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客的声音在静谧之处响起来,经过电流的处理显得更低沉了些。
“没放水。”他说,“确实挺好。”
沈问津“噢”了一声,仍旧不怎么放心:“真没啥好改的?”
齐客沉默几息,忽问:“曾经剪过vlog?”
“嗯。”沈问津一五一十地说,“还剪过挺多。”
“所以水平可以。”齐客很短促地笑了一下,“改不动。”
沈问津接受了这个说辞。
他重新瘫进椅子里,一只手把手机放上桌开了免提,另一只手攥着扶手转了半圈。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他问。
“准备吃晚饭。”齐客回得很快。
“吃啥?”沈问津继续问。
“面。”
“啥面?”
“……牛肉面。”
“加番茄了么?”
那边再一次陷入沉寂,三秒后,突然问:“你是不是很无聊?”
“什么?”沈问津一愣,随即摸了一下鼻子,承认道,“确实有点。”
“晚饭吃了么?”齐客问。
“还没。”
“我在你小区北门的荣荣面馆,来一起吃点?”
沈问津下意识“噢”了一下,片刻后回过味来:“你怎么在这家?跑这么远?”
齐客顿了顿,说:“不远。这家好吃。”
“这倒是……”沈问津点点头,后知后觉对面看不见,于是把肢体动作转化成了语言,“这家面馆确实是我吃过的店里排得上前三的。那行,我马上下来。”
沈问津套了个鞋就往外走,匆匆赶到北门旁的面馆时,就看到齐客坐在靠近门的桌子旁,面前放着两个大碗。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从手机里抬起头,掀起眼皮朝他看来。
两碗面看起来一模一样。沈问津随手捞了一碗推到另一边,在齐客面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先不吃,而是将它放在一旁晾凉热气。
等面凉的工夫,沈问津抱着胳膊没事干。见齐客正飞速往手机上打字,他遂寒暄了一声。
“在看什么呢?”他问,“这么入神,不吃饭啦?”
“没。”齐客说,“小新跟我汇报进度。”
“他做到哪儿了?”提到工作,沈问津来了精神。
“后天要发的视频剪完了。”齐客道。
沈问津拨了两筷子面,叹了口气。
“新哥好努力。”他说,“新哥的视频我在来这儿之前就刷到过几回,每回都能安安静静看到结尾。我曾经也做过这类视频,刷到后就把他的视频和我自己的做了对比,发现不论是措辞还是视频节奏都高出很大一截。影视区的视频虽然剪辑量不大,但是稿子挺难写,和咱们这种即兴成分更多一点的创作方式不同,它是以文字推动图像音频的产出,挺费脑子的。”
齐客“嗯”了一声,沈问津继续道:“新哥的稿子每次都是从早到晚写一整天,扣字眼扣得很细。我来这儿了之后才知道,节奏之所以那么流畅,都是他一点点磨稿子磨出来的。”
齐客给手机锁了屏,抬起眼,撞上了沈问津的视线。
可能是面碗里不停往上窜的热气把这人捂得暖了一些吧,沈问津竟然从他不甚分明的目光里看出了些许的柔和。
“小新是……一年多前来的。”齐客说,“你想象不到小新刚来时是什么样。”
面凉了一些,沈问津捞了一筷子起来,边吸溜边含糊地问:“怎么样?”
齐客抿了一下唇,捞起手机给向之打电话。
“小新啊……”向之一如既往地笑呵呵,“小新刚来的时候胆子可小了,我们跟他说什么都是好好好。齐哥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好好好的话,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了,最终灵感会被磨没的。”
“我们于是想了个方法。”
“什么方法?”沈问津把面咽下去,好奇地问。
“我和齐哥假装在选题方面产生分歧,越说越激动,最终大吵一架。当时只有小新在场,他理所当然得来劝架,但我和齐哥打定主意一直吵,最终把人给逼急了,崩溃地说你俩爱吵吵吧,多大点事儿还要吵,我看公司得完。”
“然后呢?”
