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言最终往外走去,投影那端中都夫人看着,随手甩出法力来挥向地上那只想要逃走的猫,一声尖利猫叫后,她淡漠地看着,收回手来。
“夫人……”伺候的人小心翼翼问道。
“盯紧了,不要有任何懈怠。”
“是。”
许久后,中都夫人坐在位置上,闭上了双眼。
之后的几天,江狸忙着公会的事,也没有太多找陆慎言,高妖派人过来请了他几次他都避而不见,直到高妖的会长亲自找过来,和他在顶楼的会议室里聊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高妖会长离开,而江狸在门边看着,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好久都没有见陆慎言了,还有些想念。
好像从那一次精神体链接忽然中断后,这家伙就没再主动找过他了。
“今天晚上的酒会,中都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雀儿走了过来,“老大,你真的觉得晚上这样做是可行的吗?”
“契约是联结人类和妖怪的渠道,如果连这也要掌控在中都的手中,那么和平破裂就是迟早的事,”江狸转身走进休息室,“他们不会想要这样的。”
“那老大,你打算穿成什么样过去?”
“嗯?”江狸回过头。
雀儿看了眼江狸披散的长发,和一身简单的碧水色长袍,“你这副打扮,好像有些简单。”
江狸想了想,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想起之前陆慎言在浴室里给他编的麻花辫,他正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陆慎言主动来找自己。
他看向桌上黑市寄来的恐吓信,那是在他不在的那两年里,黑市的人用来威胁反流浪的。
好像也该有些回礼。
“你去给黑市寄一封恐吓信吧,送去陆慎言的住处,”江狸说,“内容就写,我的头发太长了,难以打理。”
“啊?”雀儿愣住。
“让他们市主亲自过来,给我编头发。”
江狸在休息室里待了几个钟头。
只是一直等到雀儿送信完又回来,那位被要求来编头发的人都还没出现。天倒是有些黑下来了,外头霓虹灯亮了起来,江狸往下看去,看见公会的妖怪们在打卡下班,链接那端还是全无动静,手上的银链没有发烫,腿上的契约印记也没有改变。
雀儿还在楼下处理最近的契约文书。
“你确定将信送到他的手上了?”江狸走下楼来问他。
雀儿转身,被突然出现的江狸下了一大跳。
“老大,一封恐吓信,你这么关注做什么?”雀儿吓得拍了拍胸脯,“再说,陆市主不是个好人,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他为什么不是好人?”
“当初你刚假死,他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黑市投奔了中都夫人,”雀儿抱起资料来数点,“而且听说你不在的时候他玩得也花,还在酒吧和一个服务员搞上了,他一点都配不上你。”
“那个服务员是我。”江狸淡淡说道。
一下,雀儿怀中的资料掉在地上。“老大!”
江狸望向窗外,他在酒吧和陆慎言那一场大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陆市主这一桩风流韵事,倒显得他被背弃感情有些可怜。
江狸眉头微挑,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还在介意陆慎言没来找他。“你确定你的信交到他的手中了?”
“我趁陆市主去洗手间的时候,放在他的书房里了。”雀儿挠挠头,“他回来应该会看到呀。”
不知道陆慎言在忙些什么,江狸好像一下生了气,转身重新上楼了。
一直到钟表里的时针指向六,雀儿叩了叩休息室的门,提醒江狸要去中都参加酒会,江狸才重新走出来,还是穿着那件露肩袖的碧蓝色长袍,袍子花纹简单,下摆处绣了只猫。
原本酒会穿这套是不合适的,但既然没人给他编发,他穿什么自然都是一样。
“老大,车就停在楼下,”雀儿说,“白色的,尾号2114。”
“嗯。”
“要我再去黑市送几封恐吓信吗?”雀儿试探问,“说不定陆市主是没看到呢?”
