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温寻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他在车祸中幸存了下来,尽管失去了父亲,失去视力,但多了弟弟的关心,还失而复得了一只乐乐。
他丢了工作,却又有了新的岗位和团队。
他曾经以为实现不了的梦想作品也在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的努力下一点点开发实现。
而现在,他甚至能够在虚拟的空间里看到色彩和光亮了。
这一切难道不是幸运吗?
他被一场车祸搞得乱七八糟的生活不是正在慢慢变好吗?
曾经温寻以为自己陷入了干涸的泥沙中,会永远置身于漆黑空洞的孤独里。
但有一只奇怪的家伙引来了水,种出了花,而他的亲人朋友们带来了桌椅板凳热闹喧哗,将这片黑暗填满了生机勃勃。
这些出现在他身边的充满温暖的人和物通过行为给温寻搭建起了充满安全感的护栏,让温寻意识到,就算他永远都看不见,他也能在这片黑暗世界过得很开心。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温寻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脸上的笑容渐渐增多,不再像当初刚出事时的麻木和迷茫。
等温寻坐到母亲的病房里和妈妈絮叨起这段时间的生活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这些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他都很久没有感觉过无聊和孤寂了。
隔了一会儿,主治医生来巡房,和温家两兄弟说起温母的情况。
“患者生命体征非常平稳,身体恢复得也不错。”新换的护工非常尽职尽责,加上温淼和温寻都是舍得的人,温母车祸后凹陷下去的脸颊如今都被慢慢养得饱满,作为医生也是非常满意这样的家属的。
精心的照顾是帮助病患痊愈的另一种良药。
“但为什么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温淼问出了温寻心中的话。
“这个……车祸造成她大脑出现血肿,压迫了神经。如今血肿在慢慢消散,按道理来说已经有醒来的先例,但你们也知道,人的大脑太过复杂也太过精细,并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我们院里也有脑部扫描正常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这种事很难说……”
这话简直和刚才眼科医生的话如出一辙,听得温淼心头生火。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伯娘可能一直醒不过来?”他质问道。
“咳,也不能这么说。”医生连忙道。面前的青年看着年轻,可对方的公司却是他们医院很重要的合作伙伴。领导专门打过招呼,现在医院的一些前瞻性研究还要借助他们公司的设备,可不能把人得罪了。
“温总,您别急,也许就差一个契机了。”
医生指了指温母手上佩戴的手环,以及一旁的监测设备,“就说最近,我都观测到几次电波的异常跳动。护工也反应说,有好几次在擦拭身体的时候能感受到患者些微的肢体反应。”
新请的护工周姐在一旁连连应声,“对的,上次我给温姐擦胳膊的时候,她手指还抽动了几下呢!还有一回,估计是嫌热了,把被子都踢下床了!”
温寻闻言立马摸索着握紧了母亲的手,“妈,妈?”
手上的触感是记忆中的柔软温暖,只是缺少了鲜活气。温寻摩挲着母亲指腹上的茧子,无比期盼握住的手指能像护工说的动上一动。
“这些都是向好的反应,苏醒的概率正在慢慢变大。我观察她脑电波变化异常的时候,都是非常短暂急促的变化,有可能是受到了当场车祸的影响。”
考虑到和Miracle公司的合作,医生才多说了一些暂未能下定论的话,“有的病人受到的创伤过激过大,身体会产生防御性的机制去抵御这种创伤,所以不愿醒来。还有的病人可能会一直受困于当初的危险场景,身陷其中,才没办法解脱醒来。这种情况,也许需要一些外力。你们家里人可以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你们的记挂,说说现在的情况,有的病人是能够听见的。要她的求生欲上来了,才真的愿意苏醒。”
感激地送走医生,温寻垂头坐在床边,久久不语。
“哥?”
