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一听容迟有专门的房间,那团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好不容易劝下一个,刘通转过身,正准备开口就听“哐当”一声传来,他慌忙去看,就见门口积雪处趴了个人,太监打扮,应该是宫中的某位公公。
小太监爬起来,气还没喘匀,就着急忙慌道:“刘管家在吗,颜大人让您把他的药送进宫里去。”
“药?”刘通一边吩咐人去拿,一边疑惑道,“去之前不是喝了一碗吗,怎么还要?”
传话太监咽了口冷气,道:“大人说他今日喝酒时想起来了。”
此话一出,容迟和刘通的脸色俱是一变,容迟率先发难:“酒?他喝酒了?谁让他喝的?”
一连三个问题把传话太监给砸懵了,语气不善起来:“咱家只是传话的,这位公子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别废话,回答我问题!”怒火烧着,语气也不遑多让。
倒是刘通先平静下来,扯了下容迟的袖摆,懊恼道:“果然人老了记性就差了,我刚想起来,大人今日走得急,嫌那药太烫就没喝,那补身子的药停不得,又忌酒,想必是大人喝酒的时候想起来,才让老夫送过去,劳公公等一会儿,老夫过去催催那几个手脚不麻利的。”
小太监松了口气,道:“应该就是这样,大人还等着,管家莫要耽搁。”
刘通应了声就要离开,容迟出声:“我和你一块去,”说着想起什么,又泄了气,“罢了,刘伯你快去快回。”
刘通踩着雪快步离开,林痕要走,容迟看宫中人在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林痕的眼神越发不善。
林痕循着路拐了两弯,趁无人注意闪身来到墙后,抬眼往四周看了一眼后就调转脚尖,往与客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许是颜喻经常吃药的原因,颜府有自己的药房,就在颜府的东南角,药房不大,里面的东西倒是齐全。
越靠近,清苦的药味就越明显,林痕在墙根踌躇着,思考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去,就听见刘通急切的声音传出来:“药,钱大夫给大人开的药呢,快拿出来。”
许是太过焦急,刘通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不是这个,去按之前的方子抓。”
又是一阵窸窣,药应该是抓好了,刘通松了口气,转而沉声威胁:“把嘴给老夫闭严实了,今晚的事要是传出去,小心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不待下人应声,刘通就急忙跑了出去。
林痕躲在暗处,看着刘通有些佝偻的背影在雪中踉跄着走远,直到隐入无边的夜色里。
寒风骤起,卷起落雪哗哗刮过,林痕扯了把领口的衣裳,眸色变沉。
一月前他与颜喻亲热的那夜,颜喻很不在意地让人把药给倒了。
而今天,就因为一顿药,容迟和刘通这两人人就紧张得好似颜喻马上要死了。
而且,刘通还特意来让人按颜喻之前的药方抓药,并拿性命作威胁让人把嘴闭好。
这其中明显有问题。
是和酒有关吗?看来是的,或许还不止,林痕感受着颈上的凉意,心想。
等黑夜重归死寂,林痕踩着刘通的脚印往回走。
不消片刻,新雪覆上,痕迹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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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迟:等我回去了,立刻马上就帮你做个链子!(`д′)?
颜颜:真的吗?拴谁的?你别说,还挺期待!
第二日,大年初一。
天还未亮,林痕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他盯着刺绣床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并没有睡在他那破败到四处透风的房子里。
颜府的一众下人起得也早,刚刚拂晓他们就已经将府中主要道路上的雪洒扫干净。
早饭还没做好,颜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痕想了想,只穿着单衣走到院子里,晨练了一会儿。
晨练的习惯还是很小的时候陆伏烟督促他养成的,习惯早起的过程和练功的苦楚一样,既痛苦又折磨人,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乐意,也因此和陆伏烟置了很多气。
直到七岁那年,意外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断腿的陆伏烟喜怒不定,他不敢再让人生气,只好忍着眼泪和痛苦坚持下来。
终于能自己按时从床上爬起来时,他欢喜极了,小心翼翼地去找陆伏烟,想得到母亲的肯定,可那时候陆伏烟已经神志不清,莫说夸奖,哪怕一个眼神,陆伏烟都不愿意给他。
再往后——
“好!”
