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麒先是惊疑,而后生出恍然大悟的哭笑不得:“我原以为你只捡了一根,你竟捡了好几根!?”
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
苏折看向薛历,拱手作揖,要多恳切有多恳切地求情:“还请居士念在小冯的一片拳拳之心,莫要责怪他私藏羽毛的事儿。”
冯灵犀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把干瘪了的羽毛递上去,薛历接过,细细查验的时候,他身后漂浮的几只硕大眼睛也跟着再睁大了一点儿缝隙,露出了里面狰狞可怖的血丝,那血丝隐有蠕动蔓延之象,像个活体的显微镜似的,解读着这根羽毛的构成。
众人眼看他没了动静,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没想到薛历忽的话锋一转,冷声道:“这根羽毛上确实残留有金乌的气息,可这应当是苏折用于抵抗天魔用的灵羽,其中蕴含的灵力已然耗损 ……”
他随手一抛,把冯灵犀和徐云麒二人无比看重的金乌羽,就像抛掉一片儿废纸似的随意掷在地上。
“我方才察觉到那股残留在你们身上的气息,似乎比这羽毛上的要深厚一些……?”
梅洛洛的笑容微微一淡,道:“也许那苏折,曾经暗中接触过我与冯灵犀?”
叶清敏迫不及待地应和:“不错,我曾被一位灰衣的修士诱到了那观星台上,苏折很有可能也行了此举,暗中在小林小冯身上留下了金乌气息!”
他此刻倒是真心相护,连带着几位被林宿救过的承笔郎也跟着起身应和,生怕这三人受了莫大的冤枉。
可几人的话语尚未完全展开,那薛历在审视三人之间,背后漂浮的七颗诡异眼珠子,顷刻间睁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神眼就要完全睁开了!
梅洛洛面色一白,叶清敏忍不住要迈步上前,徐云麒冷眉一震,正要挥袖展笔,施展乾坤,却被李墨花一把攥住了袖袍,打断了施法!
苏折眉头一紧,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若是这诡异的眼珠子真有损伤魂魄的举动,他无论如何也要现出妖身,推开身边无辜受累的冯梅二人!
就在这无可言说又漫长无比的三分之一秒内,那眼珠子已然睁大了三成,蠕动的血丝在白色的球体如虫线一般蔓延,似下个瞬间就【窥视】三人!
殿中忽的一黑!
彻目的日光、长燃的烛光、滴滴海珠酝酿的微光,银色蛟龙扭动身躯时闪烁的鳞光,所有大大小小、珍珠翡翠矿物鳞闪之光似在瞬间被吞没到了一点。
然后自这万籁俱寂、万光俱灭的一点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直视、似星空似梦幻、如银河如月华的一点温和光芒。
一种偏向于蓝紫色,仿佛是银河照射人世的无数重光芒,通过星辰与月色折射,搁浅在了天际,最终于此刻迸发。
那诡异的眼球被这蓝紫色的光芒一照,忽然就闭上了眼!
而蓝紫色光芒消失后,日光烛光同时照耀进来,众人的视线恢复了正常,却发现门口出现的不是任何一位修士。
而是紫晏。
那个消失已久,据说还在与妖星的污染作斗争的紫晏!
他端然坐于残损的星体之上,原本华贵柔软的蓝紫色袖袍已然呈现出陨石坑洞般的残破洞口,手上依旧捧着三颗悬浮而柔软的星体,其中似乎蕴含着比之前更为诡异和幽深的天体之力。
就是这星体的光芒,逼得薛历的神眼闭上了眼!
薛历一伸手,安抚了几只完全闭上的眼睛,似乎是嫌这星光太刺眼,伤了他宝贝的神眼,面色便极为不善:“阁下便是星仙紫晏?何必阻我验看门下弟子?”
“你要验别人自与我无关,只是轮到几人,我却要说几句。”
“你保他们?几个一阶的承笔郎能和你这位星仙彻上什么关系?”
紫晏抬眉不屑:“因为,我送了一颗星星给这三人中的一人。”
薛历疑道:“星仙的命星……你说的这命星与金乌又有什么关系?”