“小淼,你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做得很不称职?” 温寻有些自责。
这段时间其实温寻每逢周末都会来看母亲。但其实坐在病床前,他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提供安静地陪伴。
不像老爸在的时候,总是能和妈妈找到话题聊,随便提到生活中的一件琐事,两个人就能杂七杂八扯出许多有趣的东西来。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给妈妈擦擦手,讲一讲最近的工作生活,也就没什么了。毕竟他的日子也挺平淡。
所以每次陪不了多久,温寻就只能沉默地离开。
这也许也是一种对痛苦的逃避。
现在想起来,自己陪妈妈的时间远不如护工。
“哥,你在这里一直陪着也不一定有用,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养好,我想这也是伯娘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温淼却不赞同大哥的想法,肃眉道,“这种临床治疗就该靠科学。我先把这段时间监测器的数据拷出来,拿回去让专业人士仔细看看,分析一下那几次波动异常的具体指标,说不定能找出源头。”
听弟弟这么一说,温寻心里也释然了一些。
他打算以后尽可能有时间就过来陪妈妈,但更重要的,还是寄希望于专业的医生和医疗设备。
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唔,也许,给某位曾经的神明许一许愿,也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温寻思绪飘了一瞬,带回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他转念想起之前有一回在医院碰见的人,多问了一嘴,“是带给魏天明教授去分析吗?”温寻记得这个设备也是堂弟公司和魏天明一并研发的,对方似乎非常了解原理构造。
“……算是吧,不用他也行。”温淼的回答有些别扭。
温寻还挺难得从如今已是老板的弟弟口中听出情绪化的语言的,大多数时候温淼都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还要成熟稳重。但好似每次涉及到这个魏教授,温淼都会不自觉表现得很真性情。
“听说他最近生病了?”温寻记起为自己做视觉感知试验的研究员提及的事,关心道,“是也在这个医院里吗?不然你带我去看望一下?”
毕竟这个新的技术构想就是魏天明提出来的。温寻还是非常想当面感谢他一下。
顺便,试探……不,是请教对方一些关于生物学方面的“小众知识”。
自从想起了小时候的乐乐,又将魏天明和小时候的魏哥对上了号,温寻心中总是对对方有一种奇异的防备。甚至毫无理由地觉得对方知道乐乐的存在。
可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呵,医院可治不好他的神经病。他自己在家养着。”
温淼带着讥嘲的回答让温寻好奇心加重了。
“神经病?不至于吧小淼。虽然我知道小时候你俩就有点不对付,但人家好歹也是大教授……”
“那你说哪有正常人把奇形怪状的东西移植到自己身上的?”
这回,温寻从弟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怒气与烦躁。
“移植?奇形怪状的……东西?”温寻不禁追问。
“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0
~哼,某些人就算吸了我的力量,也没我厉害~
~因为我有寻寻爱~
温淼驱车带着温寻来到了魏天明家。
说实话,他并不是想让大哥和魏天明多做接触。虽然和魏天明认识了很多年,但温淼认为自己还是不了解那个人。有时候他都不知道魏天明骨子里那股疯劲儿是从何而来。
大哥现在身体状况本就不好,他不想让大哥再受到魏天明什么疯话的刺激。
但大哥那明显好奇和在意的模样让温淼难以拒绝,加之他本就打算带大哥回家吃饭,干脆便顺路去一趟了。
反正姓魏的住的离他家也不远。
确切地说,也算是同一个小区里了。不过一个在一期,一个在二期。
行至小区门口时,温寻让温淼踩一脚刹车。
“怎么了?”
“去看望病人,至少得买点水果上门吧。”温寻嗔怪道,“小淼你是不是以前都没注意过?”
温淼揉了揉鼻子。好像的确没有。
“说起来,后来你和魏天明是怎么重新碰上的?”
