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忙。”贺熠看一眼奚微的脸色,有点替钟慎冒冷汗,但还不忘火上浇油,“不过他一个演戏的,行程可控,能忙什么呢?跨年夜都不知道主动打电话来问候,也太不懂事了……”
一面说,一面继续观察奚微的表情。
如果高山冰雪能够化人,大约就长奚微的模样。他很少被人夸美貌,一是没人敢冒犯,二是气场强烈,远比长相更慑人。贺熠表面和他谈笑风生,心里其实也发憷,见他没反感才继续说:“我听说,你们已经七年多了?还不嫌腻呀?左右不过是个暖床的,不如换新的,更听话。”
季星闻眼巴巴看着奚微,迫不及待当那个新的。奚微却一眼也没看他,淡淡地道:“再说吧,没遇到顺眼的。”
他不欲再聊,手机开静音丢到一边,刚说不想玩了,现在又伸手洗牌。其他几个自然顺着他,也都有眼色地不再提钟慎,一场麻将打到零点才散局。
2023年便这样结束。
京心塔上俯瞰全城美景,璀璨烟花在夜空盛放,服务生数着倒计时开红酒,先敬奚微第一杯。
奚微笑了笑,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太坏。
他当然不至于因为钟慎偶尔一次没接电话就大动肝火,把人换掉,虽然略感不悦,但短暂的情绪过去后,更多的是疑惑。
钟慎职业特殊,常有不方便随身带手机的情况,比如在剧组拍戏,或是电视台录节目。凡此期间,他的手机一定交给经纪人或助理,为的便是在奚微来电时能第一时间回应。除此之外,只要能摸到手机,他绝不会不亲自接奚微电话。就算意外错过,也会第一时间回电。
说到底不过小事一桩,奚微没放在心上。他对季星闻也实在不感冒,没兴趣留下过夜,便跟贺熠等人道别,穿上大衣,拿手机下楼。
他一边进电梯,一边习惯性地按亮屏幕。意外的是,静了音的手机里竟然没有未接来电——钟慎没找他。
奚微表情一顿。京心塔的观光电梯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夹杂复苏的不快,他皱起眉,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
方秘书始终在楼下的车里候着,见他出来反应迅速地下车,为他开车门。
如果说世上还有谁能比钟慎更了解奚微,大约就是方储了。奚微的第一任秘书坚持两年被炒掉,第二任秘书只坚持一年,方储是第三任,从五年前为奚微工作至今,领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高额薪水,做着大内总管一般的太监活儿。
不怪他满脑子宫斗思维,换谁来到他的位置,都会把“铲除太子身边一切不安定因素”作为自己的至高宗旨,否则万一出意外,被铲除的就是他。
“您——”方秘书扶着车门,看见奚微竟然沉着脸,心下一惊,“您要去哪里,回明湖吗?”
司机另有其人,工具人般永远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方储待奚微坐定后轻手关车门,自己上副驾,回头小心翼翼地等回应。
奚微却没说去哪儿,凉凉地道:“给唐瑜打电话,问他钟慎今晚什么安排。”
方储心里有点莫名,但手比脑子快,立刻拨通电话。唐瑜也接得很快,略过不必要的寒暄,方储按奚微说的问,但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唐瑜也不知道。
奚微皱了下眉,没再说话。方储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叫他往明湖别墅开。车子在跨年夜拥堵的车流里缓慢行驶,走走停停。
奚微似乎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小憩。方储细心地换了一首适合催眠的音乐,关闭手机提示音,但发消息的动作一直没停。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红绿灯前,奚微突然醒转,抬眸看了一眼红灯倒计时。
方储适时地汇报:“我刚查了一下钟先生的行程……”
奚微的腔调仍像没睡醒:“说。”
“他在红日公馆。”方秘书手眼通天,人脉遍布海京城各地,况且今晚的事也不难查,“您知道的,黄启征今晚在那边办跨年酒会,入场要收手机,估计是因为这个……但我听说请的人不多,不知道钟先生怎么会参加。”
奚微很意外:“黄启征?钟慎怎么跟他搭上了?”
