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奚微对自己金主身份的认知还不够强烈,毕竟没有当金主的经验,行为方式参照谈恋爱,心态也很像男友。他甚至很有绅士风度地买了花,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是一束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但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钟慎毁了。钟慎没看见他的花,笑得虚假,比哭还难看,在他主动吻过来时,竟然躲避了一下。
奚微当场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钟慎实在好笑,竟然被他一句话吓出了眼泪。奚微愣了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恐怖。因为身份特殊,平时的确有不少人怕他,但那些畏惧的眼光背后是谄媚和迷恋的底色,总之,都是想靠近他,没有想退后的。
钟慎结结巴巴地说了声“对不起”,为弥补刚才下意识拒绝的反应,主动抱住他,吻到他唇上。
奚微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兴致缺缺地看着钟慎笨拙地在自己身上忙碌,一眼把对方看穿:想上位又没那个本事,这演技也想红?
最终也没做成,因为钟慎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事先连功课都不学。奚微冷漠地送客,转头把那束玫瑰丢进了垃圾桶。
但那一夜还是有收获的。钟慎从此学会了怎么讨好金主,奚微也学会了怎么当金主。后来七年,他再也没为钟慎买过花。
今天旧事重提,钟慎脸上的尴尬不比当年少,但他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就学会用沉默应对一切,更懂得如何挑起奚微的兴致,从奚微的下颌吻到脖颈,一寸寸缠绵抚过,从浴室再回卧室,开始第三遍。
后半夜,他们终于一起睡下。
可能是因为今天提及太多往事,奚微罕见地梦到了钟慎。梦里人和枕边人是同一个,但有着不同的眼神和口吻,一个青涩稚嫩,一个寡言冰冷。时光无声无息,他没留意,钟慎是从哪天开始变成这样的。
奚微在梦里蹙眉,睡得不舒服。
一觉醒来时,已经第二天早上九点。他醒来的时间对国内时区的人正常,但他自己时差没调好,体内生物钟感知混乱,睁眼的瞬间有点茫然,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右手边空荡荡,钟慎已经起床了。房门开着,边牧和阿拉斯加趴在床尾,一个瞪着圆眼睛吐舌头哈气,一个试图跳上床,嗷呜地叫着。
奚微拒绝:“不许上来。”他披睡衣下床,两只狗在后头跟着,陪他洗漱换衣服下楼,黏得像牛皮糖。
这两只狗有名字,边牧叫小黑,阿拉斯加叫小白。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奚微取的。这是钟慎的杰作。
两年前奚微把小狗抱回家时,钟慎恰好在,取名自然就参考了后者的意见。当钟慎提出“小黑”和“小白”时,奚微扫了他好几眼,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两个都不擅长讲笑话的男人相对沉默了几秒,一个比一个严肃,最后奚微说:“行吧。”
“……”
汉语博大精深,“行吧”到底是行,还是不行,钟慎也没明白。
直到有一天,他亲耳听见奚微呼唤小狗的名字,是生气的腔调:“小白,从我身上滚下去。”
那时阿拉斯加还是一只小奶狗,像一个圆滚滚的短腿毛球,被奚微嫌弃推开,却坚持不懈地滚回他腿上,非要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不可。
钟慎怜悯地抱走它,不管狗能不能听懂人话,自顾自地教:“他刚才已经抱你五分钟了。你要懂得见好就收,他才会喜欢你。”
小狗“呜呜”两声,好像真听懂了似的。
奚微下楼时,早餐已经准备好。
钟慎正在窗前接电话,似乎是唐瑜找他聊热搜的后续。奚微听见几句,顺口问:“你今天没工作吗?”
“刚杀青,想歇几天。”钟慎挂了电话,和奚微一起坐下吃饭。手机刚放到桌上,突然又响了。奚微瞥见来电显示,是“小念”。
——钟念,钟慎的妹妹。
奚微见过她几次,今年十四岁,在读初中。
看见妹妹的名字,钟慎表情一顿,按了挂断。几分钟前管家牵着小黑和小白出门遛弯,别墅一楼开放式的一整层只有他和奚微两人,空荡荡的。振动声一停,气氛微妙地一静,奚微瞥他一眼,莫名道:“怎么不接?”
