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山?在何处呢?我可以去拜师吗?”
“不行了……那个地方,早几十年,就没人住了。”
“为什么?这个山门的弟子都去哪儿了?”
田间小路,一片静默,中年男人牵着小娃娃,四周只有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死了。”他叹息,“就剩老七了。”
喻闻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逃杀》的余韵还没过去,有些网友纯粹冲着他,两部作品一起看,看完好了,眼泪都哭干了,魂都快飘走了。
有些《大逃杀》综艺粉来《仙门》寻求安慰,毕竟《仙门》以节奏欢脱轻松出名,结果恰好撞上大结局,又是一波重击。
虽说前期铺垫得足,be也早有预料,但网上还是炸开了锅。
「好好好,仙侠是吧,这就是仙侠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疯,我正常得很。」
「谁有席宿那个退退退的表情包!给我戳死导演和编剧!」
「席宿!你的意大利炮呢!给老子开炮!」
「瓜王我看错你了……你本人这么搞笑,怎么作品这么伤……」
「喻闻!简恒!你俩有本事拍虐剧,有本事出来营业啊!」
喻闻上网刷了刷,网上乱七八糟的,有人喊导演出番外,有人喊主演出来营业,甚至有人喊席宿开直播。
蓝毛老师治愈一切,另一种层面的。
前两天刚开过直播,喻闻不想开,但看大家呼声高涨,他犹豫了下,还是打开摄像头,打算录段视频。
打完招呼,他把镜头对准了席宿。
席宿正在写观后感,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空白文档迟迟没能打出一个字。
喻闻喊了声:“席老师,我在录视频,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席宿一回头,脸上不知何时挂了副墨镜。
喻闻:“……你戴墨镜干嘛?”
席宿嘴角勾起一个笑,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没关系,我没有破防,也不会哭泣,我一直都是行的,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看的,怎么会破防呢……”
谢鹤语摘了他的墨镜。
席宿眼睛通红,眼泪直接飚出来,“呜呜……谢老师你好歹毒,我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了,你开心了……”
谢鹤语也没料到墨镜下是这幅光景,吃惊了下,又把墨镜给席宿戴回去,安抚道:“没关系,哭得很帅。”
席宿哭声停了,“是吗?”他拿起手机整理发型,“真的假的?”
谢鹤语:“真的。”
席宿:“你以良心发誓。”
谢鹤语:“……不太行,我背着良心说的。”
席宿:“……”
喻闻一不小心没忍住,笑出声。
这时旁边的楚晗忽然转过身,脸上都是泪,他跟席宿不一样,偏清秀的面容,没那么容易崩。
“喻闻。”他一边流泪,一边冷静自持地说话,“我有个一生一次的请求,你能答应我吗?”
喻闻:“请说。”
楚晗:“你能跟濮阳溪的演员亲个嘴给我看吗?”
喻闻:“……”
喻闻震惊着,还没说话,谢鹤语眉梢一抽,伸手捂住了喻闻的嘴,跟楚晗说:“不行,粉丝说了,不能跟外面的臭男人亲嘴。”
这是一个没有主题,走向离奇的视频。拍完喻闻看了几遍,意识到谢老师也开始不正常了。
大概神经病会同化吧。
这下好了,公司唯一一个正常人沦陷了。
发之前他有点担心这个视频影响公司在外的形象,可转念一想,公司已经是个精神病院了,轮不到他来影响。
便将视频发了出去,配字:【不要伤心啦,抓一只蓝毛老师给大家rua。】
《仙门》热度正盛,喻闻一发微博,众多网友顺着网线摸过来了,撒娇打滚要他拍福利番外。
这还真不是喻闻能决定的,他逐一安慰评论区痛哭流涕的粉丝,回复道:【这要看档期的啦,不一定能约上。】
便有粉丝道:【那恶勇组呢?恶龙没有档期吧!呜呜呜小鱼,拍一个吧,什么都行,勇者和楚之遥,至少得有一个圆满啊。】
楚之遥已经死了,可勇者还活着。
喻闻更为难了。
恶龙是没有档期……
但是有版权,还有精细度的问题……
而且,全息投影……得花多少钱啊!