“然后我和齐哥立马不吵了,回头看他说你不是挺有想法的么?别总好好好,多拿点态度出来。”
“新哥这就转性啦?”沈问津问。
“当然没那么快。”向之笑了一下,“不过算是个好的开始。他其实有时候挺急,但就是怕我们会因此对他产生什么看法,所以一直装温吞老好人。”
“后来我们发现他偶尔流出来的暴躁属性还挺有节目效果,某次拍桌而起被观众盖章‘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于是这就成了他的经典动作,他本人渐渐地也就没那么拘谨,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沈问津“噢”了一声,笑道:“那真挺好。”
“确实。”向之表示赞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诶”了一下,“齐哥,你还记得小新刚来的时候有多瘦不?”
齐客应了声“嗯”:“比现在的费列莱还瘦。”
“是呀。”向之说,“还得是咱这儿的伙食好,他胖了起码有三十斤了吧。但费列莱咋吃不胖?”
“他胃不好。”齐客淡声道。
“是哦。”向之恍然大悟。
齐客和向之唠着过往,沈问津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听,听着了许多松下客不为外人道的趣事。
比如费列莱是被齐客从评论区挖过来的,舌战群儒的他丝毫不慌,思路清晰,论据充足,言辞犀利而略带嘲讽,喷得一群人渐渐闭了麦。
比如木子来的第二天因为水土不服而发了高烧,烧退后想跑去老板办公室提辞职。但他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公司新来了一个小姑娘,他在迈进办公室前听见小姑娘乖乖巧巧叫了他一声“木哥”,直接原路返回,发誓公司在人在,公司亡人亡。
虽然小姑娘干了一个月因为家里有事离开了,但木子仍在岗位上坚持到了现在。
比如……
沈问津在来松下客之前,某天中午发了失业微博,当天晚上上了热搜。齐客大半夜给他们打视频电话,在电话里吹了沈问津半小时,最后问他们同不同意自己挖沈问津过去。
他们从没见老板说过这么多话,吓个半死,差点以为老板失心疯,老板说啥他们都应好。
向之说至一半时,齐客的脸就瘫了,险些按上挂断键。然而下一秒,手机被沈问津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青年冲着屏幕道:“向哥你继续说,别管老板。”
“好嘞。”向之皮这么一下很开心,把这件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还模仿着齐客的语气和沈问津学了好几句,最后下了个定论:“齐哥当时肯定是喝酒了,不然哪来的那么多话。”
“真喝酒了?”和向之聊完,挂了电话后,沈问津还想再逗几句,遂抬起头这么问齐客。
齐客不吭声,冻成了冰雕。
沈问津啪地撂了筷子,笑成了招财猫。
第78章
假期的时间过得飞快,七天流窜得像七小时。沈问津窝了三四日,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要上班的时候。
他俩吃过晚饭,启程回上海,又遇上堵车,到家时已近夜半。
屋子里悄无人声,客厅一片漆黑。虽还没有人睡,但大家都杵在各自的房间里处理事情。
他俩滑着行李箱一路往里走。沈问津即将进门时,袖子忽被齐客扯了一下。
“怎么了?”沈问津回过头,低声问。
“你……”齐客顿了顿,措完辞,继续说,“饿了么?”
“你咋老想着大半夜给我投喂。”沈问津笑起来了,“我晚饭吃得可撑了,不饿。”
齐客点了一下头,又问:“明天拍密室是吧?”
“嗯。”沈问津拖着行李箱杆,“和莱哥度哥也说好了,我回房间后再斟酌一下,选个本。”
沈问津于两天前和齐客说了下次视频的主题——玩密室逃脱。
齐客听完他的想法,垂眸沉思了会儿,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如沈问津所料:“你不怕?”
