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by楚氏十六戒 CP
楚氏十六戒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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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物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事。
他不见寒从来没有过想要一件东西却抢不到手的时候。他不是放弃了,只是暂时性地撤退,他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自己的状态,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走到门边,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思绪漫无边际地游离。
先给牧糍打个电话,告诉她今天跟苍行衣吵架的事情,问问她对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是装作已经放下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试探,还是态度坚定地继续逼迫苍行衣表态,也需要仔细设计。
抓住门把的手,缓缓往下按。
“等一下。”
苍行衣忽然再次叫住他。
不见寒手上开门的动作一僵。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期待无谓而可笑。
苍行衣是怎样狡猾的人,他莫非还没体会够吗。
“还有什么事?”他问。
“外面下雨了,我去给你拿把伞。”他听见苍行衣起身的动静,衣物摩擦窸窸窣窣,苍行衣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你的病才好,出门的时候,小心别淋湿了。”
不见寒背对着客厅,僵立在房门前。
他甚至不敢回头。他怕他一转身,看见苍行衣失魂落魄的表情,他就会功亏一篑。
他会笑着跟苍行衣说对不起,刚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咱们俩就当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还是一起下本一起玩。从今往后,对改变关系绝口不提。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新奇,嘴角忍不住嘲讽地向上勾了勾。
让人舍弃坚持,折下自尊,宁可妥协也不愿失去,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可怕的爱情啊。
又是一阵隆隆雷声。巨大的震响,让不见寒握在手中的门把都颤抖了一下,震耳欲聋,似乎掩盖了屋中什么声音。
不见寒隐约听见在那声雷鸣之下,客厅里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可是苍行衣没有说话,他也不想问。直到许久之后,说要去替他拿伞的苍行衣都没有过来,他才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拿把伞要这么久吗?”他问道。
身后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
不祥的预感从后脊窜上脑中,不见寒身体发凉。
“苍行衣?”
他蓦然回头。
电光闪耀,屋中顷刻一白。
黑白光影中,苍行衣倒在地上。放伞的置物架被撞倒,杂物散落一地,青年的背影侧身蜷在墙角,背脊不住地颤抖。
刹那之间,不见寒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丢脸纠结、爱恨争吵,全都丢到脑后,他松开门把手,冲向苍行衣。
“苍行衣,你怎么了?!”
苍行衣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回答。
他双眼紧闭,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唇间呼出灼热急促的喘息。不见寒摸了摸苍行衣的脸,温度竟然烫得吓人,在发高烧。
“他妈的,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不见寒一边骂,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马上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你敢出一点事,就他妈给我等着!”
房间里信号太差,电话竟然拨不出去。不见寒正准备站起来,到门口去再打一次,处在昏迷中的苍行衣,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见寒……”
不见寒低头。
苍行衣在无意识之间呢喃,念出的竟然是他的名字。声音低哑颤抖,近乎哭泣,近乎哀求。
“别走。”
【第三回 合 众生相 完】

暴雨一直在下。
手机信号完全被这场暴雨隔绝了,既打不通电话,也发不出信息。上网同样不行,所有应用都无法使用,这栋别墅,好像瞬间成为了信息世界中的孤岛。
也许是刚才的雷电影响了信号塔,等过一会儿再看看,信号有没有恢复吧。
不见寒把苍行衣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平躺在沙发上。苍行衣体温高得不正常,在昏迷中一直紧皱眉头,似乎深陷某种梦魇,难以逃脱。
不见寒找来温度计给他测量体温,39.4℃,明显高烧。突如其来的昏迷加高烧加噩梦,基本上可以肯定,苍行衣是患上了与他之前得过的传染病同样的病症。
夹杂着夜雨的风从窗户中灌进来,呼呼作响,打湿了窗帘。屋中潮湿阴冷,光线暗淡,人处在其中,像被困在一口深埋地下的棺材里。一股淡淡的腥气从地面浮上来。
对了……得先把窗户都关上。感冒发烧的人不能见风,在病中着凉了,病情会加重的。
打湿一张毛巾搭在苍行衣的额头上,不见寒走向窗边,拨开湿漉漉的窗帘,将玻璃窗拉上。
窗外冰冷大颗的雨珠斜飞进来,吧嗒一下,打在他的手臂上。霎时间,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一阵刺痛,一股阴冷感直接侵入骨子里。不见寒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臂,低头一看,手臂上被雨水打到的地方,竟然浮现出一小片黑色的圆斑。
像冰冷尸体上,浮现出尸斑一样。
紧随着第一处黑斑的出现,其他被雨水淋到的地方也在刺痛中很快变黑,形成了大片诡异的黑斑。这些黑斑存在的时间不长,大约几秒钟之后就会淡去。可是新的被雨水淋湿的地方又会浮现出黑斑,斑迹在手臂上重重叠叠,密集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场暴雨有问题!