第54章
喻闻把网友的评论拿给谢鹤语看,谢老师若有所思地说:“可以做,麻烦的是授权,而且……”
“而且什么?”
“网友想看的圆满,究竟指什么?复活,还是日常?”
这又把喻闻难住了,他在评论区滑了片刻,说什么都有,没有统一答案。
谢鹤语便说:“我跟谢嘉茂商量一下,不行的话,可以试试拟人化,剧本到时候再讨论。”
《仙门》更新一个月,终于迎来大结局,这部由新人导演和糊糊艺人组成的小成本网剧,在暑假档打出了王炸水平,凭一己之力混成了年度爆剧,这几日喻闻在群里看,导演似乎已经在准备上星了。
大结局后,官博把拍摄期间的花絮制作成合集,一股脑发了出来,花絮里大家穿着戏服满场乱跑,没点包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稍微治愈了观众们被剧情所伤的心。
尤其是喻闻和简恒,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欢乐多。
“小喻,你在干嘛?”
“拉屎。”
“……我在拍花絮。”
“如厕。”
喻闻很爱笑,他在花絮中笑得格外甜,楚老六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演的时候他有意收着,但私底下花絮就怎么舒服怎么来,简恒一叫,他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眼尾一弯,清纯动人。
花絮可以概括为“简恒喻闻戏精合集”和“小鱼美颜暴击合集”两部分。
迄今为止,喻闻虽然出镜不少,但毕竟出道时长短,作品不多,粉丝舔颜都没得舔,这份花絮很好解了燃眉之急,一时之间互联网全是花絮中截出的可爱头像,又小小地出了次圈。
仙门刚大结局,大逃杀的第二次录制通告来了。这一期的通告比预料中晚,因为录制背景在校园,节目组协商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打扰学生们复习,临时改了第二期背景,改成了一所废弃高中。
那边在紧急搭景,正巧苗导的新剧试戏在录制前一天,就在同城,喻闻就去了一趟。
他近期的热度可谓水涨船高,苗导都吃惊,剧播前喻闻的自知之明是对的,他够不上苗导的戏,得试戏,但剧播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上车,易茗就跟他说:“苗导让你演男二,干嘛不演?男二是正面角色,宋明珠可是反派。”
喻闻路上给她带了杯奶茶,递过去后,说:“我喜欢宋明珠,想演。”
今天谢鹤语有事,没能送他,自从谢鹤语变成他的经纪人,他还很少自己一个人赶通告。
阿叔问他在不在家,表示自己憋了个大的,得知他在,谢鹤语竟然不在,特别愤怒地替他谴责这经纪人不尽责。
完了又笑呵呵地说,晚上谢鹤语回来,咱俩给他个大“惊喜”。
喻闻听得直乐,虽然谢嘉林没明说,但以阿叔的恶趣味,今晚谢老师只怕有一场大难。
小周小钟要陪他,喻闻觉得没什么必要,一场试戏而已。就给两位助理放了假,自己蹭顺路的易茗的车。
易茗就啧了一声,“宋明珠可不好演,我都没把握。”
说罢,易茗悄悄觑了眼前座的经纪人,啪的一声就把奶茶戳开了。
女明星要保持身材,她已经很久没喝过奶茶了,感恩喻闻……
“易茗!”
易茗抖了一下,大声道:“我没喝我没喝!我就闻闻!青天大老爷!喻闻作证,我一口都没喝!”
经纪人凉嗖嗖的目光从后视镜投过来。
喻闻懵了一下,也跟着大声道:“没喝没喝!是小喻拿错了!小喻给二师父带的是矿泉水!”
