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by寒鸦/梅八叉
寒鸦/梅八叉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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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磊的铺子开得不小,有两层楼,上面是翡翠玉石和黄金批发,下面是零售门面。秦禹苍也不上楼,就在下面逛柜台。
走到他这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会儿,对他说:“那几个吊坠看起来有些特色。”
夏泽笙顺着他的视线看,然后把那几只吊坠取了出来,摆在展示盘上:“是我自己设计的。”
“你做的?”
“对,最近豪哥教了我一些,我自己又学了点技术。试着做了点。”夏泽笙把它们依次摆好,“我看翡翠做国风雕刻很有意境,就把一些国风的思路放到了金器上。这个窗花,还有这个万字符……”
秦禹苍把吊坠拿起来仔细看:“你在窗框这个位置如果做掐丝工艺,万字符和蝙蝠上做珐琅彩,想必会更有质感。”
“这样工费就上去了。来水贝的客人都图便宜,没有固定客源高端货难出。”
“这倒也是。”秦禹苍点了点头,“这些我都买了。”
夏泽笙一惊。
秦禹苍看他的表情,问:“怎么了,放在柜台里不是要卖吗?”
夏泽笙慢慢蹙眉:“你不用这样……虽然出货慢,但是一周几件还是可以卖出去。我不需要你特别照顾。”
“我是真的喜欢,没有特别照顾的意思。”秦禹苍对他说。
夏泽笙反问:“你自己信吗?就算真的是这样,可是买家是你,我怎么能不这么想……对不起,禹苍,这样的事之前太多了。我……承不起你这份情。”
秦禹苍沉默了片刻,放下了那个吊坠,摆放在托盘上。
“抱歉,你说得对。”他说,“我先不打扰你吃饭了。”
说完这话,秦禹苍就上了楼。
等他走后,周围自然有八卦的人凑过来问夏泽笙:“阿笙,你跟这位秦老板认识啊?”
“不是很熟。”
夏泽笙说完这话没多久,便到了下午的人流高峰期。
秦禹苍好像在两点左右离开,他也没有注意,秦禹苍也没有给他打招呼。忙碌起来之后,谁都忘了,他只觉得略松了口气。
可喜的是,来柜台看品的客人,有好几个看上了他设计的吊坠,一下午竟然成交了三四单。
一直到四点多钟,人流量还没有太降下来。
高强度的工作后人已经麻了,浑浑噩噩的,旁边同事推推他,悄声道:“阿笙,那个秦老板原来没走呢,在店铺前面那个休息椅坐着抽烟。”
他抬头去看,秦禹苍正坐在正对着店门的那张显得有些岁月的椅子上抽烟,胡磊也在他旁边,两个人时不时聊几句。
胡磊从怀里拿出几个首饰盒子:“你让我找人买的。”
秦禹苍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夏泽笙之前做的几个设计款。
“秦老板你自己去买嘛,还要拐弯抹角找人带。”
“……他不让我买。”秦禹苍叹了口气,“说我买就是特殊照顾他,他不想承我这个情。”
“就为这?”胡磊挠了挠头,“夏先生设计的款式是有潜力的,最近一个月出了十多单,光是利润,一单也有一百多块。这个月工资又要涨。你放心,好东西不愁销路。”
秦禹苍没有怎么接话,情绪看起来很是萎靡。
“我在金展楼上的展厅快做好了。那边主要接待大客户,要不我把夏泽笙调过去。没临街这么鱼龙混杂。”胡磊又说。
“你不要因为我给他特殊照顾。”
“我怎么是因为你。”胡磊爽朗大笑,“夏泽笙很有潜力的,这才多久啊,水贝的情况都了解差不多了。你看看他的设计款,又有品位又时尚,还能紧追热点,也就是火候不够,再过一两年,自己做起牌子来是自然而然的。他眼光好,以前混富人圈子的。懂翡翠、懂黄金、懂加工制作,懂设计,懂管理,还懂宏观经济……这样的人我不特殊照顾才奇怪吧。”
秦禹苍听胡磊这么说。
觉得很骄傲,他的夏夏本身就很有才华,注定要让更多人看到。
又有些嫉妒,恨不得把夏泽笙藏起来才好……
“秦老板还要在深圳待几天?我给你们创造创造机会?”
