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直说吧。”
苏折轻轻地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你急着把我推上副宗主的位置,急着与仙界开战,不就是因为你身体状态越来越差,你已开始压制不住体内天魔了,所以你想在失控之前把一切的事儿都给办了,对不对?”
魔尊似乎不喜欢这种话题,迅速抽开苏折握着的手。
“本尊说了那些是小骚动,你好像总想象成是大失控。”
“如果那真的是小骚动,那么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你必然已处理过很多比这更严重的大骚动。”
魔尊不屑一笑:“这算什么推论?”
苏折坚定道:“因为如果只是一两次的骚动,你不至于如此急切。你能这样急切,证明你这些年,已独自压制过天魔几十次了,而且是一次比一次难,你才会……”
魔尊的身形忽然顿住。
像一只定格在此处的剪影,连不甘和愤懑都被凝在了轮廓里。
苏折从墨玉榻上走了下来,缓缓靠近那个黑暗中的男人,看着他静止的侧脸与隐忍的痛苦,他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怜悯和同情。
一个弱者是不该同情强者的。
可是这个强者和他一样。
明明很痛苦,却都喜欢强撑。
明明有时难受到想要哭出来了,却要假装愤怒与不在乎。
到底魔尊在成为小魔头之前遭遇了什么,才会对仙门抱有这样多的怨愤和不甘呢?
他想着想着,也不管读心不读心了,各种思路完全无阻碍地在脑内游荡汇聚、碰撞离合,某个灵光闪动的瞬间,忽然擦出了一种非常奇怪、且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想去抱抱魔尊。
从后方给他一个用力的、温柔的拥抱。
无关情与欲,无关占有与掠夺,只是一种信号与传递。
让他知道。
至少魔尊身边还有苏折。
至少他这个副宗主是可以做一些事儿的,是可以分担一些的,是不是?
他还在想这些话的时候,忽然被自己震惊到。
因为苏折心里这么想,他的手上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他的一双手慢慢地、轻轻地穿过魔尊的腰间,忍着伤口的疼痛,不去管那些不安和焦虑,只是给这个全天下最可怕、最危险、也最孤独的男人,一个有力而温暖的后方拥抱。
魔尊身上微微一颤。
好似不可思议一般。
“苏折,你……”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软、有些轻而飘忽。
最后千回百转间,化作了一声柔软的叹息。
“你真是一只傻鸟啊……”
“啊?”
苏折一愣,却发现魔尊瞬间翻开了他的手,整个宽大的身躯像头出了山的猛虎似的冲过来,竟然直接就把他压在了墨玉榻上!
“魔,魔尊?”苏折一脸惊骇道,“我,我没有干什么坏事儿啊!”
魔尊淡笑道:“你确实没干什么坏事儿,但是本尊还是生气了。”
苏折一恼,天底下哪儿有这么爱恼爱气儿的上位者啊?他刚刚传递的都是暖心的话儿,做的也是难得温暖的拥抱,从街上捡一只流浪猫回来,这脾气都不会这样喜怒无常的啊!
魔尊忽的压近几分,低沉声音微恼如雷:“你又把本尊比作猫了,混账玩意儿!”
苏折立刻闭上心声,因为他感觉到魔尊的气息如沾惹了情与欲味儿的玫瑰香水,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起来,连他的眼神也是丝绸里裹着的刀子,又是软又是锋利。
这是在干什么?真的生气了?
“本尊自然生气。”魔尊声音一冷,笑声低沉,“本尊不过给了你几分宠爱,你就飘上天了?就算你对我的猜测有一些是真的,就算本尊的状态是不如从前,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情我!怜悯我?你算什么东西?”
苏折一愣。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刮了一刀。
那眼珠子生生挖出,肉翅膀被咬断的苦,确实是痛彻骨髓的。
可那些都是快刀快痛,远远不及这一句钝刀子缓割肉来得伤神伤心。
原来……我在你眼里其实不算东西吗?
你提拔我,信任我,就只是因为我是唯一靠谱的妖官么?
魔尊听到这些心声,忽然就愣了一愣。
“本,本尊不是这个意思……”
苏折心口一疼,彻底冷下来道:“魔尊一会儿要托付我一切,一会儿又觉得我没资格同情你,请恕属下直言,逗鸟玩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说完他就想溜走,撤开。
可是溜不走。
撤不开。
魔尊压制他压制得整个身躯都靠上来,像一座肌肉结实的大理石雕像贴在他身上,根本推不开!