他麻溜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矿泉水,扭头递给易茗,易茗把戳开的那杯奶茶递还给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犹如演练千万遍。
易茗:“哈哈哈小喻你也真是的……”
喻闻:“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经纪人瞪了易茗一眼,转头看向喻闻,笑意很和善,“小喻,你二师父呢,是易胖体质,喝口水都能胖,你乖,不许给她带零食吃,啊。”
喻闻连忙点头。
等她转过去,喻闻和易茗对视,双双泪流满面。
太可怕了……
《大逃杀》开播那日,苗导就放弃了试戏邀约,直接邀请喻闻参演新剧的男二。
虽然这样有点抬咖的意味,但苗艺飞看过喻闻同时在播的两部作品,这样生涩却有灵气的演员,是每一位导演可遇不可求的好苗子。
他期待喻闻在自己的镜头下从原石被打磨成宝石。
可是喻闻拒绝了,喻闻想演宋明珠。
新戏叫《月亮港》,背景是民国,为了避免现实争议,改成了架空民国,无原型。
那是一个纷争不断,动荡不断的时代。
上海滩有傅宋两家,实力雄厚,只手遮天,但这两家十几年前因为父母辈的旧事断绝了往来。喻闻想演的宋明珠身世最为复杂,他是两家联姻的产物,两家闹掰后,母亲怀着他回到傅家。
宋明珠这一生,大致能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十二岁前,母亲把他养在小洋楼的地下室,除了母亲和哑巴姆妈外,他没接触过任何人;第二阶段是十二岁到十八岁,他被傅家发现,接回傅家大宅,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第三阶段是十八岁后,他被名义上的父亲带回了宋家,改名宋明珠。
短短几句,就能概括宋明珠颠沛流离的一生。
宋明珠和男主有一条隐晦的感情线,用潮流的话来说,应该叫骨科,当然,只是单箭头。
傅大夫人把他从小洋楼接出来,是个冬日,十来岁的小男孩瘦骨伶仃,衣着单薄,露在外面的皮肤干裂发红,一双黑眼珠却温润清透,见人就笑,笑得柔软极了。
傅家上下无不怜惜他,身为男主的傅明深也在母亲示意下尽量照顾他,但男主从小参与家族事务,见多识广,老成多疑,他知道,这个表弟跟正常人不一样。
十二年来过着地下生活的小孩,能有多正常呢?
不知道该说宋明珠演技过人,还是善于伪装,偌大个傅家,只有傅明深看出他不对劲。
傅大夫人过世的葬礼上,宋明珠不哭不闹,泪珠子却一颗颗往下落,无声哭得肝肠寸断。
傅明深却对他说:“别哭了,你不伤心。”
不是嘲讽,也不是诘问,只是一句陈述。
那也是一个冬日,雪下得像他被傅大夫人从地下室抱出来那天一般大,宋明珠站在雪中,安静许久,在他要露出茫然神色之前,傅明深平静道:“明珠,你跟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后来宋明珠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他被带回宋家,改名宋明珠,错过了亲口询问傅明深的机会。此后两人接触渐少,但这句话变成了宋明珠的执念。
他想,他要变得更有权势,等到能与傅明深平起平坐的那日,他要站在傅明深面前,要傅明深直视自己的眼睛,问出午夜梦回,困扰多年的疑惑。
哥哥,我跟你,哪里不一样。
宋明珠善恶懵懂,是非不清,爱恨混沌。
虽是反派,坏又不够坏,善也不够善。
他知道要伪装成正常人,才能得到生存资源,谁料想那面具戴上后,再也无法摘下,没人看出他不对劲,没人能救他。
虽然从戏份上看只是男三,可这个角色浓墨重彩,一旦演员没选好,全盘皆垮。
所以宋明珠必须试戏,不试戏,哪怕是影帝,苗艺飞也不愿意把角色交给他。
参与试戏的艺人很多,这已经是第三场,至今只有两个备选,各有不足。
苗导的戏,一般剧本还没写完主演阵容就敲定了,多的是实力派演技派想参演,女主易茗是一线小花,男主前段时间刚摘获影帝桂冠,今天也到场了,帮忙搭戏。外面还有几个媒记者,一场小小试戏,竟然有这么大关注度。
进了屋,喻闻吃惊地发现,屋里还有个老熟人。
《月亮港》的出品方就是辉腾集团,这部戏也是辉腾明年的重点项目,太子爷亲自到场来盯试戏,不过他不怎么干涉,只是需要对演员们的整体水平有个大概了解。
喻闻热度正盛,要不是宋明珠这个角色特殊,以他的咖位是能直接拿的,封承洲没想到他还亲自来试戏,惊讶地扬了扬眉,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两人没多交流。苗导看见喻闻进来,愁苦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他问喻闻想试哪一段。
喻闻:“还能选?”
