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却没能逃过孙权的关注:“公瑾也莫要伤心了,”他看着周瑜,“小乔夫人也会平安无事的。”
平安无事?若不是你们将她召到江夏,她自然平安无事!
固然小乔于他只是个妾,可这么些年的相处,这么多年的琴瑟相和,周瑜又如何不会对小乔产生感情:“承蒙主公吉言,”周瑜摇了摇头,不好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语,毕竟这一次一同被困在江夏郡的,除却小乔之外,还有孙权的亲妹妹。
论起悲伤,他们本应谁都不比谁少的:“瑜只是……心有不甘。”
他不甘什么啊,大概是此役死的是他江东的儿郎,损的是他江东的底蕴。孙家三代在江东的基业,就因为外人几句掺和,将原本太平安乐之地,卷入了红尘战乱。
不甘的,大概是他江东妇孺不得安,刘备一脉的妻小却多安然无恙。
诸葛亮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然后又松开:“公瑾,事态还没糟到那种程度。我主与孙将军联手,定然能让那郭奉孝——”
“你和他交手过了,”周瑜打断了诸葛亮,“可是结局并不好。”他将事情摊开了和诸葛亮说,一点儿替他遮掩瑕疵的想法都没有。
“并非是瑜贪功,当初黄将军诈降之时,瑜就已经说过,那郭奉孝何等机敏之人,定然不会相信孙坚将军的旧部愿投。可你却固执己见,若非有那密道掩护,吾等未必还能坐在这里谈话。”等着诸葛亮,眼中有熊熊烈火。
“一招之失便让公瑾失了雄心壮志?”诸葛亮反唇相讥,“便是没有那条密道,亮也有把握带着诸位全身而退!”
“就凭这那如今难以自保的鹿门?”周瑜嗤笑一声,“许都之事,诸葛军师以为江东一无所知?”对于诸葛亮,周瑜就没有看惯的时候,“诸葛先生就敢说,曹孟德的科举,对鹿门基业毫无影响?”
不要说鹿门了,就是江东,多少学子蠢蠢欲动。
世族固然人才辈出,可寒门基数如此之广,才是妖才辈出之所。看看郭奉孝,看看戏志才,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贾文和。他们固然是没落的世族,可个个都是以寒门自居,不掺世族之争。
世族固然是好,可牵扯也多,步步小心谨慎。反倒是寒门,伸手无一物,放得开也走得远:“鹿门在许都,不,在朝廷上的枝脉,被斩的差不多了吧。”
“可我主却有一物,可抵千万大军。”诸葛亮并没有因为周瑜的步步紧逼乱了阵脚,“鹿门千年底蕴,有哪里是曹贼区区几年就能够挖空的。公瑾须知大族底蕴,乃是大树之须根,与地下满眼百里,地上却看不出分毫。”
诸葛亮转头看着孙权:“孙将军,”他将话题递给了孙权,“以为如何呢?”
周瑜从鼻翼中发出了不屑的哼声,他对诸葛亮挑衅式的话语没什么好感:“若非是我主仁义,当初刘将军带着老弱妇孺来投时,我主也未必会接纳你们。”孙权没有回话的意思,周瑜便替他答了。
与其说是作答,到不说是要挟,将过去究竟是谁贪图了谁的便宜,界限画的分明。
这让诸葛亮有些小小的恼怒,毕竟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俊才,除却一腔抱负之外还有年轻人不服输的干劲儿:“周都督还未听亮将底牌亮出,就如此否定我主的谋划,不太好吧?”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刘公若有什么不得了的底牌,”刘公二字满是讽刺,“怎么不早拿出来?若是早拿出来,也未必能够落得今日寄居他人篱下,看他人脸色了。”周瑜越说越气,所幸孙权的沉默也是对他如今举动的无声支持。
“若是早拿出来,又如何当得底牌二字。”诸葛亮不慌不忙的接话,“所谓底牌,不就是在决胜之事,将敌人一击击败的力量么?”这边儿诸葛亮正说着,那边儿刘备从他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卷泛黄的锦布。
只一眼,孙权就直了眼。
金黄色的丝线,墨绿色的涂层,虽然隐约能够看见暗淡掉落的地方,却无碍他看出这是来自哪至高皇座之上的旨意:“这是——”
“陛下的暗诏。”刘备的眼眶浮动着晶莹的液体,“备……备……备这么多年……”他说不下去了,一声长叹捂住了眼睛,指缝下泪水划过,滴落在桌面上。
周瑜冷眼看着刘备,看着他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的模样,看着诸葛亮在一旁拍着刘备的后脊,安慰他的动作,看着孙权开始动摇的表情,垂下了眼睛。
伯符,你还是……走得太早了啊。
想起敢在关键之事一人独创江东的郭奉孝,想到敢将战局全全交与一人的曹操,周瑜忍不住心中的哀恸,随之长叹。
只是这声长叹被他人误解,孙权转而看了一眼周瑜,终于开了口:“这是陛下的暗诏?”
