和普通人相差无几，也有几分这样的考量。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怀中小猫的脑袋，声音轻快地说道：“小心别被我压到哦。”
黑猫：“……？？”
下一秒，在救援人员来到天台之前，黑发少年带着猫径直倒了下去，双双落在了防护垫上。
刚刚赶到的救护车上立刻下来几位医生护士，上前想要简单检查一下少年有没有受伤，却在走过去之前，看到黑发少年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然后，微微偏头，朝着靠近他的他们看了过来。
他们顿时微微一愣。
之前因为楼层太高，他们又刚刚赶到，并没有判断出对方是男是女，看到那束起的、被风扬起的漆黑的长发，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女孩子——毕竟这年头已经很少有男生会留这么长的头发了。
然而当他抬起头，他们才发现，这只是一位长得过分精致的男生——哪怕五官已经漂亮到雌雄莫辨，那种属于男性的、在他身上几乎完美的骨骼结构，也会让第一时间分辨清楚他的性别。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孩子，有一双在清晨的光线下，格外通透的碧色双眸。
不由自主地，医护人员的声音就放轻了。
“你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黑发少年看起来正是学生的年纪，他微微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不用麻烦医生了。”
“不行，必须做检查。”一旁的中年警察严肃地说道：“得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
有些伤势当时可能并不明显，但后面就会折磨起人来。中年警察就是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能爬这么高的楼自杀的，大概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受伤的身体，到时候万一有伤憋着不说，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我没有钱。”黑发少年眨了下眼睛，无辜地说道。
“我会联系你的父母或者监护人，这件事你不需要关心。”
“我的父母已经死了，目前似乎也没有监护人。”黑发少年笑着说道：“我已经成年了。”
中年警察：“……”
这段对话没有让公职人员们有任何动摇，宿星原还是被救护车拉走了。
在宿星原表示小黑猫是自己的宠物后，中年警察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警车里带上，前往医院。
这座城市人口众多，犯罪率却并不高，流浪汉也很少，尤其是这些天大事都忙完了，正好今天中年警察并没有那么忙碌，于是便决定更上心些，多跟进一点。
医院里一通检查后，宿星原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消过毒的座椅上。
医生翻阅着他的报告，神情微妙：“你……很健康啊。”
黑发少年微笑歪头：“？”
医生和护士们互相对视，窃窃私语，大概就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健康的病人了，健康得让人震惊，是可以载入教科书的健康程度了。才开始做的检查查不出一定点毛病，就连后面补的全套检查，也查不出任何不正常，每一个指标都精准地维持在了正常范围内，就连脑子也没有问题。
宿星原：“……”
宿星原礼貌举手，平和地问道：“请问我是哪里让您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呢？”
医生连忙说道：“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一般轻生的患者都可能会有类似抑郁症、双相等精神疾病，我们会做相关的检查确认情况，以方便后续干预和治疗。”
但这家伙……未免也健康过头了吧！
他甚至连颈椎弧度都是教科书标准！
虽然年轻人身体好确实正常，但在现在这个饮食不规律作息不规律，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被端上桌的时代，好得没一点问题实在令人侧目。
身体健康和身体素质没什么太大关系，虽然黑发少年表示自己只是一个不太擅长体力劳动的高中毕业生，但单凭身体健康程度，他已经可以称得上完美了。
得知了这令人啧啧称奇的身体指标，和搭档一起处理“少年当众轻生”事件的警察就更疑惑了。身体健康，头脑清醒，长相也足够出色，只凭脸就能生存下去，根本不像是会想不开的人，怎么会轻生？难道是误会？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黑发少年坐下时轻晃的衣摆。
他的目光顿时一凝。
虽然是警察，但他老婆喜欢缝制衣服，他跟着耳濡目染也能认出大部分的布料，可那衣袍的质感和材料他根本没见过，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这似乎代表着黑发少年家境似乎不错；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件有着兜帽的、兜帽放下来如同披风一样的、很像故事里法师袍的衣袍。
如果是往常，虽然穿着奇怪，但警察也只会以为这是孩子们独特的爱好。可现在，在一个完全没有自杀理由的少年的自杀案件中，一个这样的衣袍就很值得追究了。
他按下怀疑，先问起了黑发少年的基本情况，而对方回答非常干脆。在问到身份证号的时候，也十分利落地背了出来。
这一切都在表明，名为宿星原的黑发少年，只是一个可能一时有些想不开的合法公民。
直到警察在系统中输入了他的身份证号。
随后显示：查无此人。
“……你确定，你的身份证号是这个？”
宿星原笑着回答道：“当然，我是不会记错的。”
警察又问了他的家庭地址，他一一回答，表情不似作伪。
可是——他说的那一个个地点，没一个是存在过的。
警察抬起头，黑发少年碧色的眼瞳中一片平静。他在说实话，但他对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意外。
没有精神疾病，身体健康，温和礼貌，却披着一身古怪的黑袍从二十八楼天台跳下，且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坚信自己来自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甚至在那个地方有正常的身份，还有一串身份证号。