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叫好声打断,他不情愿停下动作,没好气地转身,果然看见容迟那张没正形的脸,以及他穿在身上的,和昨天相差无几的大红长袍。
他不想理,奈何容迟看不懂人眼色,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唔,没想到你还会武功,而且看样子打得还不错,这倒是提醒我了,嗯……”容迟摩挲着下巴,琢磨该怎样把链子造得更结实一点。
林痕知道这人没憋什么好话,要是早知道容迟也会起这么早,他宁愿舍弃坚持了这么久的习惯也不会出来给自己找堵,他收了势,转身回去房间。
容迟也只是一时兴起来瞧瞧,自找无趣之后也拢着袍子回房,各自相安无事,直到辰时过半,有下人来报,说颜喻的马车马上就要到了。
林痕和容迟同时到府门处候着,马车慢悠悠赶到,下人撑起车帘,淡青的衣角露出来,接着就有一素净的手扶住木框,那只手微微用力,血色稍褪,手背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林痕定定地瞧着,喉间蓦地一紧,气血上涌。
他不禁想起两人在床上时的光景,颜喻攀着他,脖颈仰起,手在他后背虚虚放着,实在难耐时才会收紧,发着颤按住他,汗湿的手心贴着他的皮肉发烫,有时还会抓出几处血痕。
或许真的是受不住吧,但在他眼里只有欲拒还迎的意味,所以他从没有听过话。
那时的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状?
不,应该再情艳一点。
颜喻弯腰走出马车,他一手提起长衫,踩着下人早就放好的木凳下来,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林痕却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惊艳未歇,呼吸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哽住,燥热的气血随之冻住。
颜喻的脸极其苍白,血色几近于无,比初见之时更甚,这次还连着唇,可他分明记得,颜喻的唇是极艳的。
颜喻像没注意到他,只朝容迟很淡地笑了下,薄唇勾得牵强。
病态的脸色比雪还要白上几分,像是极易碎掉的白瓷,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偏偏又耀眼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林痕掩去眼中未及成型的失落,呼吸不自觉放轻。
他被颜喻这严重的病态吓到,直觉可能和昨晚的事或药有关,可又理不出头绪,他下意识看向容迟,这人像是被颜喻的笑容刺到,下颌紧绷,双手愤恨地紧握成拳,后又泄气般地松开。
颜喻笑完就转过身去,去牵钻出马车的江因的手。
少年穿着一身低调的常袍,扎了个随意的丸子头,笑着伸手,又在碰到颜喻手心的瞬间垮下小脸:“舅舅,你手好冷。”
颜喻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是有点冷了,稚儿快点下来,跟舅舅进屋。”
颜喻话音刚落,就感觉后背一暖,无孔不入不入的冷寒瞬间被隔绝,他转头,就见容迟解下了身上的红氅,披在他肩上:“花重金买的,才穿了一次,便宜你了。”
接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旁边推了一把,自己凑上前抓住江因的手:“小陛下万岁,小陛下有收到草民送的生辰礼物吗,喜不喜欢?”
江因看见容迟眼睛一亮,高兴道:“喜欢,容叔叔还有别的玩具吗?”
容迟脸一垮,严肃道:“有是有,也可以送给陛下,但陛下要叫哥哥,不能再叫叔叔了。”说着,领着江因快步走进府中。
颜喻知道容迟这是帮他照看江因,也就由他去了,他慢步走上台阶,停在林痕面前,看了人一眼,道:“跟进来吧。”
林痕憋着的气一松,亦步亦趋跟在颜喻身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颜喻一步一步迈得很慢,垂在身后的黑发连同红氅的下摆轻轻晃动,在纯白的天地间格外夺目。
两人刚来到前厅,江因就冒了过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得还是冻得,他兴高采烈地围着颜喻转了个圈,随后问:“舅舅,稚儿想堆雪人,可以吗?”