温寻当初被父母带着急匆匆从老家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家里的亲戚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老家的各种动向。
他隐约记得魏天明小时候是邻村的,不过是个家一直住城里的小少爷,只有逢年过节会下乡来。而弟弟自幼爹妈就都走了,一直跟着老姑婆生活,两个人的生活很难交集。
“大学碰上的。他是有一门课的助教。”
说实话,温淼都不知道当时魏天明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两个人不过非常小的时候有了一点交集,长大后彼此都大变样了,但对方一见到他,竟然就脱口而出“小水点”,把他都叫愣了。
“那还挺有缘的。”
温寻走进水果店,招呼弟弟,“对了,你知道他平时喜欢吃点什么水果吗?酸的甜的?苹果香蕉?”
又是一个难倒温淼的问题。
“随便买点吧。”温淼扯了个口袋,目光在陈列台看了一圈,选了几颗橙子,又捡了几颗梨和香瓜。
温淼从不大重要的记忆里挖出一点模糊的画面,像是大学吃食堂时那人硬要挤了同学坐他对面,还笑眯眯抢他果盘里的橙瓣吃。
“小淼,顺便帮我也挑点吧,差不多也这些。”
温寻在一旁听见收银员扫码报价,忽然想起自己家里也好久没买水果了。
之前乐乐在的时候,也挺喜欢吃这些水分足的,甜甜的东西。
后来家里又剩他一个人,他也记不起要买了。
温寻本以为弟弟带他去魏天明的家至少要停下来导个航,没想到还挺熟门熟路就到了门前。
按了几声门铃没人答,温淼抬手给魏天明拨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从门内传出来,很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于是温淼也不耐烦等里面的人接起,挂了就低头打开电子锁面板,滴滴滴几声按键声响起,门就开了。
这倒把一旁的温寻吓了一跳。
原来,弟弟和魏天明私交这么好的吗?连家里门锁的密码都有?
“哥你别多想。”
温淼察觉了大哥的惊讶,一边开门一边道,“是那家伙自己硬要发给我的,说什么怕死了没人收尸。”
温寻一时语塞:“……”搞研究的都这么看得开?
“咳咳,是啊,这话没说错。”
刚推开房门,一道略带虚弱的声音就被空气里的湿潮裹着传进兄弟俩的耳朵里。
温寻凭借声音的远近感受到对方并没有在客厅里,而温淼则是一眼看见了躺在卧室里的男人。
“好歹还没死,看来我们来早了。”
“哎,小水点儿,我都这样了,还得不到你一句好话?”
魏天明又咳了两声,语气惨兮兮的,让温寻都不忍了。
“魏教授,冒昧来打扰了。您……身体还好吗?”温寻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挪步,温淼连忙走到他身旁扶住他。
“稀客啊温先生。不打扰,我这屋子平时也没个人气,你们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温寻听见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应当是魏天明从床上坐起了身。
“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身体抱恙,没法招待你们了。”
“别这样说,我们本来就是过来探病的,您好好待在屋里休息就好。”
两人对话间,温淼也将大哥扶到了魏天明的卧室里。
魏天明看起来就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房子买的大,主卧的床也有两米多宽,屋内摆放的桌椅也都是高级的洋货。
温淼毫不心疼地拖了张最舒服的椅子过来,安置自家大哥坐下。
“今天是我拜托小淼带我过来的,主要也是想借着探病和您聊些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当然。”魏天明瞥了温淼一眼,对温寻友好道,“我还要感谢你把小水点给带来了。他可是难得来找我的。”
温淼抱臂在一旁,冷着脸懒得接话。
“首先一个,是想感谢魏教授与Miracle的合作研究,特别是关于虚拟视觉感知技术的试验提议。”
“哦?听起来温先生答应参与了那项新试验?”
“是的,有一段时间了。而且目前我感觉已经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虽然只是在虚拟世界里,也只是看到了朦朦胧胧的东西。”温寻语气轻松。
“这样温先生就满足了吗?”