选择赶紧关窗果然是正确的。
趁着家中没有更多的地方被雨水淋湿,不见寒用最快的速度将楼上楼下所有的门窗都关好。风雨都被挡在屋外,暴雨落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变得遥远朦胧,多少增加了一些安全感。
可是复苏市的天气,不是从来没有变化过吗?
为什么忽然下起雨来了?
脑海中思考着这个疑问,不见寒心不在焉地回到客厅里。苍行衣的病不能拖太久,他最多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之后雨还没有停,那么他就得采取一些别的措施……
复苏市第一医院就在三源路和松陵街的交汇处,离他们家很近。他可以去街上看看能不能拦到出租车,实在不行,就跑到医院去请他们出动救护车。再不济也能出下下策,直接把苍行衣背过去。
正当他这样想着,房间里传来啪拉一声,极大的电流爆裂声。
房间里所有的灯光闪烁了一瞬,旋即熄灭,整栋别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真是祸不单行。
话说回来,复苏市以前,有停过电吗……?
不见寒单膝跪在沙发边,握住苍行衣的手。视线被黑暗剥夺,触觉和听力,都变得敏锐而警觉起来。
在阴冷的黑暗中,他听见苍行衣略显急促的轻喘声,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柔软发烫,手背上筋骨分明,有一种一捏就碎的奇妙脆弱感。
朦胧的暴雨声中,他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咚咚声,好像有人在敲门。
声音很沉闷,而且有些发黏。仿佛敲门的人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负压着,身体压得很低,只能敲击到门板非常靠下的地方。
这种时候,什么人会上门造访?
或许是来问停电情况的邻居吧……但是不管怎么样,如果对去医院的事情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
不见寒松开苍行衣的手,摸黑走向门边。
这次停电似乎是大范围的事故,不仅屋内一片黑暗,窗外的路灯也全数熄灭。唯一的照明,只有不时闪现在天空中的电光。
凭着对客厅陈设的记忆,他找到了房门的位置。手搭在门板上,甚至还能感觉到门被敲响时的震动。
“有人吗,是谁在外面敲门?”
门外传来含糊的回答声:“我家停电了,我来看看这边的情况……你们家也停电了吗?”
那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带着惊恐,又好像被浸泡在一罐粘稠的液体中。随着他每个字词的吐出,粘稠的液体不断冒出泡泡,浮出表面,然后破裂。
不考虑这古怪的发音,单听音色,好像有些熟悉。似乎是住在他们家附近的另一栋别墅的主人,一个五星插画师,不见寒平时出门丢生活垃圾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他。
“是的,我们这边也停了。”不见寒说,同时不动声色地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猫眼中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吧,看来是整个小区都断电了……”门外的人嘟囔道,“你方便开一下门吗?”
不见寒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伞刚才不小心拗坏了。可以借把伞吗?”
只是借点东西,当然没有问题。不见寒将手放在门把上,刚刚按下去,一道细小的门缝敞开……
一道昏黄的黯光,从门缝中斜照进来。
看见这道光线,不见寒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劲。
他们家门外的露台灯,是独立电池供电的。
也就是说,即使全小区都停电了,家里没有任何照明,门外的露台灯也不应该受停电影响。
可为什么猫眼外面是黑的?