……这太诡异了。
“公民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请你如实告诉我们相关信息，不要做任何隐瞒或者谎报。”他真的是在撒谎吗？可如果他不是撒谎……现在的情况又该怎么解释？
“我们需要核实你的身份。既然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警官发现黑发少年十分配合调查。
待在局里的时候表现得也乖巧得过头,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抚摸着他的猫，这种乖巧不像是紧张带来的拘谨，反而像是毫不在意的平静。在他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 对方甚至还能回他一个微笑。
……每一次。
警官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浓烈。
他看向同事们, 哪怕是身为警察的同事也不可能次次都察觉出别人的视线, 更何况他表现得已经如此不明显, 可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却每一次都回应了他的注视。
太怪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对方眼底纤毫毕现，他人的注视与窥探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而他次次回应，仿佛宽容博爱的……神。
警察顿时打了个激灵。
不不，他怎么魔怔了？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他要相信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这孩子太古怪了。
他低下头，不信邪地再次检索了一遍，而出来的结果, 仍是查无此人。
“……小兄弟，”他的话语变得凝重了起来, 再度看向那边被女警投喂了小零食的黑发少年, “你告诉我, 在你登上楼顶之前, 发生了什么？”
意料之中地，那双碧色的眼瞳一如往常地望了过来，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
中年警察的身上, 也再度漫过了无法言明的微妙寒意。
“好啊。”
轻快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像他本性就是这么一个友善开朗好说话的人似的, 在一瞬间的寂静后, 他笑着开口了：“我会如实相告的我所知道的一切，警察先生。”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全部？”
关于“跳楼”前所发生事件的证言结束, 中年警察看着宿星原诚恳的目光，越发感到有些胃疼。
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微妙的警惕和谨慎属实是小题大做了，这孩子怎么看感觉都是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的患者啊！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一脸认真地告诉他，自己是从天上“跳上来”的？在跳上来之前还亲自动手杀了一整个世界的怪物？
中年警察抬起头。
黑发少年稳重地开口：
“我会飞。”
中年警察：“………”
中年警察：“算了……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再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要工伤了。
“什么情况，老刘？”
同事见状走了过来，低声问道：“还没结束呢？”
青少年自杀的案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哪怕是在他们这座居民幸福度不低的城市，也并不罕见，他们的处理经验也算丰富了。程度轻的喊监护人过来问问话，看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程度高的如果影响大那还有的忙。
但进度卡在一个环节这么久，到现在都是轻生者一个人在这里，这可不算常见。
老刘轻轻叹口气：“他坚信自己会飞。刚刚还杀了数不清的怪兽。”
“……”年轻警察哽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对面，黑发少年无辜地对他眨了下眼睛。
看起来和充满绝望的轻生者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不过杀怪兽这一点嘛……年轻警察嘴边露出点看透的笑意，为前辈提供了一个名词：“中二病？年轻人都喜欢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可能是压力太大，幻想程度深了点。”
这也不妨事，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之后，就会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的幼稚。
“他没有社会痕迹。”
年轻警察的笑意滞在了脸上。
显而易见，这件事的性质一下子被改变了。
一个人只要在社会中生存就不可能没有社会痕迹，除非……有人刻意隐藏。只看黑发少年的衣着气质，更是说明他的生活条件并不差，甚至称得上好，可他竟然能诚恳地说出精神病一样的话，老刘当警察这么多年了，真话假话还是分得清的。
原本只是青少年的家庭问题或者学业问题，再严重可能会牵扯到校园暴力等问题，可现在他们却需要考虑，会不会是有什么秘密团体在暗中活动了。
尤其是那身现在怎么看怎么异常的黑袍。
“我得向上级报告。”
刘警官说道：“不管是不是误会，这些不对劲不能轻轻放过。”
更何况再问宿星原更多的，他就只是笑了。完美无缺的笑看多了，竟然有点渗人。
秘密团体一旦出现会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上级也很重视，但是把黑发少年身上的衣服都鉴定检测了一遍后也什么都查不出来。更何况对方十分配合调查，又像真的有精神病一样答不出更多的事件，还无辜地表示自己没想轻生，而确实只是从天上跳上来的时候，正好落到了天台……
最终，他被重新领回了医院，精神科。
“你没地方住，这边没人手也没必要去酒店开个房间看着你。”刘警官无奈地解释道：“你先好好待在这里，也配合医生做几个检查……过两天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会给你办理户籍。”