“怕。”青年懒洋洋瘫在座椅上,转着笔说,“但就是这样才有节目效果嘛。而且玩密室的时候可以给自己下心理暗示说那些都是假的,再不济我从头叫到尾。”
况且你的气质可比鬼要冷,站那边都能让鬼认祖宗。他心道。
齐客挑着眉,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密室……这种集体活动一般是主账号上的内容。”
“所以不是全去。”沈问津说,“就咱俩,再加个费列莱。莱哥他上次不是说蹭一期联合投稿么?还有老度去跟拍。”
“可以。”齐客想了一阵,“和店家事先联系好,确定可以拍摄。另外密室好好挑。”
沈问津回房去细细挑了会儿,挑出了一个恐怖程度中等的校园主题的密室。他把链接分享给齐客和费列莱,确定没问题后,连夜买了四张票。
工作日下午,密室人不多。
四人走进店里的时候,店员正闲的发霉,窝在椅子里看肥皂剧。
看见他们四个推门而入,前台小姑娘登时眼睛一亮。她噔噔噔从柜台后边跑出来,兴奋地像是马上要去火星旅行:
“天,真的是你们!齐哥莱哥津哥……”
老度没咋出过镜,小姑娘叫不出名儿。费列莱即刻搭上了老度的肩说:“这我们摄影,老度。”
“度哥!”小姑娘把人名补全了。
小姑娘和他们合了张影,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承诺书和免责申明,大家签字画押。
“密室恐怖程度可以微调。”小姑娘指着另一张单子说,“在这边画个勾就好。”
单子上给了三种模式——我胆子很小(恐怖程度稍稍下调)、我胆子一般(恐怖程度不变)、我胆子超大(恐怖程度稍稍上调)。
“三种模式有啥不同?”沈问津抬起头问。
“主要就是真人NPC的数量和行为略有不同。”小姑娘说,“不过其实差不太多,毕竟密室中恐的大基调还是在的。”
“那行。”费列莱大笔一挥,在“我胆子超大”上画了个勾。
“你啥意思?”沈问津瞪大了眼。
费列莱把单子递给小姑娘,高呼:“反正差不多,真男人就要玩顶配!”
沈问津:……
“没事津哥。”小姑娘在旁边乐得花枝乱颤,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黄符纸拍在桌上:“这个是转运令。遇到指定人选的单人任务时,假如你不愿意去,可以用它,然后找人代你。”
沈问津伸手就要拿,小姑娘先他一步把它们全都揽回去了:“50一张,一张只能用一次。”
沈问津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他有点犹豫,刚想说“这运也不是非转不可,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就听见耳畔飘过来一句“行”。
“买两张。”齐客说,“扫哪儿?”
……这么爽快?钱多得没处使?
沈问津心念一动,扯了下齐客的袖子,把他拉得低了一点头,而后凑到他耳边耳语:“你这不是花冤枉钱么?”
“冤枉钱?”齐客挑着眉,视线从眼尾流过去,“到时被吓哭了耽误进度……”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沈问津锁喉了。
准备就绪后,齐客、沈问津、费列莱三人领了身份牌,按照小姑娘的指示,带上眼罩,双手搭着前面一人的肩,排成了一列。
三人就站位问题统一了意见——
费列莱挺兴奋,冲锋在前;沈问津怕鬼,排最中间;齐客断后。
店员推开了密室的门,三人鱼贯而入。
门后是一条漆黑狭窄的走道,带着眼罩看不见路,五感只剩了四感。
视觉被剥夺后,触感就显得犹为清晰。
肩上搭着的那两只手源源不断传来热意,木质香很轻很浅地渡过来,令沈问津眼罩下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的思绪开始四处飘,在脑内构造着轮廓清晰的图像,从齐客骨节分明的手过渡到了齐客的眼。
齐客的眼挺长,眼尾没什么弧度,只是由于他个儿高,看人的时候总会微垂一点眸子,尾部就弯成了一个微微向上走的形状。
直到走在前面的费列莱“卧槽”了一声,突然顿住脚,沈问津肆意发散着的思维才被收回来,后知后觉出了一点害怕的情绪。
“好像到目的地了。”费列莱说,“前面有块东西,但我不太敢碰。”
“瞧你这点出息。”沈问津拍拍他的肩,“签单子的时候还勾的‘我胆子超大’呢,这会儿就萎了?”
“那你来?”费列莱压着嗓子。
“对不起,我闭嘴。”来不起的沈问津能屈能伸。
费列莱顿了下,继续问:“话说现在是不是可以摘眼罩了?”