门外的人,为什么要遮住猫眼?!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他的手已经比意识更快行动起来,将刚刚拉开的门板往回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已经抢先插进门缝中,朝他抓了过来!
不见寒毫不犹豫,整个人身体撞上门板,砰的一声,将伸进屋来的半条手臂夹在门缝中。
门外的人发出一声惨叫,被门夹住的手挣扎起来——可他不是在往回缩,而是拼了命地想往里钻。
“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吧!”门外那个人哀嚎起来,发出巨大的凄厉哭声,“一步就好……让我进去一步就好!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啊!”
他不断地撞击着门板,企图冲进屋里。
不见寒头皮发麻,异样的冰冷感将他浸透。冥冥之中他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只要他稍微松懈一点点,让这个人进来,那一切就完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压住门板,朝外面的人大喊:“有话好好说,你先滚出去!”
“你先松开!松一点点就行,求你了……你不松开,我也没办法收回手啊!呜,好痛,呜呜呜……”
挣扎的力量稍微变弱了一点点,可是只要不见寒稍微放松力气,他立刻就会猛扑过来,狠狠撞击门板,企图将堵住门的不见寒撞开。
“我信你个鬼!我一松开,你肯定马上就冲进来!”
不见寒浑身紧绷,抵着门板的肩膀发麻。那只手在门缝靠下的地方孜孜不倦地四处抓挠,几次眼看就要抓住不见寒的衣角,被他勉强躲过。
“让我进去吧!不然我会死的,求求你了,救我一命好不好!”门外的人不断重复着哭喊,声音惊恐凄惨,好像真的有怪物在追赶他,而且已经到了他身后,“它会吃了我的……不,不要,不要啊!救命!!!”
不见寒听到门外一声重重的闷响,好像那个人正在被什么东西袭击一样。令人作呕的腥味忽然变得强烈,一小洼血从门缝底下渗出来。
但他没有心软。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间别墅里,他或许会动摇,会怀疑对方是否真的在被追杀,企图求救。他可能会放对方进门企图救下他,毕竟这是他认识的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现在不行。
苍行衣就在他身后。他愿意用自己的安危试错,可事关苍行衣,他容不得任何闪失!
下定决心,不见寒紧紧咬牙,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一掰,同时肩膀再度用力往门板上压。伴随着门外那人的惨叫声,他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条手臂被他硬生生拗断,再也无力举起。
可是这还不够。只要门没有关上,他就无法排除对方突破防线冲进屋内的危险。而这么长时间的力量对峙,他的体力也已经见底了。
不见寒用脚紧紧抵住门板,同时努力伸手够向门边,勾到了挂在门侧的消防斧。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他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劈!
“啊——!!!”
一次不够,只是劈断了一半,斧尖陷进地面里。血飞溅出来,泼在不见寒脸侧,将他的衬衫染湿。惨叫声震耳欲聋,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斧头,再次下劈,从骨折处将这条手臂砍断!
黑暗中,他双眼猩红,映着昏黄的露台灯光,竟有说不出的残酷和冷意。
“不——啊啊啊啊——!”
手臂断裂,门被关上了。
不见寒手臂发麻,浑身轻微颤抖。过度的紧张使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倚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血淋淋的断手就在他面前,静静地躺在一小摊血污里,手指仍然在抽搐。隔着门板,他听见遥远得恍如隔世的惨叫声,以及人类的躯体被啃噬的声音。撕咬皮肉的声音比较沉闷,而嚼断骨骼声音清脆利落,嘎嘣作响。
消防斧掉在地上,他的手还在僵硬发抖。
他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感。
这里不是复苏市吗?