苏折瞪他一眼,恼羞之间不得不蹦出句:“行幽!”
魔尊欣赏似的听他骂完自己的名字,慢慢道:“首先,本尊得澄清一点。”
“……您快说吧。”
“我想澄清的是——你不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自杀式的澄清方式啊……
魔尊瞪他道:“我从前又没和人道歉过……你挑什么剔?”
苏折猛然愣住,连挣扎都不会挣扎了:“道什么?”
魔尊压着他的腕子:“道歉是什么听不懂吗?说你蠢鸟你还真是?”
哪儿有人道歉的时候还骂人啊!?
魔尊慢悠悠道:“本尊不是人,本尊道歉就这么道。”
“好好好,我接受魔尊的一时失言了,魔尊请起吧。”
魔尊目光说冷就冷:“不起,我道歉完了,本尊自然可以接着生气了。”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切了蛋蛋的猫都比这魔尊好哄一万倍啊!
“再敢拿猫比作本尊本尊就让你去做猫!”魔尊冷声道,“而且瞧你这模样,我之前说过的话,你竟然又给全忘了。”
苏折陡然一紧,心想他又是忘了哪句祖宗般的金句?
结果还没想出呢,冷面如霜的魔尊忽的沉下来,沉到他的右边脸颊。
蜻蜓点水般。
亲了那一口。
温暖暧昧的气息直接一路打到了天灵感,使苏折浑身僵住,整个人都惊呆了。
“本尊说过要打断你的四肢,然后亲你一口的。”魔尊轻笑着,心满意足地起了来,“四肢就算了,亲可是不能免掉的。”
说完,他皱了皱眉。
又狠狠地亲了一口。
然后在完全吓傻了的苏折面前,他笑着起来,好像觉得这样才算满意、舒爽!
第37章 羽毛是如何回来的
魔尊这么贸贸然一亲,倒像是一颗巨石砸下来,震得苏折简直整个人从头到脚一阵激电烫意甩落下来,心脏跳得比瀑布更凶,呼吸凝得几乎定格,大团热气暧昧在他被亲吻过的眼角,拖出了一道近乎嫣红的脸痕。
魔尊当下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极柔。
且带着一种惊叹的痴色。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仙姿国色才能使人惊、才能使他叹。
需知一个平日里温柔谨慎、恭敬自持的人,偶尔露出几分脆弱挣扎下的媚相,会比持续的美更打动人,可使一颗阅尽千帆美色的铁石心,也开一条欲的缝。
眼看这气氛暧昧滚动如云团,苏折却忽沉下脸,咬了一口银牙道:“魔尊,您这是越界了!”
越界当然是越界了。
苏折没同意他这样亲。
可是魔尊刚才也没有同意苏折去抱他啊,不还是抱了么?
魔尊不以为意地笑道:“刚刚还抱了本尊,如今却不愿吗?”
这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道理。
但苏折也知自己逾越在先,这才惹了一团火,只好别开脸,尽力推拒:“抱与亲不同,战友之间可抱,上下级间也可偶尔逾矩……可,可我不能与您……”
“不能什么?”
“不能……不能……您向来能读心的,就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魔尊嗤笑一声。
猛地伸出手。
把住他的脸颊,直接把整张脸给掰了回来。
苏折一愣,感觉到那宽厚有力的手指,和对方那冷而占掠的目光,像强盗一样在自己的脸颊上任意落下,指尖是随抚乱捏,像随意摆弄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神是贪婪、冷凝,如在苏折的脸上刺探逼迫着什么。
其中一根不安分的手指,于唇上抚了片刻。
忽的撬动了两片,直接伸了进去!
苏折一懵,嘴中含糊道:“干什么!”
魔尊目光微冷:“含着。”
苏折立刻震惊地意识到,魔尊在强迫自己。
这算是什么?
通常遇着诡异复杂的情况,苏折可以靠直觉分析。
可他的直觉已经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惧感给淹没了。
魔尊的性格变得比天色还快,方才一时亲昵无间,好似完全没有上下尊卑,只是两个在绝境孤独中求暖的朋友,如今被拒绝,一不高兴,又时时刻刻浮出上位者侵犯的欲,指尖在红与软间滑动,勾连出几分黏腻,让苏折觉得自己正在被亵玩、被一个上位者辱弄、享受。
魔尊在欣赏他的僵硬,享受他的羞耻。
苏折却在忍受,忍受之时竟经不住溢出几分悲哀。
你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
就因为我同情怜悯了你,冒犯了上位者的尊严吗?
