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已经差不多厌倦了这一切,那里是祂为自己选好的安眠之地。
祂期盼着终局的到来,不过在此之前,祂得先解决众神的谋划。
风神属地,玛萨。
澄澈碧蓝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巨大的翼龙缓缓降落在山崖之上,面朝着那片不曾平静过的无尽瀚海,海水的表面已经变为了浓墨色,似乎有更深层的黑暗潜藏其中。
翼龙舒展着双翼,又在一息之间化作了青年的模样,紧接着,一簇银色的火焰在埃弗摩斯的掌心处聚集,那是他这段时间从赛蒂启诺身上提炼得来的力量。
埃弗摩斯神情凝重地望向大洋彼岸的失落之地,在他抵达玛萨之前,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坠落于此,但他却无法藉由风的足迹进行探查——那是连此世的风也会排斥的地方。
于是他暂且收回了视线,转身来到了先前被启破坏过的祭台遗迹,他便诞生于此。
埃弗摩斯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追忆,而是要唤醒这个世界上已知最为古老的神明。
群风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激荡于此间,原本坍塌的风神祭台顷刻被妥善修复,其上宛若具有流动性的符文散发出细微的光芒。
他将掌心的力量置于圆台中心,整个法阵终于彻底浮现而出,巨大的冲击波鼓吹着他的衣袍,以及饰有草环的发辫尾端。
不过这只是个开端,很快,便有另外两种不同的火焰在法阵的角落处升起,它们分别来自光明神和......幻神。
但这还不足以使法阵产生下一步的变化,出现在圆台之上的只有阿涅的残影。
埃弗摩斯在力量的天然压制下半跪于地,俯首道:“吾神,埃弗摩斯如约归来。”
身披青色长袍的老者开口时便带有问责之意,“可你并没有如约完成身负的任务。为何未取回战神之力暂且不论,你带来的只是祂神魂中的一部分力量,而要唤醒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我们需要一方法则的献祭。”
“......是我未能成功获得祂的信任。”
阿涅抚了抚花白的须发,眯起双眼,“那是因为你陷入了犹疑,从而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埃弗摩斯一言不发地长跪于地,平静听训。
“你可以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生灵产生怜悯之情,除却法则的化身。给予诸多生灵苦难的祂们不配得到宽恕。”
“是。”
他此前的每次沉默,都是源于心中的犹疑不决,但他也确乎做出了多件背叛之举。这样也可以归结为是受固有的程式影响么?
若是他真的不曾拥有自我,又为何会多次错失良机。
埃弗摩斯的脸上出现了迷茫之色,阿涅则将他的变化与挣扎尽收眼底。
“我虽不愿你以工具自居,但作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我比他者都要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我希望你能摈弃不必要的杂念,不要辜负我将神格赋予你的用意。”
“况且,你如今于突兀中产生的情感,难免带着一丝盲目。”
在对方的劝诫之下,埃弗摩斯的目光重归坚定,“我明白了,现在纠结于此毫无意义。那么,请您下达在这之后的指令——善之法则的神魂应该已经去往了法则圣殿。”
阿涅沉吟片刻,“唤醒这个世界的意志,是为了驱逐善恶法则,可若是能让祂们同归于尽,那便不需要再多此一举。”
这和他原本下达给埃弗摩斯的指令有些契合,但口吻更为决绝,无形之中像是在逼迫他这次不再存有所谓“无用”的情感。
埃弗摩斯跪地仰望着阿涅的残影,语气依旧恭敬,“我继承了您的一部分记忆,可仍不知晓善恶法则的来历。”
他原以为对方会回绝自己的问题,不过阿涅只消片刻便开口为他解惑道:“身为外来者的祂们不属于此世,之所以误入这里,是因为善之法则意欲拯救祂的半身。”
“据说此世之外存在着一处空间裂隙,而诞生于裂隙中的祂们生来便具有吞噬的力量。然而因此导致的力量失控使得恶之法则即将消散,于是误入此世的善之法则与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作了笔交易,以举世之力温养恶之法则的神魂,代价是善之法则要以身承担会令这个世界崩溃的种种负面力量。”
“不过,恶之法则也随之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新主宰。”
埃弗摩斯聆听着这些往事,心底也不免为对方的坦诚相告而讶然,“善之法则......是否参与过那些恶行?”