紫晏似乎是十分不耐烦与他解释,只道:“我曾经用这一颗星星与苏折战过,上面残留了大量金乌的气息,不然怎会让你误会?”
苏折眉心一动,而薛历半惊半疑,李墨花更是困惑道:“果真如此?你什么时候与他打过?怎的我们没有察觉到半点气息?”
紫晏更加不耐地皱眉:“自然是在梦中与他交手,你们几个梦外的地仙又怎能看得见?”
苏折转念一想,自己在梦里似乎确实摸了摸这颗星星?
这居然还能圆的回来?
结果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徐云麒率先咳嗽了一声,苏折便硬着头皮把命星召唤出来,依依不舍地交给众人查看,查看的结果——果然叫那李墨花闭上了,让薛历再无第二句话可说,让徐云麒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误会解除,终于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热火朝天到几乎要窒热的殿内,方才恢复了往昔的平和繁荣。
而当紫晏走近的时候,苏折先是欢喜而感激,然后赫然愣住。
对方的左眼球里,有一丝属于妖星的猩红光芒。
他英俊如雕塑般的脸庞上,赫然多了几分石块儿般的裂痕,像巨大的伤疤一般从左眼一路切到了侧脸,硬生生地打破了原有的俊毅清隽,多了几分非人的诡异。
苏折愕然的看着这个景象,却发现殿内根本无人注意到紫晏眼中的异常,内心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悲伤。
那“剧红妖星”的气息……
已经和紫晏融为一体了!?
这个异常而诡异的现象似乎只有苏折一人察觉到。
毕竟薛历的神眼被迫闭上,无法窥视,而李墨花和徐云麒不知为何,都无法感窥到紫晏身上的异常。
所以当苏折震惊失言地看向紫晏时,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从他现身到如今,他句句都在维护林宿三人。
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林宿三人。
一个眼神施舍都没有。
这让苏折更加肯定——对方身上必定是出了极大的异常。
就连方才紫晏出手施展的那一道紫蓝色光芒,更是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与奇怪。
所以在紫晏即将退场,挥一挥袍袖,坐上那残损的星体时,他甚至已不想去管别人的异常目光,而是直接奔步上前,想要扯住紫晏的袖子,与他言说一二!
“紫晏仙君……你到底……”
话还未说完,紫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苏折便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全身上下都似被看得汗毛绽起,一股子幽寒气息直接从脊背蹿上了脑门,所有不祥的念头全都升起来了。
只因为这是毫无感情、甚至没有半点人性气息的一眼!
就好像是一个来自于深渊幽府的厉鬼,披上了人皮来看的这一眼。
而看完苏折的反应之后,紫晏立刻低垂下眼,避开了直视。
“你不该再这样靠近我了。”
他只低低念了这一句,嗓音沉哑而无任何波澜起伏。
然后甩开了苏折的手,瞬间与他座下的残损星体一块儿飞出了门外,只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蓝紫色的弧光,不过几个起落间就已没了踪影。
只留下苏折一人空空荡荡、孤独地遥望着那天空。
当初在梦境里,他明明应该是救了紫晏的,明明应该清除了妖星气息的。
为什么对方身上还残留了妖星的污染?
为什么徐云麒和李墨花都没有察觉出来?
接下来的半日,晋升典仪在徐云麒的欢天喜地、冯灵犀的劫后余生、梅洛洛的处之泰然,以及苏折的忐忑不安中还是展开了。
他们被授予了掌教人的仙阶,得了一卷纸质细腻、映有无数金箔符文,传说可以画出神将、仙兽、甚至是法宝原型的“流云弥浪纸”,又得了几方上好的宝墨与画材,在无数人的称颂与祝福中结束了白日的典仪。
可到了晚上,在寝舍床上,苏折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睡不着,找行幽。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立刻强行闭上眼睛,在梦境之中却没有看到等候的行幽。
甚至摸遍了整个房间,连漫画书柜底下和床底下都找过了,就是没有他的踪影。
苏折失望之余,更加惊醒,便从梦中脱离,在床上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以“隐环”向千万里之外的盗天宗传递了他的心声。
“行幽,在么?”
