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拉听着她在自己面前描绘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景,觉得她分外的天真可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根本不会产生这样可笑的想法,生存对于它们而言是永久沉重的命题,还是说,你想将这样的愿望强加于我?”
阿黛拉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即使力量受到了限制,她也能轻松颠覆眼前的假象:无论是坟冢,还是遍布黄沙的翳空。
这片空间重归纯白,而唯一未在她的力量破坏下消失的,便是瓦勒莉。
哀伤之色长久盘踞于其眼底,阿黛拉释放出的沙流一遍遍地穿过她的躯体,而她仍旧一步一步坚定走近对方身侧。
此等魔怔的行为让阿黛拉心生复杂,但她却只是冷笑道:“怎么,是还想再经历一次身陨的痛苦吗?”
瓦勒莉的身侧燃起火焰,其不住产生的光辉映照着她眉眼间无尽难言的神色。
“不,我来向阿黛拉作最后的告别。”
“呵,还不明白么,她的神魂在为你所救之前就已被我吞噬,她的躯体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具傀儡罢了。”
话音未落,她的周身便再度闪现出无数的光影——
当她刚回到族群时,瓦勒莉处境尴尬,却仍然对她百般照料;
当她随其他妇女采摘草药归来时,瓦勒莉总会在绿洲之畔等候她,手中握着一束紫色的花朵,然后张开双臂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当夜幕降临之时,与众人一同围坐在篝火边的她总能听见瓦勒莉用以振奋士气的歌声;
......
甚至每当她为接受风沙传讯而离开绿洲时,在日晖逝去之前将自己带回的也是瓦勒莉。
循环往复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躯体成熟的她掐住瓦勒莉脖颈的那一刻,这令她再度重温了一遍对方的眼神,痛苦、惊愕,以及那被她忽略的一抹释然。
不受抑制的沙流顷刻暴起,试图强行冲破这片空间,身处熊熊烈焰之中的瓦勒莉注视着她的失态表现,神情间是不带丝毫嘲讽意味的平和。
“为何要否认自己的内心呢?我所珍视的一直是你啊,阿黛拉。”
回答她的是一场巨大的沙暴,似乎连她周身的火焰也能瞬间熄灭。
“不要试图从我身上寻找到那个人类的痕迹!”
瓦勒莉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对方,整个空间也出现了濒临崩溃的迹象。
但自始至终,瓦勒莉的躯体都不会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在被击碎后也能瞬间复原,于是穿过沙暴的她无视了对方的滔天怒意,含笑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复仇呢?作为沙魔觊觎我的力量无可厚非,可你却并未取用我的力量......不过如此一来,我便也算向你赎清罪孽了。”
阿黛拉的神情逐渐变得狰狞,“竟然会产生此种荒谬至极的念头——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瓦勒莉却像是在透过她注视着另一个存在,“阿黛拉,我们都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就像我于无意懵懂间铸就了灾厄,而沙魔夺去了你挚亲的性命。”
“我一直希望在绿洲上奋力生存的人们能够延续下去,想看到新的文明兴起,更想见证你成长的过程。”
“我知道终有一日自己为守护这片土地而逝去,我也希望你能亲眼见证我的陨落,那意味着我做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就在心中向你许下的承诺。”
她的胸口正被数支沙流贯穿,她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缓缓向眼前的阿黛拉张开了双臂,与其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阿黛拉的眸中出现了一瞬的怔愣,狂怒也渐渐得以平息,最后她收敛了暴走的力量,但始终不肯接受瓦勒莉的拥抱。
“杀你,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之所以没有拿走你的力量,是因为你太过弱小。”
而瓦勒莉轻轻摇头,上前一步主动拥住了她,却又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沙魔,你还记得自己最初是如何产生意识的吗?”
