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 by秦三见
秦三见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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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房去了?”
“不知道。”余柏言说,“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害了他。”
我们都看向不远处群魔乱舞的中心,我哥被一个男人从身后抱着,两人笑得暧昧又快活。
我说:“我去叫他回来吧。”
“随他去吧。”
“你不吃醋吗?”
“我喝酒就够了。”
那天余柏言再没有看向卓越,卓越也没再搭理我们俩。
后来过了好几年,我们再聊起当初,我问余柏言:“你看着自己的初恋、白月光慢慢堕落,心里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
余柏言说:“他没有慢慢堕落,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喜欢的生活。”

很多时候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小时候在乡下的泥巴地里奔跑,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回家还要挨顿揍。
十岁之后,被接到城里,穿干净的衣服过规规矩矩的生活。
后来我开始模仿我哥,想变成他的样子,甚至不惜勾引他喜欢过的人。
一路走过来,我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
混混沌沌。
所以,当我看着舞池里笑得陌生的卓越时,再一次觉得,我还是没能比得过他。
那天晚上卓越和那个刚认识的男人一起离开了酒吧,走之前过来和我打了个招呼,说酒钱他付了。
他扫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余柏言,然后像不认识一样,转身被那人拉着出去了。
我跟余柏言目送他出门,说不清什么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这才想起我得跟余柏言要个说法。
“你还没解释呢,”我说,“不接我报道,来酒吧鬼混?”
质问完,我其实有些心虚。
我以什么立场在质问他呢?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呢?
我想,余柏言完全可以以一句“你管不着吧”来反驳我气势汹汹的质问,但他没有,他笑着拨弄了一下我乱糟糟的黄毛说:“你这头发看着太闹心了。”
他拽着我离开了酒吧,出门的时候把一个小盒子塞到了我手里。
那是一个小怪兽形状的金饰,不大,也没多重,长得很滑稽。
我说:“不会是真金吧?”
“不巧,还真是金子的。”
原来那天余柏言去商场的金店取定制的这个小挂坠,打算给我当开学礼物,没想到遇到意外,金店丢了东西,所有人都被扣下协助调查了。
我听着他的解释,看着那个冲我挤眉弄眼的小怪兽,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你送我这个干嘛啊?我一大男人又不戴项链。”
“所以没给你配链子,”余柏言说,“挂在书包上或者手机上呗。”
他指了指那个小怪兽:“长得像你。”
我是开心的,这一刻我没有再不知趣地问他有没有送过卓越金子,而是笑骂着回应他:“你长得才眼歪嘴斜呢!”
如今想起来,那会儿可能是我跟余柏言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日子,我不再没事儿找事儿,他也对我事事有回应包容又纵容。
读大学的日子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在余柏言的劝说下,开学没几天就进了理发店,把那长得乱糟糟的黄毛给剪了。
余柏言再看见我笑得不行:“我说让你剪剪,但没说让你剪成圆寸啊。”
我抬手摸自己的头发,有点扎手:“你这人怎么回事?不听你话不行,听你话也不行!”
他笑,然后让我带着他逛逛我们学校。
人一旦离开从前生活的地方,就好像真的走进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和余柏言披着阳光在校园里散步时,总觉得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世界里没有泥巴味儿的童年,没有不被信任的青春期,也没有始终追赶不上的哥哥,我有的只是自己,一个叫卓凡的大学生。
我们从校门口一路往里走,路过教学楼,路过实验室,路过宿舍楼,路过食堂,路过篮球场,慢慢悠悠地走着,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我们就这样从盛夏走到严冬,从我的大一走到了大四。
四年的时间,我跟余柏言从没断了联系,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我的亲哥哥——对此我很不悦,可他们说:“开学那天来宿舍找你的不是他?”
这让我猛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余柏言的那天,明明他和我哥的长相没有半点相似,可我总觉得他们很相像。
我和他每周开一次房,大部分时候□□,临近考试会在做完后一起熬夜复习。
我们从没提过彼此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往前走着,牵手、拥抱、接吻、做.爱。
我哥再没有出现在我的学校,甚至很少和我联系,只有春节能见一面。
那几年,他放了寒假都不回家,说是忙。
爸妈说他谈恋爱了,除夕打电话的时候,他们问他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来。
我在旁边吃着核桃冷笑,没人注意到。
我大三的时候,我哥出国,他还是那么优秀,全额奖学金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而余柏言,继续在人大读研究生,也继续和我保持着每周至少一次的见面。
当我告诉余柏言我哥恋爱的事情后,他说:“正常,卓越一直很受欢迎。”
我听得出他们有过联系,我问他:“他谈的男人还是女人啊?”