“我凌晨前要回广州。”秦禹苍说,“我还在监管期,需要在APP上打卡,地点必须是二沙岛的住址。”
“哦……”胡磊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我在这里再看看他。”秦禹苍说,“如果可能晚上下班后请他吃个饭……虽然机会渺茫。”
胡磊笑了笑:“哈哈,那我跟阿豪说让夏泽笙早点下班。”
“多谢。”秦禹苍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再坐一坐。”
商厦里点奶茶的人变多,很快就看到外卖小哥送餐的身影。夏泽笙刚送走了一拨客人,就见卢伟良穿着短袖,停了车跑进来,然后跟他打了个招呼又从商铺里一溜烟进了后面的商厦,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又急匆匆地跑下来,一屁股坐在柜台前面对夏泽笙说:“吓死我,差点超时。”
周围几个人都笑了:“你小子毛毛糙糙的,吓死我们还差不多。”
夏泽笙见他跑得满头大汗,就从柜台后面拿了瓶便宜的矿泉水给他喝。卢伟良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出去从电瓶车拿了杯奶茶放夏泽笙面前,笑着说:“阿笙,你请我喝水,我请你喝奶茶。”
阿豪正好路过,开他玩笑:“哎哟,有阿笙的奶茶,怎么没有我们的?”
“发了工资一定请。”卢伟良敷衍完他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泽笙,年轻的脸上都是期待。
“谢谢。”夏泽笙没办法拒绝这样单纯的期待,于是拿起奶茶来打开喝了一口,“下次我也请你喝奶茶。”
卢伟良得到了鼓励,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陪我去看电影就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安卓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摔碎了他也没去修,打开屏幕来,他指着买好的电影票说:“今晚放映厅有港片回顾哦,我买了两张票,下班一起去啦。”
“我……”
“我今日二十六岁生日,都没人陪。”卢伟良又说,“好孤单好凄凉哦。”
他都那么说,还能怎么办。
夏泽笙点了点头:“那下班后见。”
水贝的档口快五点就还是陆续关门,然而后续的事其实依旧不少。
盘点库存、对账、确定明日是否要进货,金价波动,还有网上订单拣货,一半都要忙到十点快递拉货走了才算下班。
今日夏泽笙有约,阿豪就没有特地留他,七点就放他走人。
卢伟良下午又出了两趟单,索性就在商厦里大堂里等他,听说他能下班了,立即就冲了进来,拉着他的手就走。
“电影七点半开始,我们得快一点。”
电瓶车就在门口放着,卢伟良把自己的头盔给夏泽笙,正在发动车子,夏泽笙回头就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秦禹苍。
“这破二手车,亏电了。”卢伟良说。
秦禹苍没看他,盯着夏泽笙问:“你们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我开了车。”
卢伟良回头看过来,也有些诧异:“你是哪位啊?我们认识你吗?阿笙,你朋友吗?”
夏泽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认识。”
再是神经大条的人,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卢伟良不说话了。
“我们去看电影。”夏泽笙对秦禹苍道,“不过不用送了,放映厅不远。谢谢你。”
秦禹苍沉默了片刻:“那我回广州了,夏夏。再见。”
“再见。”
夏泽笙本来要走了,脚步却一顿,转身又走了回去。
秦禹苍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连脸上都有了神采,很期待地问:“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夏泽笙点了点头:“麻烦你这次回去后,把离婚协议快递过来。”
秦禹苍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夏泽笙移开视线,对卢伟良道:“我们走吧,看电影去。”
“好!”