魏天明抬头盯向温寻仍旧无光的瞳孔,“这听上去并没有对你的现实生活起到任何帮助。”
“怎么会呢?”温寻笑道,“至少我觉得现在我反应灵敏多了。有人出现在我身边我都能很快感知到他在那里。”说着温寻就指了指斜四十五度的方向,“喏,小淼在那里吧。”
温淼配合地“嗯”了一声。
“而且我如今已经在意识层面已经重新开始感受色彩与光明了呀。”温寻的声音很豁达,也很清醒,“身体永远是脆弱的,但精神长存,不是么?就算以后我的现实生活依旧是黑暗世界,好歹如今精神已经能够投射下光来。”
“这还不好吗?”温寻反问,“我想,这已经比许多盲人的生活好很多了。”
“……”魏天明沉默了一会儿,“温先生是个知足的人。”
“知足常乐嘛。”温寻温和地笑了。
提起这个词,温寻忍不住又想到了某个家伙。好像……这个词与他和它都很搭。
“总之,还是要感谢魏教授。您的这项研究帮助了我很多。”温寻收回思绪,郑重地朝着魏天明的方向躬身。
“呵呵,不谢。”魏天明意有所指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唔,或者说是公平交易吧。”
温寻此时还以为魏天明指的是弟弟温淼的恳托,并没想到另外的可能。
“魏教授现在身体不好,还是以养病为主,我那边的试验您也别操心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温寻虽然看不见,但愈发灵敏的其余感官却让他隐隐感觉到房间中这个男人气势的衰颓。和曾经见面时那样的恣意风发不同,此时,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衰败的气息。
像是风烛残年般的油尽灯枯。
又像是就沉潭死水下难以搅动的淤泥,再怎么挣扎也抵抗不了朝下陷的萎落。
“顺其自然啊……”
魏天明重复着温寻的话,目光不由得移向一旁的温淼,叹道,“很可惜,我和你弟弟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一直都在抵抗自然,抵抗命运。我们更愿意靠自己去掌控身体,掌控精神,掌控生活。”
说着,他又垂下视线,落在被子上,又或是落在被子下遮掩的东西上。
“只是,”魏天明有些遗憾地喟叹道,“有时候想要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温淼忍不住插嘴了。他顺着魏天明的视线落在男人鼓起的被子上,皱起眉,“我不会脑子不清醒到什么都去乱尝试。”
“小水点,我说过,这不是脑子不清醒,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咳咳,只可惜……做砸了好像。”
魏天明扯平嘴角,重新望向温淼。此刻他的眸光里闪过一抹暗紫,说出的话也晦涩难懂,“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呵。”温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义?变成一个怪物的意义吗?”
“不,“魏天明淡淡道,”是一个怪物成为人的意义。”
“所以我说你有病。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怪物,当初跟你一块儿差点死的我是不是也是怪物?和我们一起从水里出来的我哥他是不是也是怪物?”
“魏天明,你是堂堂生物工程的教授,研究这么多年还没清醒吗?”温淼语气越发不冷静,“当年就算我们遭遇了什么离奇的场景见到了什么古怪的怪物,那也是可以通过科学解释的!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生物领域,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神经毒素,还有很多能产生幻觉的东西!你硬要把自己往怪物身上靠,是你有毛病!”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氛围让温寻这个看不见的人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小淼啊,不如你把水果拿去切一下?”温寻伸手扯了扯立在一旁的弟弟,“好不好?”
温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火来得太没道理,应了一声便出去了。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如何地方大哥和魏天明单独相处。
“别介意啊魏教授,小淼也是关心则乱。”温寻缓解气氛。
“咳,我知道。”魏天明轻笑,甚至话语中像是比温寻这个哥哥还懂温淼的样子,“小水点这脾气从小没变。小时候就倔。”
“是呀。”温寻也回忆起三人幼时的交集,点头道。
此时温寻隐约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像是卧房门被关上了。他以为是弟弟顺手关的,并不知道魏天明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有东西从那个缝隙探出,合拢了门。
“对了。刚温先生说今天来想找我聊点事情,除了眼睛的事,还有什么吗?”