阿涅但笑不语,只朝他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眼神,似是叹息,但更像是狠决。
“这些你不必知晓了,我之所以会坦诚相告,也是因为你即将失去不必要的记忆。”
对方话音刚落,埃弗摩斯的瞳孔便骤然放大——残影向他释放出了一道直击神魂的力量。
银色的流光散去,他目光呆滞地瘫倒于地,陷入了昏迷。阿涅在刹那间篡改了他的记忆,而他却未对其有丝毫的设防。
那道力量自埃弗摩斯的体内退出后,又停留在他的发辫处,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草环割为数段。
“那些过往,就算早已遗忘,也仍旧在影响着你。”
阿涅的残影冰冷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躯体,转而看向了失落之地的所在之处,“埃弗摩斯......这封名可真是独特。”
天空神属地,云境。
一股纯粹的绿色神力重新回到了这片寂静之地,引得生灵躁动不安,那棵神树依旧伫立于神宫之上,树冠处萦绕着一道淡淡的光影。
守候在祭祀坑底处的妘昭怀抱着几只鸟蛋,这些都是不久之前从祭祀礼器中诞生的同族。
感受到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毕竟那位大人应该还需要羲君的助力。
但她还是选择放下鸟蛋,飞向了生命之树的旁侧,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赛蒂启诺倚靠着树干,白发也随之披散在衣袍之上,即使双目失明,祂仍准确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妘昭,好久不见。”
妘昭错愕地看着那双无神的灰色眼眸,一股熟悉感倏地涌上心头,“您是......那位大人?”
赛蒂启诺不再在意称呼问题,“不错,你也不必紧张,我此番前来,是为了重启通天之责。”
第92章 万物之始
祂如今的躯体与性情都和从前大相径庭,面容的轮廓精细得不似此间造物,那过于瓷白的肤色显出几分病态,通体却又奇异地呈现出一种颓靡的美丽,这便是妘昭初见其真身的感受。
赛蒂启诺感受到她怔愣已久,不由温和地出言提醒道:“不打算带我去看看那些新生的羽族个体么?”
“啊,请随我来。”
她刚欲展开双翼,赛蒂启诺的脚下就亮起了传送法阵,二者瞬间便来到了位于地底的祭祀坑之中。
“您好像已经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妘昭摘下脸上所覆的青铜金面,毫无芥蒂地朝祂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赛蒂启诺用手摸索到了那些用于温养神魂的青铜礼器,“但这让我更加痛苦。”
“您的眼睛?!”
妘昭的指尖立刻凝就起绿色的力量,企图能够治愈祂丧失的视力。
赛蒂启诺微微侧身,那是一个委婉拒绝的回避动作,“聊胜于无,不必为我耗费力量。”
在如今的祂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恣意之色,仿佛只剩下将陨时的淡然。
思及此的妘昭捧起三枚新生的鸟蛋,缓缓将其递入对方的怀抱,“您看,它们都是藉由您的力量才得以诞生的希望。”
赛蒂启诺平稳接过,亲身碰触到生命的奇异感使祂空洞的眼底也划过一丝神采,祂抬首郑重其事地告诫妘昭,“雏鸟在破壳之时,会对第一个所见者产生天然的依赖,我相信你能好好引导他们。”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正用指尖抚过青色蛋壳表面的赛蒂启诺,“妘昭听命,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我想向您请教。”
赛蒂启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了然道:“是有关光明神的么?”
“......不止于此,我久居云境,也不知外界如今的局面如何。如有需要的话,也想出一份微薄之力。”
妘昭一如当初地向祂行了拜神的礼节,等候着祂的应答。
“索俄应当暂时无碍——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而那些孱弱的新生个体需要你的守护。”
“可是——”
赛蒂启诺抬手召回了随自己一同来到云境的绿色光影,“请放心,我依旧拥有着天空神的助力,它将护佑我的神魂不致一时被毁灭之念裹挟,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破坏。”
妘昭即刻起身,黑曜石般的双眸中忧色不改,“那您方才所说的重启通天之责,是为何意?”