说完这话,夏泽笙转身跟卢伟良离开,走了好一会儿,卢伟良回头看看,对夏泽笙说:“阿笙,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嗯……”夏泽笙的神情,在深夜的路灯下看不太清,过了好久,他才轻轻说,“我知道了。”

秦禹苍在凌晨前回到了二沙岛的别墅,完成了当日的打卡。
然后他在二楼拐角的沙发那里坐了一会儿,面前是没有摆放任何花束的花瓶。
他将不久前与夏泽笙相遇的画面反复拿出来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每一帧画面都被放大。
这次再见夏泽笙,夏泽笙没有那些精致的西装、没有了闲适的态度,甚至因为消瘦,没有以前显得光鲜亮丽。
可他好像被擦拭过的宝石,闪耀出璀璨的光。
茉莉花再不愿意住在属于自己的花瓶中,被迫等待别人的垂怜。漫山遍野的野蛮生长,将藤蔓攀扯在任何能达到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景色吗?
他无比确信,自己比以往更爱着这个人。
这不再是愧疚进而怜悯,不是来自上位者的施舍戏弄。
他只是单纯地爱着这个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他都被深深吸引。
秦禹苍振奋了一下精神,他上了二楼,从保险箱里拿出那份本应该属于夏泽笙的心形原石,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画起了草图。
他没准备就这样放弃。
秦禹苍来,秦禹苍走,对于夏泽笙的生活好像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他似乎真的让秦禹苍死心了,因为后来他查了一下九霄和骐骥的情况,原来写着他名字的那些地方,都变更成了秦禹苍。
除此之外,夏泽笙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动,一直忙碌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唯一有所改变的地方,大概是随着他学习和练习的深入,设计的款式更精工了,也不止局限于吊坠一个品类,一些其他的款式上也有涉足。
从胡磊的店里采购了他设计款的商家出货后陆续有回来拿货的,一来二去,夏泽笙十二月的整体收入竟又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发下来。
夏泽笙拿着这笔钱想了想,整理了资料,去做了版权登记。
胡磊在金展购物中心楼上专门做的展厅已经完全弄好。在大概十六七层的位置,专门接待大客户,给夏泽笙也设了一个大概半平米的柜台做设计展示。
月底盛大开业的那天,请了不少大佬过来剪彩,许久不见的沈英珍也来了。
沈英珍从香港开车过来,作为臻美亚洲大区的总裁,他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礼。胡磊听说他来了,本来还在楼上同人聊天,连告辞都顾不上说,跑着下了楼,在门口客客气气地接了沈英珍,一路点头哈腰地送他上了楼。
沈英珍进入展厅眼尖看到了在贵宾台处发放手信和资料的夏泽笙,他本来还在同胡磊聊天,忽然就戛然而止。
“沈老板也和夏泽笙熟悉?”胡磊问。
“抱歉,我离开片刻。”沈英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告辞一边已经走到夏泽笙面前。
夏泽笙本来还在整理资料,递出去的时候,被人接过,对方说了句“唔该”,声音很熟悉,他一抬头,就看见笑着的沈英珍。
“是你?”夏泽笙一愣。
胡磊多么机灵的人,连忙就道:“阿笙,你陪沈总逛一逛展厅。”
夏泽笙应了声好,放下手里事儿,带着沈英珍进去。
“听说阿笙卸任了董事长,又离开了广州。原来是来了胡老板这里。”沈英珍有些喜悦,还有些担忧,“以你的性格,想必离开的时候全然拒绝了秦禹苍的帮助,如今来这里打工,生活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你既然知道我的性格,就知道不用问这个。”夏泽笙笑着回答。
沈英珍一愣,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他低头翻了翻册子,问他:“展厅里是有你设计品的柜台吗?”
“是,有半个。”
“带我去看看。”
胡磊这个展厅占了整整一层,三个大区,黄金K金、翡翠玉器,还有文玩串珠。
夏泽笙带着沈英珍逛了一圈,沈英珍便停在了夏泽笙设计的半个柜台前。他仔细打量了好几件设计品,放下的时候对夏泽笙道:“如果当时第一次在高珠会你把这些产品给我看。臻美和九霄合作,便不需要那么多波折。”
“以我当时的能力,也做不出这样的产品。”夏泽笙回答。
“现在也不算晚。我打算从胡老板这里签一个单子,你这些产品量产的话,可以供货给臻美,当然,国内和九霄合作的那部分也上架。”
夏泽笙迟疑了一下:“你不用因为我们之间熟识,就特别照顾我。”
沈英珍有些好笑:“阿笙,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感了。你我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共事还是很多的。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难道不会就事论事?臻美亚洲大区CEO虽然是我,但是我除了自己的个人情感因素,也需要考虑臻美的业绩。生意就是生意,你说对不对?”