这个年代讲究仁义之师,就算是出兵也一定要占据大义才可调兵的。他们前翻用的是曹操把控朝政,不服于奸妄决意进京勤王的名义。如果这诏书有用,那么她们大可在这诏书上做些手脚。
刘备没说话,他哭的声音更大了。而诸葛亮,他双手颤抖着从桌上捧起了那泛黄的诏令,起身走到了孙权的身前:“孙将军……不是我主不愿拿出来,而是这诏令……实是……将军自己看了,便明白了。”
诸葛亮欲言又止的模样,刘备失声痛哭的举动,无意让孙权对这神秘的诏令起了兴趣。而周瑜还打算做最后的挣扎,他看着诸葛亮:“空口无凭,你却要瑜如何相信,这诏令是真的呢?”
矫诏之事并非没有,当年声势浩荡的十八诸侯会盟,据周瑜所知,奉的便是伪诏。
诸葛亮还未来得及回答周瑜的话,孙权那边儿就发出了巨大的响动。两人闻声看去,只见孙权站在主位之上,双手紧攥着他招数:“好,”对着刘玄德如此回答,“江东定然竭尽全力,陪刘皇叔赌这一赌!”
听孙权如此作答,诸葛亮也没有回答周瑜的必要了。他回身对着在上的孙权,恭敬的行礼,身侧是刘备的抽噎之声:“待事成之后,这天下定与将军同分。”话语之肯定,如同这天下已在他们的手掌之中了。
而周瑜,他只是叹气,不再问话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伏笔,这里的衣带诏是假的。真的在郭嘉手中,刘备手里的是之前白曦伪造的那份儿
周瑜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一遍又一遍,却没有答案。
只是他也知道,这一次又一次反复的询问,不过是为了良心上的挣扎, 是他对自己逝去兄弟多年情谊的犹豫, 是他不甘就此止步的哀嚎,是他对自己命运如此的不甘。
事到如今, 刘备是不是真正的汉室皇族已不再重要, 甚至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光复汉室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 是他手中那份来自天子的诏令。
诸葛亮所说, 刘备的底牌, 名副其实。就是算是皇权旁落,就算是帝王威名不复, 这个君权至上年代, 还有什么是比‘大义’和‘天子’更好的征战理由呢?
周瑜找不出来,他也不想找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不仅作用于王朝的更迭,更作用于诸侯的传递。走到现在, 从名副其实的周都督到了如今更像是个装饰品,自负如他也忍不住询问自己,他是哪一朝天子的臣,又是哪一代君王的辅臣呢?
反正, 不是孙权的。
他想要的君王啊,可以自负, 却一定要听进去谏言。他想要的君王啊, 可以狂傲, 却也能谦虚认错。他想要的君王,有着博大的胸襟,能够包容异议体贴下臣,而不是为了一个‘我想’而为所欲为排除异己。
他想要的王啊,他亲手培养起来的王啊,已经深埋于尘土之下了。
再一次谏言无果之后,周瑜拖着一身的疲乏回到府中。府里安安静静,因为缺少人气,只能看到吊在走廊上摇摇欲灭的烛光,花园里阴凄凄的,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显得阴森诡异。
周瑜却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景象,他遣散了仆人,送走了家眷,为的不就是已经能够看见末路的前程么。并非他不想要拼,而是能够放弃自己手足的君主,将战火主动牵引至国土之内的君主,又如何能够长远。
江东,本能够置身事外的。他们占据天险,本可以趁着刘备与曹操两败俱伤时,再另行图之的,可只因一个主君不愿,被那燎原之火焚烧殆尽。
周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挺拔了一天的脊背像是被人抽了支架,松散在了书房的座椅上。他将头搭在靠背之上,扭头去看自己身侧的书架。原本随意的动作,却在看到了一个本不应出现在他书房里的人时,变成了惊吓——
“吱啦——”
瞧着周瑜终于看见了自己,郭嘉从斜靠着的书架上站直身,对着周瑜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了。
周瑜也顾不得自己掀翻的书桌,抓着佩剑拔剑转身直指郭嘉:“你怎么在这里!”