“先吃饭,我等下给她回拨。”钟慎神色如常,“你今天去上班吗?好像有点晚了。”
没想到奚微说:“不去,我也想歇几天。”
“……”
奚微自然是想歇就歇,没人管他打不打卡。但他不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钟慎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集团里手握实权了。而且奚微的权力不全靠身份得来,他手下有自己的派系,一部分高管由他亲手提拔,优先服从于他,他父母的命令次之。
为此有人调侃,奚太子谋权篡位指日可待。但现实没那么狗血,奚微因为能力卓越,早早进入管理层,在家里话语权异常的高,父母都纵容他,有些大事甚至依靠他下决定,否则他出柜的冲突也不会那么迅速地揭过。
那么奚微不想上班,就很耐人寻味了。钟慎觉得,八成和他家里安排的未婚妻有关。
……是联姻吗?还是另有隐情?
钟慎没问,奚微也没有主动解释的打算。两人安静地吃早餐,但没几分钟,钟慎的手机突然又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还是“小念”。
奚微头也不抬,凉凉地说:“你接吧,不方便我听就去外面接。”
“……”显然被他猜中了,钟慎再按挂断就显得刻意,只好拿起手机,出门去接电话。
奚微略感不悦,隐隐有被冒犯的感觉。他不认为钟慎和十四岁的黄毛丫头妹妹之间能有什么秘密谈话不方便自己听,只能归结到他们的关系不可见人上。
奚微对钟慎的家庭情况还算是了解。钟慎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高中老师,观念都比较传统,据说当初钟慎要报考戏剧学院,父母都不同意,钟慎靠自己满脑子的电影梦想软磨硬泡才说服他们。
后来……
他们见过奚微,但不熟。
想到这儿,奚微心里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疑问,钟慎是怎么跟父母介绍自己的?朋友?上司?瞒得住吗?
这样一想,他突然觉得,在这种传统家庭里长大的钟慎当年竟然能那么干脆地同意被他包养,为了电影梦想,实在是够努力。
难怪在他面前那么敬业呢。
就连今早这顿饭——奚微舀了一口粥,尝出不是厨房常做的味道——是钟慎做的早餐。
第4章 仙人掌
钟慎的电话没打太久,几分钟就挂断,回来继续吃饭了。更加印证他和钟念其实没什么大事要谈,只是在躲奚微而已。
早餐是海鲜粥,烧麦,蒸凤爪,广式做法。钟慎曾经拍过一部与美食有关的电影,专门学做广府菜,厨艺还不错。但对于自幼吃名厨长大的奚微来说,并不值得夸赞,充其量只是不难吃,胜在心意。
凭这份心意,奚微没计较电话的事。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他进了书房。
即使不去公司,奚微也有工作要处理,“歇几天”只是随便一说,他生活中能真正放松享受的假期不比全年赶通告的钟慎多多少。
两个忙人,约会次数稀少到每一次都值得在日历上标记。上次钟慎来的时候,窗台上那盆圣诞仙人掌还未盛开,今天却已开得一片灿烂。
钟慎无事可做,给它浇了点水。据说这种植物能活二三十年,说不定等钟慎和奚微分道扬镳了,它仍然在窗前盛放。
其实很久以前,奚微考虑过要不要和钟慎同居。
两个人在一起不论爱不爱,总有某些时刻荷尔蒙上头,特别喜欢对方。奚微也曾觉得钟慎可爱过,尤其是在清晨将醒未醒,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贴的时候。他伸手推,钟慎没有知觉,闭着眼睛亲他。
奚微任对方亲了一会儿,把人推醒,心血来潮:“你要不要搬过来?”