魔尊却只是眼眸深沉道:“不止是玩弄。”
苏折一惊,猛然间意识到对方的指尖发了热,似有一点奇异的小火星从指尖蹦出,顺着舌苔流下,然后被苏折吞咽了下去。
魔尊迅速抽回了指尖,像吃糖似的往自己嘴里一放,吃完了,目光灼烈地看向苏折,问:“知道是什么了么?”
苏折微微皱眉道:“这是……”
魔尊松弛了下筋骨,忽的展躯、起身,笑得格外爽气而又享受。
“这是我体内一种古老天魔身上燃着的火……我方才用你的温热舌尖为诱饵,引它靠近些,我才能把这点火逼出来,让你吞下去。”
“我叫它为——‘魔心之火’。”
“本来我是不愿你沾惹任何天魔气息的,可以后若再有什么灵性之水逼近你、包裹你,你可以祭出此等‘魔心之火’,那千吨万种的水也伤不了你分毫。”
苏折缓缓打坐片刻,尽力消化了这‘魔心之火’,把它安置在了几团灵性火焰的中央,使其不可乱窜。
他叹了口气,尽力压下心中揍人的想法。
“你明明可以直接给我的……”
魔尊淡淡道:“想吃本尊的好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
苏折知道他在说什么。
行幽不喜欢被拒绝。
尤其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这使他即便要奖赏,要保护,也绝不会用苏折可以接受的温和方式。
非得是戏弄的、把玩的,激出羞怒与薄耻他才甘心!
苏折平静无波的外表下,忽生了无穷无尽的恼与怒。
魔尊却抬唇一笑:“怎么,你想揍本尊?”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转瞬又复了平静的提防:“多虑了,我打不过您。”
终究还是用回了“您”。
“想揍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魔尊目光闪得越发幽深,唇角一笑。
“强弱未必有定时,如今本尊是强过你,但有朝一日,你或能强到与我平起平坐,那时就是你来欺负本尊了……我若不趁着现在压一压你,怎赚得回来?”
苏折赶紧皱眉、打断:“我这双翅膀还需复原,若无它事儿,就先告退了。”
他可不敢再留下来听魔尊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惊人之语。
结果刚一迈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苏折倒是神情平静地回过头。
语气却不太平也不宁静。
“行幽,你是不打算让我回去了么?”
每次一叫名字,魔尊就亮了亮眼睛。
可这次听得语气,他却有些犹豫地试探:“真生气了?”
苏折干巴巴道:“我不敢。”
不敢气就是真的气,而且是非常非常地生气。
魔尊故作泰然,口气却多了些心虚:“好了,先留下来,让本尊看看你的翅膀……”
接着,苏折忽的露了一丝怪笑:“魔尊当真要看看么?”
“那是自然。”
苏折忽道:“那就容我失礼了。”
说完,也不等魔尊去想着什么是失礼,他迅速转身挪胯,从一个人形迅速扩展,越涨越宽大,越升越厚重,须臾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鸟,无处不在的黑羽毛几乎已经撑满了整个宫殿,连墨玉榻也被巨爪一踢而翻,装饰用的五彩琉璃瓶与水晶杯也被鸟嘴一顶,碰碎了一地儿,就连那老老实实呆着的法宝柜,也被一张完好的右边翅膀使风一翻,转眼就倒在了地上!
几秒之后,这座宫殿的房梁都要被拆了!
妖将们惊声尖叫滚成了一团团,妖兵们惶恐不安倒作了一片片,而魔尊此刻看着殿上破出的一个大洞,冷眉一扬,如刀片在山间横切斜刺!
当日他不过就是摔上几个法宝,这位勤俭持家的妖官就叱他浪费、骂他奢靡。
结果苏折自己生起小气来更过分,连墨极殿的屋顶都要拆了!
疯了吧这是!
“混账玩意儿,臭小子……仗着本尊宠你,你就敢……!”
他厉声怒骂了几句,眼看就要施些雷霆怒来。
苏折忽的把鸟首一低,垂头丧气地露出了有着巨大裂口的左翅。
翅上伤疤曲折狰狞如山道,半边羽毛都已经秃了,肉都见白了!