“奉人之命,终人之事。”对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郭嘉视若无睹。实际上他们之间有一米多长的距离,他够不着周瑜,周瑜却能轻易的将他置于死地。若是周瑜真的想,他此刻已在黄泉了。
瞧见被自己威胁的人如此坦然的动作,倒是让周瑜有些不适。他看着对方毫无遮掩的表情和眼神:“你知瑜现在,是可以叫人冲进来把你抓住的吧。”
“那你便叫人进来吧,”对于周瑜的威胁,郭嘉不为所动,甚至还有暗搓搓怂恿的意思在其中,“战局至此,嘉是死还是活,都已经够不成影响了。”
对方话语中透出来的信息,让周瑜心下一紧。可紧随其后的是无尽的悲凉和无奈,事到如今他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郭嘉从不是以身涉险的人,所以早在周瑜回府之前,他就已经叫人将府中的人都肃清了,也是要感谢周瑜府里没多少下人,防备松的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一般:“更何况,周都督不也一直想要见一见嘉么?”
听闻如此,周瑜也不生气。他收回了自己的剑,却没有接过郭嘉之前的反问:“你来做什么?”如同两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只是寻常的询问和关心,“这个时候,你知道你不应该来的,对吧。”
“嘉来见一见自己的旧友,有何不可?”挑眉,饶有兴致。
“旧友,”周瑜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脸在瑜的面前,自称旧友么?郭奉孝?”他交出了来人的名字,没有丝毫情面可言,“在你杀死了瑜的主君,害瑜落入如此境地之后?”
“若是此刻至于不利之地的是嘉,”郭嘉笑意盈盈,丝毫没有为难的样子,“嘉也会这么说的:‘旧友啊,能够败落在你的手中,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厚脸皮的模样,竟让周瑜觉得他理应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自信,洒脱,不拘泥于形势的人:“也不算是全错。”他不否认,固然是知己朋友,可同样他们也是对立的谋士。就算是神交已久,已将对方当做是知己,可战场上的胜负成败,谋略上的你来我往,各凭本事。
“在这里杀死你与留着你,有什么不同么?”周瑜转身,将后背朝向郭嘉,“瑜只知道你是代表曹操来的,而瑜,是江东的臣子。”他将自己之前暴起时掀翻的东西从地上捡起,一一放回了桌子,“不就够了么。”
“你放弃了?”侧头看着这个将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男人,郭嘉饶有兴致的询问道,“因为面临不可打败的敌人,因为主君不再信任并且交付,所以你就胆怯的就此放弃了?公瑾,这可不像你啊。”
“只是知道今日你不可能对着瑜下手而已,”周瑜如此回答,“若是你会对瑜下手,就凭你能够潜入瑜府邸的能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再简单不过了。”他看着被摔成两半的砚台,只觉得流年不利。
郭嘉不置可否,他看着周瑜自暴自弃的模样:“你的府邸里,防守太松懈了。”还不如他从城外进入城内困难,“如果真的有异心,那么你此刻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算是真心的提醒,毕竟郭嘉很看好周瑜。
对于敌人的提醒,周瑜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便没了后文。而郭嘉也不甚在意,为何周瑜府中的戒备如此松懈,他其实很清楚:“嘉此行前来,却是来向公瑾递出一份邀请的。”他直言自己的目的。
周瑜将砚台放在桌上,重新再桌后坐好,仰头看着郭嘉。
“待到战争结束,公瑾不若来帮吾主吧。”郭嘉弯起眼睛,揭露了今夜的真正目的,“这个天下那么大,公瑾这等人才,又何必拘泥于江东这分寸之地,蜷缩不出呢?东有东海,西至西天,南有山越,北有蛮夷,这天大地大,何处不能让公瑾施展才华。”
整个江东他看好的人才很多,每一个他都亲自谋划,欲图在战争结束后拉拢到麾下,为曹操效力。而这么多人力,却只有一个能让他在战前不顾危险,亲自前来劝说:“公瑾,这天大地大,江东不是你的末路。”
“却是瑜的归宿。”周瑜不为所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才是臣子本分。”
“如此本分,却值得你托付性命?”郭嘉有全然不同的看法,“且你欲托付的本就不是此等君主,乌程侯……孙伯符将军死后,嘉不过是区区小计便将你推离了权利的中心,这样的王,这样的君主,值得你托付么?”