钟慎一愣,是真醒了。
可不等他反应,下一秒奚微却说:“算了,家里多一个人我不习惯。”
“……”
奚微一个人考虑,一个人否决,前后不过几秒钟,短暂得让人猜不透那几秒钟里他的脑海里究竟掠过了什么。
但理由是真的,他不习惯跟人同居。
这也是奚微至今二十九岁,仍不打算结婚的原因。
奚微是个奇特的人,他是独身主义,但不反婚,不厌育,也不像其他富家公子那样打着自由的旗号胡来。但这不等于他传统,“传统”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同样,“新潮”也没价值,他都不在乎。
不论哪一种观念潮流,新的还是旧的,信奉之人本质都是在从众,是受时代和他人裹挟,沦为集体意志的奴隶。而奚微厌恶一切影响他个人意志的因素,他是极端的自我中心,自我到他的世界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因为自我,推己及人,他也尊重别人的自我。是好是坏,自有法律评判,是开明是迂腐,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套近乎冷漠的处世逻辑,是他薄情的根源所在。
他没有不幸童年,也并未受过情伤,更没患过心理疾病,他只是天性如此,难以更改。
钟慎比大部分人了解他,知道在奚微做事的时候,要想不惹他厌烦,正确方式是别找存在感。连献殷勤也不要。
说到底,钟慎只是奚微生活里的一个组件。
如同窗台上那盆默默盛开不受关注的花,如同两只被严格训练不敢撒娇的狗,如同一时兴起买下又没时间开的车,都是组成奚微规律人生的一部分。重要的不是组件本身,而是规律不破。
奚微出书房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但他似乎有约,不在家里吃。
钟慎一整个上午都窝在沙发上,看他昨天扔下的那本书。是德语原版的叔本华哲学名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钟慎不懂德语,他看的是奚微用中文标注的笔记。
以前他们谈论过叔本华,知道奚微在看,钟慎投其所好,专门抽时间研读了一个月。但钟慎只来得及讲一句开场白:“你喜欢叔本华的理论吗?”话题还没深入展开,就被奚微一句“不喜欢”堵死,钟慎无言以对。
奚微简直太难讨好,精神世界更难触摸,让人连靠近他都需要勇气。
见人从书房出来,钟慎放下书。
奚微解开衣扣,边脱衬衫边走向衣帽间,终于想起他似的回头说了句:“我有事出门,晚上不一定回来。”言下之意:钟慎想留就留,不想留可以走了。
一次阔别多时后迎来的短暂相聚就此结束,他们聊过的话从昨天见面到现在全加一块好像也没几句。
衣帽间在二楼,奚微再下楼时已经换了模样。穿搭不算正式,说明要去的场合不那么严肃,他手心里还攥着一个东西,径直走到沙发前,突然说:“给你的。”
钟慎意外:“这是……”
“前几天在北美过圣诞,陪朋友逛首饰店时顺手买的。”奚微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仙人掌形状的钻石吊坠,设计精巧,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算什么?伴手礼?
奚微送东西向来随心所欲,很可能是他自己当时喜欢,买完又不喜欢了,才丢给钟慎。
但钟慎刚才看不进书,心里一直在想那株圣诞仙人掌到底什么时候死——死那么晚还不如早点死,手里就突然被塞了一株相似的“仙人掌”,有纪念品性质、永远不会死的。
巧得惊人,仿佛奚微和他心有灵犀。
“……谢谢。”钟慎像是被某种不宜言说的强烈情绪攫住了,迟缓地站起身,表情复杂得难形容。他凭借本能做出最恰当反应,搂住奚微的腰,想亲他。
奚微却拒绝,抬手一推:“很便宜,用不着表演你的敬业,歇着吧。”
“……”钟慎顿了顿问,“明天回来吗?”
“也不一定,大概率不回。”奚微走到门口,“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等我。”
说完,奚微没提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末一天冷似一天,气象预报里海京市的未来气温几乎呈直线下降,明天还有一场雨夹雪。
大约下午一点钟,唐瑜裹着保暖的呢子大衣,在店里做美甲。
自从热搜的公关工作由方秘书接手,她就放松心情,不再管娱通天又发什么疯。
事实上,娱通天也没有再发表任何言论。他的老底突然被人揭开,曾经收过几笔钱,受谁指使爆黑料,统统公之于众。他从整顿娱乐圈风气的正义使者突然变成恶意造谣的无良营销号,遭网友——主要是钟慎粉丝——口诛笔伐,一夜倒台。
属于他的“2023年最后一天”尚未到来就已结束,有一部分网友从阴谋论的角度误打误撞猜到钟慎后台过硬,俨然是新一代“不可说”,娱通天踢到铁板了。但没有证据的黑料不能算黑料,经纪公司解决主要问题,剩下的战场交给粉丝打扫即可。
舆论是一阵风,有心之人怎么操控它便怎么吹。
热搜结束后,唐瑜起初神清气爽,可回过味儿来一想,又莫名有点心慌。
她盯着自己的指甲,没把心慌排解出去,手机就突然响了,是钟慎的来电。
唐瑜避开人,去角落里接。
“几点拍广告?”钟慎说,“我准备好了,来明湖接我。”
唐瑜:“……”
“你不是说要歇几天吗?”唐瑜习惯性抓头发,刚贴的甲片没干,挂住发丝疼得她嘶了一声,“我顶着被人骂耍大牌的风险帮你延期,现在你又跟我说能拍了?你过不过分啊?”