黄启征是何许人也,让奚微的爷爷奚运成来介绍比较合适。倒数二三十年,他是奚运成的学生,差一点就娶了奚微的姑妈,成为奚家上门女婿。
但后来,奚运成认为此人心术不正,把他踢出团队,断了来往。
为此黄启征对奚家始终怀一股怨气。但品性暂且不论,他的确很有能力,商海沉浮二十多年,他从当年傍奚二小姐上位的凤凰男摇身一变,成为跺一跺脚金融界要抖三抖的资本巨鳄,身后追随者无数,去年还出了本自传,夸大其词地自述了一番辉煌发家史,书中提到奚微的姑妈,黄启征竟然声称,自己人过中年仍不娶妻,全因对她念念不忘。
奚微的评价是:恶心。
——他虽然不娶妻,风流韵事却没断过,未婚私生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对无关女士公开发表这种堪称骚扰的言论,实在没品。
但钟慎……
竟然能跟这人扯上关系,是奚微未曾预料的。
“你确定?”
“确定。”方秘书说,“钟先生九点钟进门,至今没出来。”
“……”
奚微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了声:“黄启征自己贫苦出身,最爱到处宣讲他跨越阶级的不易。他爱才惜才,愿意给年轻人机会,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也算钟慎有本事。——你之前说什么来着?钟慎在搞投资?难怪呢……”
上回方储生怕奚微看不出钟慎有二心,翅膀硬了想造反,竭力劝奚微提防。这回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生怕奚微发火迁怒到自己头上。
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邀功心性,嘴快地说:“我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方储表情微妙,暗暗地看了奚微一眼:“外面都传,黄小姐无心商业,一门心思往文娱圈钻,想当女导演。黄启征没有接班人,又缺一个女婿……”
言止于此,后半句不用挑明。
红灯早就结束了,司机心无旁骛地开出拥堵路段,车速提升,车内的温度却陡然降了下来。
奚微心道,方储的揣测不无道理。结婚向来是实现阶级跨越最有效的方式,如果钟慎想上岸,这是一条通天大道,聪明至极。
既然黄小姐钟情电影,爱屋及乌喜欢他也不奇怪。
但他们的关系还没结束,如果钟慎现在就另觅他人,未免有点……太不守规矩了。
是因为钟慎也听说他要订婚的传闻,对前途有了危机感?所以想早点行动,早谋后路?
“……”奚微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方储已经连他的脸色都不敢再看,但突然,手机振动声在一片死寂的车里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钟慎”二字。
看来是酒会结束,他出来了。
然而,手机响三遍,奚微没接。第四通电话打进了方储的手机里。上司都不接,方储哪里敢接?任由钟慎又打三遍,来电呼叫终于停了。
钟慎总是这么有分寸,别人不接电话,他就只打三遍,不多打扰,生怕对方讨厌他似的。
在平时是优点,但今晚奚微突然觉得,他这副苦心钻营的心机令人倒胃口。
贺熠说得对,不过是个暖床的。奚微对他如何尊重,他也不知领情,反而以为奚微脾气好,可以随意怠慢。
情人就该和狗一样养,不能给半分好脸色。
奚微深深皱起眉,车停在又一盏红灯前。今晚似乎运气不好,红灯接二连三,漫长的六十秒倒计时令人心生烦躁。
微信里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钟慎:你在家吗?我去找你好不好?】
奚微没回。
过完红灯再行五分钟便抵达明湖别墅门口,他阴沉着脸下车,大步走进门。无辜的小黑和小白受为它们取名的第二主人连累,没得到奚微惯常奖励的抚摸,却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黏在他身后热情地摇尾巴撒娇。
奚微走上楼梯,突然回头:“关门。”
是给管家的命令。以他对钟慎的了解,今夜一定有人登门道歉。
“——密码改掉,等会儿他来把钥匙也收了。”
第7章 斯芬克斯
海京市今年冬天格外冷,昨夜一场雨夹雪令全城气温跌至零下,早上勉强回暖一些,天空依旧阴霾,寒风凛冽刺骨,刮在脸上接近痛觉。
钟慎来到明湖时,已经凌晨一点半。2024年的第一个月亮深埋乌云之中,庭院一片漆黑,似乎所有人都已睡下,奚微今晚闭门谢客。
刚才赶时间,钟慎参加酒会的礼服来不及换,上身只搭一件单薄的披肩外套,风度翩翩却不保暖,寒气从袖口灌入,一丝丝吹走他体内的热。手指有点僵,他停在密码门前,犹豫了一下,没按。
显而易见,奚微不准他进去。那么他就不该进去。不论密码改不改,即使没有这道门,他也不能踏足半步。
钟慎没思考奚微现在有多生气,第一反应是:估计又要三个月,才能见到下次面。
奚微不是爱闹脾气的人,但每次发生摩擦,不论大小,他们分离的时间都会被延长。钟慎不认为他是故意的,但也很难讲不是惩罚。
而当奚微有意或无意惩罚他时,他没资格做任何反应,只能等待。像天气变幻莫测,凡人只能祈雨而不能干涉雨何时降临,更不能令它停止。
钟慎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突然,门廊下的灯亮了。走出来的是管家,一脸困意,似乎刚小睡了一觉,有任务在身才勉强醒来,出门查看。
见钟慎果然来了,管家客气地问:“钟先生,您有没有带钥匙?”
