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我从来不看这类书。
虽然举目望去都是欧洲人,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在都柏林还是在北京,亦或是在我老家那个小城市,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余柏言不在,它们统统没有任何意义。
我站在窗户边,喝着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出息了。
快三十岁的人,满脑子只有感情这点破事。
可我很快又意识到,要不是因为感情这点破事,我可能根本过不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或许,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如此说来,我还是得感谢余柏言。
我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然后倒在床上发呆。
就那么看着屋顶的吊灯看了很久,久到我怀疑自己睡着了。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我觉得有点饿,原本想打电话让酒店送点吃的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出门了。
我想给余柏言拍一拍爱尔兰的天。
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矫情的,见着什么都想发给人家,可是人家微信都懒得回我一个字。
天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还贴得挺起劲儿。
我出门,到了酒店大堂,琢磨着跟前台打听一下附近哪有吃饭的地方。
让我没想到的是,Damonte竟然还没走。
我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很多时候欧洲人在我们眼里都长一个样。
直到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兴奋地朝着我走过来。
年轻真是好,活力四射的。
他问我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打算出去逛逛。
我看出他要陪我一起,但实际上我更想一个人走走。
可最后我还是答应让Damonte带我去吃饭,毕竟有个本地人作陪,我应该不会吃得太糟糕。
折腾了这么久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总不能让自己第一顿饭就吃不好。
民以食为天,就算余柏言这辈子都不搭理我了,饭我该吃还是得吃。
Damonte得知我愿意和他共进晚餐,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他带着我往外走,犹犹豫豫,想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直说吧。”我说,“是不是想让我请客?”
他赶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收到我送你的礼物。”
我又想到那本砖头一样厚的《尤利西斯》,觉得有些头疼。
“你们爱尔兰人都会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准备礼物吗?”我虔诚发问,“那星期一去上班,我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也准备点什么?”
他又慌了。
“不不不,不是的。那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他站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有些局促不安。
“我想送给你,希望你喜欢都柏林。”
Damonte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可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的想法。
一个余柏言,已经耗光了我的力气。
我没再多说,也没那么感兴趣。
他带着我去了附近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餐厅,但我发现,我其实也没有心思品味这所谓的异国美食。
一来,跟中国菜相比,这些西餐实在没什么意思。
二来,自从余柏言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好像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意识到这两点,我有些丧气。
从北京逃到都柏林,我却还是没能逃脱出心里的那个牢笼。
那个巨大的铁笼子从外面上锁,钥匙在余柏言的手里,只有他重新出现,我才有可能获救。
可是,他不理我了。
晚餐期间,Damonte一直给我介绍爱尔兰的一切,他似乎真的很希望我喜欢上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可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出去了,敷衍地应付着,对他感到有些抱歉。
可他却完全没有不高兴,甚至说能陪我吃来到爱尔兰的第一顿饭,是他的荣幸。
我笑:“你是实习生?或者公司的新人?”
