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by半里知途
半里知途  发于:2024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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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喻冷眼睨着林痕,越发好奇林痕与王牧之间有什么秘密了。
他猜,这个小秘密,牵扯的肯定不止林痕一个人的命。
“大人,”林痕嗓子中挤出声音,“我还没……服侍您。”
“所以呢?”颜喻挑眉,他对林痕说的事没多少兴趣,看人的眼神中也是看笑话的成分居多。
林痕被短短三个字砸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没看赵喜给的画本,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叫嚣——不能让颜喻离开,不能让颜喻见王牧。
否则,死局就再没转圜的余地了。
慌乱间记起赵喜的话,那人说他的脸很好看,说只要他主动,一般没人会拒绝。
是这样的,颜喻也夸过他眼睛好看。
林痕自知没有别的能留住人的东西,穷途末路,哪怕有丁点儿的机会他也得拼命抓住,只坚持这一晚就好,他告诉自己,把人哄高兴了,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林痕深吸了口气,顶着颜喻摄人心魄的视线,笨拙又讨好地,去吻对方的唇。

第6章 “我何时答应过?”
颜喻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他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冷漠看客,好整以暇地看着人挣扎。
林痕手心早就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浸满了冷汗,越靠近,他就越能听见自己心跳鼓动的声音,很吵,催命似的。
它知道颜喻的不拒绝并不代表同意,没办法,他只能赌一赌。
眼看两人的嘴唇就要碰上,林痕却被掐住了脖子。
颜喻的指尖很凉,浸过冰水一般,轻而缓地点着林痕的命脉,他明明没有用力,林痕却要窒息了。
颜喻俯身靠近,淡漠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烛光,林痕看到了自己,奇怪,明明穿着这些年来最好看的衣裳,怎么就这么狼狈呢?
比以往所有穷途末路的时候都狼狈。
“林痕,你不觉得,现在装乖讨好太晚了吗?”颜喻问他。
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颜喻身上淡淡的药苦味,令他口舌发干。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了,颜喻似乎嫌他浪费时间,扫了眼他拽着的广袖,扯走,冷着脸喊了声“方术”。
方术的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就伺候颜喻换好了衣裳,之后他又捧来一见厚氅,颜喻看了一眼,没披,推门走进了黑暗中。
林痕只听见一声渐远的“把人带上”,就被人反剪胳膊蒙上了眼睛。
王牧是被秘密抓来的,就关在颜府的暗牢里,林痕被蒙着眼睛,一路上只能感受到夜风如刀子似的往脸上刮,直到进了地牢,他眼前的黑布才被撤去。
似乎是知道颜喻要来,暗牢中的碳火烧得很旺,噼里啪啦地响着。
他们径直往刑房走去。
还未走近,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林痕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剧烈地呛咳起来。
颜喻没什么反应,他淡淡看了林痕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灰暗的墙面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上面还沾着或新或旧的斑驳血迹,林痕在进入暗牢后就被松开,他走在颜喻后面,听到了房中传来的急促细微的呼吸声。
王牧被绑在刑架上,脑袋无力地垂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刑具撕烂,皮肉外翻,滴着血。
见颜喻点头,守在一旁的侍卫就往王牧头上浇了一盆盐水。
“啊——”
王牧疼醒,身体因剧痛抽搐着,扯得刑架晃了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看向颜喻。
颜喻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侍卫给他倒了杯茶,他瞥了一眼,没有喝:“本官来了,能说了吧。”
王牧挣着四肢上的麻绳,喘息粗重:“大人,我是被威胁的,我的家人在他们手里,是他们逼我的……”
颜喻眉心微蹙,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王牧话声一顿,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都蒙着面……”
颜喻闻言,嗤笑一声:“王牧,那你找本官来干什么,听你在这儿卖惨?”话到后面,已是不耐烦。
王牧很慌,连忙道:“不,大人,我知道您最讨厌宫里那帮质子了,我有质子与朝官勾结的证据,我有证据,大人,我求你,你饶我一命好不好,我求求您,我还不想死……”
颜喻正不耐烦着,被这句话挑起了一丝兴趣,他调整了下坐姿,与程风对视一眼,见程风摇头,问:“哦?是吗,这就是你想见本官的原因?”