这里不是号称最安全、最和平的复苏市吗。所有伤势回到这里都会被治愈,而且玩家间斗殴、残杀都会被严厉禁止,号称创作者的理想乡。
在复苏市里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对了。在复苏市里的死亡,好像是真实的死亡……
那我岂不是杀人了?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可是屋里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嗅到腥臭的鲜血气味,感觉到人类的鲜血在自己手指间流淌,触感黏腻又恶心。
扶着门板,他从地上爬起来,贴到猫眼上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外不再是一片漆黑,露台灯温暖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洒下来,照亮了门口血腥的场景。一头不见寒从没有见过的、形态像极了下水道污泥的怪物盘踞在他家门口,伸出许多管子,接插在一具人类的尸体上。
那具尸体被砍断了一截手臂,赫然是刚刚大声求救的人。尸体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暗红色的肝脏和灰白色的肠子、支离破碎的肢体散落在苍行衣的小花园中,粉白蔷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又被暴雨洗退。
不见寒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喉头干呕了一下。
这和他以往任何一次,在剧本中杀人,感觉都不一样。
他真切地感觉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会在碰面的时候友好地对他打招呼的人,居然死了。甚至于他死状如此离奇惨烈,完全是一具被野兽撕碎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失去了一切他作为一个人活着时,曾经拥有过的尊严。
后知后觉的冷意从背脊蹿上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腹部、双腿都开始幻痛。而那个将门外的人分尸的怪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凑近了门口的猫眼。
它仿佛可以隔着门板,看见藏在屋里的人。
对着猫眼,污黑的泥水涌动,从底下猛地翻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恶意,凝视着不见寒。
不见寒悚然一惊,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地面上呆坐着。
良久,他深呼吸,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来,转身不再去看掉落在地面上的断手。
动作磕磕绊绊地,他走到了沙发边上,用衬衫没有被血迹泼到的地方,将脸侧和手上的鲜血尽可能地擦干净。随后他在黑暗中摸索,找到苍行衣垂落在沙发边上的手,捧起来,将脸埋进苍行衣的掌心里。
青年掌心的温暖驱散了盘踞在脊柱里的冷意,袖口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掩盖了黑暗中浓郁的血腥。
“……我没有害怕。”
再次将头抬起来时,不见寒握着苍行衣的手,按在自己脸侧,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想将这句话说给什么人听。
“你好好休息,”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第240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不断在屋外徘徊。根据刚才它操纵邻居插画家来敲门,骗取开门的行为可以推断,似乎只要不见寒不主动开门,它就无法进入屋内。
怪物不离开,不见寒不可能带着苍行衣冒险出门。他把苍行衣背到二楼,将苍行衣放在卧室的床上,检查了一遍家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们家往往是买新鲜菜做饭,几乎没有储备太多食物,只有不见寒的画室里储藏着一些零食。苍行衣喜欢做甜品,家里常备了许多烘焙材料,可惜不见寒对此一窍不通,而且供电不恢复,家里的电磁炉也无法使用。
搜索了半天,不见寒只找到半桶饮用水,一些零食,以及一袋白糖。
这些东西最多只够他们坚持三四天。假如超过这个期限,徘徊在别墅外面的怪物还没有离开,或者供电和信号还没有恢复,不见寒必须采取强硬的突破措施带苍行衣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就会被困死在家中。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之前不见寒发烧的时候,苍行衣在医院开了一些退烧药和营养药剂带回来。直到不见寒病好,这些药也没有吃完,大约剩下一到两天的剂量,勉强还能坚持一阵。
手机失去了联络的作用,彻底沦为照明工具。不见寒用透明胶将手机粘在床头充当灯光,一字一句阅读退烧药的使用说明,严谨地按照说明掰出相应的剂量,塞进苍行衣嘴里。
但是苍行衣还在昏迷,没办法做出主动吞咽的动作。