当时余柏言刚从浴室出来,看了一眼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的我。
“他是你哥,怎么好像你们俩不太熟?”
“这不是废话吗?”我掀开被子让他进来,“我俩为什么不熟,你心里没数?”
余柏言在我旁边躺下,笑着点了烟:“也是。”
后来我才知道,我哥确实一直和余柏言有联系,甚至在他出国前约过余柏言,目的只有一个。
“我觉得自己有个心结始终没解开。”在爱尔兰,我哥对我说,“所以,即便我们都不是第一次了,我也还是想在离开中国前和他做一次,算是正式做一场告别。”
我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味道变得有些奇怪。
我问他:“其实你还是爱他的吧?”
“应该吧,不然怎么在谁身边醒来,都以为那人是他呢。”

人总是当局者迷。
我一直到和余柏言分开才终于意识到,但凡我们三个人里有一个性子不那么拧巴,这段路都不会这么难走。
可是也正因为我们都没那么健康或者说健全的心理,才让这感情更难以割舍。
我哥那时候去了美国留学,天高路远,还有时差,他跟爸妈的联系也变少了。
除夕夜,没有我哥在,爸妈似乎都没什么过年的热情。
我习惯了这种感觉,对于他们来说,这年是为了我哥才过的。
他们很想他,想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我在吃饺子,我妈在偷偷抹眼泪。
在家里,在爸妈面前,我演出懂事孝顺的样子,边吃饺子边劝慰我妈,道貌岸然的样子余柏言见了都得笑。
这年夜饭吃得噎得慌,十几分钟吃完我就躲到卧室去跟余柏言打电话。
除夕,他也没回来。
他读研之后就把妈妈接到了北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他们母子二人就在那里过年了。
我打电话的时候,余柏言正陪他妈妈看春晚,我逗他:“在北京看春晚和在老家看春晚是不是感觉挺不一样的?有种自己就在春晚现场的感觉?”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大笑,我听见他妈妈问是谁打电话给他,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卓越的弟弟。”
在那个喜气洋洋的瞬间,我又变为了没有名字的、卓越的弟弟。
心情一下变得很糟,不想大过年的和余柏言吵架,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发信息问我怎么突然挂了电话,我没理他,独自生闷气。
握着手机在那张睡了十年的小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余光扫到我哥的那张床,想了想,起身走过去,躺在了上面。
那是我第一次睡我哥的床,和我的那张没什么两样,但靠窗,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除夕的月亮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我盯着外面看,过了会儿轰隆隆地开始放烟花,我在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里,竟然睡着了。
除夕之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跟余柏言亲热缠绵,正到激情时,他却突然看见了走过来的我哥,瞬间翻脸把我推开,迫不及待地去拥抱他的白月光,至于我,那个赝品,破抹布一样被丢弃在地上,冰凉的地板,明明是梦,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寒意。
那个梦纠缠了我很多年,我后来当笑话讲给余柏言,其实是故意想看他的反应。
我希望他反驳我,希望他告诉我绝对不会因为卓越抛弃我。
可他只是说:“哪有那么多的白月光。”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真实的想法,可那一瞬间,我望着他的时候,很想说:可你就是我的白月光。
我没说,丢人。
虽然我这辈子已经没少在余柏言面前丢人了,但最后这一道防线,我要坚决守住。
那时候,我25岁,也费劲地读了研究生,论文写得一塌糊涂,和余柏言开房的时候,做完爱还得让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申请国外学校读博的他给我看论文。
我看着余柏言皱着眉头给我改论文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
不是笑他,而是笑我自己。
我不是爱学习的人,也没那么上进,这么些年,我最快活的就两个时刻:小时候在泥巴地里乱跑时,还有和他做.爱时。
我就是这么一个混不吝,却因为他死命地学习。
因为想离他近一点,所以拼了命地让我这笨拙的脑子转起来。
谁能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的笨小子,如今也能在北京混了个硕士文凭呢?
我问余柏言:“到底去哪儿读博你想好了吗?”