夏泽笙仔细想了想,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主导过两个大公司的合资项目,又曾站在珠宝业的顶端,管理过大企业。不说别的,就说你亲眼见过的高奢珠宝又有多少?你的眼界见识不是普通的设计师能够比拟。你设计出符合用户喜好的产品,那是理所当然的。”
沈英珍语调平和,但是每一句都切中要点,竟是夏泽笙从未想过的角度。
“这样吗……”夏泽笙若有所思。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些。”沈英珍笑道,“而且就算有人情倾斜,又怎么样?人脉、资源、关系……这也算是个人能力的一种体现,别人想求还求不来。你不要刻意回避这些加成,这既没有意义,又束缚住了你的手脚。比如说,你现在听我说我要跟胡磊下单,你应该怎么说?”
有些在心头耿耿于怀的沉甸甸的东西,被沈英珍点拨后,轻而易举地融化了一些。
夏泽笙想了想,道:“那我只能请沈老板下一个大订单,且保持长期的合作了。”
“你懂得变通就好。”沈英珍点点头,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攒点钱,在金展一楼盘半个柜台,注册个品牌,自立门户。然后再攒点钱,读更好的学校。”夏泽笙道,“我学习以来,总觉得自己在设计这件事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是的。”夏泽笙道,“人生的长度不过几十年,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太可惜了。”
他想过无数次接下来人生要往哪里走。
有些事情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
前面三十多年他过得随波逐流,如今再因为事情困难就犹豫不决,原地踌躇,只会浪费了这大好的光阴。
沈英珍看他,突然感慨道:“阿笙,你真的很好。”
夏泽笙有些困惑他这个评价的原因,沈英珍却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
展会门口响起锣鼓声,又有舞狮队开始在门口舞狮。
阿豪在前面招呼夏泽笙过去帮忙,夏泽笙道:“展厅剪彩要开始了,我过去一趟。”
“你先忙,我自己再逛逛。”
按照广东的传统,舞狮队在楼下上了花桩,钓了节节高上的生菜上楼,胡磊给狮头点了睛,便有礼仪小姐彩带在展厅门口。
胡磊请的几位当地有关部门的大佬们一起剪彩,又给大家发了红包,便算是正式开张。
展厅中央设了展台和讲解员,展示本期珍品。
待众人入内后,安排了座椅,沈英珍自然也有一张,他坐下来聆听,不一会儿夏泽笙已上台,推荐自己设计的珠宝。
此时身边的座位便坐了人。
他回头一看,是秦禹苍。
“来得正是时候。”他说。
秦禹苍回了一句:“还好赶上了。”
他们又都沉默起来,回头去看台上的夏泽笙。
所有人都在看夏泽笙,他那么闪耀,怎么会被忽略。就算现在只是在水贝滚打,然而看着他,就会相信他总有一日会达成自己的目标,站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过了一会儿,沈英珍忽然开口:“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拥有过什么。”
秦禹苍沉默。
“我有时候想不明白,你的条件得天独厚,为什么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沈英珍道,“我甚至以为,这次我来,也许能够找到一些机会。”
秦禹苍还是沉默。
“阿笙很好……”沈英珍又说,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是我得不到了,对吧。”
秦禹苍终于开口了:“夏泽笙不是能够被人‘得到’的奖品。”
“你说得对。看来你已经有所反省了。”沈英珍站了起来,离开展厅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台上的夏泽笙,然后他对秦禹苍说,“希望你未来真的学会珍惜。”
活动结束的时候,夏泽笙没有再看到沈英珍,等到收拾完现场,展厅关门后,他下楼,倒是在楼下看到了大概有小一个月没有见到的秦禹苍。
这次秦禹苍很直接,上前对他说:“我想请你吃饭。”
“我……”