钟慎一腔油盐不进,只问她:“拍不拍?”
唐瑜明白了:“奚总把你赶出门了?”
“没有。”
“那就是他自己走了,不带你。”唐瑜了然,情绪很不稳定地叹口气,“我现在突然有点理解你了,白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他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我俩只是他手底下的小蚂蚱,靠人脸色吃饭,以后可怎么办啊?”
钟慎没接,唐瑜自顾自问:“他未婚妻怎么回事,你打听清楚了吗?”
“不知道。”钟慎在经纪人面前态度总是不积极。
唐瑜知道他烦自己,每次只会散播焦虑不会解决,她自己也烦,可这件事没法解决,她能怎么办?
“算了,我也不想总啰嗦些有的没的,严肃说几句,”唐瑜长长的指甲按在太阳穴上,低声说,“先声明,你别怪我唱衰啊,不爱听就把我当个屁放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事情都解决了,但我比昨天还慌。你有没有觉得,气氛很沉重?”
“有吗?”
“有啊!”唐瑜说,“我预感不妙,总觉得——怎么说呢,奚微这条路,我们可能要走到头了。”
“……”
钟慎沉默了一下,唐瑜说:“别管他自己怎么想,他那种家庭,最后肯定会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结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我们与其寄希望于祈祷事情别发生,不如提前找后路。你觉得呢?”
——找后路。
唐女士一向恨不能亲自当奚微的狗腿子,大腿抱到老,从没说过这么丧气又清醒的话。
“哎,我以前总幻想,奚微什么时候能爱上你呢?那种不能没有你、为你背叛全家族、轰轰烈烈放弃一切带你私奔的爱——”
唐瑜的口吻活像一个靠脑补嗑假糖的CP粉,只不过CP粉脑补是为了甜,她却是为了钱。
钟慎可能是被她的异想天开震撼了,手机里一片静默。
唐瑜话锋一转说:“可是都七年了,七年啊——就算他是块石头,也该被雨水磨穿了。可现实呢?他一点也不爱你。找后路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你要么跟他谈谈分手费,提点条件,要么就想别的办法。总之你琢磨一下,早做打算早脱——”
“身”字还没说完,通话突然结束,钟慎竟然挂了。
唐瑜愣了下,心道,什么情况?钟慎一般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主动挂人电话。
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不会吧……
帮他规划未来是经纪人的职责。昨天唐瑜叫他主动讨好奚微,他不愿意。今天叫他找后路脱身,他也不愿意。既不向左也不向右,他想往哪儿走?