是借助了她,淬炼之火强大的增益能力。
后土力量充沛之地,往往会诞生力量集结体,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通过法则的转化之力获取神格,稍次一点的媒介也能助其产生意识。
所以要封印沙魔,还有一种办法。
这一次,空间内所有的画面都尽数褪去,甚至连那纯白的背景都被黑暗吞噬。
瓦勒莉的怀抱化作了一道禁制,束缚住了阿黛拉的行动,猩红色披风的剪影闪过,铠甲加身的索俄毫不犹豫地搭箭射击,令黄金箭矢穿透了阿黛拉的胸口。
“光明,是能够穿透任何空间的存在。”
这与之前的任何一次攻击都不同,依附在箭矢上的光明不再致力于焚尽一切,而是为了唤醒那微乎其微的良性。
后知后觉被暗算的阿黛拉奋力想拔出胸口的箭矢,瓦勒莉却先其一步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语气十分轻柔,“别忘了,阿黛拉,我们都需要偿还犯下的罪孽。”
下一刻,阿黛拉的身躯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光刺彻底击碎,而黄金箭矢依旧钉在被逼出的沙魔本体幻影上。
瓦勒莉看着那不住挣扎的褐色沙流,坚决地握住了箭矢的尾端,熊熊火焰立刻将二者包围于其中。
就在烈火即将焚尽一切之时,伫立在火光中的她回身看向光明神,“虽然我依旧未回想起与您有关的记忆,但谢谢您完成了我最后的愿望。”
索俄的神魂早已陨落,如今出现在异空间内的他也只是幻影形态,于是他收起长弓,平淡道:“毕竟是我亏欠了你许多。不过,你之前分明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
火舌已经吞噬至瓦勒莉的半腰处,她惨淡一笑,“在与沙魔的战斗中,我本就一直落于下风,后来感知到族人尽数为双头蛇所杀,便觉得就这样结束掉一切也不错。”
所以心存求死之志的她,不消多时便被阿黛拉击败,但未尽的执念仍旧留存在这副躯体之中,让索俄得以利用此点为封印沙魔作最后一搏。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轻易消弭的夙念。”身躯与其一同快速逝去的索俄继而说道。
“那么,您未完成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瓦勒莉没有等来回答,烈火成为了她眼前最后看到的光景,这一次她迎来了真正的终焉。
而随着异空间的崩塌,索俄所仅剩的一点残魂也即将消失殆尽,他注视着那跳动的火苗,阖眸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未竟的愿望......
是未消除那无止无休的纷争?还是内疚于自身罪孽未除?亦或是迄今为止也未能拥有一颗坚韧的心?
无数思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于神魂,然后又随着他的衰亡而快速散去。
不,也许他走向的不是衰亡,现世降下的光焰即可证明他成为了更加长久的存在,他会化作此世无处不在的光辉。
方才还气势汹汹袭向特里芬的沙虫瞬间倒地不起,用以组构它们身躯的腐肉纷纷散落,流出的浓稠污血染黑了一大片沙地。
与此同时,纷纷降落于地的光焰雨也迎来了尾声,白昼重临。
天马的前蹄踩住了双头蛇的断尾,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鸣叫,而为索俄所开创的异空间再次出现在众者眼前,从中飞出的却只有那一支封印住沙魔本体的黄金箭矢。
特里芬抬手接住了它,指间紧攥的力度证明了他的痛心程度,“......不愧是光明神,想不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广阔战场,即使沙魔与幻神麾下的双头蛇都先后败北,然而一切还远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陷入沉思的战神因此并未注意到,一缕混沌正自双头蛇被斧头劈作数段的残尸中匆忙遁入地底。
普内铎,幻神神庙的某处内室之中。
人面蛇身的怪物毫无气息地躺倒于地,正被数团混沌竞相撕扯着血肉——不久前它才刚被索依姆亲手了结了性命,只因它是其制造出的又一个“残次品”。
而那缕从狄斯塔尔逃窜归来的混沌顾不得去加入自己的同类,但它甫一入内,便被立于内室角落的索依姆吞噬入体。
“原来如此,真可惜,这是我近来最为得意的作品了。”