易茗笑着解释:“原定试戏片段挺简单的,遇到表现好的,导演才会让他们多试两段,他让你自己选,说明对你有期待。”
苗导也不说话,就笑着看他。
喻闻犹豫了下,指了剧本中的几段,说:“您选吧。”
剧本他看了好几遍,他执意要演宋明珠,对这个角色肯定有自己的解读,这种时候,展示演技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解读精准才更重要。
苗导霎时眼前一亮,他点出来的都是看似平淡,对角色而言却是巨大矛盾节点的片段,“行,那就这里,我找个演员搭你妈。”
这一段是宋明珠回洋楼探望母亲的戏份,正是傅明深对他说完“我们不一样”之后,宋明珠的状态很复杂,一个细微的地方处理不好,都可能使这个角色无法被观众理解。
确定完戏段,苗导张望着寻找能搭宋明珠生母的演员,今天试戏是个男角色,女演员来得不多,他扫视两圈,落在了易茗身上。
正想偷桌上小零食的易茗:“……”
看我干嘛?
她不动声色地把小饼干藏进兜里。苗导道:“小茗,来搭个戏。”
听完戏的内容,易茗扭头朝喻闻露出个笑容,慈爱道:“来,乖崽,妈妈爱你。”
喻闻:“……”
超级降辈。
戏一开始,傅婉容坐在轮椅上,宋明珠给她喂药。
女人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形销骨立,浑浑噩噩,一段失败的婚姻折磨死了她,她恨宋明珠的生父,由此苛待宋明珠,宋明珠却不恨她,只是觉得她可怜。
“妈妈,外面在下雪,天冷了,你要多穿衣服,不要生病。”
喻闻的嗓音很温和,唇角抿着,弧度上翘,习惯性露出腼腆羞赧的神色。
他跟傅婉容说着近日的家常琐碎,语调不紧不慢,颇有韵味。
喻闻的台词气息进步巨大,易茗很高兴,毕竟这是她座下第一个徒弟,还是个玄学体质,明年再火一点,师徒俩直接踏上国外红毯,跨国吃瓜!那日子想想就美!
导演和编剧看得专心致志,屋里鸦雀无声。
“前段时间,大夫人过世了,我很伤心。”
他低头拨弄着碗底的药,碗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家都说她疼爱我,像疼爱明深哥哥一样,可是刘婶也疼爱她的女儿,她让女儿多穿衣服,哄女儿睡觉,大夫人不会让我多穿衣,哄我睡觉。”
“妈妈,世上的疼爱,难道是不一样的吗?”