他头都没回,一边改我的论文一边回答说:“美国。”
美国啊。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我读研,加上平时做点兼职,手头宽裕了。
余柏言已经工作,工资也很可观。
我们早就不需要在一百块一晚上的快捷宾馆做.爱了,可是在这个四星级的酒店房间里,我总觉得看到的天还没快捷宾馆的宽广。
大概是见我沉默,他回头看我。
我装作没事人,对他说:“待会儿我想吃涮串,就你公司附近的那家。”
“行。”他又转回去,继续给我改论文,“你先睡一觉,醒了咱们就过去。”
我答应着,可迟迟睡不着。
余柏言打算去美国。
而卓越,一直在那里。

后来我想,我心态开始崩了可能就是从得知余柏言要去美国开始的。
在北京读书那几年,我跟余柏言的关系始终都很稳定,即便两人都没有正式聊过这段关系,可这样模模糊糊地往前走,我也并没觉得不妥。
因为我很清楚,我这辈子大概率就是要跟他这么耗着了,而余柏言呢,他跟卓越不一样,他虽然也不敢让他妈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至少他绝对不会为了维护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去做什么违背意愿和道德的事。
我甚至幻想,一直到四五十岁、七八十岁,我跟余柏言还是保持着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当我们老了,做.爱都做不动了,却还被拴在一起。
我真是想得美。
日子过得太平静,我都忘了最初自己是怎么跟他走到一块儿的。
还不是因为我哥。
余柏言这个人,心思重,很多话他从不说出口。
他也只是看似绝情而已,当年高三复读,卓越放下身段主动去找他,他拒绝得如此果断,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惦记着人家,不然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他偏偏要去美国读博呢?
我是失望的,但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不是余柏言可笑,是我自己可笑。
我竟然真的觉得余柏言已经不在乎卓越,甚至开始真的对我有感情。
有个屁的感情。
床上的感情罢了。
那天之后,我开始对余柏言冷漠。
我们一起去他公司附近吃了涮串,吃饭时他一直跟我说我论文的问题,我嗯嗯地应着,不抬头看他。
我们原本应该在酒店过夜,可吃完我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自己打车回了宿舍。
之后连续三个星期我都没见他,理由都是忙着改论文。
余柏言来学校找我,我明明就在宿舍,也不接电话。
其实我想他想到失眠,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却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他跟卓越在美国重逢的画面。
到了美国,他身边的人就会从我变成卓越,每个星期和他做.爱做到大汗淋漓的人怕是也会变成了卓越。
卓越在床上什么样?
黑漆漆的夜里,我睁着眼看屋顶。
比我s?比我会叫吗?
我想起以前做.爱时,余柏言总说我叫.床都不会,我把这当做是他的嘲讽,死命地咬他肩膀,报复他。
他肩膀上现在还有个疤,那是某次我咬得痕了,血流了不少,把我自己都吓着了。
余柏言笑我是吸血鬼,我说:“我要是吸血鬼,第一个吸干你的血。”
这些都是我们的往事,可等到他去了美国,这些往事就真的成了往事,永远不会再被他想起。
只是不知道,往后他跟卓越做.
爱的时候,卓越问他肩膀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如实告诉对方,是你卓越的亲弟弟给我咬伤的。
这么一想,那画面其实也挺痛快的。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出不来,论文弄得一塌糊涂,导师质问我是不是打算延毕。
延毕就延毕吧,他妈的。
我当时想:余柏言都他妈要去美国找卓越了,我还跟这儿演什么三好学生呢?
这么熬了快一个月,我总算还是见了余柏言一面。
大雨天他来学校找我,手里用塑料袋盛着水,水里游着两条小金鱼。
我走出图书馆就看见了撑着伞站在那里的他,本想装作没看到,可脚跟脑子不同频,还是走向了他。
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像我们昨天才刚见过一样。
我问他:“哪儿来的金鱼?拿这玩意来这儿,给我炖鱼汤?”
余柏言笑:“别闹,这点小鱼炖了不够你塞牙缝的。”
他说那是给我的礼物,来的路上看见了,觉得挺可爱的,就买来让我养。
我接过金鱼,心说老子就他妈是你养的鱼。
后来这两条鱼我真的养了很长时间,精心照顾,直到余柏言出国。
说来也怪,它俩一直活得挺好,可在余柏言出发前往旧金山那天,一起都死了。

第51章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余柏言乘火车前往北京求学,而我笨拙的、悄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
那一路上我都看着他的背影,沉浸在自己勾画的美好愿景中。
过了快十年,我还是没什么长进。
余柏言去旧金山那天,我告诉他我学校有事,不能去送他。
他提着行李箱到我学校来找我,说是好久见不到,至少告个别。
我穿着被汗快浸透了的T恤,怀里抱着篮球。
他问我:“就是为了打篮球,所以不能去送我?”