“是,大人,我有证据,”王牧说着,忽然看见站在颜喻身后的林痕,沾了血的眼睛一亮,叫道,“大人,就是他,他勾结朝官,我有证据,求您放我一命。”
“噢,原来是这样——”颜喻话音一顿,垂眸看了眼已经跪在自己面前的林痕,少年终于明白躲不过去了,想自首,可他偏不让,食指竖在唇前,让林痕噤声,慢悠悠道,“一会儿有你说的,我们先把机会留给王牧。”
王牧闻声一喜,忙道:“大人,他,林痕半月前给我送了很多珠宝,让我帮忙掩护他出宫,卑职不放心,担心他做伤害陛下的事,就偷偷跟上去,发现他去的是陆府,他去见陆升了。”
“陆升?”颜喻冷笑,“还真是巧。”
林痕摸不准他的意思,想开口就又听见颜喻问:“那他为什么要去找你?他给你的东西你放哪了?”
王牧交代得很快:“那是因为他看到我放几位公子进宫,觉得我好贿赂,所以才找我的,那些东西……他给的都是首饰,我拿到城东给当了。”
颜喻转头,立刻有侍卫领命离开。
颜喻转回头看王牧:“还有要交代的吗?”
王牧被颜喻问得一愣,好像不能理解颜喻的意思,战战兢兢问:“大人什么意思?您不是答应饶我一命了吗?”
颜喻稀奇,反问:“我何时答应过?”他手一扬,身后的侍卫就拔刀上前。
“大人!大人!你不能杀我,我还有证据,我能帮你抓到那些人,大人!”王牧喊得凄厉,颜喻却佁然不动,眼看折射着火光的刀锋已经扬了起来,他知道活不成了,开始破口大骂:“颜喻!颜喻!你擅权专政,控制皇帝,你不得好死,那些世家不会放过——”
咒骂戛然而止,林痕后颈被溅上温热的血,王牧的尸体很快从刑架上卸下,抬了出去,血腥味弥漫,林痕更反胃了。
不待他从不适中缓过来,就觉颈间一凉,传来刺痛。
是颜喻方才抽了刀,架在他脖子上。

第7章 “谁来救你的命”
利刃入肉的感觉并不好受,一呼一吸间刀刃就在脖子上割出更多的血,林痕尽力放缓呼吸,抬头看颜喻冰冷的眸子。
他突然想到三年前的一件事,那时他们刚到京城不久,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皇家子弟受不了皇宫中的怠慢,一直嚷嚷着要让颜喻好看。
他因为身份问题被那些人划归到队伍之外,并不了解他们的计划,只是在事情止息之后听见宫人门谈论,他们说那群人勾结朝臣意图谋反,被颜喻抓到之后直接赐了死刑。
明明都是皇亲贵族,到了刑台却一个个都吓尿了,哭爹喊娘地求饶命。
那几天死的人很多,无论是他们还是被联系的朝臣,都变成了无人敢收尸的腐肉。
之后没多久,一亲王府中突起大火,全家上下无一幸免,后来他才得知,那位亲王的儿子正是挑唆找事一众人的领头。
颜喻下过令,凡是宫中人与外臣勾结者,无论是下人还是皇亲贵族,皆以谋反罪论处。
颜喻本就巴不得找到罪名让林家上下去死,如今他供上了把柄,颜喻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贿赂侍卫、妄自出宫、勾结朝臣,林痕啊林痕,你能耐还真不小。”颜喻是笑着说的,只是话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大人,我没想勾结外臣。”林痕想辩驳,可侍卫很快就能将那些首饰拿来,证据确凿,他再说多少都没用,林痕顿了顿,还是说了,“那些首饰是我娘的嫁妆,我找陆将军是想求他救我娘的命。”
“救你娘的命?”颜喻没什么表情,“本官现在更好奇,谁来救你的命。”
说罢,颜喻用力,林痕脖子就流出更多的血,一点点洇湿衣领,他今天穿的是赵喜特意找来的白衣,说是白衣看着干净乖巧,权贵最是喜欢乖巧没有心机的。
看来,赵喜的心思要白费了,林痕心想。
不,可他还不能死,他娘还病着在临溯受苦,他要是死了,他娘怎么办,那样就没人帮她了。
不能死。
林痕思维快速地转着,陡然反应过来颜喻的手法并不果决,只钝刀磨肉般折磨着他,而王牧,颜喻则是直接下令让人杀了,甚至连手都懒得动。
以颜喻的狠决,若真打算杀他,不可能与他耗着浪费时间。
至于原因……
若颜喻只是喜欢他的脸,那幸好他这张脸还好好的;若这张脸之外,他对颜喻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作用,那他就更应该庆幸了。
总之,原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抓住这一丝可能的希望赌一赌,万一赌对了呢?