颜喻点头,疲惫的眼中涌出笑意:“当然可以,今日带稚儿出宫就是让稚儿玩耍的,想玩什么都可以。”
“好耶!”江因蹦蹦跳跳跑出去。
前院的雪都扫得差不多了,颜喻带着江因来到后院,靠近凉亭处有一片空地,那里的雪还未动,皎洁的白雪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点,于是就定了那里。
江因拽着容迟扑过去。
下人匆忙把凉亭收拾出来,架上火炉,放置好炭火,颜喻就坐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是江因和容迟,两人头对着头蹲在一处,正准备弄个雪球出来。
颜喻看了两人一会儿就有些累了,他支着脑袋靠在石桌上,手脚皆是冰凉,这时才想起林痕,那孩子就在他身后。
“可会泡茶?”颜喻头也不回问了句。
“会一点儿。”林痕想了想道。
“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会一点儿是什么说法。”颜喻道了句,让人把泡茶的用具添上。
等东西都添置好后,颜喻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林痕过去:“这是今年临沧刚进贡的普洱,最适合冬日喝,你来泡上。”
颜喻声音有些小,他的确是想喝茶了,只是他现在浑身难受,根本就匀不出心思来慢条斯理地准备,只能交给林痕。
只是林痕这手儿也太新了,每一步都做得磕磕绊绊,他看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出口提醒:“所谓‘洗茶’,通俗讲就是将茶叶洗一洗,沸水泡之,随即去汤留茶,如此才能在起到洗的同时又不使茶香过度流失,洗的速度快一些,不然茶味就随着洗的汤跑没了。”
林痕听懂了,但他不会做。
他对茶道的了解只局限于看过,小时候学堂的先生喜欢喝茶,他看过几次,后来再没接触过,更别说亲手碰了。
他按着颜喻的指示又重新来了几次,速度是上来的,可还是不得要领,沸水的高温透过杯具钻到手心,烫得皮肉发红。
一连几次的失败,把一小罐上好的普洱茶浪费得只剩一个底。
再一次尝试,林痕刚加完沸水,手就被颜喻按住,颜喻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外面的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做一遍,学着点。”颜喻道了句。
林痕有些慌乱地抽手,看颜喻素白的指尖按住杯盖,翻转手腕将茶杯捏在手心,杯盖在他手心中稍稍移了点距离,稍一倾斜,茶汤从新开的缝隙中泄出,带着温润的茶香。
完成后,颜喻把杯子放在桌上,撤回手:“接着,再洗一次。”
林痕的思绪还停留在“颜喻的手果然很凉”上,他愣愣地添水洗茶,不熟练中带着点小错误,勉强还能接受,颜喻点了点头,让人继续。
林痕后面渐渐熟练起来,等待茶叶泡开的时间里,他短暂地出了会儿神,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颜喻的手腕上。
手腕灵活翻转的样子在眼前一遍遍重演,有好几次,他生出了一把将其攥在手心的冲动,又生生止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到没由来的心慌。
为他自己。
第19章 “小崽子还挺凶”
几番周折,茶终于泡好,林痕沏了一杯端给颜喻,得到一句“还行”的评价。
出于一点不甚清晰的微妙心思,林痕期望着人再喝几口,可颜喻转眼就把茶放下了,因为江因在叫他。
“舅舅,我们已经堆了半个身子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江因的脸兴奋到涨红,眼睛也亮晶晶的,他拍了拍手,雪就哗啦啦地从手套上掉落。
颜喻看出江因的期待,不忍让孩子失望,点了点头走进雪中。
凉亭中只剩林痕一个,他看着前方分外和谐的局面,听着传来的说笑声,往嘴里灌了半杯茶,苦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坐在石凳上,改为静静地看。
颜喻被江因拉着蹲在雪地上,绯红的大氅委在纯白里,像一朵盛开的红梅,热烈又安静。
一刻钟过去,雪人的身子已经堆好,江因用手给雪人戳了俩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跑远,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顶帽子和两根树枝。
树枝上还挂着雪,枝头的红梅开得正艳,林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颜喻卧房外的那棵红梅树上折下来的。
江因揪下两朵花,按在雪人的脸上,当作眼睛,又扯了几个花瓣粘在雪人的肚子上,接着把树枝往两边一插,给雪人做双臂。
装饰过后的雪人变得生动多了,江因开心地拍着手,摇着颜喻的手臂讨夸。
被缠住的颜喻笑得温柔,他揉了揉江因的脑袋,垂眸说着什么。