夏泽笙还没有开口就被秦禹苍打断:“阿笙,我带来离婚协议过来。”
他把捏在手里的文件袋递到夏泽笙面前。
“我可以用‘在这份离婚协议上签字这个条件’邀请你跟我共进晚餐吗?”他问。

“你与我共进晚餐,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秦禹苍说。
夏泽笙沉默了片刻:“这两件事不对等。”
“我知道。”秦禹苍有些苦涩,“我知道是这样,但是要你坐下来和我再谈谈,我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了。”
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是秦禹苍没有办法不做。
“好,我答应你。”夏泽笙说。
秦禹苍知道他会答应,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夏泽笙同意后,他就开车带夏泽笙穿过深圳市区,抵达位于珠江入海口的一家顶楼的私房菜餐厅。
门口写着【迷踪】两个字。
很有格调,也很隐蔽。
在楼下入库时,便已有店长亲自接待,上楼后,整个餐厅被切割成很多小包厢,从独立的通道可以直接进入,绝对私密。
天色已经暗了。
远处的海湾隐约可见珠三角跨海大桥,再近一些是无数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镶嵌着星星的蔚蓝色天空和深蓝色海水染在了一起。
一时间天海一色,没了明显的天际线。
景色绝美,一时间让人忘了呼吸。
秦禹苍是那种很朴素低调的广东土著,除非应酬,很少来这样的场所。可是他看到夏泽笙因为远景而陶醉的眼神的时候,略微有些遗憾地说:“我之前应该多带你出来换换环境。”
夏泽深回过神来,笑了笑:“以后我赚钱了可以自己来。”
一句话就把秦禹苍的伤感堵死了。
他好半天没吱声,直到侍者开始上菜,才勉强打起精神,介绍说:“这家的总店在北京,红酒也是他们自己在张家口的庄园酿造的,供货和牛的牧场也是他们独占。食材一向稳定,你尝尝看。”
夏泽笙听他的话,品尝了和牛,又呷了一小口红酒。
“怎么样?”秦禹苍问他。
“很好吃。”夏泽笙说。
吃饭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再是抵达冰点的关系,只要还愿意坐下来吃一顿饭,聊两句天,就有得挽回。
如今得到了肯定,秦禹苍开心起来,后面上的菜都被他殷勤地介绍给夏泽笙,每一道夏泽笙都会认真品尝,然后告诉他好不好吃。
红酒微醺,餐食精致,环境优雅。
他们聊得很融洽。
夏泽笙聊起了他在水贝打工这半年的经历,说起自己差点被人骗了首饰,说自己上学的环境,说起店长阿豪。
他讲这些,是毫无顾忌的,神采飞扬的。
让人移不开眼。
秦禹苍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欣赏着已独自悄然绽放的茉莉花。
“所以……”秦禹苍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水贝这边的店铺挺多的。我也打算注册个体户然后开一个店。”夏泽笙说,他把盘子移开,在桌上笔画。
“在水贝开店其实不算难,一个柜台分成四个角落,一个拐角就是一家店,这种小店铺算下来整个水贝有几万家。我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租这么四分之一个柜台,就可以开始卖自己的产品了。”夏泽笙道,“货源我是熟悉的,九霄加工厂那边的对接人,都是认识的人。胡磊这样的大批发商能拿到的价格,我也能拿到,前几天我找那边的人接触过了。”
“我以为你会自己默默攒钱。”
“沈英珍今天点醒我了。人不能拘泥于形式,有人脉为什么不好好用呢?”夏泽笙笑着说。
秦禹苍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他可真是看得很明白啊。”
他语调有点酸,夏泽笙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没有主意,继续说着:“然后出了大货,我还想做一点设计产品,如果有大订单,也可以放到九霄去生产。就是前期用来开发打扮的材料费不低的,毕竟都是黄金珠宝类……钱可能是个问题。不过我已经跟胡老板商量过了,我会给他做一段时间的设计,启动资金他会支援我一些。”
秦禹苍认真聆听,问:“看来生意方面你有了规划,那学习这方面呢?”