“不用了。”
江狸走下楼,晚上酒会还有更重要的事,调情的时候错过便错过了,希望陆慎言别到了正式场合再来招惹他,这家伙总是分不清轻重主次,保不齐就在酒会上等着来上一出。
然而他刚走到楼下,拉开2114的车门,就看见驾驶位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腿间印记不失时机地热了起来。
江狸眉头一挑,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坐了进去,重重关上车门。
驾驶位上,那人半张脸隐在路灯的阴影下,车窗半降的,弥散开去淡淡的烟味,江狸诧异看了眼,发现陆慎言竟然是在抽烟。
唇间吐出烟雾来,陆慎言随手将烟头丢出了窗外,转过头来看他,眼里好像难得的几分疲惫,对视之间,江狸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熬了几个通宵。”陆慎言来给他拉安全带,“你们公会的司机,被我打晕了放在巷口,你不会介意吧。”
江狸微愣,他还以为陆慎言是故意不来见他,像上回送腿链那次一样,等着他主动去找,原来当真是被事情绊住了。
他看着陆慎言给他拉上安全带,抬手就要给陆慎言施加祝福,驱除疲惫。
“不用,”陆慎言摁下他手,“今晚留着妖力,别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他们要在今晚对我下手?”
陆慎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嗯。”
然而多的陆慎言却也没说,只是一把圈起他长发来,在路灯的灯光下仔细看,也不知道这几天陆慎言忙成什么样,现在却又像是特地抽出空闲,来给他编头发,当司机了。甚至陆慎言还在右手的手腕上特地扎了几根皮筋,看上去煞有介事。
陆慎言不说话,江狸就也不说,他微微侧过头,从后视镜那边看着陆慎言给他编起麻花辫,上手有些笨拙,好像又有些熟练。
“你只会这一种吗?”过了会儿,江狸忍不住问。
“我母亲教我的,”陆慎言在后头沙哑开口,又补充道,“我只替她编过。”
“喔。”
江狸依稀记得陆慎言的家庭关系并不和睦,他的母亲是被他父亲强娶的,但他在陆慎言的口中听到过很多次关于母亲和弟弟的描述,可见陆慎言对于中都的那个家还是存在眷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多年没有回去。
他从后视镜那边看陆慎言,车里淡淡的烟味还没有散,能让陆慎言愁到通宵抽烟的,除了他以外,恐怕也只有那几位亲人了吧。
“好了。”陆慎言用皮筋圈了三圈,在放下来辫子以后,又和后视镜里的江狸对视,“你这个扮相去酒会,大概就是那里最显眼的一个了。”
“他们是拿陆家来威胁你,让你和我划清界限吗?”江狸忽然开口问道。
陆慎言的手短暂一停顿,随即转开了汽车的发动机。“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瞎猜的。”
黑夜里,那辆2114的白车缓缓启动,往无人的车道上开去,陆慎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会儿又问道:
“江狸,你信我吗?”
“信。”江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从我离开家那天起,就没有人能再控制我做任何我不喜悦的事,”陆慎言单手开着车,瞥向外头一盏盏霓虹灯,他又咬上了一根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谁伤你,我杀谁。”
打火机冒出火光来,点燃了烟。
烟味又飘散了出来。
江狸像是猜到了陆慎言要做什么,他忽然伸手从陆慎言的口中夺过烟来,“啪嗒”一声打开了安全带,下一刻,他毫不客气地把烟条丢出了车窗,看向陆慎言。
“停车。”
陆慎言的眼微微诧异,随即车子猛然一个刹车,停在了路边。
江狸见状扔开安全带,偏头吻了上来。
霓虹灯下的车窗升起,是江狸捧着陆慎言的脸来主动,烟雾在缠吻间一点点飘散,江狸笨拙且生涩地吻着,他坐上陆慎言的腿,调低座椅,将人牢牢摁着吻弄。
断掉的尾巴还没来得及长出新的,在袍子底下鼓鼓囊囊,他看向陆慎言,有一瞬的停顿,随即借着吻势,一点也不吝啬地将所有的祝福之力溢给这个人类,连着身体滋生出妖力来,借着契约的功效,以精神体的方式来与陆慎言缠绕结合。
妖力和法力的融汇,会使力量短暂地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轿车里,骤然传出低低的难抑的声音。
“江狸……”陆慎言沙哑开口,“住手。”
然而,江狸却不管不顾,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当初陆慎言是怎么强制契约他的,现在他也要十倍百倍的奉还,他就是要给陆慎言力量,就是要让陆慎言在他的祝福浇灌下变得更加强大。
在许久过后,直至虚空中紧密结合的精神体消失不见,江狸和陆慎言额间相抵,他看向陆慎言有些湿润的唇瓣,又用指腹用力地贴了上去。
“你要是因为我出什么意外,”江狸低低说,“我就像今天这样,去吻别人。你别忘了,我的寿命足够漫长。”
等江狸到酒会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为了避嫌,他和陆慎言一前一后进的场,他进去的时候,陆慎言已经被不少人围着。