听着郭嘉这样的质问,周瑜却是笑出了声:“所以,果然是你所为么。”他早意识到他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推手,一步一步推着他走向了没落,“瑜何德何能,仅能让郭祭酒从一开始,便为瑜如此筹谋。”
郭嘉从不否认自己做下的事情,甚至大多时候他会为了自己所做的成就而自豪。只是看着周瑜,看着他此刻没有不满,没有妒恨,只有棋差一筹的感慨。
这样的人,才是他郭奉孝一开始就看好的友人啊:“当年江边一曲,嘉就知你是嘉的友人。”
“当年江边一曲,”周瑜看着郭嘉,眼中全无笑意,“瑜便知你我并非同道中人。”
“就没得商谈?”郭嘉叹了口气,“一丝一毫都无?”
“无。”
周瑜断的太过干脆,这让郭嘉有些感伤,不过也就是一瞬的事情。此番前来,他也不过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罢了。郭嘉转身,似是随意提及:“说起来,母子平安。”推开门,对着门口不知何时伫立的青年点了点头。
只留下周瑜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看着黑漆漆的书房,幽幽叹气:“我们,本该是朋友的。”
【作者有话说】
郭嘉都把孙刘联盟的地盘随便进出了╮(╯▽╰)╭
自然说明孙刘联盟这边儿的官员有人投诚啊~
第176章 相扣
郭嘉都能够在孙刘联盟的地盘上来去自如, 其意义周瑜即便不去思考都能够得到答案。只是联军肉眼可见的颓败,也怪不得别人转投他人。
即便这么说,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适。
而作为胜者的郭嘉可不会理会败者的考量,整个孙刘联盟加起来, 真的让他注意的也就仅仅只有周瑜一人罢了。此番他冒险前来, 为的就是探究周瑜真正的想法。而结果虽然让他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不小心’揭露了他的底牌之一, 但如果那么好被降服, 便不是周公瑾了。
“被杀了?”郭嘉放下手中的竹简, 挑眉看着来报的人, “谁杀得?”
“周瑜。”白曦不在的时候, 负责守卫郭嘉的就成了红狐, “似是您那日前去后,周公子就开始排查自己营地里的人手了。”言外之意是那暗地里投诚的人被杀, 归根究底还是郭嘉做的太过分了。
聪慧如郭嘉自然不可能听不出红狐的暗示, 即便是听懂了,也只是笑笑:“知道为什么嘉是如今的统帅,而不是你么?”他撑着下巴看向红狐,“小曦临走前不也说, 让你一切都听嘉的指挥么?”
红狐抬头看着郭嘉,眼中满是疑惑。
“你且猜猜,周公瑾这一招,有没有经过孙权的同意呢?”如此解释道, “眼下大敌当前,临敌前斩将, 还是大将。究竟是杀鸡儆猴吓唬那些暗地里投成了曹军的官员, 还是推波助澜让他们觉得跟随这样心胸狭隘的主公毫无前途呢?”
红狐顺着郭嘉的思路走了下去, 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下令的不是周瑜么?”
“小曦下令的时候,你还会思考到底是嘉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么?”郭嘉笑眼弯弯,“就好像现在主公将曹军交与嘉,嘉之令,不就是主公之令么?”所以谁会在意呢,周瑜究竟是不是得了孙权之令。
就算不是,就算孙权在事后怒斥周瑜,底下的臣子又会怎么想呢?