索依姆说及此处,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已然堆积如山的尸骨,它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瑕疵而成为了混沌的食物。
不过他的语气中也不见明显的惋惜之意,对于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再创造一件称手满意的“工具”只是时间多寡的问题。
况且,他还得到了一件不错的“容器”——身披宽大斗篷的少年靠坐于石壁,浅灰色的眼眸因为神魂已失而目光呆滞,这便是赛蒂启诺的残魂曾经使用过的躯体。
幻神开启了自己设置在此处地底的法阵,大理石板便缓缓挪开,露出一个深坑,那里尽是一些体含剧毒的黑色蝮蛇,算是他用以造物的原材料之一。
任谁被一众猩红竖瞳所注视,都会顿觉毛骨悚然,但索依姆早就习以为常,其中凶性最强者反倒会更受到他的青睐。
“除却会限制力量外,这具身体堪称完美,看来卡克斯的造物能力仍在我之上啊。”
索依姆一面欣赏着那具被遗弃的身躯,一面又从深坑中选出一条黑色蝮蛇,将之与混沌缓缓相融,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出新的双头蛇。
他自然知道赛蒂启诺觉醒的消息,之所以没有任何举措,只不过是想静观风神的下一步动作罢了。
再不济,现如今的普内铎几乎已经成为了他掌控下的一座“孤岛”,索依姆根本就没有后顾之忧。
一具新的躯体在他的见证下逐渐成型,当它睁开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时,索依姆便知道,他先前折损的“工具”已经拥有了新的替代品。
但无论是残次品也好,满意的作品也罢,它们都是依照凯因德的模样制造出来的,即使索依姆从来不会将它们看作是凯因德。
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真正的凯因德,本就应该是人类的模样。
如果此地的宁静从来未被打破过,如果那象征着灾厄的幻神神格不曾降临此间,或许他们可以作为人类,平淡地度过短暂的生命......
只是可惜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样的念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于是索依姆很快便否认了脑海中的惘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憎恨着众神与法则,甚至与日俱增。
他会亲眼去见证,至高者的陨落。
第97章 滥用与忌惮
特里芬在暮色沉沉中将最后的黄金箭矢立于沙原与绿洲的分界处,那会作为一个醒目的界碑来记载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白象伸出长鼻揽住他的身躯,争斗暂且平息后,他们才终于得以享受重逢时的欢愉。
然而衔着光明圣剑的天马却只能在一旁发出几声如同呜咽的哀鸣,手握战斧的特里芬理解它的悲恸,宽慰道:“若是你无处可去的话,大可和我们一同留在狄斯塔尔。”
天马能通晓神言,它通过摇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也罢,想必你有着自己的打算,无论是继承光明神的意志,还是自由翱翔于各地,总之,好好存活于世吧。”
特里芬抬眸看向那尸横遍野的惨状,这些都是双头蛇的杰作,天马明白他所望为何,借用圣剑上残留的光明之力驱逐了围绕在人们尸身上的死气。
白象亦紧随其后,利用自身锋利的獠牙迅速掘出了一个巨坑,用作于尸体的长眠之处。
“如果羲君尚在的话,你们一定可以获得苦难尽除的来世。”
特里芬发出一声喟叹,他内心的仁慈与外表的勇猛有力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战斗意志中诞生的他自然清楚,纷争所带来的种种痛苦。
因此,他先前才会向云境祭出那些能作为通灵媒介的象牙,希望能引渡更多生灵的神魂赶赴来世。
在众者身后,风的轨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纵然深陷哀伤,特里芬的敏锐度依旧不减——瞬间察觉到异样的他向天空彼方掷出了战斧,并示意白象和天马做好迎敌的准备。
率先而至的是尖锐刺耳的示威鸣叫,层云底端陡然出现了一只巨兽的身影,它的翼展极广,与之相比,身躯则显得过于轻盈纤瘦,而赤色的脊冠和混沌的眼眸昭示着它正处于一种极为狂暴的状态。
“风神的本体?!”