“没带,怎么了?”钟慎没领悟。
管家道:“啊,是这样,奚总希望您把钥匙交还给我。不过没关系,下次拿来也是一样的。”
“……”
奚微身边的人个个不是简单角色,平时对待钟慎秉持礼貌,但礼貌之下也有冷淡或热情的区分。何时该冷淡,何时该热情,随奚微本人的态度而变化,如同他的口舌。
管家今天无疑比平时冷淡一些,交代完就转身回门,又关了灯。
他不请钟慎进去,也不管钟慎离不离开。环境重归漆黑,头顶乌云更浓,渐渐的,风声忽然变低了,直到停止。
凌晨三点左右,天阴到至极,突然开始下雨。
钟慎是海京本地人,对海京潮湿阴冷的冬季气候十分适应。但每逢下雨,也觉得有点难熬。
他可能沾点风湿病——说“可能”,是因为没找医生诊断过。而这个毛病是他前几年拍戏落下的。
那部电影叫《最后一夜》,拍摄于钟慎和奚微在一起的第四年。
钟慎是有作品的演员,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质量都在平均水准以上,没有烂片。但奚微大多不感兴趣,《最后一夜》是奚微唯一看完的一部。
这部电影由无数个夜晚和雨景的镜头组成:晴夜,雨夜,璀璨热闹的夜,寂静无声的夜;暴雨,细雨,落在泥里肮脏的雨,男主记忆里淋湿爱人长发的散发香气的雨……
导演是孙兴厉,近年风头很劲的大导,拿过国际权威大奖,为人阴郁敏感又高傲,是圈内公认的“癫公”,性格极差。
当时《最后一夜》筹拍,钟慎带资进组担任男一,孙兴厉非常不满。他一方面讨厌投资方对文艺创作指手画脚,一方面看不起钟慎本人,认为钟慎是全靠前面那些好导演悉心调教才“勉强能看”的偶像派花架子。
但孙兴厉之前拿了投资方的钱还嘲讽人家“没文化”“懂个屁电影”,把金主得罪光了,现在不接受华运系的投资,他的片子就拍不成,只能忍耐钟慎。
忍是忍了,但不彻底。有一场戏要拍男主角雨中跳江自杀的镜头,孙导把钟慎拉到跨江大桥上,让他真跳。
按理说,跳江戏一般靠借位来拍,都是假跳,再不济也得吊威亚,孙兴厉却说不行,他要拍一段多机位完整长镜头,一镜到底,借位剪辑或者吊威亚会影响最终呈现效果,必须真跳。还说什么只有真正从桥上跳下去,钟慎才能和男主角共情,情绪才能对味儿,后面的戏才能拍。
钟慎还没反应,唐瑜当场奓毛,跟孙兴厉在众目睽睽之下吵起来,指责他找借口故意为难钟慎,不顾演员安危发泄私人情绪。
孙兴厉表示钟慎会游泳,而且水下安排了救援人员,“放心,淹不死。”
唐瑜拿靠山压人,破口大骂:“他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奚总交代?!”
孙兴厉也火了:“那你叫奚微来跟我说!”