傅婉容没法回应他,这个女人精神奇差,已经到了认不清人的地步。
她像小孩儿一样逃避着苦涩的药汁,宋明珠耐心地擦干净她嘴角的口水,说:“姆妈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原来你把我关在小屋子里,说不想见我,也是一种爱啊。这世上的爱,真是千奇百怪,不过,我很喜欢。妈妈,我喜欢你爱我。”
他一点一点把药喂干净,导演看得聚精会神,喻闻的演技很难用好不好来概括,因为他缺乏技巧,但他身上天然有一种磁场,只要他自己代入进去了,呈现出来的效果就令人信服。
这场戏差不多结束了,表达的就是宋明珠茫然不解,又自我说服的一个过程,苗导刚准备喊卡,喻闻又说了一句话:
“妈妈,你死的时候,我会伤心的。”
……加的好。
这充满神经质的一句,既跟前面串联起来,又把宋明珠的特性展露无遗。
苗导感到兴奋,如果说前面他还只是对喻闻有所期待,那么现在,不仅是宋明珠,他觉得喻闻甚至能演男主。
他扭头跟编剧絮叨一阵,又让喻闻试了两段。
第三场戏结束,苗导的表情已经不是满意能形容的了,他深吸一口气,搓了下脸,让喻闻等人等一会儿,招呼着几名编剧去了隔壁房间。
《月亮港》是一个短篇小说改编的,扩展了很多内容,但宋明珠这个角色原著就有,而且是当之无愧的男二。
在扩充之初,编剧组是按照男二来刻画宋明珠的,可扩充出的内容相当难演,至少也得是影帝级的演技,谁家影帝会自降升价演一个男二呢?最后不得不将这个角色简化,才有了现在的版本。
但现在有了喻闻。
无论外貌,音色,神态……喻闻简直是宋明珠本珠。
他要把宋明珠改回男二。
喻闻坐下,易茗给了他两包小饼干,刚把塑料包装拆开,听见隔壁吵了起来。
“他能演!宋明珠这个角色,就需要男二的戏份刻画……”
“这已经是第三版了,要改你自己动手——”
“你们刚刚没看到吗?他真的很适合宋明珠……”
“老大,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样剧本得大改啊……”
隐隐约约,听得不太清晰,在外等候的几名媒体闻着味就冲过去了,眼冒精光,只等什么时候开门,拿下一手情报。
易茗愣了两秒,“导演和编剧吵起来了?吵什么……”
喻闻也没明白,不等他说话,易茗眼睛蹭地一亮,兴奋道:“二师父果然没看错你!小喻,跟着你果然有瓜吃!”
……是吗?
“走!看热闹去!”
第55章
易茗拿起小饼干就冲了出去,喻闻有点尴尬,吃瓜这件事,他是很熟练的,但这毕竟是自己以后要待的剧组,而且……
喻闻扭头,跟坐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封承洲对上视线,乖巧一笑。
出品方还在呢。
“封总,你要不要去看看?外面还有媒体呢。”喻闻提醒他。
封承洲总算意识到易茗刚刚那声兴奋的鬼叫是什么意思,女主演都这么兴奋,外面的媒体不得把门吃了?消息一扩散,这部连演员都没选定的新剧,就会闹出不利影响来。
太子爷起身,礼貌地跟屋里几名制片人颔首,“我去看看。”
在剧组,导演和编剧有不同意见是很寻常的事,但在媒体面前吵起来,高低有点家丑外扬的意思,封承洲以前跟苗导合作过,印象中后者是个有条有理的人,稍微提醒,应该就不会吵了。
……才怪。
封承洲刚推开门,一沓剧本迎面而来,稳准狠地扇在他右脸上,宛如一个响亮的巴掌。
扒着窗户往里望的易茗不偏不倚目睹了这一幕,垫着脚贴在墙上,不敢吭声了。
……天爷啊。
她笑出声来,不会被剧组开除吧。
聚在门口的媒体们也目睹了这一幕,一时没人说话,每人脸上都是佯装的镇定,和强压的笑意。
早已打开的摄像头却诚实地把这些场景记录下来。
苗导背朝着门口,没留意这边的动静,还在大放厥词,“咱们预留的时间充足,加个班就行,回头让封总给咱们发红包,封总大家知道吧,外号娱乐圈散财童子……”
喻闻都走到易茗身边了,打算从窗户看热闹,一听这话步子一拐,又想回屋去。
吃不得,吃不得,回旋瓜,瓜瓜命中他自己。