作者有话说:
PS圣诞仙人掌蟹爪兰,和我们常见的仙人掌长得不太一样,但它们都是仙人掌科的,姑且就这么写吧()
第5章 电话
钟慎生气可谓极其稀罕。平时漠然应对一切,情绪不外露的他,竟然一下午没接经纪人的电话,微信也拉黑了。
唐瑜被迫反思自己究竟哪句话踩了他的雷,思来想去,可能不是单独某句话的错,而是因为话太多了。
至此,即使唐瑜再不会看人脸色,也知道自己该闭嘴了。
深夜睡不着,她甚至有点“emo”,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什么本事,抛开奚微的影响,她对钟慎还有多少帮助?难怪某些同行表面笑眯眯叫她姐,背地里却嘲讽她狗仗人势。
钟慎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但从未想过炒了她。
话说回来,当年钟慎出道,为什么选她当经纪人,也是个谜。
那是2016年的夏天。唐瑜先于奚微认识钟慎,在一家不靠谱小公司担任实习星探的她到处拉人出道,忙活两个月未果,眼看要失业时,正好遇到钟慎。
唐瑜的脑子不算特别好,眼光却还可以。她一眼认定钟慎是潜力股,签回公司必定能升职加薪,于是施展画饼大法,夸口能把钟慎捧成大明星,忽悠钟慎签合同。但钟慎看着单纯,人却不傻,礼貌地拒绝了她。
故事本该到此结束,但没过多久,奚微出现了。
至于“奚微出现”和“钟慎选她当经纪人”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唐瑜一直以来似懂非懂。她只记得,某天晚上,因为即将失业而濒临崩溃的她在海戏校门口乱逛,祈祷天降良机,有脑子不好的学生能签了她手里那份看起来像诈骗的经纪合约。
逛到天黑,也没人搭理她。突然,一辆劳斯莱斯开了过来,车门打开,走下一位像电影角色的黑西装司机,此人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请后座的人下车。
唐瑜没见过这场面,以为后座会走出一个气派的大人物,但没想到,下车的是钟慎,穿着普通卫衣,廉价牛仔裤,白球鞋,面色抑郁,眼睛有点红。
当时钟慎刚上过热搜,唐瑜识趣,知道他有更好的机会,不可能再签自己了。没想到,钟慎跟司机道别后转头看见她,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钟慎说:“你想不想当我的经纪人?”
唐瑜:“啊?”
钟慎自顾自说:“他那边的人我有点憷,不如就你吧,知根知底。”
唐瑜:“……”
彼时唐瑜还不认识奚微,不知道“他”是指谁。后来得知,竟然是奚运成的亲孙,华运集团继承人,唐瑜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然后唐瑜借钟慎的光,炒了自家公司老板,到奚微手下上班。
准确地说,是奚微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一家公司上班。
——华运集团版图庞大,几乎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文娱产业只是奚家资产中不算重要的一部分,奚微平时都不太过问,但在业内也已经是头部了。钟慎的经纪约就挂在由华运控股的星绘娱乐旗下。
奚微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用唐瑜身边某位小姐妹的话形容:有些人像童话里的王子,令人心怀憧憬,幻想与他产生交集。而奚微比王子还遥远,你看一眼就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跟你有什么关系,想都不要想。
唐瑜躺在床上,突然猛一激灵。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钟慎那么生气,不会是因为她反复强调奚微不会爱上他吧?否则她说的其他话,也没什么不合适啊。
回想钟慎过去的种种表现——
“……”
唐瑜瞪大眼睛,陷入了难以确定的疑惑和呆滞里。
12月30号,早上,钟慎终于把经纪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他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唐瑜也没敢管他要解释,两人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按照原计划恢复工作,赶通告。
广告拍完,有个杂志专访,然后是电视台跨年晚会的录制。
每年到这时候,钟慎是各家电视台争相邀请的热门嘉宾,但他一般不会接受直播晚会的邀请,只接录播。因为多数时候他要陪奚微跨年,没时间登台。况且他是演员,不擅长歌舞,参加也只是凑无聊的热闹罢了。
今年照旧,钟慎在预录的晚会里唱了一首歌,结束后乘保姆车回家。
唐瑜跟他的气氛还没从拉黑的尴尬里恢复,有点僵硬地没话找话说:“季星闻为了蹭你的热度,今天也穿白衣服,不用看我也知道,晚会一播,各大平台又要讨论你俩谁穿白色更好看了,啧。”