是‘孙权无情,把别人当成他的挡箭牌用完就扔’,还是‘连最大的辅臣都可以训斥,普通大臣又算是什么’,是‘君王无情’又或者是‘心思狭隘’。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啊。
他郭奉孝的局,怎么可能只是一环就结束呢。
红狐抬头看着坐在最上,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主君:“那么您和师傅呢?”他斗胆问了出来,“您和曹丞相对于师傅,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
这个问题出乎了郭嘉的预料:“如果最后,主公要杀了小曦,你会怎么做?”他还是那副笑脸相迎的模样,似乎在讲一个笑话。可红狐却不敢松下警惕,因为郭嘉笑言杀人于无形的样子,他见过太多了。
“是师傅给了红狐这条命,”他抬头看着郭嘉,毫无惧色,“如果师傅要取走,红狐也绝无怨言。”
对方言语之下拼死一搏的深意,让郭嘉脸上个笑容更胜一分:“你知道你师父,小曦,他究竟想要什么么?”平日里没怎么仔细打量这个暗卫,如今看来小曦的确找了一个不错的小徒弟呢。
“他想和您在一起。”红狐想了想,发觉自己好像对师傅了解的太少,只是就他所知,他的师父似乎只对‘郭奉孝’这三个字的相关感兴趣,“所以,师傅想要的,应该只是和您在一起吧?”
郭嘉笑的不见眼:“这不就好了,生同衾死同穴,嘉能给他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听起来很贫瘠,但这确实郭嘉能够给出最好的答复了。不能许诺的他不会许诺,但是如果许诺,他就一定会做到。
他的小曦啊……
红狐看着郭嘉满面笑容的模样,一时竟不能看透他究竟是在敷衍,还是真心实意的承诺。他咬了咬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那么,属下告退了。”
“在这之前,”郭嘉看着红狐退到了帐篷边上,“还有一件事要叮嘱你,红狐。”郭嘉松开撑着下巴的手,重新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文案,“小奕和不疑,就拜托给你了。”
听闻如此,红狐一脸疑惑地转头,想要从郭嘉那里得到答案。可郭嘉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手中文档之上,一点儿想要回答红狐疑问的样子都没有,红狐也只能将这句话记在心里,退了出去。
直至出了帐篷,微风拂面,红狐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师傅的主君,是这么可怕的人么?
并不知道自己被形容为‘可怕’的郭嘉,此刻正对着手中那卷情报发愣。短短几行十几个字,他一遍又一遍的看,一字一句的仔细描绘其比划,竟越看越陌生。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当年尚在颍川学院习字的时候,字认识你,你却不认识它。
耳畔是学子嘈杂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与周围的世界隔开,所有的一切都离他那么的近,却又遥远的不可触及。就好像是被世界遗弃了,就好像是他听说父母死亡的那一刻。
好冷啊,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真的,好冷啊……
红狐觉得浑身泛寒,他又何尝不是呢?
郭嘉将文书摊开在桌子上,用胳膊肘撑在了桌子上,然后将脸埋在了手掌中。然后他发觉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因为他的手比他的脸更要寒上几分,而他的指尖,已经感觉不到被触碰的感觉了。
张机他,都写了些什么啊——
指缝间漏出去的目光,瞧见桌子上的墨与砚,还有摊开在桌子上的一卷情报。明明只有三样物品摆放在诺大的一张桌子,却让郭嘉觉得心烦意乱。他想要抬起手,将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出去,却在几个呼吸后,稳住了躁动的情绪。
心中的烦乱无从发泄,郭嘉将桌上的竹简暴力撕扯成了竹片,扔进了一旁的煤炉之中,看着木竹被烧的焦黑,然后化作炭火。
起身,还是那个笑脸迎人,令人捉摸不透的郭奉孝。对于控制自己的脾气,郭嘉一向有自己独特的方法。
在帘子后连吸了几口气,才带着一如往常轻松的笑意,掀开帘子进了主帐:“阿拉,醒了?”他看着跪坐在小桌前披着外袍的人,“亏得嘉那么积极地处理完了公务,就想着用嘉的方法,叫你起床啊。”
被调戏的那个只是冷静的抬眼,将自己面前的粥碗推了过去:“太甜。”
“不会吧?嘉有好好的量着量啊。”郭嘉在桌子的对面坐下,顺手接过了白曦推来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嘴里,“还好吧,没觉得太甜。”虽然这么说,他终归还是没把碗送回去,而是留在了自己面前。
白曦抬手捂住嘴咳了两声,抬头看着正闷闷吃粥的郭嘉:“下次做就好了,第一次,难免味道奇怪。”多少有些安慰在其中,“你若是想吃,今晚我去做饭就是了。”