呼唤了几声后,终于听到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熟悉声音。
“怎么了?今日不是你的晋升典仪么?本尊白日有事要忙,正巧错过,典仪上可是有人找了你的麻烦?”
苏折沉默了片刻,却在心中默默加强了语气。
“确实有人找我的麻烦,但紫晏出现帮忙解围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小子……这么快就好了?”
苏折沉眸道:“可他的样子很不对劲,极不寻常……”
“那又怎么样?”
苏折眉心一震道:“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仙与天魔本为同源,若他在最后一刻不能秉持道心,完全祛除妖星气息,残留些天魔气息在身上,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残留?”
行幽的笑容越发幸灾乐祸:“就好像一些人族中的修魔者,自不量力,想以自身供养天魔,与天魔融为一体,互为炉鼎。而紫晏的星仙之力,本就与妖星的来源极为相似,紫晏体内的仙力若与妖星的污染达到某种平衡,那么共存也不是不可能的……”
“倘若如此,他不是以肉身封印天魔么?不就随时都会被吞噬么?”
行幽笑得深沉:“我们一直都是如此过来的,怎么他就不行?”
“他是星仙,他并没有我们那样能长期镇压天魔的妖身。”苏折心头一凉,言语更是沁凉无比,“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当时我利用‘诡梦天魔’吸取妖星之力,本来紫晏已经可以完全祛除妖星了……可是在最后一刻,你故意拉着我在他眼前亲近,他因此道心不稳,才会被妖星趁虚而入,如今再行切割也难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行幽沉默片刻,故作寻常,仿佛丝毫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我确实是故意为之。”
“他若对你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即便看到你我亲密,也不会就道心不稳。除非他对你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才会在那一刻方寸大乱,才会有被天魔入侵的风险。”
苏折无奈且微怒道:“这世间的感情并非只有情爱,恩情、亲情、友情,甚至是志同道合的人都可以分享同一种情!”
“我不管那是什么情,我已经给了你拯救他的机会,是他道心不坚才会落到这等地步,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别人?”
苏折陷入了无言却又冷寂的沉默。
“他确实没有资格怪别人,只是我在生气。”
行幽先是失笑,然后愕然,像是观察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现实。
“你在生气?”
“就为了这么一个呆小子,你生我的气?”
“尊上不必误会,我气的是我自己。”
话是这么说,苏折却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撂下这一句。
“我当时确实心软,被你打动,我主动去拥抱你、与你亲近,是因为我感激你对我近乎无限的信任与好,我以为尊上是确实给了我拯救他的机会,可你也利用了他对我的感激和在乎,给了他最不愿承受的一击……我看他的性子,怕是宁愿死,也不愿成为妖星的人形载体,然后被一层层地剥离人性与感情,彻底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天魔容器……”
“我气的是——我竟没早早地看穿这一点,紫晏曾经一心希望我归附星月道,又想在尊上虚弱的时候进行封印,你怎可能真的放过他?”
他几乎是以极酸涩的言语咬出这一句句言语,可千万里之外的那边沉默了片刻,又传来了一声略带微怒与不解的声音。
“我本就是睚眦必报,我本就是这世上第一等会记仇的魔尊 ……你难道以为我会宽怀大度地原谅他?你要为了我理所当然的复仇而恼我么?”
苏折沉默了片刻,干脆闭上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我并不敢去生尊上的气。”
那边的嗓音渐渐从粗率变成了无奈,甚至过渡到了难得的困惑。
“你……你到底是气我利用你去刺激紫晏,还是气我诱出了你的心软与主动?”
苏折越发冷声道:“尊上别问了,是我自己主动亲密,我也只会生我自己的气。”
果然这冷话一撂下,那边的声音就变得极为愤怒了。
“你这不知好歹的混账,到现在还在一口一个尊号地叫我!”
“要不是我带你去紫晏的梦中,他今日连替你解围的机会都没有!”
“他以肉身去承载天魔又怎么了?他的魂魄被天魔侵蚀污染又怎样?你我都在用肉身承载天魔,你和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承受着这样的风险!”
苏折眼眶一热,咬牙震声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一切我都知道!”