往日神光四射、五彩斑斓的黑翅,如今竟沦落到如此丑陋不堪!
魔尊忽然止骂。
像被什么人的痛苦拿捏住了心软。
他二话不说,直接跳到垂头丧气的巨鸟身边,伸手抚上那斑驳丑陋、还冒着血气儿的断翅。
眼中厉色一掠,如雷电的顿闪。
指尖轻颤一翻,似杀意的凝聚!
半晌,他咬牙、冷声、话如出弦箭。
“本尊要看翅膀,你就现出原型翅膀?你这哪儿是遵命!”
“分明借机泄愤,还敢拆了本尊的宫殿!谁给你的胆儿?”
苏折低下鸟首,忽的无奈而虚弱地来了一句。
“行幽,我疼啊。”
魔尊一愣,心脏似猛地一紧缩。
“我养了整整十年,养的漂亮翅膀就这样断落了,我眼睛疼,伤口也疼,你既然都看到这丑翅膀了,那就想想法,让我的羽毛快快长回来吧。”
既然都被玩弄了,被调戏了。
那总不能被白白玩啊。
总得要更多的好处才能走啊!
“好处你个头!”魔尊眉头爆出一条扭动的筋,冷声怒问,“我是给了你几分喜欢,你就真当本尊可容你任性妄为了?”
苏折沉默不语,似微微紧缩了几分翅膀,魔尊却忽然扭住翅膀尖,一腔蓬勃的怒,喷蹿的火,忽的就止在几根断羽上。
“只是这一次,本尊暂不计较你的任性。”
“毕竟这么丑的金乌翅膀,我也看不惯!”
说完,他招来了几个怕得话都说不稳的妖兵,又寻了一些刚刚恢复过神智的妖将,让这些人离开残缺的墨极殿,去迅速传召孟光摇与慕容偶过来,又使唤他们搬来了一只巨大的白骨打造的画笔,一道墨琉璃所制的宝盆。
不多久,孟光摇来报道,惊懵呆愣地看着这破了个大洞的墨极殿,懵了足足半晌,才晓得把自己的一道血瓶献上。
又一会儿,慕容偶前来,皱着大眉瞧着魔尊骑在翅膀上的姿态,显得脑中塞满了许多奇怪糟糕的想法,但很快,他就把自己的一把妖鳞剑给献上。
血瓶凑齐,妖鳞剑有了,这下连苏折自己都有些好奇了。
魔尊怎么会有画笔?
还会有这宝盆?
他打算如何恢复这些断失的羽毛?
魔尊取过那白骨巨笔,随意却自信道:“本尊已经几百年没作画了,你且看好了!”
说罢,他取过了苏折用过的那个“六耳罗汉猫仙碗”,豪气万千地往地上一砸,竟凭空砸出一道瓷片来,看得苏折心头都一颤!
魔尊却毫不在意地拿了这带有仙气的瓷片,捏碎成齑粉,抛洒到宝盆中,混上清水与孟光摇的血,搅拌均匀后,再用白骨的笔蘸了一蘸。
然后他忽然取回了这笔,在苏折的断翅上画了几番。
几笔之下,一片片沾惹了瓷片的白羽就这么画成了!
一等线条勾勒成,羽毛竟然就直接立了起来!
不止是栩栩如生、而是直接活了过来!
苏折一愣。
魔尊居然也能把画作变成现实?
等等,这不是画轴山的高阶画仙才会的法术么!?
魔尊以一声冷笑打断他的思绪,忽的凭空招来那把邪气凛然的妖鳞剑,然后凭空一捏,竟生生从剑身上抠下了几片妖龙的鳞片!
一旁的慕容偶看得目瞪口呆,连沉浸在思绪中的苏折也惊住了。
魔尊又把这鳞片在掌心捣碎、依样倒回到宝盆里搅拌均匀,再取笔蘸上一道鳞血,在苏折的断翅上又是大挥大洒着这灵性颜料,勾勒出更多的羽毛!
片刻之后,一些沾惹着龙鳞粉末的妖异青羽毛在翅膀上立了起来!
魔尊又是依法炮制。
这回直接摔碎了已经缩得不能再缩的“缩身葫芦”!
然后取了琉璃片作粉末,在苏折的断翅上又画出了晶莹的紫羽毛!