“对。”沈问津说,“你摘了看看四周情况呗。”
“你咋不摘?”费列莱呛他。
“我不敢。”沈问津理直气壮。
俩人杵原地光磨嘴皮子不动身,齐客在后边听得有些麻,摘了眼罩上前两步,伸手把面前的房间门推开了。
沈问津能闻见木质香从身后飘到身前,同时飘来的还有低沉的一句话:
“眼罩摘了,进来。”
沈问津恍了一下神。
然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听见已经远去一些的脚步声重新折返回来,接着面前晃过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风。
下一秒,耳廓被人碰了碰,挂在耳后的系带掉了下去。
沈问津看见齐客站在他的眼前,捏着眼罩的手正往下落。
耳后的触感仍清晰地残存着,令他不自觉抬起胳膊,捻了一下耳骨。
这眼罩摘得……出其不意。
难得的是,近乎一点害怕的情绪也没有。
“旁边有啥?”费列莱没摘眼罩,还在怕。
半天没听到回应,他又颤着喉咙问了一句。
沈问津的眸子轻轻眨了一下,终于被喊回了神。
“没啥。”他清了清嗓子说,“很安全,除了我们四个之外,没能看到什么活物。”
“你眼罩摘了?”费列莱敏锐地从这三言两句里捕捉到了什么,笑道,“这次胆子这么大?”
沈问津捻着耳骨的手放下了,垂眸看着地上的明暗交接线,含糊地应着。
费列莱终于摘了眼罩,重见光明。
面前是一间亮着灯的教室,和外头走道里昏暗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教室里摆着四排桌椅,最前边放着一张讲台,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名人名言,看起来挺正常。
然而待四人一个接一个走进去后,那木门倏然自行合上了。
“什么意思?”费列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蓦地跳了起来。
沈问津也是一抖,正想说“估计是要求我们开锁从这儿逃出去”,就见费列莱原地转了一圈,随即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高声背起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什么来着?”这小卷毛抓着沈问津摇了一下。
场面有点太过抽象,沈问津被摇得无语片刻,把后面的俩词补全了:“诚信友善。”
补完后不忘调侃一句:“说好的‘我胆子超大’呢,怎么看起来还没我大?”
“你不懂。”费列莱缓了一口气,“我背这个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时不时复习一下新时代公民的基本素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老度端着相机,字正腔圆地在旁边配画外音:“正能量,剪进去,求求了。”
“你个摄影咋还带开麦的?”费列莱猛地把头扭过去,瞪着眼问。
经费列莱这么一打岔,恐怖的气息荡然无存。沈问津小心翼翼地摸到门旁,正准备看看门锁的情况,忽听墙角处的喇叭蹿过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沈问津和费列莱跟也过了电似的一齐抖了几下,就听它播放起了一道音频。
第79章
“慈山中学2018级三班有个女生,名叫陶书慧,于高考前的某天半夜离校出走,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你们几人很关心陶书慧的情况,毕业后决心来学校一探究竟。探寻之路的第一站便是曾经的教室。”
“可是教室似乎有点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你们又说不上来。你们正准备好好彻查一番,教室门却忽然合上了。”
墙角的喇叭说话还自带bgm,时不时“嗡”一下。它每说一句,费列莱便往后退一步,渐渐便从讲台旁边退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他想拉开椅子坐下却又不敢,一转头就看见老板气定神闲地坐在第三排,眸光低垂,似是在思考。
……老板不愧是老板,这么点信息量,自己还怕得要死,他都能开始分析了。
费列莱佩服不已,恐惧感瞬间消退了不少。他惊喜地叫了一声:“齐哥,你这就有思路了?”
齐客抬起眼,过了会儿,才恍然回神似的问:“什么?”
语气很疑惑。
费列莱:……
感情这人方才不是在思考如何逃出密室,而是在发呆。
密室里发呆,什么毛病。
俩人交流时,那念白到了尾声,喇叭顿了顿,叫出了最后一句:
“但是教室里线索实在太少了,你们得逃出教室,前往其他地方寻找线索。”
说完这话,它又“嗡”地拖长嗓子放了最后一个屁,而后彻底偃旗息鼓。
“什么意思?”费列莱还是不敢坐下,杵在过道里当稻草人。
沈问津微微弯了一点腰,站在门口观察锁。是个铜制密码锁,共有六位。
听见费列莱问,他也不回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句:“应该是要找到密码,然后开锁出去。”
“上哪儿找?这么大个教室,线索那么多,全翻一遍?”
