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道:“我并非不能,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
魔尊冷眉一瞥,笑道:“尽力也无用,本尊如今心意已定,若只是妖官苏折说的话,本尊是万万不听的。除非是做好了任务,正式接过位子的苏副宗主与我本尊说话,那本尊说不得会听上几句……”
苏折无奈道:“行幽……你这不是耍赖么?”
魔尊听到名字,果然眼神亮堂了许多。
他忽然指着身旁一只鲛人造型的长烛。
“你可知这是什么?”
“是蜡烛。”
他似颇有兴致地一笑,居然来了一段颇有禅理的话。
“蜡烛和天灯,有时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蜡烛低一些,只能照得着很小一部分人,而天灯高高升起,就能照的起大半条街道,大半座城。若你真的想改变什么,那就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来,与本尊几乎平起平坐了,你再与本尊说话。”
“若你一直身在低处,你的话你的心意,又能影响得了大局几分?”
苏折只是拱了拱手,然后退去。
他离开时是愁云惨淡的。
可走时步伐却有些轻快。
像甩掉了什么无形的锁链一般。
因为他看似无功而返,其实早已达到了这一行的目的,那就是从魔尊那边确认了他此番的意图,也得到了某种允准。
这种允准就是——只要苏折成功升任为副宗主,那么他的话魔尊就会听进去,他将能影响大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延缓、阻止仙魔两道的战争开端!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杀了徐云麒。
可徐云麒究竟该不该杀?能不能杀?
耳听毕竟为虚,不如去亲自见见才是。
几日后,静苍山中。
一位身着烟色道袍的男子,腰间系十余支大小不一的画笔,正带着几个相似打扮的徒弟,在山间迎风作画。
他的一双眸似夜穹星火,执着画笔的手宛如苍山灵气所聚成的美玉,在他的画轴之上,有千山争秀、万川争艳,更有几十只奇形瑞□□破空而出,有近百只神鸟似要破卷而飞。
画中灵山汇秀景,笔下意灵而神蕴,小秀处精雕细琢、大开处气势磅礴!
如此惊心动魄之作,任何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再挪不开眼,似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这位身着道袍的画师,不是堂堂画轴山的七居士之一的徐云麒,又是谁?
此刻他的四个徒弟,功力显然不如他充沛,此番画画,更加着意于花草树木,此时几个人汇聚于一处,正在临摹一种长相特异的巨型奇花,这一片儿花朵便大如孩童,花蕊更是如脸盆大小,花香传递出去后,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奇彩异羽的鸟类,前来停靠在花朵上。
如此花鸟奇珍,似乎更吸引年轻徒弟的目光。
徐云麒看着年轻的徒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搁下画笔,走过去观看,品评了几句画作,忽然瞅见那大花儿上停着的一群鸟,一共十八只,其中有只鸟形如黑色的乌鸦,尾端却带着金色流光的羽毛,乍一看如同黑金缎子成了精,甚是炫美灿烂。
这只乌鸦还特别与人亲昵,总是飞到四个徒弟的掌中,啄啄他们的掌心,又旋即飞回到巨大的花瓣上,也不变姿势,任由他们作画。
有个小徒弟顿时笑道:“师尊,这小乌鸦甚是亲人,我们能不能把它带回去养啊?”
徐云麒却看了看这灵气四溢的小乌鸦,目光陡然深沉起来。
他慢慢说了一句。
“你们几个也在此处画得够久了,到远方那棵大槐树下去歇息吧,我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四个徒弟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轻笑欢声着收拾起了画笔和画轴,改到树下去吃点野食了。
他们走后,徐云麒忽然坐在了其中一个徒弟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正对着那仰首摆尾的乌鸦,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得多谢你。”
一个堂堂的画仙对一个乌鸦这么郑重道谢,看上去是有些好笑和荒谬的。
可是徐云麒看上去脸色却很严肃。
肃然到没有一丝面肌像是在作假。
更离奇的是,那乌鸦竟然也开口说了话。
“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谢谢我?”
这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清亮声音。
“我自然看出你是谁。”徐云麒听了,只淡淡道,“魔尊麾下——‘盗火妖官’苏折,得多谢你在此处等候多时,却没有伤我的徒弟。”
苏折化身的乌鸦发出了一阵笑:“你的徒弟很可爱,作的画儿也不错。只是可惜,这里很快就不会是风雅之地了……”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其他人是听不明的。
可徐云麒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你今日是来杀我的,为何还不动手呢?”