一来二去,画笔纷纷。
苏折身上竟多出了各种异色异息的羽毛!
有些妖异闪光,有些仙气翩翩,有些灵力中和温定。
形态颜色上没有一处是相同的,可相同的却是一点——它们全是魔尊拆了各种法宝的零件后,画出来的灵羽!
目瞪口呆的不止是慕容偶和孟光摇,也加了苏折本人。
而魔尊有些嫌弃地看向他们,以一种熟悉的方式搁下画笔:“区区仙法,你以为本尊不会么?”
可是连徐云麒都画不成这样的,魔尊怎么会,怎么会?
苏折猛然惊醒,似乎意识到了一种极为可怕和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几百年来一直没有人能猜算得到魔尊的本体,有些人认为他是大妖血脉,有些人认为他是本土魔族,甚至有些人认为他是以人身直接入的魔道。
可是魔尊他……他难道……
曾经是得了道的画仙吗!?
魔尊气得直接一个手指敲在了苏折的脑袋上:“胡言乱语!”
“你说本尊曾经是画轴山那群画仙?”
“放屁!本尊算得上是他们的祖宗!”
而是拍了拍翅膀,想要让他试着飞。
苏折缩小一圈儿,从一只巨大而不均衡的怪鸟成为了一只相貌奇异的小乌鸦,闪着一半乌黑带金的翅膀,一半七彩灼灼的神光,感觉自己像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皮肤似的,昂首一飞,飞出了新的威风与气势。
在场中人,孟光摇瞧得一脸奇异与羡慕,甚至出了几分人类瞧见极美的小动物时才会产生的怜爱之心,他竟想伸手摸那精光璀璨的羽毛,却被魔尊冷眼一瞪,他给吓得缩回去了。
魔尊接着看向苏折,观赏苏折,一边赏析一边用大拇指揉了揉白骨画笔,脸上亮光均匀分布,似兴致大起。
他妙然一笑,摊开掌心。
似想让小乌鸦就这么飞到掌心,让他细细抚摸、把玩,就如同盼着鸟儿归家似的。
可是苏折兴奋地抖落着羽毛,似完全沉浸于这新的皮肤与相貌,哪儿就想回家呢?
一根根晶莹明透、精光绝朗,都是用各色法宝零件与生物碎片画成的新羽毛,灵气妖气诡气在他的翅膀尖端混杂成一片气海汪洋,七种色彩在左边翅膀一闪二跃,如切工细腻的碎玉混了明海中的流珠。
这种层次鲜明的类似糖果般的七彩,简直像曾经流行的玛丽苏色一样!
他正这么想,发现魔尊举着掌心在那儿等着他过去,脸色已显出一些不耐烦。
行幽一向不喜欢等待太久。
太久未到的抚摸就成了空。
苏折赶紧在空中转了个圈儿,甩了几个姿势特技,螺旋前进到了魔尊身边。
却不肯落在掌心。
而是停在了肩膀。
原因很简单。
掌心是任人把玩的地方,停在那儿就真成了金丝雀般的宠物鸟了,不尊重。
肩膀是并肩停靠的地方,停在那儿才有一些平起平坐、共看共望的意味在。
他如此一停,魔尊倒是眉头微微一蹙。
二话不说迅速一伸手,结结实实地揉摸了一把肩上的乌鸦。
这次苏折没有躲开。
见好就收。
已经收了人家画出来的羽毛,又连屋顶都给撑破了,如今若再躲,只怕他得恼。
魔尊这脾性又爆又阴,就和炭烤辣椒冰淇淋似的,他小恼是热火朝天的骂骂咧咧,大恼便是阴恻恻冷飕飕,不知要使出多少让人发凉的手段。
魔尊淡淡睨他一眼,苏折一惊,他一双手又极柔和而带有玩赏意味儿的扭了扭他的翅膀尖,又动作轻而慢地揉了揉他的羽毛,最后揪了揪他的小爪子,一双手摸遍了乌鸦的上下,把苏折都有些摸得发了毛、生了窘,他才收手,笑容凉而厉,又发了得意。
而苏折展了展翅膀,自己左看右看,觉得这左边什么颜色都有,右边除了黑却什么颜色都无,虽然都挺好看的,但是不是有点不对称?有那么点儿违和?