瞧着对方这般来势汹汹的模样,战斧也未露出任何退意,而是直接与之凌空对峙。
翼龙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倏然发难,直接从长喙中吐出数道风刃袭向地面众者。
特里芬见状握紧双拳,斧柄上的红色宝石便绽放出赤金色的光芒,成功在半空中架构出了一层防御屏障。
这对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他来说其实尤为吃力,但他知道,埃弗摩斯的背后操纵者为阿涅,无论其指使埃弗摩斯对目的为何,他都必须要破坏对方的计划。
风刃触及屏障之后会反弹一部分神力,而这些力量很快又被新的风刃所吸收,致使它们的威力层层递加,屏障的边缘最先出现裂缝,最后一路延伸至作为中心的战斧处。
意识到这一点的特里芬神色凝重,也许是因为突兀出现的翼龙正处于狂暴状态,否则它的力量不会提升得如此迅速。
在场者中尤擅飞行的只有天马,而它也扬起前蹄,飞冲至穹顶,作出了迎战姿态。
它方才的速度足以与光束媲美,因此特里芬根本来不及阻挠,只得让战斧多作掩护,与此同时,他迅速思索着风神突至并发起攻击的动机何在。
最坏的结果便是为了夺走自己的传承之力,但令阿涅如此急不可耐......看来一定出现了他所不知道的变数。
天马丝毫不惧发出警告吼声的翼龙,它甫一张开洁白的双翼,便于刹那间射出无数光刺——光明与风都为能够穿透空间的物质,就是不知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面对天马的进攻,翼龙却敛翼在后,看似将要毫无章法地斜冲着滑翔而去,实则......
“退后!”与此同时,从地面上传来特里芬急切的吼声。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整片天空的气流都被瞬间阻断了轨迹,天马则被直接禁锢在了一个临时创设的空间之内,等待它的将是风神单方面的屠戮。
随着道道凄厉的嘶鸣声响起,空中迸溅出无数天马被风刃直接肢解后的碎块,它们聚积于云底,形成了一片昏沉的血雾。
更加可怖的是,这残忍的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且战斧还未靠近,就已被那股巨力击落于地。
是因为天马从不在目标范围之内,于是翼龙才选择了“速战速决”。
它丝毫不在意天马的惨状,迅速把视线移向了神力经过大量消耗的战神,朝他发出几声威胁般的鸣叫。
真是毫无理智可言,特里芬见识过了翼龙的疯狂举动,眼神却更为坚定毅然,他并不惧怕陨落,只是忌惮在自己身陨后,传承之力落入阿涅之手。
而风神的力量短期内能得到如此大的提升,本身就极为可疑。
对方的神力中,似乎掺杂着浓重的毁灭之念,使其反为所控。
特里芬咬牙抬手召回了战斧,他不是没有直面过毁灭的力量,只不过那得追溯到那场旷日持久的诸神与法则之争。
正当他打算奋力一搏之时,天地间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一道陡然张开的裂缝。而狂风所架构起的“杀戮”空间则被其中窜出的一股有形的白色力量轻易打破,气流也随之重新开始流动。
“穿梭空间的运用能力,看来还不够熟练啊......”
自言自语的赛蒂启诺从撕裂的空间通道中缓慢降落于地,祂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者的目光,并令他们无比忌惮。
“善之法则?”很快便从错愕中脱离出来的特里芬准确地说出了祂的身份。
而赛蒂启诺对此没有任何表示,抬手指向了翼龙所在之处,纤细的光线顿时逸散而出,组合构成了一座精巧的牢笼。
不顾其挣扎,围困住翼龙之后,祂嗅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无神的双眼移向那些夹杂着碎肉块和骨架。“阿涅就这般忌惮我的存在么?竟还指使他的眷属滥杀无辜。”
除却呼啸而过的冽风,祂没有,也不需要得到任何回应。
纯净的力量在赛蒂启诺的掌心中聚集,再缓缓四散而去,依附于血肉之上,不多时,重获新生的天马便自光芒中走出。
为此,祂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赛蒂启诺仅是云淡风轻地擦去了嘴角的乌黑血迹,这是祂对光明神身化光焰所表达的敬意。
第98章 执念的囚徒
祂试探性地伸手抚上天马洁白的羽翼,温和嘱咐道:“这一次别再莽撞行事了。”
赛蒂启诺从光焰雨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光明之力,此刻被尽数用于复活天马。
对方依恋地蹭了蹭祂的手心,赛蒂启诺这才抽回手,准备回应那道一落在自己身上便不再移开的视线。
“我难得的善举令你很惊讶吧,战神特里芬。”