不见寒用手指抵着药片,往他口腔深处戳,似乎也没有用。
犹豫了许久,不见寒倒来一杯水,往里面加入一勺白糖。等白糖彻底融化之后,他捏住苍行衣的下巴,迫使苍行衣张口,然后嘴对嘴喂过去。
虽然刚刚才被拒绝了告白……
他默默地在心里想。
但我这是为了救他,不算是失礼的行为。
他一手托在苍行衣脑后,用舌尖撬开苍行衣的嘴唇和牙关,耐心地将糖水渡进去。苍行衣口腔里面也很热,这种温度仿佛传染到他自己身上,让他意识一阵恍惚,忍不住用舌头顶得更深。
被强迫打开口腔的苍行衣发出一阵无意识的呜咽声,细碎柔弱,不见寒把他抱得更紧。随着更多糖水的渡让,苍行衣终于本能地开始小口吞咽,连糖水带着退烧药一起咽下去。喉咙和软舌在吞咽的动作中被牵动,让不见寒产生出一种错觉,这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吻。
……这样似乎不太妙。
口中的糖水已经喂完,但不见寒的唇舌还流连在苍行衣的唇齿之间,不舍离去。
这么乖巧顺从的苍行衣,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趁着苍行衣不能反抗的时候,占取更多便宜的。
不见寒很努力才说服自己,别对一个昏迷中的病人馋得像变态。他艰难地从苍行衣双唇上离开,嘴角唾液牵出细长的银丝。他下意识地舔了一口,在丝线断开的同时,心里想到:真的好甜。
紧接着,他又含了一口白糖水,换了另外一种药,再次给苍行衣喂过去。
他并不擅长照顾病人,但是他隐约还记得,在自己发烧的时候苍行衣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对待高烧的病人,大概是要给他降温,喂退烧药,补充营养还有水份……
退烧药已经喂了。说到补充营养和水份,苍行衣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吃进去任何东西的模样,只能由他给苍行衣慢慢喂糖水。白糖水虽然比葡萄糖吸收速度慢,但也差不了太多,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至于降温……
不见寒握起苍行衣的手,在苍行衣发烧滚烫的手心的衬托下,他淋过雨的手,显得格外冰冷。
甚至不像活人。
不见寒用温度计也给自己测了一下体温。温度计的水银柱竟然分毫没有上升,换而言之,他的体温在35摄氏度以下,远低于正常人的体温。
是受那场雨的影响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暂时没有精力去研究太多,不见寒揭开苍行衣的被子,躺在他旁边。苍行衣烧得厉害,一察觉到身边有冰凉舒服的事物靠近,立刻就贴了上来,紧紧握住不见寒的手。
不见寒隐约感觉到,苍行衣抓着他的手,竟然在他掌心下,轻微地颤抖。
他有些错愕。
这可是苍行衣啊——
无所不能的苍行衣,谈笑间将世间高玩耍弄于鼓掌之间的苍行衣。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众人闻风丧胆的苍行衣。
他竟然在发抖。
他从来没有说过辛苦,清醒的时候不曾有过丝毫畏怯。他一直表现得优雅,从容,无坚不摧,以至于不见寒几乎忘记……他也是一个可能有弱点的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
霎时间,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惜感浮现在不见寒心中。
他反手与苍行衣十指相扣,贴在脸侧。
“不要紧。”他低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反应……但我会慢慢去了解你的。”
“毕竟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对我,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这么上心了。”
闭上双眼将苍行衣的手背贴在脸上摩挲了一下,不见寒突然感到,触感有些奇怪。刚刚在楼下时,他握着苍行衣的手,似乎不是这种感觉。
复苏市中发生的异变让他草木皆兵,立刻睁开了眼睛,苍行衣仍然好端端地睡在他枕边,没有任何异样。
他抬起头,看向被自己握在手中的,苍行衣的右手。
苍行衣右手的手背上,皮肤好像不太自然地皱起了一点。
不见寒沿着他的手背摸进袖口中,在小臂大约一半的位置,摸到了一处明显的边缘。他立刻在床上坐起来,将苍行衣的外衣脱掉,袖子挽起来。然后他发现,苍行衣的右手竟然戴着一层仿真人皮的手套。
以往他从来没有察觉过这一点。
苍行衣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怀着某种古怪的心情,不见寒脱下了这层几乎让人无法发觉存在的手套。
然后他愣住了。
苍行衣右手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先是手背中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贯穿伤,然后在四周,散布着不同种类伤疤。有刀划伤,针刺伤,烫伤,甚至还有咬伤的齿痕。这些伤痕越过手腕,一直向小臂延伸,直到手肘才逐渐消失。
伤疤密密麻麻,新的旧的相互叠加,几乎看不出他右手皮肤原本的模样。陈年的旧伤有些早已经愈合,只剩下新长出来的粉红色的伤痕;而有些伤口显然是新的,暗红色的血痂覆盖在手臂上,代表这些伤口在最近几天内才刚刚被造成。
为什么他的右手上会有这么多伤口?