完全被误解了的郭嘉鼓起了嘴巴:“谁想吃粥啊,寡淡还没有味道。这不是读书读到了‘洗手作羹汤’,想要孝敬嘉的相公大人旅途劳苦啊——”吃了两勺,看着卖相明明没什么问题,味道却奇奇怪怪的粥,苦了脸。
白曦却被郭嘉逗笑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你知他们的结局……”
“就只是单纯的引用,你一定要这么悲观么?”郭嘉皱眉,“说起来,让你吃的药你怎么还没吃?”注意到放在一旁的药汤,“往日劝嘉倒是一派轻松,如今轮到你自己,不遵医嘱的就成了你吧。”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白曦看着郭嘉起身要去端药,便将他之前拢过去的白粥有拉回到了自己的面前,“左右不过是几日的事情了,你这么提……”
“哗啦——”
瓷片破碎的声音打断了白曦的话,他回头看着背对自己的郭嘉,帐篷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失手了,”郭嘉背对着白曦,语气平静,“你若是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吧,像你说的,不过是几日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但是白曦就是知道郭嘉生气了:“你生气了,”即便是背对着他,白曦也知道郭嘉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郭嘉回身,原本满是笑意的眼睛里一片晦暗,像是深渊,不可洞察,“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而现在,嘉的心情很不好。”他不理会身后洒落一地的药剂,直直走向了白曦。
许是错觉,但此刻的郭嘉,让白曦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不想吃就别吃了,”没有拥抱,也没有哄笑,郭嘉只是表情平静的弯腰,将之前白曦拉回去的白粥端了起来,“凉了,嘉再去做一次新的。”像是上司对下属下达命令一般,语气冷淡,“你去休息。”
“奉孝?”
“你去休息,无衣,”郭嘉如此说道,“别让嘉重复第三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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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曹操将大权交给郭嘉,是有原因的,并不是逻辑疏漏
第177章 末路
周瑜所杀死的内应不过是郭嘉放在明面上的靶子而已, 虽说名门出英杰,可是寒门学子遍及天下,其基数就远比名门要多得多。曹操推行科举制,以学术论高低的举措, 收买了不知多少平头百姓家出来的孩子。
这一场战争, 郭嘉本就没打算让周瑜再拖下去。他的时间本就不多,诸多手段之中, 他便选择了最快速, 却也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个。
被杀的不过一人, 可郭嘉放在孙刘联盟里的暗子, 却不是单数。加之许都鹿门被白曦和贾诩挖尽, 原本投靠于刘备手下的那一部分鹿门分支也断了信息的来源, 像是无头的苍蝇,只剩自投罗网了。
比起在江东早有积蓄, 三代为侯的孙家, 刘备手里除了鹿门就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谋臣了。而孙家的谋臣,若是孙坚和孙策在时,还能让郭嘉稍微认真几分。可当孙权上位,一反他父兄的政策改用世族之后, 郭嘉就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比起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寒门谋臣,世家就像是一棵百年老树,其下根茎远胜于表面,复杂程度也远超旁人所能够预料的。有时候需要做的, 不过是对一家表以诚意,便能撼动。
所以红狐进帐的时候, 带来的就是孙权和刘备落网的消息。
“世家的动作, 倒是比想象的要快很多了。”郭嘉侧坐在床沿上, 看着正沉浸在睡梦中的人,“还以为嘉无缘此景,却不想在临走前,被人送上了一份大礼。”他没有看红狐,眼神从始至终都专注的看着床上的人。
红狐看着郭嘉,面露难色:“公子早知陆家也在其中?”
他说的有些不确定,带着疑问的语气:“传来的消息里,带兵反的是乔公。然而将人送来的,却是陆家的人。”所以红狐怀疑乔家和陆家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其余世家也有在其中作用。”
比起少有疑惑的红狐,郭嘉很快就明白了其间意思:“知道了,将人看管好吧。”他停顿,“人已经送来了?”
“是,已经秘密遣送进城了。”红狐点头,眼神试图绕过郭嘉去看躺在床上的人,“按照您的吩咐,是夜里悄悄押送进来的,没让人看见。”郭嘉将人的上半身挡住大半,红狐也就能看见凸起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