苏折笑了一笑:“可能是因为你的画太好看了吧,我就想看一看,你的人品与性情,是不是也像画这么好看?”
徐云麒一愣,淡淡一笑道:“杀人之前先品画品人,倒也不算辜负这美景了。”
他忽的搁下画笔,目光一厉:“那么,你品完了么?”
第32章 徐云麒
头顶是絮云弥布,如万里雪团,脚下是奇山美石,似剪玉铺地,不远处又是连天接日的山河剪影、万壑浮绿,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四个年轻徒弟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本是平和宁静到接近完美。
可是在徐云麒说出那句话之后。
他与这只小乌鸦之间的气氛,已然凝如针尖、厉如山巅!
随着问题被撂下,一触即发的是什么,这一仙一妖是心知肚明。
苏折当即回过头,用鸟嘴整了整翅膀上沾惹的露珠,好似真是一只无辜的小乌鸦。而徐云麒也一丝不苟地端坐、等待。
半晌,他等到了苏折回过头,等来了一句话。
“我今日观你画作,大气处有意吞龙虎之相,细微处有灵蕴秀美之景,可见你这人,大局能顾得,小节也虑到,敢问徐仙师,你是如何看待‘盗天宗’的?”
徐云麒微微敛眉,似乎没有预料到对方携着杀人使命而来,先抛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考验问询的态度。
虽有疑惑蕴心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在魔尊统领盗天宗万妖之前,数州妖族散聚,本土魔族无约束,又有天魔频繁降临,扰我人间安宁,可是有魔尊之后,他辖区内妖族凝聚、魔族归附,在收服天魔一事之上也多有助益。”
苏折冷静地点了点乌鸦嘴,心里头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徐云麒身为仙道中人,竟能公平公正地看待此事,说得是头头是道,连他都未曾料到。
只是,这个时候多半是有个“只是”的。
“只是,魔尊在与仙门对峙时,处事过于酷辣极端。”徐云麒沉眸、冷声道,“他灭的那些门派里,死者下至十几岁的少年道士,上至深居门派多年的百岁老儿,许多未曾作恶的道人,也被他一并牵连、杀灭……且他近年来越发不守规矩,许多门派不过犯了小错,不至于是全派灭门的大罪,也被他下了诛杀令……这一点,你身为妖官,应该比我清楚。”
这里头的很多话,苏折心里头是赞同的,甚至想翘起个翅膀给他的点赞。
可这些话由他来说便罢了。
毕竟他算是魔尊的自家人。
怎能让徐云麒一个外人去品评魔尊的功过是非?
他当即反驳:“仙门小派不规矩、没分寸,若有大宗的长者站出制止惩戒,又何须外人插手?你们若不管,魔尊出手必然酷辣,否则怎杀一儆百、震慑四方?”
魔尊出手确实狠辣。
这一点没有人不认。
可在惩罚机制的缺失,以及仙门的屡屡不作为下,他的狠辣反而是务实的。
徐云麒却话锋一转:“我们不是不出手,而是惩戒一个门派,需全面调查、慢慢甄别,要区别首恶次恶,当然不能像魔尊那般雷厉风行,可至少我们保全了无辜,而不是把无辜和作恶的一并杀了!”
苏折歪了歪乌鸦脑袋,发出了一阵奇异的笑声。
“看来,我们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徐云麒却道:“你是无话可说,我却有话要说。”
“徐仙师请讲。”
徐云麒双眸一闪,如有灵光汇聚其中。
“我下山游历时就多有耳闻,你虽是四大妖官之一,却与他们都不一样……”
苏折这就好奇了:“如何不一样?”
“看你的以往,你并不真正把自己看作是妖族的一员,在你眼中,人妖仙似乎并无太多区别,你行事,看的往往是善恶因果、而非等阶身份。”
苏折几乎要冷笑出声来,连尾端的翅膀也跟着一抖一落。
“我不把自己看作妖族的一员?你在说什么漂亮的歪理?”