认清处境后,林痕诡异地平静下来,他强迫自己忽略脖子上尖锐的疼痛,膝行一步抓住颜喻的衣摆。
他摆出权贵都喜欢的,乖巧可怜的样子,说:“大人,我真的没有勾结陆将军的打算,只是想让他救救我娘亲,求您饶我一命,我会听话的。”
颜喻没说话,审视他的桃花眼无波无澜,似乎在犹豫。
林痕猜,颜喻是想看他能听话到什么程度。
只有一次机会,赌对了讨了欢心他就还有生机,赌错了或颜喻不满意,颜喻只需要轻轻一按,他就会血溅当场。
林痕心脏几乎快要冲出胸腔,他勉强维持住镇定,歪下头,脑袋蹭在颜喻的膝头,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脑袋旁边是颜喻空闲的手,他蹭过去,脸颊贴上颜喻的手背,以一种十足讨好依赖的姿态。
时间像是被空气中的死寂冻住,停止了流逝。
林痕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只知道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在一次突袭的锐痛后撤离,“哐当”一声砸他脚边,后颈被冰凉的手捏住,他被迫仰起头。
林痕到底还是怕了,睫毛颤着,漆黑透亮的瞳仁中映着跳动的火簇,不知何时,上面已经布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该庆幸,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颜喻说完,松手起身,走出刑房。
心脏跳得剧快,林痕有些受不住,他看着人离开的背影,劫后余生后,是脱力般的疲惫,从身到心。
第二次了,颜喻夸他眼睛好看,林痕心想。
侍卫守在门外,他跟颜喻进了卧房,见颜喻要脱衣,他就上前伺候,只可惜他做不熟练,手也止不住地抖,好几次都差点扯到人的头发。
换好后,颜喻着中衣坐在床沿,打量一旁局促的少年,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林痕的,毕竟私自出宫联系朝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至于把人杀了之后会出现的问题,虽然麻烦了点但不会处理不了。
只是当林痕小心翼翼蹭他手背时他又改了主意,这样满身是刺又不得不朝他翻出肚皮的小刺猬,他不介意多玩一段时间。
更何况,这小刺猬长得太好看了,他向来容易对漂亮的东西心软。
他朝林痕扬了扬下巴,不耐烦道:“衣服脱了。”
林痕脖子上的伤口不小,又没人帮他止血,一路走来虽然不流血了,但脖子上也糊了一层凝住的血块。
在满颈殷红的对比下,脸色更显苍白,他抿了抿唇,不再试图逃避,抽开了衣带。
林痕忍着没用的羞耻,在颜喻的注视中脱下一层层衣裳,等身上只剩里衣时,他冻得打了个哆嗦,碰到最后一个系节时指尖猛地一顿。
颜喻见状,挑眉看他,林痕踌躇半晌,红着脸小声道了句什么。
颜喻没听清,好脾气地“嗯?”了声。
林痕脸顿时就憋得更红了,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道:“大人,我伤没好全,屁股还是烂的……”

林痕没有说谎,杖刑留下的伤并不轻,他从刑凳上下来时就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虽然在用很好的药治伤,但到底只过了半个月,伤口结的痂还没有掉完,纵使自己为了抹药一天看个两三遍,依旧觉得惨不忍睹。
那样的惨状,他真的很难保证颜喻看到的反应。
再者,自尊心作祟,他也难以忍受自己脱了裤子让人赏玩。
亏得林痕提醒,虽然颜府男宠不少,但颜喻不是断袖,也没兴趣去瞧一个快要烂掉的屁股,可他看着林痕憋红的脸,体会到了捉弄人的乐趣,林痕越窘迫不堪,他就越得趣。
他手指轻轻点着膝头,无视林痕松了又紧的指尖,朝人扬了下下巴,催促的意思明显。
林痕知道挣扎无用,拉开里衣的衣带,忍着作乱的羞耻心,一点点儿把自己扒了干净。
颜喻的坐姿很悠闲,随着脱衣的动作,他看到林痕形状姣好的锁骨,布满旧伤痕的胸膛和腹部,那些疤痕很奇怪,不像是用利器割出来的,反倒是像被钝器或指甲什么的反复抠挖而成。
坑坑洼洼的,一点也不好看。