窥视被点破的特里芬俯身一礼,“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想探知您的目的所在。”
“不必紧张,我之所以来此,是为了收拾残局。”赛蒂启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坚毅之色出现在特里芬英武的面容上,“您的神魂先前修补了我附着在战斧上的神格,为表谢意,接下来我会尽力完成您下达的指令。”
他毫无顾忌地对上了那双布满灰翳的眼眸,空气中一片静默,只有远处的天际传来阵阵翼龙挣扎时发出的怒吼。
“那么现在便告诉我,被囚于地宫之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特里芬闻言,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而赛蒂启诺始终静候于原地,仿佛拥有着无限的耐心。
“......人类的过去。”
赛蒂启诺略一颔首,“果然如此,洛比泽真是偕同众神惹下了不少麻烦。”
与此同时,翼龙即将突破身上的桎梏,紧接着却又被新的光线所缠缚,这一次顺道将它的长喙也层层缚住,使二者的耳畔彻底安宁下来。
“请您务必要提防恶之法则。”特里芬正色道。
赛蒂启诺的唇角微微上扬,阖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那是自然,不过我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几乎要忘记曾经和你有过何等交集,让你如今能这般信任我。”
毕竟,此前的祂长居于圣殿之内,就如同依附于洛比泽的影子一般。
善之法则于众神而言,是传说级别的存在,鲜少有谁能得知祂的名讳,他们甚至一度认为赛蒂启诺早已为恶之法则所吞噬,和其融为一体。
“仅凭您曾以一己之力背负这世间的毁灭之念,便足够受到特里芬的敬佩。”
赛蒂启诺知道他所言不虚,于是轻轻喟叹一声,“我犹在时,纵使洛比泽的恶念如何膨胀,都尚能斡旋遏制一二,可就在我身陨后,后土的秩序就被轻而易举地破坏殆尽。”
“能背负毁灭之念又如何?灾厄本就无穷无尽,我所能做的,只是勉力恢复秩序,给予万物容身之所罢了。”
特里芬蹙眉,“这么说来,恶之法则当初遏制诸神,是因为您的身陨?”
祂摘下兜帽,令白色的发丝曝露在风中,“这些事情的联系远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世者好像都认定我才是弱势的那一方,虽然我也并未因此而困扰——”
赛蒂启诺话音一滞,“因为这只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明白了,”特里芬明知祂不欲透露更多细节,于是抬斧指向天际,“那么您打算如何处置风神?”
听闻此言,赛蒂启诺的笑容中增添了几分深意,右手缓缓收紧,位于空中的囚笼便瞬间坠落,在沙地之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自然是要好好清算。”
特里芬顿时听见了骨肉碎裂的声音,犹疑道:“埃弗摩斯身上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力量,这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翼龙坠落时的烟尘还未散尽,却根本无法靠近赛蒂启诺,“如果你使用的工具不再称手,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销毁,亦或是重塑,埃弗摩斯显然属于后者。
塞蒂启诺陡然撤去了多余的光丝,只余下一根横陈于翼龙的脖颈,即使被对方的褐色竖瞳瞪视,也不见祂有任何怒意。
特里芬预料到自己接下来或许会见识一些血腥场面,不由得摇头叹息。
但塞蒂启诺却是在处置风神之前向他下达了指令,“我要你去寻找月桂树的种子。”
“可是净化神业已陨落,即使能寻来树种,也无法重塑他的神格。”特里芬不解发问。
“我在树种上留下了封印,这会遏制月桂树的新生,为的是让珀尔菲能暂且不受黑暗的侵蚀。”
特里芬收敛了愕然神色,沉声道:“请您放心既然他还有复苏的可能,那我势必不会坐视不管。”
塞蒂启诺欣慰一笑,将掌心间的浅金色光团凝就为一段月桂枝交付与他,“这些是珀尔菲唤醒我时留下的力量,你将它们带去,我不便亲自前往。”
战神虽仍觉莫名,但还是收下了那段月桂枝,“我以为您会先让我去监视幻神。”
“不,若是不解决这件事,陷入迷惘与狂暴的黑暗又会卷土重来。”
塞蒂启诺清楚前后的因果,祂也不知这样的抉择孰对孰错,祂只是希望将自己视作亲长的珀尔菲能摆脱那悲哀的结局。
不过那位以其眷属自居的黑暗化身,恐怕并不乐意自己插手。
“你刚复苏不久,又协助光明神封印了沙魔,休整过后再启程也不迟。”