中都酒会是每年过完年后必备的项目,一开始只是商人联谊的手段,到后来由办事中心接手作为主办方,隐隐的,每年酒会就带了政治博弈的味道。
他刚进来,不知道是谁先小声说了句那只朏朏来了,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陆陆续续望了过来,有好奇朏朏模样的,更多的则是在忌惮打量,这几天,江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在徐家凭空出现,而后又是在反流浪公然反抗中都,甚至还用法阵绞杀了办事中心的部长。
再结合他当年的事迹,谁都觉得他这次过来的目的并不单纯。办事中心的几个部长,望过来的眼中多是阴鸷。
江狸扫视了下全场,最终眼神和最前头的陆慎言轻轻碰撞了一下,回想起车上发生的一切,彼此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他拿起酒杯,往月狐和几个高妖长老的方向走去。
“我听玄武说你醒过来了,还有些不信,”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看见他过来了,轻轻抬了抬酒杯,“听说你现在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江狸?”
“嗯。”江狸隔空碰杯道,“好久不见,朱雀。”
“但我更喜欢你从前的名字,月出。”
江狸并没有回答,记得当初他在雪山上被围猎的时候,他第一个找的妖怪就是朱雀,然而那时候朱雀却和几个魅妖混在一起长夜宿醉,好不快活。
至于是真宿醉还是假宿醉,他现在也不想再追究。
他今天把朱雀叫来酒会,只是为了解决契约流程的事情。
朱雀看他不搭理,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听说今晚中都夫人就会正式颁布新契约的文书,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到时候的脸色会是什么样的。”
“文件带来了吗?”
“我办事,你总是要放心的。”
江狸看了眼朱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毫不客气地拍开了,朱雀又轻笑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不远处的陆慎言。
两道目光对视了一瞬间,随即,朱雀微微挑了挑眉头。
“那个人类,好像一直在看你……没想到我们的月出过了百年,魅力还是不减当年。”
杯子轻轻碰撞,“叮”的一声,朱雀又拿着酒杯离开了,江狸眉头微皱,有的妖怪过了百年还是这副轻浮的样子。
他又看向陆慎言,却发现陆慎言转身去和别人聊天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吃了朱雀的飞醋吧,他瞥向被朱雀搭过的肩头,发现上头留了个小小的朱雀印记。
江狸独自抿了口酒,感觉这衣服不能再留了。
酒过三巡,照例是中都夫人出场的时候,但也不知道她这位夫人在忙些什么,听说最近无论大小的会议或酒宴,她一律都是以投影的方式出现,而本体真身在哪里,却没人知道。
江狸隐约觉得这或许和陆慎言口中的妖怪实验有关系。
“中都夫人来了!”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
酒杯与酒杯之间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鸣,一瞬间,投影降了下来,周围都起了骚动。
江狸扭头望去,目光扫视间看见投影里那副熟悉的面容,一瞬间连着断尾处都发出阵阵的寒意。
中都夫人。
两年没见,中都夫人的容貌没有大改,甚至瞧着气度比之前还要雍容华贵几分,她今天穿着是条百鸟朝凤的拖地长裙,怀中又抱着一只新猫,江狸见状攥紧酒杯,移开视线。
“诸位,好久不见。”中都夫人缓缓走下场,即便只是一道虚影,可这气场仍旧叫其余人让出一条道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次联谊会倒是多了一位新神兽的加盟。”
中都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狸。
江狸没有说话。
“说起来,我与这位新神兽倒还有些小小的误会,还是要恭喜高妖,再添一位得力干将。”中都夫人隔空朝朱雀和其他高妖长老举了举杯,“替我问候你们的会长。”
“夫人客气了。”朱雀回敬道。
“徐老先生不幸离世,我心万分悲痛,只可惜这些日子我身体抱恙,不能前去参加老先生的葬礼,”中都夫人又走到徐家新任家主面前,轻轻举杯,“请替我为老先生送上悼念。”
“多谢夫人。”徐家新任家主微微点头。
在这种场合,中都夫人先祝贺高妖喜提大将,随即又提起徐家家主去世的事情,无疑是有自己打算在里头的。
谁都知道就是江狸杀了那徐家家主,周围人的神色各异,多半都有些微妙,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中都夫人随即又一一问候过酒会上几大世家的代表人,像是一碗水端平一般,她举杯行走在酒会中,摇曳生姿,游刃有余。
朱雀走到江狸身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其余人看过来的视线。
“来者不善啊,今晚的计划能成吗?”