徐云麒缓缓道:“一般的妖族,顶多交上几个知心的仙人朋友,可是你,却能对素未谋面的修士也怀有怜悯,华舟城的情况我听说过,若换做‘据风妖官’慕容偶,只怕那些符士一个都活不下来,可你让他们活下来了。金宵城的情况我也明白,若换做‘引雷妖官’陈小睡,他绝不会冒着性命的危险去救那一城的人,可是你宁愿伤残自身,挖下眼珠,用法宝去放大喷火,也要救那一城的人!”
苏折起初听得不以为意,而后听得稍微一惊,最后听得几乎内心有些把持不住冷静了。
可是在外表上,他仍是一动不动,突出一个高深莫测,像一只诡异又可爱的乌鸦雕像。
“你知道金宵城的事儿?”
徐云麒淡淡道:“‘眼仙’和‘偶仙’的事迹都传遍了,我想不听说也难。”
听到这件事并不困难,可徐云麒仅凭一点道听途说,就能猜到他当时是伤残了自身,挖下了眼珠,用法宝去放大喷火,这就让苏折有些惊诧了。
不过,他还是琢磨出了一点儿端倪,道:“你说这些话,是想讨饶么?”
“不是讨饶。”
徐云麒忽然摆袖指山,撂下一句举足轻重的话。
“此处山河可为见证,我是在招徕你。”
苏折一惊。
几乎失笑。
如果这话不是徐云麒以极严肃深重的态度说出来的,他几乎要一翅膀打在对方那张一丝不苟的俊脸上!
招徕他?
招徕一个妖官?
招徕一个未来的副宗主?
这种荒谬至极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徐云麒却不顾这荒谬,不管这愕然,只缓缓道:“你加入盗天宗,确实深受魔尊器重,可我看得出,你的为人处世之道更接近于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残酷暴虐的妖,否则你不会在以往任务中多次留下活口,不是么?”
“你今日奉命来杀我,却放过了我的弟子,还出题来考验我,这本身就证明——你其实并不想杀我。”
“既不愿杀,何必强求?无论做人要妖,都得忠于本心才好。”
他语气从不疾言厉色,可是话中的气势和意蕴,却是一句胜过一句,说到后来越来越不像是一种荒谬的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毫无作为的请求。
苏折忍不住楞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仙门之人。
然后也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是一个五阶的画仙,而不是三阶或者四阶。
这说话确实是有水平啊。
难怪能是热门的掌门候选人啊!
就在他心意微有三分动,想看看能不能留住这人的性命时,却忽然瞥见远处的山林处,正密密麻麻地钻出一大堆人偶。
它们转动着诡异的黑眼珠,以未知的力量支撑着破损的身体,穿行于树枝与乱石中,像一群哨兵似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苏折顿时察觉出——这是慕容偶在监视。
看来魔尊已经打定主意要叫徐云麒死在此处,如果他有退战怯战之举,那么慕容偶就会顶上。
如果是慕容偶出手,徐云麒或许能抵挡他那诡异的人偶手段,可若对上那把无坚不摧的妖鳞魔剑,徐云麒即便能胜,那也是惨胜。
惨胜之下,他真不一定能活着下这座山。
倘若失败,他就会像金宵城那个被分尸七八段的修士一样,迎来一种凄惨无比、毫无尊严的死亡。
这是苏折不愿意看到的。
好不容易遇着一个懂事理的高阶画仙,即便要厮杀,又何必如此没尊严?
他叹了口气,心知此事难以避免,便忽然冷下口气,道:“多谢仙师招徕,可魔尊待我甚厚,我岂能叛魔门而投你仙门?”
徐云麒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只泰然道:“如此,也好。“
“也好?”
“你若经由我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起了二心,我又怎么能信你不会再叛?”徐云麒淡淡道,“杀我并不是件容易事儿,你却放过了挟持我徒儿的机会,也光明正大地拒绝了我,至少说明你心中坦荡,我没有看错这一点。”
“可我今日还是要杀你。”
苏折微微展翅,撂下一句话。
“徐云麒,魔尊下令要你死,世上无人可救你!”
“那就做个交易吧。”徐云麒忽道,“此处不利于你开战,你放过我四个徒弟,我跟你换个场地厮杀,前三招我不会出全力。”
“这交易我不喜,倒像是我弱了你似的。”
苏折的乌鸦嘴中忽然发出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
“你必须出全力,你的徒弟我也没兴趣去杀,他们现在就得走!”