魏天明打量了温寻周身一圈,并没有感知到同类的气息。
不过他大约已猜到了温寻的来意。
总归离不开某个幸运的家伙。
不像他……从未有人惦记。
但接下来,温寻的行为却令魏天明有些猝不及防的愕然。
“是这样的,听小淼说,魏教授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在坏死的手臂上移植了其他生物的肢体?还是海洋属的,非常特别的生物?”
温寻倾身向前,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容冲着魏天明微笑。
但魏天明却从那无声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种势在必行的决意。
“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是什么吗?”
话是礼貌的问话,但不等魏天明回答,温寻的手就主动伸了过去,极其快速地摸索着掀开了魏天明身上覆盖的被子。
意外却又仿佛一颗石头砸落在地的感觉——
温寻探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触感。
他试图去否定这个触感在心中呈现出的样子,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摸索,那都不会是人类的手臂。
那是一截软滑的触手。和他曾经接触过的一样。
只是摸上去干瘪异常。
温寻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波澜,却无法遏制从心里不断涌出的愤怒与大恸。
“魏天明……你果然是个疯子……”
温寻颤抖着声音,对着床上的人低吼着质问出声,“你到底对乐乐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1
~完了,寻寻别误会我和姓魏的合体了吧?
~怎么可能!呕~
~我只会和寻寻合体!
宝贝们中秋快乐~节后见!
温寻为什么硬要温淼带他来看魏天明这个他并不算熟悉的人呢?
此时此刻他手上所触摸到的东西就是根本原因。
在听到弟弟用一种厌恶又不解的口吻说出魏天明手上长出了一截类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之后,他的心就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一定要温淼带他去找魏天明。
他要知道,魏天明到底做了什么。
他要知道,魏天明与乐乐这段时间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他要知道,魏天明有没有伤害他家那只笨蛋家伙。
现在,捏住手里干瘪的触尖,温寻觉得一切的答案都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他会一直找不到乐乐呢?为什么乐乐又会在只承载意识体的Miracle虚拟空间出现呢?
当然是因为乐乐的身体没有了!
没有了!被这个科学怪人给当做实验体解剖移植了!
“喂喂,等等——”
魏天明抽了抽自己“退化”的“胳膊”,没抽动,只能无奈地举起另一只手投降示意,“温先生,你先平静一下,不要激动。”
温寻可看不见魏天明的“投降”,只冷着脸道:“我平静不下来。”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倒和弟弟温淼非常像了,身上带着一股凝肃的生硬。
“好吧,首先我想先声明一件事。”
魏天明垂下眼,看着被青年白皙的手指牢牢抓住的丑陋触手,眼中闪过复杂。
啧,还从没有人用这种毫不嫌弃只充满紧张关心的情绪对待过它呢。
“你手上握着东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跟你的乐乐可没有一点关系。”
“唔,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跟它还是有一点关系的。”魏天明摸了摸下巴,“毕竟最开始,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出生于同一个主体。”
“你什么……意思?”温寻手里的力道一减。
“就像,你心里猜的那样哦。”
魏天明,不,该说是‘魏天明’凑在温寻的耳边,扯开一抹不带人情味的凉薄微笑,低声说出了自己以为会永远隐瞒下去的秘密。
“因为,我……也曾是九江啊。”
温寻闻言大惊,身体差点将座椅掀翻。
“怎么——”可能!
“你是在想,九江怎么会变成一个人?又或者是原本的魏天明去了哪里?”
‘魏天明’像是憋久了,此时在一个他明知道接纳了它同族的人类面前,自残似的将自己的过往撕开来说给温寻听。
“断尾求生,这是生物学的常识,你应该也知道。但你知道还有的生物不仅自己能活着,断开的肢体也能活么?”