林痕远远的看着,眉毛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刚刚的比喻,还是颜喻太过苍白的脸色,他看着雪人身上的树枝和花瓣,眼睛被刺痛。
他莫名觉得,颜喻其实就是那枝开得极热烈美好的红梅,他因江因变得支离破碎。
可偏偏旁观者不能阻止,因为,这是他甘愿的。
林痕朝容迟看去,果不其然,那人笑得勉强。
江因又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三人刚从雪地中站起,刘通正好赶到,林痕见他低声说了什么,递给颜喻两个红色的物件,等颜喻把那东西分给容迟和江因两人,他才看清,原来是红包。
也是,新年伊始,总是少不了这些习俗的。
拿到红包的两人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有说有笑地分享。
说笑声渐渐远离,费心泡好的茶水也已凉透,林痕敛起心中上涌的涩意,起身往回走。
“林公子留步。”目送三人远走的刘通突然出声,叫住他。
林痕顿住步子,转头就见刘通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他:“大人来时刚吩咐的,准备得匆忙,林公子莫怪,大过年的,讨个好兆头。”
“给我的?”林痕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是颜府中的人,也不是同颜喻要好的亲友,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虽是这样问着,他根本就没等人回答,抬手接过去。
红包有点重,压得手心沉甸甸的,林痕抿着双唇,没有下一步动作。
刘通眼中盈起笑意,道:“林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林痕顿了片刻,打开,里面有一个铜板,还有一枚平安扣。
平安扣通体雪白,坠着一束鲜红的穗子,穗子上面打着个形状姣好的梅花结。
林痕手心收紧,握住平安扣,任其在手心慢慢升温,不确定地问:“是颜府中的人都有红包吗?里面装的是一样的东西?”
刘通闻言笑意加深,眼角的褶子更多了:“林公子真会说笑,这红包是人人都有没错,可这开过光的玉佩去哪找那么多啊?况且,你手中这枚,还是大人升任丞相那年亲自从京外济源寺求来的呢。”
“这么重要的玉佩,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林痕追问。
这次刘通没有回答,只道他还有事情要忙,需要告辞离开。
刘通离开,凉亭这一带又只剩下林痕一人。
林痕低头,见来时纯白的雪地已经布满凌乱的脚印,东多西少的样子一片斑驳,一如他杂乱的心境。
他回了房,之后再没往人前凑,同样的,颜喻也没再理他,像是把他忘了。
三日之后,江因回宫,容迟也离开颜府,这天晚上,下人通知说颜喻在暖阁等他。
林痕收拾时犹豫片刻,把平安扣挂在腰上,去了暖阁。
雾濛的水汽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林痕脚步一顿,正要回避就听见一声婉转的泣音。
“大人,奴家仰慕大人很久了,日日盼着机会伺候您,可大人一次都没有去过我那,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声音悦耳,雌雄难辨,林痕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颜喻的男宠之一,久居于颜府的那种,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讨到主子欢心。
颜喻是断袖的事并不是秘密,三年前这人就开始广招男宠,也时常在凭栏阁流连,这些林痕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有见到。
明明早就知晓颜喻的脾性,对方也从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摆正位置,坦然面对,可等真正碰上,才知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平静。
握紧平安扣的手用力到颤抖,林痕没有心思内窥自己的想法,只想让里面那个人赶紧滚。
至于那人滚了之后的事,他懒得去想。
啜泣着的告白还在继续,林痕猛地带上房门,巨大的“哐当”声响成功让声音哽住,没能续上。
林痕木着脸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场景,颜喻衣衫不整的歪靠在塌上的矮桌上,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金盏,像是在欣赏极有趣的宝物,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宠,此刻跪在离榻三步远的位置,错愕地看着他。