疤痕之下,是一层有形却不夸张的肌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带着少年蓬勃的力量感。
颜喻稀奇,他原以为像林痕这样处处受欺负的小孩衣服下的身体应该瘦骨嶙峋,没想到他又想错了,继续往下看,颜喻又是一愣。
“多大年纪了?”颜喻坐姿悠闲,他眼皮未动,瞧着林痕难处,漫不经心地问。
被人审视评判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以至于林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羞耻中回神:“快十八了。”
那就是连十八岁都还没有,颜喻瞧着林痕明显还要再发育的玩意儿,感叹这小孩儿的东西,还真算是天赋异禀。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了解过,说是床上时,下位者是否舒服,有一部分和上位者的大小有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意识到自己思维在向不正经的地方发散,颜喻脸色黑了下来,下令:“转过去。”
“大人,后面有很多疤和血痂,很丑……”林痕挣扎了一句,可惜颜喻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躲不过了,林痕紧闭着眼睛,绝望地转了个身,后背对着颜喻。
“啧。”颜喻挑眉,很嫌弃。
果然布满了丑陋的伤疤,一点儿也不好看,也不知道赵喜那脑子怎么想的,把一让人不忍直视的屁股送过来,是生怕恶心不到他吗?
颜喻好心情被林痕满身的伤疤给毁了,正好汤药生效,他也有些困了,就冷声赶人:“行了,滚吧。”
林痕愣住,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话,他回头看颜喻,谨慎询问:“大人的意思是……”
这样一张俊脸,配上没一处完好的后面,还真有种鲜花插牛粪上的感觉,颜喻想想就牙酸,不耐烦道:“真丑,今天没兴趣,滚出去。”
林痕意识到这一夜八成是躲过去了,他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开门出去。
房外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火光很小,两个守夜的小厮兜手靠在两边门框上,没有理人的意思。
在房中惊出一身的冷汗,精神紧绷着时还不觉得,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这么冷,为了让他更好地入颜喻的眼,赵喜特意给他换的单薄的衣衫,现在他被赶出来了,身上那几件单衣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林痕抱臂看了眼穿着厚重的小厮,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迎着寒风打哆嗦。
颜喻刚躺下准备休息,就忽然开始心悸,心脏跳得很快,身体的无力感也越来越明显,手脚开始变得麻木。
好在方术恰好进房熄灯,见状立马警觉,叫人去请府医。
钱紫山挎着药箱匆忙赶到,一连为颜喻施了数针,这才抑制住了毒发。
等颜喻从痛苦中缓过神,钱紫山才皱着眉头道:“这不是浮华枕毒发,而是大人用的克制浮华枕的药导致的,药效过猛,发挥出毒性了。”
颜喻问:“这是为何?我并没有增加药量。”
钱紫山摇头:“不是药量增加,而是因为大人遇刺时伤到心脉,回京后又日夜操劳,血气双亏之下,药效相对增强了,大人身子恢复之前,不能再用此药了,不然怕是会危及性命。”
闻言,颜喻皱眉:“那该如何,钱老可有法子?”
“老夫这就为大人配个温和一点的方子,虽不能彻底克制浮华枕,但也有点用处,”钱紫山捋着花白胡子,劝道,“至于汤药遏制不住的燥热,宜疏不宜堵,大人或可找人帮忙纾解。”
颜喻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他捏了捏鼻梁,道:“知道了,钱老辛苦,让方术送您回去吧。”
等人离开,房中只剩颜喻一人,他盯着还在细微发颤的指尖,自嘲地笑了笑。
浮华枕调转体内阴阳,其燥热便不可用寻常的阴阳交合之道缓解,除此之外若要再寻,便是龙阳了。
所以,要找个男宠吗?