不怪费列莱这么问。
教室虽不算大,但线索很琐碎。墙上挂着的名人名言总让人觉得里边蕴含着什么信息;桌面上放着好几本各科的教材;讲台的柜子并不是封死的,里头能掏出不少东西;地板上贴了许多色块,似乎暗藏玄机。
“先看看再说。”沈问津转过身,视线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我去看名人名言。”
名人名言里有些数字,沈问津一一扫过去,没发现什么规律。
齐客正坐在他旁边,信手翻着桌上的教材看。
沈问津回过头,眸光从墙上落到他身上,静了会儿,忽然开口问:
“发现什么了么?”
齐客翻书的手一顿,没抬眼:“没,教材崭新,没有图画痕迹。”
沈问津“噢”了一下,抓了把头发说:“这密室有点太平静了,啥时候来点刺激的。”
齐客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瞬,轻声问:“不怕?”
“就是要怕才好玩嘛。”沈问津说。
他正准备去讲台上瞅瞅,刚抬脚走了半步,“来点刺激的”梦想成真——
教室里的灯不知受到了什么外力的作用,蓦然暗了。所有光源被完全隔断,目光可及之处一片漆黑。
昏暗中爆发出一声尖叫——来自费列莱。
老度作为摄影不能慌,在进密室前就被告知了里头会安排的突发状况,此刻早有了心理准备。
齐客向来不信鬼神,很少会怕这些东西。
至于沈问津……
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往往是发不出声音的。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眼睛总会有一阵无法视物。
沈问津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撑上了一旁的桌子,垂头消化着纷至沓来的惧怕情绪。
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听见费列莱还在嚎:“你们在吗,我啥也看不见。”
好容易找回了嗓子,他想说“在”,喉咙刚颤了颤,忽然感觉手腕被碰了一下。
沈问津吓得浑身一哆嗦,嗓子再度失声,下一秒,却闻见了不知从何处渡来的木质香。
紧接着,手背被人覆住了。
他听见齐客在他身旁沉声说:“在。”
是在回答费列莱。
也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这一声的声线过于熟悉,以至于他转瞬间便从漂浮无所依的恐惧中踩上了现实。
心情陡然平复下来。
浓到化不开的暗色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撑着桌台的那只手上。
手背上的触感温润干燥,明明温度不高,但沈问津几乎觉得那一整片都在烧,一直烧到了手腕,又被宽大的、垂在桌上的衣袖湮没。
他抿着唇,兀自站在桌边,感受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目光在黑暗中找不到落点。
好在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来势汹汹却又无从分辨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
约莫十几秒后,灯亮了。
灯亮得很突然,黑暗里的含混缱绻也随着光亮消失殆尽。
待费列莱满口嚷着“吓死我了”,拍着胸脯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手背上的那只手先一步挪开了。
“你俩都在那儿呢。”小卷毛嚷道。
他边嚷边往俩人的方向走,走至近前却有些纳闷。
“津哥你耳朵咋红了?”他问。
沈问津:……
沈问津摸了一下鼻子,含糊地说:“有点热。”
“居然还能热起来?”费列莱抱着胳膊搓了搓,“我快冻死了,总感觉鬼气森森的。”
费列莱没深究,继续去讲台的抽屉里翻线索。沈问津盯着墙上的名人名言看了许久,颠来倒去地把“牛顿为此当上了太平绅士”念上三遍也没能理解它的意思。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很躁。
烦躁的来由他很清楚——是因被齐客抓住手的那一下而起。
齐客抓他手,是为了安抚他,怕他害怕。
好兄弟间这么安抚……好像挺正常。
曾经和周景汀玩鬼屋,他就一直攥人胳膊和手,险些把周景汀的皮肤攥出淤青。
而自己那陡然而生、无从分辨的情绪……
许是因为上一秒还怕极,下一秒就被齐客的安抚拉回了现实,转变得有点太快太猝不及防,大悲大喜间总有别的情愫会被激荡而出,不足为奇。
应该也挺正常。
沈问津把自己说服了,定了定神,去讲台上和费列莱翻起了其他线索。
线索没找到,俩人倒是翻出了三根荧光棒。费列莱抓着战利品走下讲台,正准备给齐客瞅两眼,就听墙角的喇叭又闹了鬼,放出了另一道音频:
“请各位同学们安静,坐回座位,考试马上开始。”
考试?啥情况?