“在职业学院读设计,感觉还是有些不够深入。”谈到这个夏泽笙有点不好意思,“攒学分的话,大概两年多能毕业。我已经在自学英文,准备这段时间考完雅思,然后去国外继续读书。”
“有心仪的大学吗?”
夏泽笙摇了摇头,多少有些羞涩:“我还没想过……想要把前面的事情做好就不容易了,剩下的事情,只能是想想。”
“是啊。”
“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做。”夏泽笙对他说。
“是什么?”
“你之前跟我说,要就夏泰和操控和虐待义子的事情做文章。”
“你不在我没动手。”秦禹苍说,“他毕竟是你的干爹……一些材料都找得差不多了。只是缺关键性证据。”
夏泽笙沉吟:“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忙对付夏泰和。”
“你是说夏晗?”
“我有咨询过何甄,他建议我在恰当的时机,对夏泰和提起诉讼。”
“好事。你能勇敢站出来,这个勇气就已经很值得肯定了。需要我帮你安排和夏晗的见面吗?”
夏泽笙说:“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已经拜托何甄代为安排。”
秦禹苍苦笑:“你看,我能为你做的事情真的少之又少。”
时间已经不早了。
秦禹苍喝完了杯子里的红酒。
然后他拿出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了离婚协议,还有一张银行卡。
夏泽笙已经被那份离婚协议吸引,紧紧盯着他的手。秦禹苍吸了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鼓起勇气能够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的协议里写着,所有财产全部移交给我。这是不对的。”秦禹苍说,他见夏泽笙腰开口说话,阻止了他,继续讲,“我知道你觉得我赚的钱你不想要,这样才能没有负担地去做其他的事。但是……实际上我算过了,婚内你也有实打实地赚到收入。”
秦禹苍给他算了一下:“首先你主导完成了加工厂与臻美的合资,这部分工资是你分内应得的。在缅甸你挑选的那块儿春带彩,我收取切割手工费,剩下从胡磊这里赚的都是你的收入。还有你在任职期间产生的分红……”
“分红我不要。”夏泽笙说。
秦禹苍好像料到夏泽笙会这么说,于是他把银行卡推到夏泽笙的面前。
“缅甸扣税后的费用,再加上你的工资,这里一共是一百万。没有算你的分红。”秦禹苍说。
“阿笙……”秦禹苍说,“我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如果算上我上辈子的那些日子,两段关系都很糟糕。也许后面会甜蜜一些。那更像是毒药。你甚至不知道你还爱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而我更要学会如何爱你。我要学会放开手。”
说到最后,他已经像是在乞求:“我已经把账算得这么清楚了,不想让你为难……也请你不要拒绝一个爱你的人,在这个时刻对你的呵护。”
银行卡放在夏泽笙面前。
正好就在他刚比画过的那个四方形中央。
像是要把他的梦想托起。
过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能那么久,夏泽笙抬头看他:“好。”
秦禹苍松了口气,像是经历了这世界上最艰难的谈判。可是他知道,这看起来的进步,不过是分别的起点。
他从怀里掏出了钢笔,把离婚协议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已经有夏泽笙的签名。他抚摸那个签名,充满眷恋,然后在另外一侧,签下了“秦禹苍”几个大字。
下楼的时候,已经起了冷风。
秦禹苍把风衣脱下来想要披在夏泽笙肩头,却被他拒绝。
“我送你回去?”秦禹苍问他。
夏泽笙走了两步,回头看他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在冷冽的风里,他洒脱又温和,柔软了秦禹苍的心脏。
“……我们这一次分别,说不上什么时候才会见面了。”秦禹苍说,“可以和你拥抱一下吗?”
夏泽笙还没有回答,秦禹苍已经大步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夏夏。”他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夏泽笙揉入自己的怀里,“好好对自己,好吗?不要太辛苦,也不要总是好脾气,会被人欺负的。这次我不在你身边,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絮絮叨叨。
一点也不像夏泽笙记忆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他。
他看不清秦禹苍的脸,可是脖颈处却悄然无息地湿了,像是有热泪落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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