徐云麒点头,这时大槐树下小憩的四个徒弟里,终于有一个机智聪敏的,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对着这里高声喊道:“师尊,您和那乌鸦嘀嘀咕咕半天说什么呢?这乌鸦莫非是得道的小妖么?”
徐云麒淡淡道:“这乌鸦虽未得道,却与我有机缘,我在此点化于它,你们莫要打扰了,回山下等我吧。”
那四个弟子有的轻喜,有的微疑,可师尊的令下得如此分明,他们也只能按下疑惑,起身作揖而去,苏折却瞥见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一只小人偶正一蹿一跃地靠近,似乎要寄生在其中一个徒弟的背上。
苏折心内一个叹气,直接双翅一个震动展开,翅尖翻过去一阵奇异的热风,那小人偶一遇到这风,身上当即着起了火焰,不得不滚地三圈,扑灭身火,一脸焦黑地飞速奔来,骂骂咧咧道:“你这老四,怎这样不识好人心,我去杀了他们四个是替你免了后患!”
苏折却丝毫不怵地反击:“你应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我说过让徒弟走,就是让他们活着离开,你若眼里还有几分魔尊,就得听我的,不准动手。”
小人偶冷冷一哼:“你就仗着魔尊疼你,连我都欺!”
说完,他终究还是退了回去,没再动手,只是监视。
徐云麒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后,倒是正色起身,微微拂袖:“苏妖官,请。”
他说的一个“请”字,看似随意,却是千钧重的分量。
因为这不是请朋友写诗作画。
而是请一个敌人去与他厮杀!
苏折果然振翅一飞,在前领着路,而徐云麒则忽的取了只画笔,对着方才自己作的山水兽鸟图一撇一画,便有一只雪白如丝缎的仙鹤,从画卷上活了过来,一直飞到徐云麒脚下,载着他冲天而起,跟上了飞走的苏折。
这一黑一白穿梭前进,越过重重山林飞过层层险地,终于到了一处宽阔无遮拦、遍地绿锦新苔的平原所在。
苏折在空中一个利落地收翅,化作了人形。
徐云麒在白鹤上微微一展袖,便落到地上。
一妖一仙遥遥无语相对,正是水静无波欲起风澜之时。
忽然,徐云麒打破宁静,率先出了手!
而他出手的方式,简直叫苏折大开眼界、大惊无声,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只剩下一句无声的绝赞。
原来传说中的画仙,居然是这么打架的!?
这位以身藏画作出名的画仙,袖如烟罗软纱般一滑,竟滑出了一道卷轴!
卷轴瞬间打开,正是一道他在多年前画好的滔滔江河图!
苏折却目光一厉,直接冲天而飞。
原来那滔滔江河图被徐云麒以指尖一点,顿时画上的滔滔川流就活了出来,如卷龙藏蛟一般的狂浪惊涛,就这么从画上扑向了苏折,如奔云过海,乾坤颠倒,瞬间违反重力地浪卷上天,要追上飞天的苏折!
水火不能容,金乌不能遇水!
一旦被灵性之水包裹全身,虽不会死,但被削弱是必然的!
苏折一咬牙,狠笑:“徐云麒啊徐云麒,你果然名不虚传!”
他忽反手翻出一个瓷碗。
这瓷碗上精印深漆了一只六只耳朵的胖猫,题字为“六耳罗汉猫仙碗”。
这是一只六耳的猫妖得道之后炼成的法宝,被魔尊收在了法宝库之中。
苏折这次带出,就在瓷碗上用手这么一敲,那碗面上印着的大胖猫,立刻活转过来,从碗上扑了出来,在半空中身形越涨越宽,渐渐变得像是一座小毛山那样硕大!
那地上的巨浪扑来时,这罗汉猫六耳一动,张口一吸,竟就把滔滔潺潺的江海河水都吸了个遍!