“嗯,见招拆招。”
“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成。”朱雀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才注意到他背后麻花辫似的,拿起来看了会儿。“谁整的,这么丑。”
手上的银链忽然圈紧了几分,江狸又转过头去,看见陆慎言正在和别人饮酒,一点都没往他这边看来,但是手腕上的银链却又主动地缠上了他的指根,高调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感。
江狸淡淡忍住笑意。
“笑什么?”朱雀问道。
“手痒的。”江狸随口说,从朱雀手中扯回辫子,他又抬头抿了一口酒水,喉结微动,他把喝了一半的酒水放到桌上,转身让朱雀去角落给自己文件。
过了会儿,陆慎言和人聊完走了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而另一边,中都夫人和办事中心的执行官还在碰杯交谈。
“鉴于近年来人类与妖怪签订各类契约的不合理,不合规现象,我司才提出新规,”执行官身边,那几个部长说道,“但是反流浪却因此斩杀了我们的工作人员,摆明了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
他们看向角落里的江狸,故意拔高了声调。
“按照流程,本该查封反流浪,但江会长却只是派人送来了双倍的罚金,拿钱买人命,哪有这样的事?”
“前几天杀了我们的人,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酒会上,想必是仗着自己神兽的身份,仗着背后有高妖撑腰,所以无所顾忌了!”
“想必也是各部门协调不当,才会发生这样令人沉痛的事情,”中都夫人端着酒杯,在旁边悠悠开口,“江会长才觉醒归来,掌控不好力量,恐怕也是无心之失。”
“夫人,您怎么能帮着妖怪说话呢!”有部长不满地说道。
“恐怕只能夫人落实契约新规,才能避免此类悲剧的重演。”
“没错,若不尽快敲定新规,总有人借此频频钻空子,夫人,不如就趁这次酒会,把新规定了吧!”
中都夫人微微摇晃着杯中的酒液,满意地听着。
她迟迟压着这件事没有发作,就是等在酒会上以这个错处拿捏江狸,即便当时明明是办事中心的人过分处置反流浪的成员,但事情发生之后,大众所知的只是江狸无理杀人。
她要用这件事逼江狸就范。
另一边,江狸听着他们的谈论声,没有说话。
“瞧瞧,”朱雀笑道,“那边在扯大旗唱戏呢。”
月狐静静走了过来,挡住了其他人有意无意探究的目光。
“既然如此,”中都夫人缓缓说道,“即日起,契约新规就开始正式实施吧,以后所有的契约缔结之前都需经过办事中心审核,审批下来之前,所有的契约都视为不可用禁术,违者依律惩处。”
一瞬间,酒会上的人眼神都有些微妙。
“诸位觉得如何?”中都夫人又问道,“新规试行也有段时间,是该定下来了。”
“那就依夫人所说,将法规正式推行吧。”徐家新任家主第一个说道。
“……我等没有异议。”
“就照夫人意思而行。”
陆续是几声零星的回答,中都夫人听着,唇角微微扬起,她瞥向那群高妖,知道那些大妖怪向来不屑和人类结契,也不会觉得一个小小的契约新规就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他们是不会站出来反对的。
却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办事中心拿捏了契约合法问题,等于拿捏了近半数的非高等妖怪。
中都夫人满意地看着酒会上众人的反应,只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刚要转身往前头走去,忽然,角落里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我有异议。”
中都夫人诧异转过身。
“谁有异议?”