他像是一条被扭到了极致似的钢筋,忽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只是我原本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至少可以让原本不被天魔沾染的人置身事外,至少紫晏可以……”
那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给出了一分苍凉刺骨的笑。
“是因为白源的关系,你把他也当做在乎信任的人了么?”
“可惜已经晚了,他如今已进化到能与妖星共存,并利用妖星力量的地步,可见融合程度已深……这小子也实在是比我想象得还要能干,假以时日,不成大器,便是大祸……”
苏折只是以手掌轻轻覆住自己的眼球,仿佛想用黑暗抵住一些冲动。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当初无论如何都不想你沾惹天魔,而你却毅然决然地去封印天魔时,我的感受如何了吧?”
“我一心想要我喜欢的人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可这世道分崩离析至此,就连你也成为了一件封印天魔的工具,有一日连你也可能会被天魔吞噬,影响性情,变得面目全非,可你却想他置身事外、做个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星仙,又怎么可能?”
苏折叹了口气,终于把覆盖住双眼的手放了下来。
所以当初行幽极力阻止他接触天魔,却看到自己却无论如何都要去封印天魔时的那种无奈、痛惜,又恨铁不成钢的复杂心情,他终于也能够体会一二了。
可是这个家伙,为什么在他终于开始主动起来的时候……想的却是别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对一条身背数十天魔的魔尊要求什么真善美,可内心仍旧不可抑制地去渴望得到更多、更纯粹的爱恋与信任。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行幽已经抱有这样高昂的期待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对方在深恋自己之前,首先是个叱咤风云、不容挑衅的魔尊了呢?
苏折把心中的纷纷杂思处理得干净了些,再睁眼时,已是一派清明冷静的神情了。
“怎么,你终于冷静下来了?”
苏折慢慢道:“有件情报,尊上想听么?”
“……还叫我尊上?”
苏折却只是不咸不淡道:“谈正事时我不想太随便,尊上就让我叫叫又如何?也不会减了你的威风与尊严。”
他越是这般冷静自持、没了方才的激动难忍,那边的声音反而有些是说不出的心虚。
“……罢了,你这翅膀太硬的死鸟,有什么情报给本尊听?”
“我听到一则消息,说有人目睹孟光摇在曲明镇出现,而且还把自己的头揪下来扔掉,好几天都是人头分离,各自行动。这几日我验证过,这消息似乎不是谣言,我有些担心他。”
“孟光摇?本尊去看看。”
那边沉默了许久,苏折等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等来了行幽的回复。
“这小子原是被本尊派去处理一个天魔……只是他有点倒霉,遇上了一个东西。”
苏折刚想再问几句,行幽忽的一改调笑,严肃道:“他的头不是自己揪掉的……是有什么我无法看穿的东西操控了他的身体,把他的头强行扭下来。”
苏折眉心一震。
有东西能够越过天魔,直接操控孟光摇这个四阶的妖官?
连行幽都无法看穿的东西,那得是什么样的可怕存在?
第118章 你的头到底在哪里
昨日的晋升典仪虽然最后还是顺利进行了,但之前的风波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谣言议论,许多是针对着林宿去,还有一些是对着私藏了许多金乌羽毛的冯灵犀去,反倒是梅洛洛作为风波最少沾身的人,乐了个清闲。
她整日打坐,消化自己从炉鼎中得到的功力,又看些古书,研究画法,还用了刚得的好墨去试着画出几位神将的轮廓,与仙兽的外形,倒是显得她最自在、最无关,倒叫冯灵犀和叶清敏都羡慕得很。
可很快,事情就变得与三人都有关了。
因为这次身为林宿的苏折竟然主动请缨,想去山下一趟。
“你这么快就想去一趟山下?”徐云麒疑惑地问道,“需知你猜刚刚晋升,应该巩固基础,并不需要马上就去山下处理外务。”
苏折无言地鞠了一躬,倒叫徐云麒有了别的想法。
“你是不是……很介意山上的风言风语?”