“……”全场噤若寒蝉。
其实孙兴厉不是非得这么拍,他只是故意恶心钟慎几句罢了,等钟慎拒绝,他再顺理成章地批判:“一点也不敬业,唉,关系户果然不行。”
但他没想到,钟慎竟然一句也没反驳,异常平静地说:“可以跳。”
孙导一瞬间哑火,心想,这小子看着冷冷淡淡情绪稳定,内里好像比自己还癫。
那是北方的深秋,取景城市刮大风,降雨靠人工制造。钟慎脚下的大桥离水面高度接近二十五米,七八层楼那么高。
钟慎在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帮助的情况下,独自爬上大桥围栏,调整姿态,纵身一跃,跌进汹涌的江水里。
风大浪大,他被一个浪头卷出几十米。被救援人员捞起的时候,已经呛水窒息了。唐瑜吓得手脚冰凉脸色煞白,孙兴厉却还追着钟慎拍,一直拍到他被送进医院。
一般人被救后苏醒,表情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可钟慎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两眼一睁,眼里竟然写满了“我怎么没死”,好像很遗憾似的。
自此之后,孙导被折服,再也没为难过他。还在杀青后逢人便夸,说钟慎让他很惊喜,这片子拍得超出预期,特别满意。
后来果然获奖了,可惜导演获奖,钟慎白白被深秋冰冷的江水冻出风湿,只拿了个提名,没能封帝。
而奚微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或许只有钟慎真正淹死了,他才能知道。
后来和钟慎一起看这部电影时,奚微破天荒地对钟慎说了句“喜欢”。不过,原句不是说喜欢钟慎,而是:“你在片里像只水鬼,我很喜欢。”
钟慎总是冰冷的,潮湿的,黑发贴在苍白颈侧,仿佛头顶有下不完的雨。乌云在他的视网膜里生根发芽,永远遮蔽太阳。的确像水鬼。
今晚又下雨了,钟慎从门廊外走到奚微的窗前。
二楼房间窗帘紧闭,看不见一丝亮光,也许本来就没有亮光。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和钟慎冷峻的脸上,冷是极冷,但冻久失去知觉,身体麻木,反而不那么难熬了。
也不知是耐心足,还是他清楚自己应该如此。天不亮,雨不停,他就永远等在那里。
大约凌晨五点,窗外雨还在下,奚微忽然醒了。
睡前床头的阅读灯没关,一直有光照着,他没睡实。手边的书在不知不觉时滑落,不记得刚才看到哪一页。
出于某种直觉,奚微打开主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钟慎背对窗口而立,浑身沐浴在雨中,湿透的西服披肩边角淌水,他背影肩骨挺拔,身姿笔直,却莫名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灯光穿过玻璃大片洒落,照在他没有血色的后颈上,钟慎瞬间被惊动,回头看向楼上。
奚微拉上窗帘,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串数字:“进来。”
可能是在楼下站久了,快僵成一座雕塑,钟慎半天才挪动步伐,在门口拧干衣服里的水,尽量干净地上楼。
奚微有起床气,没睡好脸色更差。钟慎进门的第一时间,被他赶进浴室洗澡,把雨水、冬夜和酒的气味洗净后,才终于来到他床前。
头发仍然湿着,钟慎身披浴袍,低头说:“对不起。”
奚微坐着他站着,道歉不该有这么高的姿态,于是钟慎矮下来,用一个半跪的姿势伏在奚微的膝盖前,沉默,亲昵,乖顺。
即使洗了澡,他身上仍然很凉,碰到奚微滚烫的皮肤,很渴望似的又往前靠了靠。但在奚微看来这种渴望也是精心设计,是讨好的一部分,他一点也不怀疑钟慎会不会好好道歉,当然会,再也没人比钟慎更敬业。
“对不起什么?”奚微面无表情地说,“你讲,我听着。”
“……”
钟慎仰头看他,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微微紧绷,一秒也不卡顿:“我不该不接你电话,不该不留时间陪你,不该去那个酒会。”流畅得像刚才淋雨时他已经思考过无数遍答案。
奚微脸上的冷漠没有缓解,不说话。
答案好像不对。
钟慎喉咙干涩,又说:“让你情绪不好是我的错,我没处理好工作和私事的关系……”这句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大概意识到有歧义:酒会是工作?奚微是私事?还是反过来?
但不能解释,解释就是欲盖弥彰。
不过奚微没多想,奚微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钟慎的私事,他们公得不能再公了。但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的。诚然,不论钟慎怎么说,他都不太想听。有些情绪不能靠道歉抚平,只能靠发泄。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他按住钟慎的后颈,略微俯身,“不找避雨的地方,故意淋湿给谁看?”