他依旧笑得灿烂,连连点头。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但我依旧铁面无私地告诉他:“私下再怎么和我接触,到了工作上我也不会网开一面的。”
他手里拿着玻璃杯,笑得更加爽朗了。
不管Damonte出于什么对我如此殷勤,我都不打算继续下去。
我在餐厅门前和他道别,可事实上我没有回酒店。
我应该永远都会记得那天都柏林的那场雨,细细密密的,不大,也没那么冷,但就好像顺着我的毛孔落在了我的骨头上。
我漫无目的地走,最后把自己给走迷路了。
就像这么些年,我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我始终跟随着余柏言,一旦他离开,我就迷失了方向。
我蹲在路边,看来往的人。
他们的长相不再是我熟悉的亚洲面孔,在这里我甚至没办法期待和余柏言偶遇。
一直到深夜,我总算回了酒店。
时差弄得我生物钟混乱,头开始疼。
刚到爱尔兰的一个星期是有点难熬的,主要还是因为时差,以及新的工作环境。
我来之前,爱尔兰这边的团队已经组建完毕,我也已经和经理级别以上的同事们开过几次线上会议,对这边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我没想到,我上班第一天还是给了我一点“惊喜”。
Damonte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实习生,他甚至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在这里工作的实际上是他的爸爸,我在国内时沟通最紧密的一位同事。
原本应该是他去机场接我,给我安排酒店,带我吃饭,但他那天临时有事,他的儿子Damonte主动请缨。
他问我:“Damonte把您照顾得还好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Damonte不在公司也好,像那样热情的小伙子,我确实不太招架得了。
我到了公司之后,简单和大家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投入了工作中。
这边的团队虽然已经初具雏形,也对接了几个项目,但所有的项目都还没正式开始,都等着我来呢。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担此大任,我总觉得自己年纪尚轻、经验也不够丰富,可是既然都应下了这份工作,就必须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
那阵子我特别忙,忙得不需要特意倒时差就慢慢接受了那里的天黑天亮。
公司给我安排的住处我也一直没机会去,因为一整个星期,我都几乎住在了公司里。
那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一段时光之一,没日没夜地工作,也忘记了去想念余柏言。
我开始变得像一个正经八百的大人,带领着一个小团队,在异国他乡开启新的事业。
我在会议室里,跟同事商讨方案,在谈判桌上,跟合作方你来我往。
那段日子很不真实,我好像真的被拉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中。
在这个平行时空,我不是来自乡下的泥巴土豆,我穿着定制的西装,连袖扣都十分精美。
在洗手间洗完手,照镜子的时候,我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卓凡很陌生。
我实在无法把这样的自己,和那个跟余柏言在床上缠绵的自己重合起来。
我也无法想象,十六岁时强吻我哥前男友的那个卓凡,十年后会是这样的。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呼吸,走出洗手间,继续做那个上了发条一般的大人。
Damonte在门口等我:“你还好吧?”
他递了一瓶水给我。
忙了一个星期,来到爱尔兰后第一个重要项目终于敲定,合同也签完了。
同事们组织聚会,我不好拒绝,Damonte也来了。
他一看到我立刻过来打招呼,之后帮我挡酒,观察我的言行。
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告诉他我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
“可是你脸红了。”Damonte说,“好像害羞了。”
我看向他,这一刻突然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我不会喝多,也不会害羞,我也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我说完,他尴尬地放开了搭着我肩膀的手。
我对他客气一笑,绕开他走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我是只那个人只能是余柏言。
余柏言。
喝了点酒,我又开始想他了。
Damonte后来确实向我示好了。
他说他是在某天他爸爸在家里跟我开视频会议时,刚好听到我的声音,被吸引过来,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被我击中了。
我说:“抱歉,我没想击中你。”
这样的说话方式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来说,有些不太客气,但我始终觉得,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果断一点才不会后患无穷。
当然,依旧除了我和余柏言之外。
我所有的原则都是把余柏言排除在外的。
我对别人不会犹豫半分钟,但我跟余柏言纠缠了我半个人生。
他果然有点受伤,反复对我说他很喜欢我。
他说他觉得我是需要被保护的人。
我笑得不行,告诉他我比他大了七八岁,也是个正经八百的大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然后他问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一刻我突然愣住,因为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余柏言的脸。
那张来自我十五岁盛夏的脸。
在爱尔兰生活的这段时间,我竟然感觉到自己开始远离了曾经的世界,也开始远离了余柏言。
我幻想他是不是又像那次一样,终于熬不住,回北京去找我了。
可我也知道,那种事情他只会做一次。
我计划着忙完这阵子去一趟旧金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和他说点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吧。”
Damonte将我的沉默当做了回答。