苏折无奈道:“老师对我深眷厚爱,我自然感激,可是如此迅速的拔擢提升,自然会惹得师兄弟的不满和其余居士的疑惑。为了消除这些不满和疑惑,我也该去立更多的功劳才是。”
“你以为下山就能立下功劳?”
苏折沉默片刻,道:“就算不能立功,至少可以用行动证明一些东西。”
“证明什么?证明你对画轴山的忠心?”徐云麒本是有些想发笑,可一转眼就瞧见苏折那副过于严肃认真的表情,又一下子把调笑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语重心长,摆出成熟师长的模样,“山下危险众多,不一定适合你。”
苏折犹豫几分,还是说了一句要命的话。
“山下固然危险,可难道山上的危险就不多么?”
徐云麒一愣,苏折继续忧心忡忡道:“我第一次如此用心去救人,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质疑身份,被质疑一切,甚至险些被‘九眼居士’以神眼查窥魂魄、损伤修为与根基……”
徐云麒面色微微一暗:“此事是我没有护好你们……”
“与老师无关。”苏折无奈道,“老师已经尽力维护我们了,可难道老师还能为了区区几个弟子,就和自己的师兄弟们翻脸么?”
“为何不能呢?”
徐云麒只是微微一笑。
“我与这些师兄弟,本就有着许多分歧与不同,他们想对魔门斩尽杀绝,而我却想拯救其中的一些人、一些妖,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两种不同的立场与路线了,平时的摩擦只是加剧了这不同罢了。”
苏折见他如此,只能把戏演得更加真些,只是无奈到近乎恳求道:“您就当我想下山去散散心,顺便认识更多的师兄们打好关系,可以么?”
这个理由倒是让徐云麒稍微宽慰了些。
对方若是执拗着要去立功,他反而担心不已,若是借此机会抒发心意,与驻扎在外的弟子学习学习,倒也未尝不是好去处。
毕竟山上关于他们的言语议论,也着实太多了些。
长此以往,未免摧折心性。
徐云麒首肯了过后,又立刻要求他带上冯梅二人以作策应,可苏折立刻又加了个要求。
“带上叶清敏吧,他遭此剧变,正是愧感不安、日夜难眠之时,若能下山历练,再磨出一点儿功劳,他也能好受些。”
徐云麒想了想,道:“看在你的面上,就破格允他下山一回,但你得看好他,别让他又凭着意气坏了事。”
苏折这才展颜开笑,自觉得了天大的赏赐,发了巨大的横财似的,步伐轻快地飘出去了。
而他们得到的任务也很简单——去曲明镇一趟。
孟光摇的头颅和身躯在四处徘徊的消息已经传递了好些天,可始终也没见得什么伤亡,除了有人受到惊吓以外,便再也没别的消息,后来渐渐地连孟光摇的身影和头颅也再没人见着了。
徐云麒因此只派了几位二阶与三阶的弟子去看,苏折几人算是捎带的,而苏折几人由几位二阶三阶的师兄带着,一行七人,乘着三张空白的画轴,像坐着一块儿巨大的白毯子似的,一路从画轴山乘奔御风,飞跃山岭,一连飞了数日,终于到了曲明镇的上空。
头次下山,冯灵犀自是欢喜过头,兴奋刺骨,早就忘了前些日子在山上的尴尬,一路上和梅洛洛有说有笑的,在画轴上就指着山下的风景说个不停,梅洛洛一路上带了不少吃食,一路吃一路看书,瞧见什么都能笑得出来,倒是一个咯咯笑不停的笑容发声机。
苏折虽然心中藏着事儿,但比山上的时候自在了许多。
只有叶清敏,下山之前就已是犯错戴罪的人,人在画轴上坐着时也是不敢多话,只埋头记录山下的山川盛景,似是想画出此地的山脉地图来。
除他们四人以外,此行还有三位年纪较长、资历更深的师兄师姐。
比如徐云麒的二弟子,二阶的【掌卷人】——陈无香。
王明朗的两位弟子——三阶的【补彩使】季霄云季师兄,以及二阶的【掌卷人】秦容意秦师姐。
陈无香是个满身带香,善用香料与鲜花的俊俏小哥,精致与考究是他的本性,不管到哪儿都不肯失了风度与香味。
季霄云倒是人如其名,满身的衣料上绣满了各色各式的祥云、卷云,性子也是有些洒脱自在、放荡不羁的。
倒是秦容意秦师姐,难得的端庄稳重、沉静大气,颇有一副二阶中长姐的派头。
终于到了曲明镇,一行七人分为两队,分开打听消息,苏折颇为自在地与所有人打过了招呼,并乖巧地跟随在陈无香一队,冯灵犀和叶清敏与他一样。