府上倒是不缺男宠,不过那些只是权宜之计时掩人耳目的玩意儿,他从不曾碰过,也自认不是断袖。
可现实往往喜欢捉弄人。
想到外面的林痕也是因此而来,颜喻只觉好笑,也挺荒唐的。
这一夜颜喻睡得并不安稳,梦魇重重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中毒时那段生不如死的经历中。
痛到极处,颜喻突然惊醒,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糊糊贴在身上,难受至极。
天际将亮未亮,颜喻没了睡意,撑着手臂起身,打开门就看见林痕。
林痕应该是被冻狠了,站在原地打着寒战,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颜喻只当自己没看到眼前有个人,径直走开。
清淡的粥菜盛到桌上,丝毫勾不起人的胃口,颜喻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林痕昏倒了。
林痕一身杖伤未愈,又连连经历了惊吓和寒冷,能不生病就奇怪了,颜喻不置可否,起身准备去上朝。
方术不忍,战战兢兢问了句:“大人,用不用给林公子请个大夫?”
方术话音刚落,就被颜喻不咸不淡扫了一眼,他自知失言,连忙闭嘴退下,刚站定,他就听见一句无甚波澜的话:“病死了不是更好吗?”
再抬头,一身深色官服的颜喻就已经离开。
早朝,吵闹如菜市场。
林王请兵要粮的折子已经被颜喻压了半个月,朝臣不满,准备在这一天吵出个结果,局面就如容迟分析的那样清流与颜喻一派吵得火热,世家高高挂起,时不时往两边的怒火里浇点热油。
颜喻一派忌讳着世人的嘴,谨慎着没敢把话说得太过严重,已然处在劣势,被清流党压着骂。
场面越来越乱,隐隐有不可收拾之象,颜喻往皇位上看去,刚刚还在昏昏欲睡的江因见他看过去,立马坐正,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颜喻回了个浅笑,被杂乱激起的怒气平息了些,心脏也跟着变软。
争吵堪堪收尾,获胜的清流派强压着颜喻拟旨,颜喻不置可否,他往武官之列扫了一眼,让人搬上来笔墨。
黄绢铺开,毛笔蘸上鲜红的朱砂,正欲落笔,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且慢”。
朱砂在黄绢上洇出一团红,颜喻收笔,吩咐人拿张新的来,才慢悠悠转身,看向出列的人。
陆升的相貌在武官中属于清秀的,鼻梁高挺,秀眉斜飞入鬓,即使年近四十也不怎么显老态,那一双和林痕有六分像的眼睛看过来,不同于林痕的平静隐忍,这双眼睛炯炯有神,赫然是独属于武将的凛然。
颜喻心情不错地朝人笑了下,问:“陆大人可有要事?可否等本官代陛下将圣旨拟完再禀?”
陆升咬紧后槽牙,他知道自己早在刑事堂动手脚的时候就暴露了,原以为林痕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弃子,不值当颜喻再关注,可偏偏有不长眼的太监非要把他往颜喻眼前送。
即便知道就算赵喜不自作聪明,颜喻也会有动作,但他没想到颜喻真的这么狠,竟然拿林痕的命威胁他。
他今天要是不能让颜喻满意,莫说大夫,就算是御医去了,林痕的病也好不了。
陆升想着,强压下胸中的郁闷,道:“不,本官要禀之事就是有关林王的,本官以为,北境情况多变,虽的确应该增兵以防匈奴匈奴突袭,然,调兵遣将乃一朝大事,实不该轻易因几份折子就妄下政令,臣以为,不若先增兵两万,以防万一,另派监军同行,令其协助林王处理临溯之事,等考察完具体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
陆升的建议和颜喻一派提出的相差无几,他话一出,几乎就是点明了要站在颜喻这边。
陆升是武官之首,他的建议很快就得到众多武官的支持,朝中局势短时间内发生逆转。
颜喻冷眼看着下面吵得面红耳赤的言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这时,陆升凑到他身边,问他:“近来事忙,颜大人回京陆某也没来得及探望,听闻颜大人回京时遇刺,不知现在身子可好些了,陆府的府医有些能耐,大人若需要,下朝之后下官就让他往颜府走一趟。”
颜喻看了眼陆升,清冷的脸上浮起笑意,回:“劳烦将军挂心,颜某已经大好,就不劳烦贵府的大夫了,颜府里的大夫医术不错,一般的伤势风寒都治得了。”
言下之意已明,陆升没什么要说得了,他退后两步,回到武官的行列里,与此同时,半月来的争吵落下帷幕,最终还是采用了陆升的建议。
至于监军,颜喻选了个清流里的三品官,另从世家里抽出两个没什么脑子的五品官随行。
事情处理完,早朝也就结束了,颜喻当着陆升的面派人去请钱紫山回府给林痕治病,陆升满意,颔首之后离开。
颜喻没有出宫,他拐去了乾极殿,乾极殿是皇帝的寝殿,早朝太早,江因睡不够,每次上完早朝都会回去睡上一觉,对此刚开始颜喻还不愿意,到后来见人一天哈欠不停就心软了。
颜喻到乾极殿时江因刚脱下厚重的朝服,看见颜喻进来,直接就穿着寝衣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正在长身体的小孩身体像个火球,熨烫得颜喻身心都暖烘烘的,他揉了揉江因毛茸茸的脑袋,拉着人坐在了龙床上。
等把人塞进被窝,颜喻才温柔询问:“稚儿今日怎么一直打哈欠,是没有睡好吗?”