我点头:“难得我想运动一下。”
余柏言盯着我看,欲言又止。
他走了不少的路来到体育馆,出于对一个即将前往异国他乡求学的友人的尊重,我抱着篮球又把他送到了校门口。
余柏言对我说:“你小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说:“是啊是啊,美国的学校我肯定是读不了的。”
他使劲儿扒拉我的头发,弄了他一手的汗。
我笑:“不怕脏啊。”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湿巾擦擦手,低头的时候说:“你哪儿我都碰过,脏个屁。”
我笑得不行,笑得心脏都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聊下去,我一准儿要露馅。
招手拦了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快走吧,误了飞机可是大事。”
我估摸着,余柏言应该心如箭矢,已经扎在了美国。
虽然卓越不在旧金山,但往后两人在同一个国家,想见面还不容易么。
我看着余柏言的眼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说点祝福的话,以示我的大度。
出租车停在路边,余柏言说:“我一穷学生,你让我打车去机场?”
“去吧,我给你报销。”我说,“就当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我走过去,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直接帮他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上车前,余柏言问我:“再没别的想说了?”
我挥手,笑着跟他道别。
余柏言愤愤地瞥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又想说什么。
“哦对了。”我说,“到美国好好学习,别给咱中国人丢脸。”
余柏言彻底放弃了和我掰扯,原本要指着我鼻尖的手指,这回戳到了我心脏的位置。
他说:“你他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还是笑,一直都在笑。
最后,余柏言上车前还是过来抱了我一下,我们中间隔着个篮球,拥抱的姿势有些怪异。
余柏言说:“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才到我下巴那儿,现在咱俩都差不多高了。”
“我早就和你差不多高了。”我说,“我早就长大了。”
余柏言的笑声就在我耳边,他放开我的时候,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耳朵尖。
快十年。
算起来我跟余柏言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快十年,我们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接触,可那天的那个拥抱让我始终无法忘怀。
其实,如果那天他多说一句或者我多问一句,也不至于两人都别扭那么久。
可我不是坦率的人,余柏言也有他的心结,我们就这么揣着各自的心思,一个前往远方,一个停留在原地。
我看着载着他的出租车快速驶远,很快就淹没在了北京城繁华的大街上。
车来车往,再看不到那辆开往机场的车,而我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那碍事的篮球,望着前方,仿佛在对我的青春做一场满是遗憾的告别仪式。
那天我真的觉得那一刻就是我跟余柏言的永别了,我已经把他偷过来太久,可偷来的人,总归不会永远属于我。
他要去找卓越了,被留在这里的我在这一次必然要失去他了。
我站到腿发酸,再回身往学校走的时候,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终于还是为了余柏言掉了眼泪。
原来我是真的爱他的。

我哥说:“我们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殊不知,每个人都有问题。”
在爱尔兰的偶遇,我跟我哥总算敞开心扉聊起了过往,以及关于余柏言的一切。
在这场对话中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真的远没有我哥了解余柏言。
从我第一次遇见余柏言的时候,我就是个自卑的、没有安全感的家伙,我对爱极其不信任,也总觉得在任何关系里我都是那个最可怜的受害者。
这是我的劣根性,我太自以为是了。
而余柏言,他也曾经度过了和我类似的人生。
最初的时候,余柏言是大胆的、纯粹的,是个性张扬不怕爱的,只是那样的他只给了我哥。
在我还没认识余柏言的时候,他人生初次的爱情给了这个叫卓越的人。
他们俩在黑漆漆的操场,趁着没人注意牵一下手都能快乐好久。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感觉,因为我没有真实地体验过。
我问我哥:“当时他特幸福吧?”