“自从‘邪神’降世,侵吞法则后,通天祭礼便几近荒废,如今在失落之地聚集的神魂已濒临失控,它们需要新的法则来进行指引。”
祂的神情近乎悲悯,语气似是在自我内疚,内疚失职之举。
“您,这是要将这份责任担负在自己身上吗?可这本就不该由特定的个体来担负。”
因为怕祂执意如此,妘昭忍不住同祂争辩,最后却又只能徒然道:“我不希望您像吾神那般消亡。”
她泫然欲泣,却见赛蒂启诺招手示意她靠近,妘昭虽心有不解,但还是本能地上前,然后于下一刻僵直在原地——祂真正的躯体较之前更为高挑,因此很容易就能摸到妘昭的发顶。
歉然与落寞两种情感在祂的脸上交织,“啊,请原谅我的冒犯,毕竟我已经很久没从他者处得到这样的关心了。”
“......没关系,您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
赛蒂启诺不置可否,“我没有要将通天之责赋予个体的打算,我的目的是为它们创造一条公正的轮回之路。”
“妘昭定然全力相助。”
祂感受到了妘昭的坚定和信服,于是失笑道:“那么,我必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数息之后——
原先由祭祀礼器温养着的神魂被暂且转移至生命之树的树冠之上,遍布符文的法阵覆盖了地底的祭祀坑,不止是礼器,那些镶有金饰的象牙也在祂力量的牵引下散发出不朽的白色光芒。
而振翅高飞的妘昭则致力于驱散阴霾,使穹顶重归澄澈明净,强劲的气流自她翼角挥出,足有掀起狂风暴雨之势。
站在法阵中心的赛蒂启诺感受到了她的力量之盛,这让祂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似乎许久之前,自己身边也有一个类似的造物。但祂记忆未全,根本无法回忆起对方的面容。
祂最终只能无果地压下这莫名的感伤,阖眸蓄力,将万物的生息都引入己身——
刹那间,万丈光芒自祂体内迸发而出,目标明确地飞往失落之地......
狄斯塔尔,沙洲战场。
正挥斧落下惊世一劈的特里芬陡然察觉到了象牙的异动,那绝不是错觉,于是他喃喃道:“这是什么未知的力量?”
光明神替他抵挡住了一次沙柱的袭击,敏锐地感受到了战神的异样,“看来是远处发生了什么我们意料之外的事。”
但彼时的他们正陷入了鏖战之中,面对沙魔和双头蛇这种强劲的对手,他们根本无法掉以轻心。
双头蛇暂且不论,沙魔作为这片地区的主宰,力量近乎无穷无尽,而他们一个复苏不久,一个身负重伤,胜算实在渺茫不堪,到最后竟有了且战且退的趋势。
然而就在此等紧要关头,特里芬却忽而回首对索俄道:“我会被困于地宫不止是因为沙魔的阻挠,更重要的是,这里曾为人类文明最为繁盛之处。如今化为沙原,也是那些至高主宰者的手笔。”
索俄在距离他较远的地方弯弓射穿了两只沙虫的头颅,高喊道:“特里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索俄,我的意思是,即使今天陨落于此,那也能算是一种赎罪。”
“而你也就不必再为过往所困了。”
光明神拭去了脸上的血迹,抑制住心中的动摇,“纵然结局如此,沙魔也必须在今日被我们再次封印。”
阿黛拉已与他们缠斗过好几轮,她背后所靠的沙原源源不断地向她供给着力量,因此她面上未显出丝毫疲态,轻蔑地欣赏着眼前神明回光返照般的垂死挣扎。
“战神说得不错,你们的确该为自己的高傲付出应有的代价。”
“世间生灵,皆苦于神明。”
第93章 光明的忏悔
她话音刚落,黄沙就如海啸般腾起万丈,朝已是强弩之末的两位神明席卷而去。
特里芬见状迅速将战斧掷于空中,其瞬间化为了光点,而后张开了赤金色的防御结界。
这也为索俄创造了进攻的机会,在他的授意下,天马停止了与双头蛇的缠斗,双翼挥动下向阿黛拉所在之处射出无数光刃。
阿黛拉自然可以避过它的攻击,但索俄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只见没入沙地的光箭尾端纷纷延伸,顷刻便形成一个光之囚笼,将阿黛拉包裹在其中。
光明神握紧双拳,瞳孔骤缩,就是现在!