角落里,江狸开口,又朗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有异议!”
“江会长!夫人不追究你滥杀办事人员的错处,你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有部长直接站了出来,“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成了神兽了不得了!?”
“就是,闭嘴吧,如果不是你肆意杀人,这法规还没落得这么快呢!”
“您可别再说话啦。”
江狸冷淡看着,不为所动。
中都夫人抬起手来,打断那几人说话,那几人又怒气冲冲地瞪了眼江狸。
中都夫人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里的江狸。“你是要一个人反对吗?”
两年前,是江狸一个人杀上宫殿群,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救了几百条妖怪的性命。到最后,也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割断了尾巴,丢进了宫殿群的暗牢里,饱受折磨。
中都夫人还以为江狸再来一次,该长点记性才是,最次的,也该知道什么叫跟随大众。
“我一个人不能反对吗?”江狸反问道。
“自然,可以,”中都夫人悠悠道,“但是江会长,你要以什么理由反对呢?”
江狸拍了拍月狐的肩膀,走了上来,他手里拿着朱雀给他的文件。
陆慎言在身后看着。
“这份文件里有一张纸卷,上面有‘高等妖怪理事公会’全体妖员的签名,”江狸看向中都夫人,拆开了手中的档案袋,朗声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卷,上面是反流浪及其附属全部低等妖怪的共同签名和手印。”
中都夫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江狸手一扬,瞬间,两张纸卷铺了开来。
“轰”一声,随着妖力蔓延,特殊材料制成的纸卷一下从宴会厅最前端的台阶一直铺到厅门口,甚至还在往外延申,江狸的手承载着妖力,猛地托举,一下子,两叠厚厚的纸卷就开始翻飞在整个宴会厅中,上头流动的全是密密麻麻符文字迹,甚至能感觉到其中驳杂交汇的妖力。
那股妖力交汇在一起,算不上多心惊的力量,但足以让酒会上的所有人面色一变。
江狸淡淡站在纸卷前,碎发扬起,他看向中都夫人。
“我是一个人来的,但是我带来了我身边所有妖怪的意见,”江狸缓缓说道,“中都全体妖怪,共同抗议——此次契约新规。”
一下,中都夫人变了脸色。
所谓“中都夫人”之名,原本是象征人类与妖怪的和平而设立的联合职位,负责处理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纷争。
近年来,由于这位夫人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夺权,甚至将办事中心纳为己用,她手中的权力才越发大起来,但是归根结底,她明面上的权力地位还是来自于人类与妖怪百年一次的票选。
来自于全体妖怪的反对,足够让她提出的新规彻底无效化。
“全体妖怪,怎么可能呢?”底下人喃喃道,“那群高妖不是最瞧不起缔结契约的吗,他们怎么可能反对新规实施?”