“可是,你们没有在一起。”
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也并非好事,我不喜欢这种被戳破的感觉。
Damonte突然拉住我的手,攥得很用力。
“或许你可以和我试一试。”
他说:“你牵我的手,和我拥抱。”
他说:“或许你也可以爱上我。”
还是太年轻了。
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我抽出手,对他笑笑:“不会的。而且你也只是因为不了解我才喜欢我,一旦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有多无趣,你会很快厌倦,然后离开我。”
他苦笑着摇头,只有我知道,这都是真的。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也就是那天,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都柏林的街头遇见了卓越。
我跟卓越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那年春节我向家里出柜,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卓越和我通过几次电话,帮我爸妈当说客,想让我回去再跟他们聊聊。
我全都拒绝了。
之后卓越也不怎么和我联系了。
我们每个人在各自的轨道上走着,互不干扰。
我搬进了公司给我准备的住处,一个不大但环境还算不错的小房子。
家具和家用电器都很齐全,我每周末出来采购一次食材。
谁能想到以前在北京整天吃外卖的我,现在竟然也开始自己下厨了。
我是在去买食材的路上遇见的卓越。
都柏林又在下雨,潮湿的天气让我有些烦躁。
没打伞,闷头快速地走着,在等红灯的时候,觉得马路对面的人有些眼熟。
我其实不至于认不出卓越,只是不敢相信。
无论我们是在北京的街头相遇还是在纽约的街头相遇,都比在都柏林相遇更真实。
我从不知道他也来了这里。
很显然,他看到我也很意外。
信号灯变色后,我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向我。
当他过了马路站到我面前,我们两人面面相觑,愣是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确信,他乡遇故知了。
无论我跟卓越从前的关系如何,在这样的异国他乡毫无准备地相逢,心底里都会升起一股难言的激动。
“还真是你。”卓越说。
“真是奇了怪了。”我回应。
我们相视一笑,觉得这世界真奇妙。
有人在喊卓越,一个个子很高的白人男子。
“你待会儿有事吗?”
“没事。”
“那等我一下。”他转身过去,和对方交代了什么,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
“找个地方聊聊吧。”卓越说,“老天都让咱们遇见,不聊会儿,实在说不过去了。”
我始终觉得自己跟卓越不亲近,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相熟。
这种感觉出现在亲兄弟身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了解我们过去的人,应该并不会觉得稀奇。
我心里很清楚,其实卓越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也从没为了变亲近努力过。
十几岁的时候,在父母面前也演过兄友弟恭的桥段,但很快我们发现并没有意义,因为爸妈其实也没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
家里看似和谐就够了。
那年我出柜,卓越会陪着我去医院,那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们最亲密的时刻。
所以,时隔这么些日子,我们在爱尔兰重逢,并肩坐在路边咖啡店的窗户旁,看着街上的行人时,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卓越问我:“你和余柏言一起来的吗?”
果然,我们之间能聊的,其实就只有余柏言。
我想过骗他,只要我说是,我就可以在他面前营造一个胜者的假象。
可那没有意义。
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那个卓凡了,尽管我依旧爱说谎,可在这件事上,我不再胡乱挣扎。
“我被他甩了。”我说,“他不要我了,就像当年你甩了他一样。”
卓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我跟余柏言会分开,还是因为回想起了当年的他俩。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喝了口咖啡。
我发现卓越还是那么耀眼,即便在爱尔兰,一眼望过去,仍旧是最吸引人的亚洲面孔。
他清高又疏离,我坐在他身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真可惜了。”他开口时,说了这么一句。
我翻了个白眼,对此表示厌烦。
这句话在我看来,又一次突显了卓越的虚伪。
他嘴上说着可惜,心里指不定多开心。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遇见,卓越竟然难得的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的时过境迁了,我们的心境都有了变化、立场也改变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别扭。
也或许,他只是认命了,知道自己跟余柏言再也不可能。
他向我坦白了很多,他的自私虚伪,他的追悔莫及。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任何遗憾。”卓越说,“因为我向来有自信把握住我想要的一切。可是,余柏言打碎了我的完美世界,让它始终都有一个补不上的缺口。”
“所以你就去滥交咯?”
我对卓越,依旧不客气。
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实事求是。”
“我只是很寂寞。”卓越说,“也可以说是空虚。我想跟余柏言发生更多的关系,但他始终不要我。”
他看向我,托着下巴,缓慢地微笑了起来。
“卓凡,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我主动要求和他发生关系,他都不要。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头皮发麻,因为无法想象那个时候余柏言的心情。
他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痛苦呢?