捆绑炒作是娱乐圈百试不爽的良方,季星闻便深谙此道。他是当今除钟慎之外,数一数二的流量男星,靠古偶发家,前阵子塌房的隐婚小花今年爆火的那部电视剧,男主就是他演的。
按理说,钟慎只拍班底强大的正剧和大导电影,跟他戏路不同,不算竞争对手,但架不住季星闻爱蹭,而且蹭得很聪明,动辄发表一番“钟慎前辈是我偶像”之类的言论,引路人好感,其实他只比钟慎晚出道一年,真实年龄甚至比钟慎还大几个月,怎么算都不是后辈,真不知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钟慎向来不理会,唐瑜却很讨厌这男的,提起便骂:“演技不提升,脸皮倒是越来越厚。听说他想转型,苦于接不到在女主剧里当挂件之外的好资源,着急上火,到处拜山头呢。”
钟慎面无表情道:“人各有路,我也没比他强多少,运气好点罢了。”
“……”
他不知是宽容还是自我讥讽,唐瑜闻言哽住,不会接话了。车里一阵沉默,过了片刻,钟慎突然说:“跨年夜我有安排,如果有通告帮我推掉。”
唐瑜连忙说:“奚总找你吗?放心没安排,我明白的。”
钟慎却没正面回应,找他的似乎不是奚微。他低着头看消息,车窗外急速掠过的霓虹不断照亮他的侧脸,明明暗暗,光影交叠,犹如一段隐晦的电影镜头,无声之中有所预示。
唐瑜欲言又止,没敢再问。
2023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奚微在海京市地标建筑——京心塔的顶楼打麻将。
不是他攒的局,但他在哪儿都是焦点,好几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摸牌的手上,然后沿手背向上,掠过袖口,跃上手臂,小心地看一眼他的脸色,暗中揣摩他情绪如何,适不适合找话题搭讪。
奚微不喜欢吵闹的场子,今晚人不多,七个,四个坐着打牌,三个站着当观众。攒局的人叫贺熠,勉强算奚微的发小,不过关系没表面那么好,同一阶层的普通熟人罢了。
贺熠今晚带了个明星来,说是想给奚微引荐一下。是个男星,叫季星闻,不知怎么搭上贺熠这条线的,可惜贺公子是直男,否则也用不着送到奚微面前来。
房间里灯照辉煌,气氛正好。几轮下来奚微手气不错,心情自然也愉悦。——他来之前不知道有季星闻这加塞的节目,不过见了也没当回事。
他不给眼色,对方也不敢有反应,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偶尔在贺熠的怂恿下帮忙摸张牌。这时手一伸,又摸一张,翻开来看,刚好是奚微要和的牌:七万。
奚微低声一笑,把牌推了:“怎么一直是我在赢?不玩了。”
“他们胆子小,不敢赢你呗。”贺熠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单纯的菜。”
大家配合地笑起来,季星闻的手指微微发着抖,给奚微点烟。贺熠道:“他不抽,平时酒也喝得少,没这爱好。”
奚微这才看了对方一眼。能做演员的长相自然不差,但要跟钟慎比,也谈不上多好。
“我们奚哥哥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入不了他法眼。”贺熠是人精,看似贬低季星闻,实则帮他铺垫,“我昨天就说,你来也白来,脑子里没点东西,人家跟你聊天,话不投机半句多。你知道他平时喜欢干什么吗?研究哲学。哎哟我连那些书名都看不懂,你上过几年学,能懂吗?”
季星闻腼腆地低头:“不太懂,但看过一点。”
贺熠道:“说来听听,你看过什么?”
奚微心里好笑,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演相声似的。
结果没想到,还真是演相声,马上季星闻就像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著名哲学家的名字,什么柏拉图,黑格尔,康德,尼采,伏尔泰,还提了句老庄,说他也喜欢道家思想。
奚微不说话,只看着他。季星闻瞥见他表情,冷汗要下来了,下一句台词顿时卡壳,十分草包地说:“我、我还看过——”
“得了,你啥也别看了。”贺熠叹气,“不中用的东西。”
他一点不给季星闻面子,奚微反倒要打句圆场:“术业有专攻,演员懂演戏就行了。”
贺熠道:“他演技也不怎么样,比不上你身边那位,叫什么来着?钟慎。”
奚微面无表情。
贺熠道:“今天他怎么没陪你呢?晚上多无聊,把他喊来一起热闹下呗,刚好我们七个人,加他能凑两桌,怎么样?”
奚微一般不带钟慎出来,虽然他们是包养关系,但总归是私下的事,带到这种场合有点不伦不类,让钟慎接受旁人审视,显得特别低人一等。就像这个季星闻,尴尬。
但往年都是钟慎陪他跨年,钟慎一般会空出时间等他消息,今年叫来打牌也未尝不可。
奚微拿起手机打电话,旁边几人都看着。
不料,他拨了两遍,铃音响过几十声——钟慎竟然没接。
在奚微这没有事不过三,打两遍钟慎没接,他就不打了。
牌桌上一时寂静,没想到奚微的电话也有人敢不接。被包养的情人不该随传随到么?即使在工作,在开车,在洗澡,在充电,也不能偏偏这么巧,当众撂金主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