是别人把他打伤了吗,还是他自己弄的?
……如果是他自己弄的,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联想到苍行衣曾经说过,他的右手不能执笔,某种灵感在不见寒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这种灵感闪逝得太快了,眼下的环境又过于紧张,根本容不得细想。
怀着满腹的困惑,不见寒将手套放在了床头柜上上,重新握住苍行衣伤痕遍布的手,在他身边躺好。
先不管那么多了。
所有这些的疑惑的答案,还是等苍行衣病愈苏醒之后,再亲口问他吧。

不见寒又梦见了乐园。
他行走在深海巨渊之中,海面上生物的残骸从头顶散落下来。纯白的,破碎的,缓慢的,纷纷扬扬地下沉,像一场广袤而孤独的大雪。
成群结队的荧光海月在头顶浮游而过,巨藻丛生为林,长成参天的古木。庞大且形状古怪的鱼蛰伏在嶙峋的海底火山之间,警惕而敬畏地注视着他。而他脚下是沙沼,不断地往下塌陷旋落,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当他仰起头时,目光可以在一瞬间穿越遗世的海渊,望见万丈之上,遥远的海平面。
海皇幻漂浮在他身边,垂着眼帘,手捧珊瑚珍珠冠冕,透明的裙摆是海月幽浮,随着水流的绕转一翕一张。
不见寒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向天空,从指缝中望见了漆黑的海平面。他五指渐渐合拢,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轻轻一握。
“亿万年之前的第一纪元,象征对诸神信仰的太阳支离破碎,于是星光散落在海面上。”
他轻声说着,完全不受海水的阻碍。他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仿佛梦呓,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呢喃而出。
“从此漆黑的海面上,每一朵浪花的尖端,都跳动着一颗愿光破碎而成的星子。这是黑暗的第二纪元中仅有的微光之一,海洋从此被赋予了全新的名字,诸种族皆称它为……愿光之海。”
言出法随,众生俯首。
亘古以来沉默无光的海面忽然变得璀璨,每一朵承托着雪白泡沫的浪花都在闪烁,金色的星光跳动于浪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落满了星星,光将暗沉的海面照亮照透,映出宝石般的湖蓝色。
“留守在深海中的古老种族,收集了散落的愿光,成为唯一继承神祇遗志的种群。长达三个纪元的驻守,这片海域已经化为你的身躯。你是愿光海的深渊,而无尽深渊亦是你。”不见寒侧首,望向身边的海皇幻,眼中带着笑意。
海皇幻没有回答。
海月没有发声的器官,也没有可以用来思考的大脑。实际上他呈现在不见寒面前的雌雄莫辨的少年姿态,也只是不见寒对他印象的投影。他目光涣散的双眼凝视着不见寒,所想要提出的疑问,已经直接通过意识的感应,浮现在了不见寒的脑海中。
——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妄想恒存在,妄想不能被杀死。”不见寒回答道,“乐园为我而生,我亦因乐园永恒。也只有乐园存在,我才是‘不见寒’。即使我今天忘记,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想起。”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神色变得茫然。似乎是意识在逐渐清醒,又似乎即将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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