对方看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穿着薄如纸的紫色纱衣,隐约可见衣下的风光,腰很细,的确有勾人的资本。
颜喻对于林痕的到来并没多少反应,只是视线从金盏上挪开,在那平安扣上顿了一瞬,命令:“过来。”
林痕紧了紧拳头,走过去,站到颜喻的身侧,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颜喻松散衣服下的胸膛。
颜喻应该是泡过暖池了,皮肤被蒸得微微发红,脸色很红润,比三天前惨白的样子好了很多。
等林痕站定,颜喻才施舍了地上的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本官听着呢。”
地上的小孩儿叫钟文,是一年前容迟从凭栏阁里挑了给他的,这孩子命不好,家里穷得很,父母只供着他哥,看他样貌不错就给卖了,容迟一时心软,不忍让他沾上那些肮脏交易,就让他带回府养着,想着他反正不是真的断袖,等时机一到就能把人放了,顺便给些够让人活下去的钱就行。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年来,颜府从不苛待于他,却因为给得太好,让这孩子又开始不满足现状,开始琢磨怎么把头上的名号变成真的,野鸡变凤凰,真正成为颜府的半个主子。
这几个月来,钟文越发放肆,只是他忙得很,懒得搭理,也没让人找到机会。
过年休沐时间长,竟让他摸到机会,才有这样一幕。
颜喻怜悯心不多,之前不发作已是宽容,但今天钟文已经作到了他的底线。
这人不自爱,他更懒得去考虑他可怜的以后。
钟文说不出话,颜喻也不急,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拨了下林痕腰间的玉佩,大红色的穗子就在劲瘦的腰间来回晃悠。
林痕突然出手把穗子按住,没什么好眼色地看了颜喻一眼,瞳仁中像燃着火。
颜喻没生气,只不着边际地感叹——今天的小崽子还挺凶。
第20章 “小痕儿脾气不大好”
林痕今日穿了一身黑,袖口和衣摆绣有繁复的暗纹,利落不失贵气。
这衣服当然不是林痕自己的,而是颜喻忍不了他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在面前晃荡,于是叫来裁缝给他量尺寸做的新的。
光厚衣就做了五套,已是三年来林痕冬衣数目的总和。
再加上,林痕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在颜府吃顿好的,脸上长了点肉,气色比初见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的样貌本就是上乘,之前仅是一身粗糙布衣都能入了颜喻的眼,如今换上真正的华服,气质又拔高一大截。
对此,颜喻很满意。
只是在欣赏自己养出来的矜贵少年之前,得先把碍事的钟文清走,颜喻目光落回钟文的背上,看他因颤抖而微微起伏的脊背,以及漂亮的肩胛骨,不紧不慢道:“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吗?”
声音很淡,音调平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钟文手心渗满冷汗,知道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就再没有可能了,他强忍下因第三个人在场而生出的羞耻,讨好道:“大人,奴家最近学了很多新的玩法,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钟文又磕了两个头,细软的腰肢在紫纱下若隐若现,他见颜喻没什么反应,就知颜喻今晚不想用他,而谁会得宠自然不言而喻,他一急,慌道:“大人,我也可以和他一起伺候您,求您不要赶我走……”
说着,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颜喻没想到钟文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清楚容迟并不是心软之人,能偏偏对钟文例外,不过是因为相差无几的儿时遭遇。
容迟是因为遇见他后面的路才走得顺畅了点,也正因为如此,他想给钟文挑一条不必太辛苦的路。
容迟不是没警告过钟文不要惹事,可这人非要把自己的路堵死。
“好啊,”他道,“只是本官的小痕儿脾气不大好,你得先问问他愿不愿意。”
林痕听见那声“小痕儿”后闭了闭眼,睁开时带上凛冽的寒意,他睨着泪眼婆娑,让人我见犹怜的钟文,听见自己说:“滚。”
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对钟文。
委屈表情僵在脸上,钟文没想到林痕这么胆大,明明颜喻都同意了还让他滚,他下意识向颜喻求助,却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人弯了眼睛,很是满意愉悦的样子。
只是在看向他时又变回冷漠:“听见没?还不滚?是等着本官叫人来把你拖出去吗?”