钟慎浑身一僵。
奚微手掌用力,迫使他仰头绷紧,“既然这么有头脑,一定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吧?继续说,我想听。”
“……”
奚微居高临下,眼睛投射出无法形容的威胁。不是他有意威胁钟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他在等钟慎的答案。像神话里象征恐惧与诱惑的斯芬克斯,如果钟慎胆敢答错他的谜题,结局唯有一死。
“我……”钟慎低声道,“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困难,我都应该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没做到就是我的错,对不起。”
奚微道:“空话。”
钟慎表情一片空白:“我以后不去了好不好?除你以外,我再也不做没必要的社交——”
“这话说了你自己信吗?黄启征是‘没必要的社交’?你巴不得早点拜进他门下吧?”奚微冷冷地道,“连敬业都不知道怎么演了,跟我硬背台词?——不知道怎么认错就滚,明天找方储结账,想要多少分手费随便开,养你这么多年,我也不差再加几个零。”
“……”
他松手,推了下钟慎,但竟然没推动。
钟慎握住他的脚腕,沿大腿向上,突然把他推到了床上。
奚微视野猛地摇晃,还未看清眼前就黑了。钟慎熟知他房间里灯的开关,轻而易举关闭,卧室一片黑暗。
唇上一重,钟慎吻住他。但更过分的动作没有了,钟慎似乎有点发抖,与其说是强吻他,不如说是控制不了自己,要靠他的吻来维持情绪的稳定。因而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离开,即使冒着被他教训、惩罚的风险,也要先亲完再说。
奚微一天能洗三遍澡,不用香水身上也有沐浴露的香。这种香气似乎也成了能缓解某种瘾症的解药,他的脖子被用力按住,钟慎贴到他的颈动脉上,克制地嗅着,吻着,突然又说一遍“对不起”。
……这回才终于恢复正常水平,表现得有点诚意了。
至少拿出了拍孙兴厉电影的演技,没当上“最佳男主角”是评委的损失,不是钟慎的问题。
奚微在黑暗中冷眼看他。即使知道他在演,也不得不承认,钟慎至今还有在自己面前表演的机会,是因为和季星闻之流相比,各方面都更高一级。
一般明星习惯镜头之后,会不知不觉养成对外展示自我的习惯,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以至于显得廉价。
钟慎的魅力却来源于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爱看不看、爱拍不拍”的对外漠视,好像很不愿意主动吸引谁,宁可被雨淋透,烂进泥里。
“差不多行了。”
极具威胁的斯芬克斯终于松口,勉强算钟慎答对。
而答对之后的奖励,也只是不被扼死而已。
奚微的嘴唇被吮得有点肿,推开亲起来没完的钟慎,他冷酷地说:“在我抛弃你之前,你不能去别家门口讨饭吃,懂吗?”
“那你能不能……”钟慎的嗓音有点哑,“别抛弃我?”
第8章 分界线
“能不能别抛弃我”,和“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一样,都是努力讨好奚微的一环。奚微不回答,钟慎也不会真的期望他点头。他们之间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聊天不如行动。
冬夜的凌晨五点,不适合起床也不想再睡,是亲热的最佳时机。钟慎把浴袍扔到地上,熟练地摸黑打开抽屉,拿出需要用的物品。但还没做什么,奚微忽然按住他肩膀借力一翻,强迫他调换了位置。
奚微在这种事上向来随心所欲,从来没有羞涩的时候,但也不会表现得特别开放。好像不论他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不值得用羞涩来遮掩,也不值得用开放来炫耀。
钟慎恰恰相反,不论有过多丰富经验,都难以开口调情,一点带颜色的台词都不讲,嘴巴闭得比平时还严。
但不说话也不代表没交流,每当这时他的眼神就特别有内容,是想要还是难忍,或者刚亲完奚微又忍不住要亲却觉得太黏人是缺点不得不努力忍耐时的煎熬,都鲜活地呈现在眼里,再于无形之中凝成汗水,挥洒到奚微滚热的皮肤上。
能维持长期关系,对方有魅力很重要。
钟慎话少,奚微却不吝于夸他。但夸奖也是居高临下的腔调,就像有时奚微难得陪小黑小白玩一会儿,丢出飞盘,它们迅速地叼回来,奚微便宠溺地摸摸狗头,夸它们乖。