“由办事中心承包一切契约审批,我们是不反对,”朱雀朗声走了上来,“但我们也有一个新的意见,那就是——反流浪联盟公会要和办事中心共同承包契约审批事宜。”
这是江狸拿雪山上那次的亏欠和这群大妖怪所做出的交换,他用他那一次的死亡,来换这次中都夫人如意算盘的落空,此后他不会再计较那群大妖当年的所作所为。
但其实,江狸原本也不会计较。
由人类和妖怪各出一方势力操控契约,这样才显得公平公正,反流浪也不再会因此被中都捉妖师的势力所欺辱了,这才是江狸想要的一切。
江狸看着中都夫人,唇角微扬。
“既然如此,夫人就请趁着这次酒会,将关于契约流程的法规重新制订一遍吧。”
中都夫人像是被气的,投影忽明忽灭,酒会上一瞬寂静,只剩漫天的纸卷,和上头所弥漫的浓重的妖气。对于中都夫人来说,仅仅归来数天,如同当年一样,这只朏朏又一次威胁到人类势力。
许久后,她身子微微抖动着,沉沉笑起来。
“好,”她笑着说,眼里一闪而过疯狂的杀意,“实在是好极了。”
陆慎言看到这一幕,转身往外走去。
除夕小番外
除夕夜的猫猫尊重人类的风俗,特意给陆市主做了碗水饺,听说饺子里头要有馅,所以他掏出自己最喜欢的猫猫头冻干包进了里头,甚至还不嫌事大,往里头加了剁碎的腰子。
谁叫陆慎言这几天都忙着黑市的事,甚至除夕也没放假,他恶毒地怀疑是不是陆慎言最近禁欲了,对那事提不起欲望。
正好趁着过年,来点腰子给人补补身。
却没想到这碗饺子在下锅煮的时候,全都煮烂了,望着那锅疑似是肉汤的汤,和一堆黏底的饺子皮,陆慎言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喵,”江狸心虚地支起尾巴,“这也算是一种特色。”
“特色?”
“除了你,还有谁能吃到我亲手做的水饺?丑点就丑点吧。”
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江狸就看着陆慎言把那锅肉汤一滴不剩地全都吃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他是不知道,他只知道饭后,陆慎言在沙发上干他的时候,力道格外地大。
轰然间,夜幕下炸开巨大的烟花。
这次酒会的后半段显得有些潦草,中都夫人压抑着的怒火,即便是察言观色水平再次的人也都瞧了出来,以至于最后,这位一向雷厉风行的夫人竟然破天荒地推迟了裁决事宜,只说把新法规的事情延后。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情是成不了了,与其让反流浪分一杯羹,还不如两边都捞不着好处,中都夫人靠一个拖字诀,要把事情拖了下来。
对此,江狸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酒会散场的时候,江狸披着陆慎言在车上给他的西装外套,大步往外走,他知道他今天来酒会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他能不能功成身退,却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快步走下台阶,想知道陆慎言刚才中途离席是去了哪里,门口等着的保镖却随之拦住他,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市主拖我给您的。”
“陆慎言?”江狸诧异看了眼,上下打量保镖,“他给我信做什么,是知道我解决了你们黑市的人,专门写信来恐吓我?”
这话是他故意这么说的,外头人都当他和陆慎言是针锋相对,这个时候陆慎言却忽然给他送信来,怎么都显得有些微妙。
“您看了就知道了。”保镖却只这样回答,随即转身离开。
江狸看了眼手中的信,没有说话,也不知道陆慎言整的到底是哪一出。他刚要继续往外走,从里头出来的朱雀又叫住他,说是有事要和他说。
“什么事非要在这说?”江狸转头,“晚上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是晚上,”朱雀说,又看了眼他,“是以前的事。”
江狸微微挑眉。
他的手一边摩挲着信封材料,慢条斯理地扯开了火漆,一边听朱雀对他说话。
“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确实是睡得太熟,才没有接收到你的求救讯息,”朱雀一身红衣背着光,向来游戏花丛的妖怪如今也会正经对人,“大妖之间关系确实是疏离的,但当初你月出也算是我半个朋友,我是不会出卖你的,更不会把你卖给那群捉妖师。”
朱雀也是今早才知道江狸和玄武谈判的事情。用雪山上众妖对自己的愧疚,交换反流浪这区区一件小事,朱雀总觉得不值得,却又觉得是江狸能干得出来的事。
江狸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的性格是会原谅包容一切的,但即便你觉得没什么,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朱雀抱胸,靠在柱子边看他,“并且这件事是我朱雀欠你,我欠你一辈子。”
“你不必如此。”
“我怎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
江狸一愣,他抬起头和朱雀对视,他记得陆慎言和他说过,今晚中都会有针对他的行动,但他私心不想再把从前这帮故友卷进纷争中,他知道两方势力博弈所祭出去的性命,只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