完全没料到的发展,钟文吓得不轻,他连礼都忘了行,连忙爬起来跑了。
关门声传来,颜喻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容迟那人心眼小,此事一出,怕是以后招男宠的事不会再帮他忙活了。
手腕突然被握住,颜喻被对方掌心的热意烫了下,拉回思绪。
他微微仰头去看林痕,与第一次相差无几的姿势,这次竟然看不大清楚少年的眉眼了,看来是最近吃食挺好,小孩又长个了。
他记得清楚,之前林痕只比他矮一指左右,如今身量一蹿,想必和他差不多高了,以林痕的年纪,今后肯定还会再长。
这个认知让颜喻很不爽,虽然自己的身量在男子中也算中上,但他还是没法坦然接受林痕一点点高过自己。
他不舒心,自然不会让林痕好过,于是朝人扬了下下巴,林痕会意,单膝跪在他身前。
这个姿势选得巧,既能让人舒服,又不至于如双膝跪地般卑微,颜喻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无甚表情地调侃:“小痕儿,今日脾气不小啊。”
林痕因称呼紧了紧眉头,直直地与他对视:“我不和其他人一起。”
颜喻一顿,气笑了,赤脚踩在林痕的肩膀上,俯身靠近些许,嗤笑道:“你觉得你说得算?这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林痕没回答,而是握住他的脚腕,颜喻挑了下眉。
林痕又固执地强调:“颜喻,我不想。”
颜喻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林痕竟然敢直呼他的名字,他笑意尽敛,声音沉下去:“你喊我什么?几日不见胆子肥了不少——唔。”
他话音一滞,怒目瞪人。
林痕正用指腹摩挲他脚腕内侧,他看过去,就见被揉得发烫的部位有一颗红痣。
很小,不太明显,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
“我不想。”林痕又说了一遍。
“我管你想不想,滚,今天不做。”颜喻真恼了,脚上用劲儿,踩着林痕的肩膀要起来。
林痕没松手,反而转头靠近,舔了下那颗红痣。
颜喻猝不及防腰眼一麻,体内的邪火瞬间翻涌起来,他越发来气,要发作却被扑倒在软榻上。
林痕这一夜动作格外狠,颜喻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可能是和钟文的出现有关,但具体他懒得想,自己爽完两轮就毫不留情把人踹下榻。
好在林痕还算识趣,没再爬上来气他,只是一双眼紧紧盯着他,无声控诉。
他只当没看见,在池子里潦草洗了下就进里屋睡了。
至于卡在半山腰不上不下的林痕该怎么办,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庸的年假足足有五天,林痕一直呆到初六才回宫。
虽是在颜府呆了多天,但他和颜喻也只见了两面,在初三晚上勉强算作不欢而散之后,颜喻再没有召见他。
三日后两人又意外见了一面,是在狭长寂静的宫道上,彼时颜喻因为要陪江因出宫晚了些,正好碰上从武场回来的林痕。
林痕回宫就又换上他那身既小又满是补丁的练功服,和颜喻面对面站一起时像个讨饭的乞丐,只是这乞丐腰背挺得笔直,看人的脸色也很臭。
颜喻很是意外,他想不通为什么林痕这么小心眼,一口气憋了这么多天还没散,他都不治林痕直呼他姓名的罪了,林痕有什么可别扭的。
因为钟文?不过是个一时兴起的恶趣味而已,至于吗?再说了,他最后也没答应啊。
真是麻烦。
意外的见面又不欢而散。
颜喻对此并没放在心上,林痕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宠,要是乖顺他乐得宠着纵着,要是不听话,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他也懒得追究。
那天见完面,颜喻就将这件事给忘了,直到第五天晚上,沉寂十多天的容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得邀他去凭栏阁吃饭。
正好钟文的事也该有个交代,他便答应了。
桌上没有酒,饭也就没吃多长时间,吃过之后,颜喻正准备离开,容迟就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
深红色的锦盒以金线做装饰,前面有一个小巧的金锁,颜喻正想问这是什么,容迟就把钥匙插进锁孔,清脆的“咔哒”声后,盒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