水入他肚中,这巨猫只是呼了几口气儿,它的大肚子丝毫不涨水,可苏折手掌中的瓷碗,却渐渐盛满了水。
显然,画上的所有灵性之水,都罗汉猫转移到了这只瓷碗中。
眼见巨浪被吸干耗尽,罗汉猫便摇摇脑袋,六只耳朵憨态可掬地一晃一动,它像对苏折炫耀着什么功劳似的,苏折微笑着一招手,它就乖乖回到了瓷碗上面,化作了一只静止不动的瓷猫。
苏折收了这碗,却瞥见徐云麒丢掉了一只颜色已完全褪去的画轴,只在地上一阵感慨。
“六耳猫仙所作的瓷碗?这样的法宝你竟然也能得到?难怪我这汇聚六江六海的滔滔江河图,也会败在你的手上。”
徐云麒顿了一顿,又提醒道:“只是接下来,你得小心了。”
“不必提醒我!”苏折在空中一声断喝,“姓徐的,有手段就统统使出来!你想留手我可不会!”
徐云麒沉默片刻,忽凭空展开一道卷轴。
卷上却是一副精雕细描、栩栩如生的百骏百兽图!
徐云麒指尖一点,道法灵气一注入,那百匹背上生翅、蹄下生云的天马,还有近百只形貌不同、体态不一的神兽,竟全部从画中走出,且一一踏阶乘风,扑向了在半空的苏折!
苏折一闪、二躲,靠着灵活身段挪移奔腾,可奈何对方数量巨大,近乎两百只马匹兽类一起攻他,这时只能用群攻的招式!
用火攻?
不,徐云麒必定还有更多招数,他此番用画就是为了把苏折的诸多火焰引出、耗尽!
不能用火!不可叫他得逞!
苏折当机立断,袖中翻出了一个三首人的塑像。
这彩漆泥塑上的小人有三个头颅,一面是笑颜,一面带怒容,一面含悲色,他只把塑像摇晃了几分,注入灵气之后。
忽然,三个静止不动的头颅全都活转了过来!
笑着的小人头散出一阵阴阴惨惨的怪笑。
怒着的小人头发出一道愤愤勃勃的吼叫。
悲着的小人头叫出一种凄凄惨惨的哭喊。
三种声音如波纹一般四散传递,听到了怪笑的灵兽们,忽然原地翻倒,像狂喜一样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听到了怒吼的兽类,则忽然把愤怒对准了身旁的灵兽与灵马,竟怒而扑杀起同类来,听到了哭喊的兽类,则忽的以头抢地,互啃喉脖,在悲哀绝望中毁灭了自身!
就连徐云麒本人,面上也露出了相当不稳的神情,时而微笑,时而悲哀,时而愤怒,神情如走马灯似的变幻一瞬后,他迅速取出一只青玉狼毫的画笔,在地上画了一圈青光,以“画地为牢”的绝技将自己封在画圈内,隔绝了这诡异声音的影响!
同时,他对着上空的苏折一阵冷哼。
“苏妖官,你的法宝确实厉害,可你就只用法宝,不叫我看看真火了么?”
苏折眸光一冷。
徐云麒果然在等着他用火。
但这诡异的三首人塑像也不能多用,他只用了这么一遭,就觉得耳朵里好像住进了三种声音,时不时地就传起,连他自己的神智都有影响到。
他赶紧收起法宝,身上却忽的一僵。
原来方才徐云麒在甩出两道卷轴的间隙,一直在以手指在虚空中划来抹去。
他不是瞎涂乱抹,而是以指尖为笔,在半空中作画!
画的不是别的,正是一道道无形的锁链!
此刻画已作成,徐云麒一凝灵气,苏折顿时感觉到身上有一道道无形的锁链把自己周身上下都困住,趁他僵硬之时,徐云麒忽的袖口一出,飘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论法宝,他自然也有!
苏折抬头一看,只见一座玲珑精雕的黄金小屋,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不等他做声回应,他已被化作一道黑光,收入了这掌心大小的黄金屋内!
徐云麒再一招手,黄金屋已稳稳落入他手心。
可屋角似乎有些发烫,里面更是传出一阵冷冽彻骨的人声。
“姓徐的,你想做什么!?”
徐云麒淡淡道:“方才徒弟问我,我便说过要点化一只与我有缘的乌鸦,你以为我是在撒谎敷衍么,苏折?”
苏折惊愕到近乎失声:“你想点化我?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徐云麒沉声道:“方才那番谈话,我便晓得你无心杀我,我自也无意杀你,既然你心中尚存人性,便不该在魔门蹉跎,苏妖官,且与我回仙门吧。”
黄金屋内沉默了片刻,又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问话。
“你当真要带我回仙门?”