魔尊只是唇角一勾:“这只不过是暂时的,你可以用自身的灵火去炼制炙烤它,慢慢就能让所有的羽毛都染上黑色了。”
说完,他又评论道:“不过,本尊觉得你还是这般花里胡哨的漂亮一些。”
孟光摇也笑道:“我也觉得好看!颜色越多越好看!”
光光就算了,魔尊的画技这般高超,审美怎么这般追求花哨?土得和城乡结合部小店里的海报似的?
“你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道戳破心意的冷话撂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行幽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多半不是什么好词。
苏折倒是不紧不慢,低头轻轻啄了啄魔尊的小臂,蜻蜓点水一般地赔了个小罪。
可魔尊不为所动。
他整个人犹如冷意与傲慢凝结成的雕像。
以苏折的猜测,行幽其实未必喜欢这般高度饱和的羽毛色彩,可若是他自己画的那即便是丑也得是美的,若是他精心投入的画作那就算堆砌了颜色那也得是亮美大作。
若有人不懂得欣赏。
这个人多半得受罚,得受审美低下的大罚!
苏折干脆身姿不变,爪子不挪。
却把头低得更低一些,头顶还翘起了几根适抚宜摸的毛。
这种诡异的姿态,好像是头低头的,身高身的,全身上下各自做各自的。
通常只表示一个意思。
我不能走到你的掌心,做什么掌间的宠物。
但我允许你摸摸我的头顶。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补偿。
魔尊那冷意霜气的脸,并无一动二摇。
可半晌,还是迅速地伸手,捉住了苏折头顶那几根翘而丽的鸟毛!
然后,猛地一揪,二揉,搓捏之下,他才恶趣味地放开了手,无言之中凝视了苏折一番,眼神似夜空中湍转流挪的星云一般,忽就沉淀出了幽邃与冷意。
忽的,他把小臂一展,当空一甩,当即把苏折甩上了长空!
“飞吧!”
“本尊要看到你飞得更高!”
一声令下,苏折惊喜地振翅高呼一声,转眼间就急速高飞,消失在洞里了。
而魔尊瞧着他越飞越高,在空中化作巨鸟,脸上硬朗的神情轮廓随之一软,像是冷刀遇了轻缎,铁石面目下的遮盖,正慢慢浮出几分柔。
苏折在空中盘旋了几番,亮相了一场,光粒子不断从尾端与翅尖洒落,如千种珠光与万道宝气一道聚发,明照亮彻了整个“云金雾银宫”的数百成千间宫室,也着实让地上的妖官妖将们开了大大的眼界,一个个目露惊艳、惊羡、惊叹、且惊赞不已!
一片兹瓦儿乱叫的惊叹艳羡声中。
苏折翩然落地,又化为了俊美人身。
他甩了甩新秀有力的小臂,掂了掂新嫩白皙的腕部,感觉到浑身的精气神都像是被人为地梳洗过,有了新的活法和味道儿。
魔尊的画作,确实举世无双。
画出来的羽毛,竟能叫他焕然一新?
可一旦想到了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当时慕容偶突变脸色,孟光摇不明所以,苏折的心便沉了一沉。
事关魔尊的本体机密,本来不该多想,多想容易招惹祸端。
可他却仍不得不多想。
这巨大的秘密轻易地透出了一点儿缝,就已经太过诱人、也太值得冒险了一些!
可忽然,他转过头去。
慕容偶不知何时已跟了过来。
“老大?”
慕容偶淡淡道:“我倒不是担心你,只是过来瞧瞧。”
……他什么还没说,这就不打自招了?
慕容偶沉默、扭捏,像尴尬的锁链把他困缚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这人从牙缝里拾掇出几道还能听的声音。
“你,你和魔尊……到底算是什么?”
算是什么?
算是绝望世界的战友?
可是又隔着上下尊卑。
算是友情以上不到爱?
可是又隔着惺惺相惜。
算是强取豪夺与辱弄?
可那其实是保护奖赏。
苏折心中千回百转,口中只流出一句。
“算是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
慕容偶沉吟片刻,道:“今日之前,我道他只是宠你,可今日之后,你打破了宫殿,他竟还肯为你修画了这些羽毛?纵容宽溺到了如此地步,又起止是宠?”
苏折苦笑一声:“不是宠,那是什么?”
慕容偶忽的沉默、拧眉如拧出了一种疙瘩。
不是宠,那是爱?
没有底线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