“他比我有原则。”卓越说,“不爱的人,他一根手指都不会碰。”
这句话,突如其来砸向我。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他依旧在看着我笑。
“说说吧,和他□□的感觉怎么样?”我哥问我,“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体验一下了。”
我突然嗤笑:“你体验的还不够多吗?”
“也是,我都体验那么多男人了,也不差余柏言这一个。”
说完,他苦笑,又低头喝咖啡。
我们兄弟二人,在异国街头,难能可贵地聊起了自己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欲望,而那欲望都来自同一个人。
只是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当我们意识到那个人对我们有多重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他。
“说到底,咱们俩还是同样的人。”卓越说,“都不懂珍惜,也都伤害了他。”
我看着眼前的咖啡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曾经谴责卓越的自私,可实际上,我并没比他好多少。
“他还在旧金山吧?”卓越问,“你没想过去找他?”
“旧金山那么大,我到哪儿去找。”我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再说了,他有多绝情你是知道的。他主动和我断联,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也没必要再去自寻烦恼。我卓凡没那么贱。”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还在嘴硬。
“我啊,也有新生活了。”我喝了口咖啡,“一个二十一岁的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舒服。”
卓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应该看透了我,但懒得去拆穿。
“不错。是该跟那段青春告别了,我们每个人都该走向新世界。”
什么我有了新生活,什么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好。
卓越看我的眼神让我清楚,他从没相信过我的那些屁话。
我骨子里还是怯懦的、没用的,一个自卑的小废物。
只是还非要在人前演出一副长大成人、无畏无惧的样子来。
可真累。
也正是因为我总这样,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我要是能早点抛弃那所谓的自尊心,我跟余柏言早就好上了。
我不用在这边胡思乱想,他也不用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吃那些本来不用吃的苦头。
不过这一次见面,卓越真的改变了很多。
至少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他比以前真诚了很多。
他和我说起从前那些事,竟然毫不掩饰自己在余柏言那里遭受的冷遇,他也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我的嫉妒——嫉妒当初我能跟余柏言牵扯那么多年。
他当然不会嫉妒现在的我,因为他在爱尔兰也过得还不错。
卓越竟然跟刚刚那个外国男人在谈恋爱。
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那个人不过也是他众多炮友中的一个。
“你对我的看法是时候更新一下了。”卓越笑着说,“我也会为了别人打破自己的原则了。”
他所谓的打破原则就是为了那个男人来到爱尔兰。
“原本我在纽约发展得很好,但他要回都柏林,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遗憾。”
这一刻我有点懊恼,刚刚应该多看几眼那个男人,至少观察一下,能不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发现余柏言的影子。
卓越笑:“你放心吧,我早就往前走了,他跟余柏言完全是两种人。”
他的笑容和眼神让我意识到,似乎确实只有我还困在那段故事中。
那天跟卓越分开时,他问我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反正以后都在都柏林生活,可以偶尔联系一下。
这样的卓越让我真的有点陌生,他竟然主动要和我保持联络。
但我第一反应还是拒绝了。
“不了吧,我不会在这里太久。”
“怎么?到时候你的爱尔兰小男友会和你回中国?”
真是不妙,刚说完的谎话,我现在就忘了。
我报之一笑,没应答。
我不肯留联系方式,卓越也没强迫,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我想,他压根儿就清楚我不会和他再联系。
出了咖啡店,我要往左走,他要朝右去。
我们道别,没有依依不舍,只是像寻常友人那样。
卓越一直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那笑意和从前我们朝夕相处时经常出现的虚伪笑容丝毫不同。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至少他比我更真诚了。
我转身走出一小段路,几十米的距离,我却心思复杂。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回了头,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卓越让我体会到了家人的感觉。
这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卓凡什么时候需要亲情的温暖了?