江因脑袋往里缩了缩,回答:“因为稚儿昨天没有认真背书,被先生罚写了,很晚才睡。”
江因的先生是当朝太傅,满腹经纶,就是脾气不好,对学生也极其严格,总是板着一张脸,纵使江因是皇帝,也免不了被他打手心。
颜喻失笑,隔着被子拍了拍江因的后背,问:“就这样?那以后可要好好读书,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知道吗?”
江因点点头,手从被子下探出来,勾了勾颜喻的袖子,他说:“先生说骗人不好,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骗人,可是稚儿有一次骗人了,那稚儿是不是不是乖小孩儿了?”
颜喻看着江因皱着的眉头,又一次哑然:“这才是稚儿昨晚没睡好的原因吧?”
江因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转身,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只干草扎出来的小蚱蜢,恋恋不舍地放在颜喻手中:“这是文毫哥哥给的,他说只要我说林痕冲撞到我了,他就送给我,我就答应了,可是这样是不对的……舅舅,对不起。”
颜喻摩挲着手中的小蚱蜢,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江因的脑袋。
江因紧张,问他:“稚儿说谎了,舅舅是不是要不喜欢稚儿了?”
颜喻笑着捏了捏江因的脸颊,软软的脸肉很好揉,他说:“舅舅会一直喜欢稚儿的,稚儿不用道歉,就是以后稚儿若是有喜欢的玩具,就给舅舅说好不好,舅舅让人给你买。”
江因立马点头,他蹭了蹭颜喻的手心,高兴道:“稚儿知道了,稚儿最喜欢舅舅了!”
江因困得很,逮着颜喻说了会儿话就睡着了,颜喻给人把被子拉好,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
睡熟的江因嘴唇微张,小脸泛起温暖的红润,这孩子被养得很好,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太容易相信人了,这样的性子在民间或许是讨人喜欢的,可在群狼环伺的皇家,这就是致命的弱点。
颜喻把江因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手戳了戳,江因似乎是觉得痒,嘟囔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翻身把脸藏了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颜喻叹了口气,他原先还在犹豫,自尊心作祟,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只有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废物。
可他到底不放心把江因托付给别人,所以,他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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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别去招惹他”
颜喻回到府中时,钱紫山刚从客房中出来,因着答应了陆升,颜喻就关心了一句:“怎么样?”
钱紫山将药箱背上,朝颜喻行了个礼,他道:“回大人,林公子只是得了风寒,不打紧,吃几副药就可以了,至于他后面的伤,还得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颜喻点头,让人送钱紫山离开,他则抬步进了客房。
林痕已经醒了,他坐在床上,一张脸被高热蒸得通红,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些呆滞,缓缓的,还懵着。
颜喻觉得有趣,随口打趣了一句:“莫不是烧傻了?”
听见他声音,林痕眼中才恢复了些清明,立马就要掀被下榻,颜喻怕他再昏过去不好交代,于是出声阻止:“行了,好生呆着吧,别下来了。”
林痕动作一顿,脑子迟钝地转了两圈,倒是听话地没下床,而是直接就面朝他在床上直身跪下来:“请大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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