不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就把人扣在局里和医院吧。而且除了某些认知令人胃疼以外，他显然是有自理能力的，和某些幻想自己是颗草而一动不动、或者攻击性强烈的精神病患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好的，谢谢你。”
宿星原说道。
在刘警官转头离开之前，他突然又出声了：
“我是如实相告……刘警官还记得吧？”
疲惫的中年男人脚步一顿。
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再度漫过全身，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毕竟精神病的如实相告，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看着男人的背影远去，宿星原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怀里的黑猫顺毛，平静地说道：“从开始到现在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问题呢。”
是因为级别太低了吗？
还是这座城市确实只有守护它的力量，而居民们没有任何人知情？
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要再度把地下打穿吗？
宿星原认真思索着可行性。
在上空的时候他就看了，这座城市的建筑较为密集，不管地下能不能打穿，只要他去做了，一定会破坏较大规模的建筑，因此在做决定之前，他还是愿意先考虑一下其他可行性的。
而如果真的决定那么做，他到时候也不会有犹豫就是了，顶多提前通知居民疏散，毕竟由玩家导致的砸落的建筑物是否能伤害到绿名npc，在游戏内的判定可是十分微妙。
“我们去城市边界看看。”
在高空的时候没看到边界，但如果第三层不是和第二层一样是球体的话，城市应该是有边界的。
打开窗户直接跳下，避开摄像头也已经成了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在宿星原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离开了医院。
不过，在选定一个方向出发之前，他先又去了一趟自己白天待着的警局，再次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异常，资料上也没有任何特殊内容和标记。
看来是真没人对他的来处感到怀疑。
如果在这里待得久了，恐怕外面来的人，到最后也会怀疑真的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得了妄想症吧。毕竟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和谐，当所有人都觉得你有问题的时候，人是很难会不怀疑自己的。
不过很可惜的是，宿星原并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也对世外桃源一样的这座城市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他的脑海中甚至没有出现哪怕一瞬间“如果能多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反而是和他接触过的刘警官，在安静下来后，突然有些怀疑人生。
……那个黑发少年真的是在说实话吗？否则他身上的一切如何解释？
仔细想想，当时在下车的时候正好有洒水车经过，他们那个位置不可避免会沾上些许水汽。可他却无意间注意到，少年的衣袍依旧光洁如新，哪怕是途径施工地，也没有任何尘灰能在上面停留，更别说经常会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叶子小飞虫了。
但是检测确实没出问题……难道真的是一些没办法弄清楚的神鬼手段？
想着想着，他猛地摇了下头，嘟囔道：“真是老了……怎么又被带进沟里了。真是不能和这些脑子不太对劲的深聊。”
恰好这时搭档回到车上，新的任务被指派下来，他也没工夫去想其他事情了，直到局里接到一个报案，报案人疑似遭人跟踪，要求他们立刻赶到报案人身边。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远离喧闹后，寂静便更加明显，尤其是老城区里那些刚刚好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人的巷子。老刘的家也是在类似的这种地方，平时根本不会多想，可这次一踏进来，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名感受到一阵如影随形的冷意。
下一秒，那股冷意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便看到一双猫一般微微反光的双瞳，在漆黑的巷子深处，平静地看着他。
“谁？！谁在那里？！”
搭档是个新人，直接被吓破了音，刘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后背一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甚至不敢猜测那里站着的是什么——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是猫狗又怎么可能像人一样高？
“……”
“是我，刘警官。”
出乎意料的，温和而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随着清晰的脚步声，一个白天时才见过的身影，从巷中走出。
有血腥味传了出来，隐隐约约的，就像是人的错觉。
“好巧，”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也来这里散步吗？”

“……散步？”
刘警官下意识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手中的警棍不知何时已经浸上了汗液，那种面对危险的、隐隐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你现在应该在医院。”他隐含着警告意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