我敢保证,那个时候的余柏言远比后来要幸福。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失去,他拥有着完美的青春里该拥有的一切。
卓越说:“大概吧。”
可越是炙热地爱过,就越是脆弱。
余柏言全心全意去爱过一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权衡就能放弃他。
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
爱得彻底的一个人,心被挖空之后,即便后面再被填平,也不敢轻易再奉上全部了。
更何况是面对我这样一个人。
我啊,小人一个,有时候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余柏言。
要是当年余柏言遇见的第二个人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性子不那么拧巴,可以坦言爱他的人,他都不会那么煎熬。
我总说我哥自私,可说到底,我跟他没什么两样。
我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没发现余柏言也害怕受伤。
追悔莫及。
我跟我哥轻轻碰杯,以咖啡代酒,相互嘲笑又相互抱怨,然后对彼此释然。
他介怀我曾彻底破坏了他跟余柏言复合的可能,我嫉恨他曾被余柏言那么纯粹地爱过。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在爱尔兰的雨里,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余柏言去了美国,我顺利毕业,留在北京工作。
我上班的那栋写字楼距离他之前短暂工作过的地方很近,偶尔下了班我会一个人溜达到那附近,自己吃一顿铜锅涮串。
余柏言有一阵子没和我联系了,我猜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北京下雨了。
北京下雪了。
北京雾霾严重,公司让居家办公。
北京一直在变化着,北京也没太大的变化。
日复一日,我身边没了余柏言,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像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使小性子了。
原来,余柏言真的一直在纵容我。
我偶尔会去看看余柏言的妈妈,他去美国之后,他妈妈一个人在北京生活。
这几年她的状况好了不少,每次我去,她也不再叫我“卓越的弟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那里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余柏言去美国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他妈妈一起过的。
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包饺子,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她看着我笨手笨脚地包出个四不像,笑得不行,说我跟余柏言特像。
临近零点,余柏言掐着时间和他妈妈视频,说新年快乐。
我让阿姨不要告诉余柏言我也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我跑出去抽烟了。
得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找我,我也没找他。
我以为是因为他跟卓越和好了,又或者他在美国有了新的“游戏对象”。
可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都在赌气,他气我当初没送他去机场,我气他为什么偏偏要去美国。
这世上大多数彼此错过的人都是这样,最后的下场就是抱着遗憾走到最后。
我以为我跟余柏言也就是这样了,直到某个深夜,我接到余柏言的电话,他在那边长长地叹息,然后对我说:“小兔崽子,你他妈是真的不准备找我?”

余柏言隔山隔海洋打来的电话,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以为自己连续加班熬夜,熬得我产生幻觉了。
电话那边,余柏言咒骂着,我在这边嘀咕了一句:“操,上班上疯了。”
我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盯着来电号码看。
余柏言那边重归安静,直到我问:“余柏言,还在吗?”
三秒钟,只有三秒钟的工夫,余柏言开口对我说:“下个月我回国,你还在北京?”
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和语气应对,在那一瞬间我是很开心的,甚至差一点就喜极而泣了。
余柏言没抛弃我,没结束我们这场剧情拧巴的游戏。
然而就在我即将脱口而出“不然我能去哪呢”时,突然意识到,他竟然因为要回来了才和我联系,也就是说,如果他一直留在美国,未必会打这通电话给我。
我被自己的揣测搞得心烦意乱,又不想质问他,那显得我太把他、把这段关系当回事了。
就像小时候,我刚被接回城里的家,我煞有介事地走进去,以为那真是我的家真是我的爸妈和哥哥,可相处下来却发现,在最初这个家不属于我,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它也未曾真正属于我。
想要不被伤害,那就要先一步不把一切当真。
我迅速整理好情绪,对余柏言说:“回来需要地陪吗?陪吃陪睡的那种。”
我用最不正经的语气说着这番话,说完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余柏言给我的回应是:“少放屁。”
他从来不是爱说脏话的人,我估摸着,他所有的脏话都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了,主要是除了我也没别人那么能气他。
就这样,我跟余柏言算是重新联系上了。
如他所说,半个月后他回国了,重新落地首都国际机场,这一次我亲自去接他。
我提前好久就到了机场,这又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的《小王子》里面的那句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
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是余柏言驯服的那只小狐狸。
我早早地等在出口,没有手捧鲜花,也尽量让自己收起眼睛里的期待。
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所有寻常接站的人一样,没有满心欢喜,没有爱。
我不想被余柏言看透,不想表现得那么廉价。
尽管在他心里,或许已经没人比我更廉价。
时隔一年,我希望余柏言再见我时能对我刮目相看。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可我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又开始害怕他出来得太早。
在余柏言的事情上,我永远都是个矛盾的笨蛋。
终于,我见到了他,他穿着深色的风衣,拖着行李箱,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出来,周围那么多人,我却只看得到他。
一年没见,一年没有联系,他变了样。
余柏言大学毕业那年做了近视眼手术,后来几乎再没戴过眼镜,可是这次回来,他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近视镜,看起来更有衣冠禽兽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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