正因如此,钟慎在床上其实不太乖。奚微能感觉到,他不爱听夸奖,他更喜欢在奚微底线的边缘试探,有时在线内,有时不声不响越线,见奚微皱眉,再不动声色地退回线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种事并不那么好控制,上头也是常有的。最过火的一次发生在某年七夕。那天他和奚微喝了点酒,奚微八分醉,钟慎醉没醉看不出来。他们在书房的沙发里——原本是来书房拿书,奚微醉得字都不识得,仰头盯着排列得密密麻麻的书架,专心寻找,一言不发。找了几分钟后,可能奚微自己都忘了刚才想找什么书,就站在那儿发呆,不走也不求助,表情活像在自家的书房里迷路了。
就在奚微坚持不懈地思考自己究竟想找什么时,突然被钟慎从背后搂住,然后他稀里糊涂地被按在了书柜门上。
从书柜到沙发。奚微醉得厉害,罕见地丧失控制力,没对钟慎不规矩的行为表示拒绝。不拒绝就等于接受,钟慎可能也喝得神志不清,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奚微才堪堪醒酒,脸一沉要发火。但钟慎有时也挺会装傻,不解释不道歉,把锅推给酒精,再配合装睡,睡醒一觉“后知后觉”地认错,说自己好像干了不该干的事,实在对不起。
“……”至今奚微也不确定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但奚微主观认为是装的。今晚旧戏重演,钟慎又想试探他的底线。
用奚微在上的姿势,钟慎身处其下,腰腹紧绷,每一下颤动都仿佛在对奚微进行无声的请求,希望他点头,容许自己留在里面。
平时奚微不会答应,可今晚吵过一架,气氛竟然莫名地升温了。钟慎的乖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有诚意,对他的渴求也不似作假,像一个脑袋里除伴侣什么都装不下的纯正恋爱痴,不要尊严不要人格,只要他的宠爱。
奚微不吝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宠爱,俯身扣住钟慎的下颌,用让他疼的力度,给了他一个赏赐般的吻。然后容下他的所有诚意和痴,微微蹙着眉,像一株美丽植物,静默无声地接受雨水灌溉,直到雨停。
再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窗帘半开,漏进一线光。
奚微无意识地一翻身,撞到了钟慎肩上。
“……”从神态判断,钟慎早就醒了,由于一条手臂被他枕着不方便挪走,才坚持当枕头,让他睡到现在。
“饿吗?想吃点什么?”钟慎问。
奚微拿起手机看了一眼,11点26分,最近他起床最晚的一天:“你自己吃吧,我要出门。”
“去哪儿?”
“回家过元旦。”
奚运成是一个传统老人,奚家规矩很多,比如家人一定要住在一起,就算身在外地,逢年过节也一定要团聚。但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奚微不守规矩。他甚至是目前为止,奚家三代人中唯一搬出来独居的。
有他开先河,他姑妈家的弟弟奚岚也想搬,但被父母摁住,没勇气挑衅祖父的权威,一直很怨念。
奚微下床洗漱,然后去隔壁衣帽间挑衣服。他走到哪里钟慎就跟到哪里,乖顺的劲头从昨晚到现在竟然还没消。
外面雨早就停了,往楼下一望,花园里潮湿的土壤被小黑和小白刨出好几个坑,遛狗的管家正牵着绳子被狗遛。奚微见状笑了一下,转头发现钟慎在看自己,他了然道:“昨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你不用紧张。”
钟慎含糊地应了声,也给自己找衣服穿。
钟慎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衣柜,为的是万一出意外,不至于没衣服换洗。他和奚微的尺码不一样。
——有衣柜,有洗漱用具,了解房间陈设,记得门锁密码,有钥匙,有单独车库,是宠物的第二主人。
除了不会每天留宿之外,钟慎和奚微的关系已经和同居无异。
其实奚微不是没想过,可以跟钟慎维持一辈子。这种设想与钟慎本人无关,只基于奚微的自我规划:将来怎么过。
他的生活里有管家,司机,秘书,厨师,每位都不可或缺。他不会动辄考虑“我什么时候炒掉他们”,生活的舒适来源于稳定,能不变则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