“不像人类,只拥有一个脑子,自然界里,还有一些具备双大脑甚至更多套神经系统的高级生物。它们拥有一些人类羡慕的本事,比如远距离的信号传播,比如可以操纵身体同时做许多事。”
“又比如,它们身体的细胞活性出奇的搞,只要身体还残留一部分,哪怕只是小小一部分,也依旧能重新生长,顽强地活下来。”
“当初俞地大旱,主体自知没办法再供养所有的足肢了,便将我们都断了。它让所有的触手都自寻出路,自己……则化作了最后一片保存生机的地下河。”
“大多数分肢都在四散的过程中死掉了。有的是渴死的,有的是被人类逮住吃掉的。有一些机灵的钻进人类生活的领地,偷喝人家的水维生,有的则钻进其他生物的肚皮里,寄居吸血……”
“但还有的很幸运,被天真的人类小孩捡回了家。”
“还当个宝贝似的养了起来。”
‘魏天明’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都说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公平的,其他生物不也一样么。你说,这算是命,还是什么?”
温寻皱起眉,没有说话。
‘魏天明’也不介意,继续道,“后来啊,被当成宝贝的触手在人类小孩的护佑下过得很滋润,让寄居在别的生物肚皮里的触手很是羡慕。但很快,那触手就不羡慕了。”
“因为它也有了疼它的人。”
“那是个比小豆丁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娃。”
“在触手全盛时期,这小娃娃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可在它虚弱到连动弹都难得的时候,这小娃娃会摸它的头,会分它一点水,会把奶糖匀给它吃……呵呵,虽然在小娃娃眼中,他分享的对象只是一只小黄狗。”
“他并不知道,小黄狗的肚子里早就空了,他所有的投喂对着的都是一只他不喜欢的怪物。”
‘魏天明’的叙述令温寻渐渐睁大了眼。
荒诞又顺理成章的,他开始将许多幼年时的记忆重新串成了线。
“再后来,干旱越来越严重,人类重新试图建立起与神明的契约。”
男人的声音变得嘶哑,混杂着怒气的混沌,“在他们背弃了神明,忘掉了对神明的敬仰之后,人类竟然还贪婪地想要让九江赐予他们无穷的水与雨?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
‘魏天明’的质问像一记重锤,捶在温寻胸口。
事实上,在知道了九江的历史后,每每想到这件事,温寻也觉得难以呼吸。
虽然作为人类,村人彼时对求生的渴求是理所应当的,但别的生物又不想活吗?九江就该舍己为人吗?那些被当做祭品的猪狗牛羊就该死吗?
凭什么呢?
“但他们还是做到了。”
“在血祭的加持下,完成了人类和神明的‘公平’交换。”
“呵呵,公平。”
“血能增加欲望的厚度,也能增加疯狂的厚度。”
“所有还存活的触手都被血祭所影响了,它们渐渐失去理智。在回应人类所需的同时,也开始攻击彼此,侵吞彼此。”
“毕竟,它们也需要更多的养料,它们也想要活下去。”
“那只幸运的触手再一次获得了幸运的加持。因为它身体里还残存着属于一个人类小孩单纯的喜爱和信仰,所以它扛过了疯狂。”
“而还有一只不幸又幸运的触手。因为从一只濒死的小狗转寄生到了一个男孩身上,侥幸躲过了一劫。疯了,却又没完全疯。”
“它重新回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体里,生平头一次握住了一个人类的小手。”
“软软的,水乎乎的。”
“像它刚有意识时就栖居的巢穴一样。”
“后来……呢?”
温寻感觉自己的嗓子像哑了一般,喉咙蠕动了好几下才问出声,“你和魏天明他……你现在是……”
温寻以为乐乐的存在已经足够玄幻离谱了,却没想到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另一只九江就这么摊开了将更为离奇的事情砸向他。
他连问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最开始,是寄生。到后来,是共生。现在么……呵呵。”
‘魏天明’低声轻笑,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比反派更加反派。
“温先生,你还记得,我曾在微信里问过你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