他挥剑凌空劈出了一道异空间的裂隙,凭借着最后的力量令其吞噬了囚笼之所。
狂暴的黄沙瞬间失去了力量供给的对象,在空中缓缓回落,而那些不断翻滚出地表的沙虫也暂时蛰伏回地底之下。
白象的四肢燃起汹涌的烈焰,正烧灼着双头蛇的尾部,那痛苦的嘶鸣让脱力的索俄暂时恢复了一些神智。
他此番算是透支过度,彻底回天乏术,从空中坠落的他重重摔在沙地之上,只能徒劳感受着那烈阳一般的温度和力量从自己的体内不住地流逝。
特里芬降落在他身侧,喟叹道:“即使你耗尽力量,也只是权宜之计,沙魔很快便会寻找到突破异空间的方法。”
“......我不明白。”
索俄的眼眶边缘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它们顺着面部轮廓流下,染红了银灰色的发丝。但他却执拗地注视着眼前的战神,“拥有着无间战意的你曾带来过无数希望,现在又为何如此悲观?”
前后的转变差距实在太大,令他不得不生疑。
特里芬蹲下与他对视,凝重道:“我的感觉不会有错,方才有谁发动了通天法阵,重启了轮回之路。”
“无论祂为哪一方至高的存在,我想祂都不会容忍神明继续留存于世。而我此番复苏的目的,也只是尽力封印住沙魔罢了。”
他看着光明神渐渐趋于透明的身躯,眸中划过沉痛的哀伤,如若不是先前独自迎战沙魔和双头蛇时消耗太大,否则索俄也不会如此轻易地陨落。
待到这时,索俄反倒释然一笑,“你也觉得,罪孽深重的我不该就此离去吧。在诞生之时便因力量失控招致祸患,而后跟随众神背弃法则,甚至不惜吞噬眷属......”
特里芬出声打断了他,“索俄,你始终都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任何生灵都曾懵懂无知,只是持有这般超脱凡世力量的我们,生来便失去了这种权力罢了。”
“这也是我当初要让你赦免瓦勒莉的缘由。”
一提起这个名讳,索俄的嘴唇翕动着,许久才又道:“可被我们间接残害过的生灵却无法再归来,身负的罪孽如何也消磨不清。”
在他即将迎来终焉的时刻,特里芬也只能缓声劝慰道:“......那并非你们的本意,况且,世间的轮回法则自会赋予他们新生。”
索俄勉力摇头,眼眶中的血已近乎干涸,他忽而看向了瓦勒莉尸身所在之处,“不,就像我无法与她,与我的其他眷属去往同样的彼方。”
“她虽然向我献上信仰,甚至被人们奉为我的神使,但那也只是因为她遗忘了你的存在。”
光明神的躯体已经逸散了一半,“是么,既然已经到达了尽头,就让我如此相信吧。”
特里芬将声音放得更加和缓,“你还有什么未尽的愿望吗?不过或许我也只能做个旁听者。”
索俄收敛了眸中的惘然,神色一凛,“阿涅企图唤醒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驱逐法则。”
“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同风神为伍吗?我一直都觉得他不值得信任。”特里芬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逼问的意味。
索俄的话语则和他剩下的躯体一同逝去,“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回归原初......”
天地间的色彩再度变换,一簇光束以极快的速度陡然升入高空,不断吸附着白昼的光亮,令夜幕提早降临。
待其所吸收的光明积蓄到了极点,便招致了一场旷世的光焰骤雨,而当它们落地之时却未对地表生灵造成任何伤害,反倒令其恢复至全盛的模样。
目睹了全过程的特里芬低喃道:“......我也一样啊。”
另一边——
原本致力于驱散阴霾的妘昭被这突然的变故逼至地面,她立刻用青羽在赛蒂启诺的身前制造了一层屏障。
而赛蒂启诺却直接穿过了屏障,伸手接住了落下的光焰,感受着其中裹挟的温暖,“不必严加防备,这是光明神最后的忏悔罢了。”
妘昭收回屏障,与他一起“欣赏”着此等难得的光景,但她的语调已然染上了浓重的哀伤,“......光明,终究还是坠落了吗?”