“自是真的。”
屋内忽的传出一声略带讥诮、讽刺的轻笑。
这种笑声,在某种程度上竟然像极了魔尊。
“徐仙师,你当真有趣得紧啊,冲你说的这句话,我一定会让你有尊严地去死的。”
话音一落,坚不可摧的黄金屋忽的像金水那样融化崩裂!
一道金光从中急速飞出,落到一旁,变作了一个被重重火焰包裹的人。
徐云麒那泰山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的裂缝。
“你这是……”
“方才是想看看你的真心,所以故意装作被困。”
苏折慢慢收拢了身上的火焰。
“如今我看清楚了,就绝不会让你得手了。”
“苏折的这个折字,本就是宁折不弯。哪怕你手段高明,当真带我回了仙门,我也不可能就此折了立场!”
徐云麒沉了面色:“我知道此事艰难,但我还是想一试。”
苏折缓缓抬出一只燃着无色火焰的手:“尝试和留手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莫要再提别的,就此一分胜负、定决生死吧!”
第34章 生死斗乾坤
徐云麒瞅着苏折这一手透明无色的火焰在指尖跳动,忍不住双眉一震,似天上降下一道冷雪刺他眉间骨。
“难怪能破了‘玲珑百雕黄金屋’……这‘虚实之火’确实厉害,不愧是‘盗火妖官’!”
虚实之火。
一道稳定而透明的火焰。
仅次于“时域之火”的灵性火焰。
它蕴含着撕毁空间与区域的力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法宝与现实的空间。
苏折在黄金屋内故意与徐云麒说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为的就是拖延那一些时间,让他能够在里面缓慢酝酿天火、地火、海中龙火、冥府阴火,让这些不同属性、不同色调的灵性之火焰,能一层层叠翻卷浮出莲花形状,最后七色火焰莲心的中央,绽放的就是这么一小簇灵性之火。
然后烧穿了黄金屋,毁了徐云麒傍身多年的一大法宝,叫他没了依仗!
如今苏折手中的虚实之火,竟能慢慢地离开他的掌心,飘到了某处半空。
它越飘越虚,越虚越燃,连周遭空间也随之不稳,似下一瞬就能烧出一条缝隙。
一旦缝隙被烧出,他就能自然穿梭于其中,然后可以从下一个出口钻出来。
徐云麒当即敛眉、冷下一切气息。
他知道此刻不能再留情!
对方已祭出大招!
他忽然广袖一展,翻开了一道描金绣彩、印华绘翠、涂了四种灵漆、抹了八道闪鳞,加了十六色异域神光的四方神兽图!
这四方神兽图一出,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随之一震!
风声为之停止,水声忽的凝固,光线猛地一暗,云层翻卷四方!
苏折大惊,立刻意识到——徐云麒这是终于使出看家本领了。
他前三招留了手,如今全力之下,绝不能小看!
苏折再不敢藏拙,当下取了那片仍在缓慢燃烧空间的虚实之火,毫不犹豫地砸向了那徐云麒手中的画轴,力求在画轴活过来之前毁了它。
徐云麒眼见“虚实之火”抛开,咬牙冲过去,执着玉笔在虚空之中画出重重灵性遮挡,却被火焰一一燃开!
燃开一层,他便换一支笔再画!
须臾之间,他身上十六只画笔尽数用完!
最后用无可用,笔锋燃尽,笔身燃损,衣饰也几乎燃了边角,只能靠着他的指尖来作画!
如此狼狈不堪的画仙,还真是第一次看。
苏折刚要笑出声来。
却忽然僵住。
因为徐云麒付出极大代价。
其实是以自身为代价,引开了虚实之火。
他以右手作画,左手藏着的四方神兽图还是毫发无损!
此刻趁着虚实之火慢了速度,他忽然抛出画轴,忽然,四道如牛号如狼嚎的兽类怒吼,忽从薄薄的纸卷上传出!
苏折猛一惊,禽鸟的恐惧本能在心头猛冲直撞,像是遇到了天敌似的咚咚乱响。
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兽,能发出让一只金乌听了就胆寒的恐怖叫声?
就在他心内不平时,四种凹凸不平的纹路,渐渐从画轴上了活了过来!
先是崎如峰峦的牛角,
再是狰如山道的龙首。
接着是牛马般的鳞身,
最后是鹿狍般的四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