四人搜寻了一下午的消息,终于得知了更多关于那无头人的情报。
和谣言中所传的差不多,那无头人在丢了头之后,便每日徘徊在街头小巷,寻找自己的头颅,因没有头颅,别人喊叫他也听不到,别人去碰他也碰不着,他这样走动也吓坏了许多目击者,扰得一镇子都日夜不安,那丢了身躯的头颅就更是过分,不但在大半夜撞敲着无辜居民的大门,还常常在河边出没,吓得人掉到河里。
可不知为何,三天前,这无头人和无身的头都忽然没了踪影。
也许他们都已经被什么高人收走了,又或许那头和身已经团聚,那人终于可以离开镇子了。
苏折联系了许多信息,最后论证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
即便在脱离首级的状态,孟光摇也没有伤人。
他的头颅也没有杀人。
说明他体内封印的天魔并没有失控。
若是能得到机会现出妖身,他或许可以利用金乌的嗅觉去闻出孟光摇的行踪,只是此刻和弟子们黏在一起,实在无法分开。
而他们与另外一队汇合后,汇总了情报,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许多人最后目击头颅的地点,在曲明镇的钟家街上,那条街上的店铺有十几家,并不多,足够他们一一查验过去。
七人于是一一查看,从酒家到米铺到棺材铺到书斋,最后一路查到了钟家街上的一家老客栈——福岭客栈。
一进入福岭客栈,苏折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无论是在这儿用餐的食客,在此处打杂的小二与跑堂,在算账的伙计与掌柜,身上没有一个是有妖气或天魔气息的。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这家客栈有哪里不对劲。
说不出来,可就是古怪。
冯灵犀倒是坐下来点了一些小菜,梅洛洛也跟着啃起了白香馒头,倒是苏折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眼见得叶清敏面色也不太好,便问道:“怎么了?”
叶清敏只担心道:“这里便是钟山街上最后一家店铺了,若是这里也没有孟光摇的消息,我们该如何去查?”
冯灵犀笑道:“怕什么?查不到就再多呆几天,说不得那头会自己蹦出来呢。”
叶清敏只瞪了他一眼:“那可是孟光摇的头,妖官的头又岂是能等闲看待的?”
这二人眼看着又有不太合得来的迹象,就像是太阳与月亮一定不能相容,苏折无奈地笑了一笑,却是抬头一看,偶然看见了一副很奇怪的画。
那是一副悬挂在高墙上的画,可不知是画的位置太不起眼,还是它的颜色过于黯淡,从他踏进客栈到现在,到如今才注意得到这幅画。
仔细看才能发现,画中有一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道长,坐在莲台之上讲经论道,周围有一圈围着他坐下的仙童。
可这八个仙童,大部分都没有画脸,连衣衫鞋袜都有些潦草而作。
好像是画画的人匆匆作了几笔,就此搁置,因此连脸都是省略的。
可即便只是匆忙而作的几笔,苏折也从这画中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清爽灵动之意,那作画的人,寥寥几笔就能把人物的神韵突出个彻底,没有太多颜色,却能让人想象出无穷无尽的颜色,无需精巧背景,就能让人联想到涟漪翩翩的莲花池,与池子旁讲论经纶的道长与弟子。
他欣赏着品味着,忽然看见了其中一个仙童子,好像是有脸的。
只是神情有些僵硬、线条不够飘逸自然,而且好像还是刚刚画就不久,颜色明显与其他部件不同。
苏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瞧越觉得全身发冷,忽的一下子站起身来。
这……这童子的脸,怎么会是孟光摇的脸!?
苏折对那画的异样立刻引起了叶清敏等人的注意。
“这画可有什么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