费列莱和沈问津对视两眼,决定听从广播的安排,挑了个位置入座。
费列莱坐上了齐客前边的位置,正打算拍拍身边的凳子叫沈问津过来,却见他那好兄弟已经一屁股坐到老板身边了。
“你俩又孤立我?”费列莱回过头瞪沈问津。
“没莱哥。”沈问津捻了一下指关节,“这不是老板辟邪么?”
“辟邪?怎么讲?”
“一有鬼来,老板就对它放冷气,鬼就被唬住了,直接当场认爷爷。”沈问津说得煞有介事。
“好有道理!”费列莱感慨,“你真是天才!”
齐客:……
齐客在旁边听得已经麻了,敲了下沈问津的脑袋:“少说两句。”
沈问津猛地回过头,正准备呛他两句,就听喇叭“嗡”了一下,随即开始继续孜孜不倦地播报语音内容:
“考试形式,玩一场老鹰抓小鸡。游戏规则如下:”
“三人请选择教室的三个角落站定,闭上眼,原地转三圈。孟冲同学请在三圈后贴着墙往前走,走到下一个墙角时,假如角落是空的,则继续贴着墙前行;假如角落有人,则拍拍那位同学的肩。”
“被拍之人原地转三圈,继续贴着墙前行,直到碰到下一位同学,拍拍他的肩。”
“请三人一直重复以上动作,直到游戏结束。”
“考试现在开始,请同学们分别站到教室的三个角落。”
喇叭音毕,灯光骤然一暗。
有了上回的经验,众人没那么慌。费列莱颤着手拧亮了一根荧光棒,周围那一圈即刻被微弱的黄光笼罩,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他说孟冲同学……”费列莱借着荧光看了眼自己的身份牌,“那不就是我么?!”
费列莱拿到的身份是陶书慧曾经的好友,“曾经”俩字看得这小卷毛一阵心惊胆战。他颤颤巍巍地问:“那接下来咱怎么做?”
“听喇叭说的,玩游戏。”
沈问津话音刚落,窗户外蓦地亮起了光,玻璃上清晰地映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吓得在场四人爆发出了两声尖叫。
那人影还在动,“砰砰”地敲了好几下窗。沈问津头皮发麻,手先于脑子动作,电光火石间往旁边一伸,抓住了身侧那人的胳膊。
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那条肢体一僵,既而缓缓松懈下来,另有一只手伸过来,覆上了自己抓着胳膊的爪子。
“没事。”齐客拍了拍他的手,沉声说,“都是假的,别怕。”
齐客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冷,但说得很低很缓,听得沈问津愣了一小阵。他在周身萦绕着的木质香中按捺下莫名愈发快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忽明忽暗的密闭环境里,他紧紧拽着身边人的肢体,而后像是乍然回神似的,蓦地松开了一点。
他感受到发顶被人极轻地碰了一下。
像是某种自然的安抚。
沈问津阖着眼,睫毛颤了颤,近乎心如擂鼓。他盘了盘此中的情绪,才发现,似是半点恐惧也不剩了。
那人影敲窗的声音更为猛烈,几乎让几人怀疑他们即将破窗而入。
“他们是不是在催咱们赶快开始游戏呢?”沈问津抿了下唇,松开手问。
“应该是。”齐客起身,“开始吧。”
俩人分别占据了教室前边的俩角落,费列莱攥着荧光棒一脸绝望:“不是,你俩就不带怕的?津渡你的怕鬼是演的吧。”
他边轻声嘟囔着,边朝教室后头走去,片刻后在角落站定。
外头的光暗了,人影敲窗的声音也逐渐平息。
三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原地转了三圈。
喇叭再一次蓦地闹了鬼,出声提醒:“玩游戏途中不许睁眼。若有违规,游戏即刻中止,教室将被永久性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