塞蒂启诺能感觉到特里芬的虚弱,那强健的躯体上伤痕累累,仅剩的铠甲也残破不堪。
特里芬却拒绝了祂的好意,“我本以封印沙魔作为终点,既然侥幸未陨,便需得为了某些遗志前进。”
“我倒是好奇光明神的遗志为何。”话音刚落,原属于索俄的铜剑便飞入了塞蒂启诺手中。
听罢战神的解释,祂难免心生扼腕之意,“又是一个执念的囚徒,不过为了偿还罪孽,也只能如此。”
他们一道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特里芬最后看了一眼那仍未放弃挣扎的翼龙,便正式向塞蒂启诺辞别。
不过他仅仅带走了白象,天马则留待原地,毕竟它会追随光明神器所承认的拥有者。
“跟在我身边的话,会很危险。”
天马仍纹丝不动,眼眸里闪动着祈求的色彩,赛蒂启诺却表现得更为决绝,祂轻轻揭开袍衫,露出胸口处的苍白肌肤,再用铜剑在其上划开了一道伤痕。
祂始终神色如常,因为巨大的痛苦早已使祂麻木。
最先涌出的依旧是那些污黑的液体,待它们稍稍止住,便能一窥肤下的内里——祂体内盛装的并非脏器,而是一团又一团不断蠕动着的黑色线状物质,这使得祂无时无刻不在被蚀骨的痛苦所折磨。
赛蒂启诺在它们妄图脱离自己的躯体之前勉力愈合了伤口,“如你所见,我是毁灭的化身。离开这里吧,带上光明神的神器,去哪里都好,至少现在的你是自由的。”
每当抚过那双翼上的洁白羽毛,赛蒂启诺的心间便会涌上一丝欣羡,虽然如今的祂也可以翱翔于天际,但无形的枷锁从未消失。
天马的喉间发出了几声呜咽,它俯首从赛蒂启诺手中衔过铜剑,片刻过后再次展翅高飞。
赛蒂启诺微微仰首,祂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可祂能感受到那腾飞时产生的气流。
许久之后,祂才缓步走向被光丝所缚的翼龙,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寞然,“如今,终于只剩下你我了。”
随着祂一步步的靠近,巨兽以双翼拍击地面的动作更为激烈,却苦于牵制长颈的光丝而无法向前发起攻击。
“你真是太不安分了。”
赛蒂启诺在摇头间下定了结论,又在胸口处将双手聚拢合十,待其稍稍分离,巨大的吸力便自此处迸发而出,近乎贪婪地吸取着风神的力量。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于风神而言实质上是一种救赎,极易失控的毁灭力量会吞噬附身者的神智,致使其最终万劫不复。
而赛蒂启诺正将这股力量吸入自己体内,恐怕就算风神处于神智清明之时,也不知道祂目的为何。
翼龙在激烈的神力索取之下彻底昏厥,当耳畔只剩下力量的流动之声,赛蒂启诺的心间漫过一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诞感。
“埃弗摩斯,希望之风......原来他们唯一不曾夺走的,便是我赋予你的名讳。”
灰暗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伴随其增长的还有空虚和悲哀,当祂重回这副躯体时,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再度显现。
祂存在于世的岁月,的确无法计量,就连祂自己,也模糊了对时间长短的概念。
但赛蒂启诺永远不会遗忘,当自己最初拥有意识时,所看到的画面——祂诞生于空间裂隙之中,陪伴祂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未形成固定形态、飘浮于其间的祂是裂隙中唯一的光点。
祂那时没有名讳的概念,更没有自称的必要,祂起先只是在裂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后来祂发现常有来自外界的零星力量漂泊迷失于此,吞噬的本能便让祂将其尽数化为了自身的力量。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贪欲增长的同时,祂也开始寻求能离开这里的出口,毕竟没有谁愿意永堕黑暗,忍受那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黑暗使祂无数次地迷失方向,支撑祂不曾放弃的,是那些不断误入裂隙的外界神秘力量。
但在祂找寻到出口之前,因为对经过身边的力量来者不拒,于是祂的身躯出现了濒临崩溃的征兆,这也是祂第一次直面毁灭之力的侵袭。
祂时而觉得自身被分裂为数以千万计的碎片,时而觉得自己被压缩为了微末的尘屑,此等痛苦让祂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以及对消逝的极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