赛蒂启诺感知到了妘昭的情绪,侧身纠正了她的说法,“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不会有真正消逝的那一日,所以大可安心。”
与此同时,生命之树下也迸发出足以媲美日晖的光芒,妘昭神色惊变,因为那是族人神魂的温养之地。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飞身前往,而早已看穿一切的赛蒂启诺立于原地,迎风感受着飘散于空中的纯澈神力——那也是索俄分散于各地的传承之力。
因此当妘昭赶至树下,眼前所见皆是新生的鸟蛋,而最初诞生的那三枚,蛋壳表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雏鸟们正欲破壳而出。
是光明神的力量,促进了它们的诞生与成长。
意识到这一点的妘昭迫不及待地想让赛蒂启诺亲身感受新生的生命,但对方早在她回到祭祀坑前就已先行离开。
第94章 强弱之分
阿黛拉终于突破了光之囚笼,这集结光明神最后的力量所铸就的枷锁耗费了她不少的心神。
她环视四周,发觉自己此刻处于一个完全纯白的异空间之中,且因与沙原隔绝而暂时被切断了力量来源,让她不得不一直使用人形。
“呵,没想到索俄也会像幻神一样搞出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阿黛拉无所顾忌地开始在这片空间内行进,这源于对自身力量的自负,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认为这能困住她多久。
而或许只过了数息的时间,一道裂缝便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脚步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走入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阵阵白光瞬间闪过,熟悉的黄沙再次出现在阿黛拉脚下,但她十分清楚那都是假象喃楓,不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重归稚嫩的双手,既然这一切都是幻境,那么自己作为“真实”,形体又为何会随之发生变化?
也罢,就让她看看光明神为自己设下了怎样的陷阱吧,这些神明总是喜欢垂死挣扎一番。
正当阿黛拉思及此时,远处的绿洲之上忽而响起巨象跑动时的“隆隆”闷声——驾驭白象的正是一头赤发的瓦勒莉,她的视线在四处逡巡着,最后终于锁定到了阿黛拉身上。
她神色一喜,而后用那生疏蹩脚的部族语言说道:“阿黛拉,不要靠近危险的沙漠!”
阿黛拉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瓦勒莉从象背上轻盈跳下,表情急切地来到自己身边。
啊,难怪如此熟悉,这本就是自己经历过的过往,沙魔本体的一部分附身于阿黛拉,所以需要靠近沙原定期补给。
只是不知索俄展露这些的用意何在。
她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却面露哀色地朝瓦勒莉说出了同当时一样的话语,“抱歉,但我真的很思念他们。”
瓦勒莉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当即心头一窒地俯身抱住了阿黛拉,眸中随即流下两道清泪,“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所犯下的罪孽,对不起。”
背对着瓦勒莉的阿黛拉本该无动于衷,但当自己的衣衫被对方的眼泪浸透时,她的心间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或许是属于沙魔的力量在异空间中暂时受到了压制,一些人类的无用情感又在蠢蠢欲动,她如此想到。
良久过后,瓦勒莉才缓缓地松开了她,望向那片似乎无边无际的沙原,“......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们。”
这也是阿黛拉早已熟悉过的流程,于是她百般无赖地等候着对方将自己抱上象背。
但现实与她的记忆有所出入,瓦勒莉并未马上偕同她前往那些空冢所在之地,而是开始在绿野上采集着紫色的野花,那双曾操纵过无边烈焰的双手如今却手法生疏地将它们编织成了数个花环。
随后,她从这一众花丛之中挑选出了最为精致的一个,将其小心地戴在了阿黛拉的发间。
见对方面露愕然,瓦勒莉旋即解释道:“你的挚亲之所以选择将绿野上的紫花作为你的名讳,应该是希望你能够坚韧地活下去吧。”
“虽然,这番话由我来说显得有些不太合适。”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阿黛拉的发顶,已经不知多少次作出过这种承诺:“你放心,我会将我的所有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剩下的每一日里,我都将以赎罪作为自己的信条。”
“......你其实不必在我面前一直强调这些。”阿黛拉终于忍不住道。
孰料此言一出,瓦勒莉顿时微讶地捂住嘴,而后美艳的面庞上露出笑容,令绿洲上的一切花朵都为之失色,“你以前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多言的——我可以认为你这是逐渐信任我的表现吗?”