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我败下阵来。
走回他面前,掏出了手机。
“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说,“春节的时候,可以一起过。”
卓越笑出了声,下一秒他竟然拥抱了我。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开始怀疑我这一天遇见的根本不是卓越。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是我亲弟弟。”
我又何尝不是。
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觉得,他是我的亲哥哥。
十几年的时间我都没感觉自己有个哥,可是在这一刻,在都柏林的街头,在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余柏言那个我们青春记忆里最重要、最关键的角色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年的时候可以带你的爱尔兰小伙子来我家。”卓越留了号码给我,“当然,如果是带余柏言,我会更欢迎。”
我看向他。
“别多想,余柏言对我来说确实是白月光,但我不靠白月光活着。”卓越说,“尤其是,我那白月光心里应该早就装着别人了。”
他拍拍我的脸,这一次真的和我道别了。
我跟卓越在都柏林见过一次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没有那么空旷了。
其实跟北京相比,都柏林实在太小了。
可对我而言,依旧过分空空荡荡。
卓越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好像确认了自己是真实地活着。
挺好的。
我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世界上有卓越这个人的存在,挺好的。
我回去后一直在想他,想我们见面时聊的话,想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真的变了很多,让我很意外。
我到爱尔兰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卓越真的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起过年。
“你该不会算着时间,在国内零点的时候要跟爸妈视频拜年吧?”
我出柜的事情,也有两三年了,始终没解决。
“拜年是一定要的,你别太倔了,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
“卓越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我笑,“这是出柜啊!还不如出轨呢。”
他被我逗笑了。
这种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哥的笑声其实真的很好听。
在异国他乡,我们好像跟很多事情都和解了。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去他家过年,甚至还很老土的在上门前买了新年礼物。
卓越和他那个外国男友住在一起,在距离我的住处稍微有点远的公寓里。
那个春节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余柏言,就好像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那个人。
可是除夕一过,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在他家的沙发上醒来。
睁眼的第一反应是:如果余柏言在就好了。
卓越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国,问我要不要在某个休息的假期去一趟旧金山。
我全部摇头回应。
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一直逃避着。
后来我才知道,我胆小如鼠地躲在都柏林那几年,余柏言在旧金山苦苦挣扎着。
他读博遭遇瓶颈,论文屡屡被毙。
我们分开前他就已经重度焦虑症,在和我断了联系后,一度重度抑郁。
那些事都是很后来他才告诉我的。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突然去了美国。
是他在用最后一丝求生欲在向她求救。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当时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你也有很多事不想让我知道。”
他说,他不想让我觉得他是个废物。
可他余柏言怎么会是废物呢?没有他的我才是真废物。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在都柏林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中,做作矫情,苟延残喘。
我就那么在爱尔兰混了三年,混到我一脚踩在了三十岁的门槛上。
上大学那会儿我还跟余柏言开过玩笑,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理由是他干我干得太狠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他身下了。
那时候他从我指尖抢走我的烟,抽了一口笑着说:“少胡说八道,你三十大寿哥给你大摆宴席,好好庆祝。”
我们也真的亲密无间过。
可我真的到三十岁了,余柏言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陪我度过的是当年余柏言上大学前送我的绿色小怪兽玩偶。
那个丑东西竟然一直跟着我从家乡到了北京,又来了都柏林。
我说它丑,余柏言却非说像我。
因为这事儿,我没少打他。
可当他不在,他送我的丑东西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生日那天,我跟小怪兽共进烛光晚餐,一个芝士蛋糕,一碗我自己煮的螺蛳粉。
很诡异的搭配,我自己都笑得不行。
吃饱了,我抱着一瓶红酒躺在沙发上喝,喝到微醺开始想着余柏言□□。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个夜晚,然后第二天我就请了假,买了飞去旧金山的航班。
我太想他了。
再见不到他,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想:这次只要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什么都坦白。
我要坦白我离不开他,从十五岁那年盛夏见过他,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我对他有爱,有欲望。
我对他有情,有依恋。
我需要他,即便他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那趟飞行,我一直在打腹稿,我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
当飞机落地,我突然意识到,在此之前,我有多自私。
我总是在向余柏言索取,总是希望在任何时候他都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我,可是,我却没有一次主动走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