“随你。”
这段插曲还未过去,阿黛拉就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逝速度在加快,她还是得深入沙原,尝试着从中汲取力量。
她知道之所以造成如今的局面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自负轻敌,但她一时也不想直接用蛮力突破这个异空间。
安稳坐于象背上的她被瓦勒莉妥善护在怀中,风沙不时经过她们身侧,偶尔还会在耳畔发出诡异的呜咽之声。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瓦勒莉就会贴心地帮她捂住双耳,低头告诉她无需惧怕,自己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但无法从沙原中汲取力量这一事实让阿黛拉尤为烦躁,她此前竟未看出光明神还有此等能耐。
瓦勒莉察觉到了她的异状,以为这一切都是源于对双亲的思念,于是开始轻声低唱起族群中的古老歌谣——这些唱段一般用于安抚稚嫩的孩童,也能使心灵重归寂静。
直到那些简陋的坟冢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中,瓦勒莉方才停止吟唱,先行将阿黛拉送往地面后,她紧接着飞身一跃,用身侧卷起的旋风清理了企图吞没群冢的沙砾。
阿黛拉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即使风沙拂面,她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神情,但瓦勒莉那飞扬的裙摆却真切地映入了她的眸中。
“阿黛拉。”降落于地的瓦勒莉语调温和地唤回了她的思绪。
“嗯?”阿黛拉还未来得及多作回应,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众花环。
瓦勒莉的眼神中满含鼓励,“去吧,我想我是没有资格为这些亡者献上祭礼的。”
不,我更加没有资格。
阿黛拉漫不经心地想着,但还是接过了花环,无甚感情地将它们摆放在空冢前竖立着的木牌边。
她以为这无聊的回忆终于到达了尽头,不料瓦勒莉却走上前来,在空冢边长跪不起。
晶莹的泪水再度出现在她的眼角,令阿黛拉无端地心生厌烦:即使流出再多的眼泪又有何用,根本什么也无法挽回,只会一遍遍地向外界证明自己的软弱。
待瓦勒莉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她又自言自语地抛出一个疑问:“像我这样的存在尚且留存于世,那为何没有挽回他们性命的机会?”
站在她身后的阿黛拉嗤笑一声,开口时没能收敛住作为沙魔的傲慢,“人类本就孱弱不堪,拘泥于此的你更加软弱。”
第95章 寂冷沙尘
瓦勒莉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追究她为何会说出此番话语,而是自我剖析道:“我们,不过都是被命运裹挟着的沙砾罢了。”
“但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人类执着于延续传承的原因。”
阿黛拉紧盯着她的背影,稚嫩的脸上闪过残忍之色,“那又如何?现在的我们充其量也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说不定何时就会被眼前的沙原所吞噬。”
瓦勒莉静静地听着她的观点,然后缓缓起身,膝下的位置遍布红色的磨痕,“任何一种生灵在诞生之初,都只知求得生存,而待其形成文明,则往往要经过足以使沙洲变换的时间。”
她指向沙原的彼端,“吾神曾告诉我,那处埋葬着人类文明鼎盛过的证明,这也是族群中人最初来到狄斯塔尔的原因——他们认为这里尚存希望。”
是了,地宫的秘密最初就是在这时由瓦勒莉披露而出的。
阿黛拉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她在听闻此事之后很快便在沙原中寻找到了地宫的遗址,然后在其中发现了诸多未腐的尸骸,以及战神的躯体。
联想到这个层面,她终于对瓦勒莉多存了些许耐心,“不管这里曾经拥有过多么辉煌的文明,它们存续的时间都比不过风沙。”
“但风沙会铭记曾经存在过的它们。况且,就算是风沙,也会有变化消逝的那一日。”
“你究竟想说什么?”
渐趋躁郁的阿黛拉对上了瓦勒莉平静如水的视线,对方似乎喟叹了一声,才缓缓道:“我只是希望你偶有欢愉的时刻便恣意享受,即使遭遇不幸之事也能化险为夷。那些所谓宏大渺远的事情都不及安稳度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