易茗拽住了他的胳膊,递了个疑惑的表情,又朝里面点了点下巴,意思是:别走,肯定还有大热闹看。
喻闻只得留在原地,谨慎地竖起耳朵,预备一旦瓜蔓延到自己身上,撒丫子就跑。
“……”封承洲的表情很是五彩缤纷,大概可以表达为“我把你当商业伙伴,你把我当取款机”,有那么一点不敢置信、痛心疾首的意思。
当他走进去,门口的媒体们默契地上前一步,长枪短炮齐刷刷对准了屋内。
苗导还在演讲,完全无视了编剧们挤眉弄眼的提醒,“……真的,我说真的,封总很好骗的,只要第三版能在一周内赶出来,我苗某人发誓,从太子爷那骗来的钱,全给你们发奖金,我说到做到——”
他大手一挥,不知挥到什么,触感像人的皮肤,声音特响亮。
“啪——”
“诶呦我去,什么玩意儿。”
封承洲今日水逆,继被剧本砸脸后,又无缘无故,挨了苗艺飞一下。
这一下来得出乎意料,太子爷忍不住转了一圈,像只翩翩飞的蝴蝶,捂着脸脆弱地靠在墙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扒拉着窗户的易茗和喻闻同时发出爆笑,易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里面,“哈哈哈哈你看他还转圈……”
喻闻:“鹅鹅鹅鹅鹅鹅好唯美……”
笑了一阵,四周有点静。
易茗后知后觉止住笑声,悄悄觑了一眼,发现媒体朋友都在看他们,再往里一瞧,正对上太子爷的目光。
她一下就绷直了嘴角,严肃地说:“小喻,我刚刚听见了笑声,是你的吗?”
喻闻用比她还严肃的口吻道:“不可能,喻闻生性不爱笑。”
易茗就说:“真奇怪,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懂眼色。”
喻闻点头道:“真是的,差点害我们被误会了。”
苗艺飞被他俩的二人转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时才回神,看向封承洲,挠头尴尬道:“封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封承洲站直身体,没回话,给站在外面的秘书打了个眼色,秘书立刻心领神会,礼貌地对几位媒体下逐客令。
长枪短炮终于撤开,记者们走得依依不舍。
喻闻反应敏捷地缩了下脑袋,没让封承洲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易茗慢半拍,蹲下来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吾徒真有经验。
喻闻谦虚地摆摆手,表示常规操作,不必夸。
等房间里再度传来说话声,两人悄悄爬上窗台,探出两个小脑袋。
剧本纸张散得满地都是,封承洲头疼地扬起眉,无奈道:“苗导,你们这是吵什么?”
他一问,编剧组立马像找到靠山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告状:“封总!老苗要改剧本!”
“他还让我们加班!”
“他竟然想要我们一周内改出第三版,他简直疯啦——”
一人石破天惊道:“他还想骗你钱!”
封承洲:“……”
窗外的喻闻心说,这事儿我熟,你早说啊,我开班教你。
易茗看得津津有味,从兜里掏出自己珍藏的小零食,扒拉了一半给喻闻,嘱咐他道:“吃了我的小零食,就是我的人,不许告诉经纪人我偷吃了啊。”
喻闻绷着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吃了两块小饼干,他打量着房间内的情形,悄声问:“二师父,他们在吵我的戏份吗?”
易茗啃着泡椒凤爪,含糊道:“应该是……你放心,苗导能吵赢的,在剧组,他吵架还从来没输过。”
苗艺飞外表是个和和乐乐,有些邋遢的中年男性,总给人好脾气的错觉,其实执拗的要命,一旦下了决定没人能说服他。
封承洲显然也知道苗导的脾性,开口道:“辉腾集团无条件支持您的想法,只要第三版剧本能尽快出来,奖金不是问题……”
编剧组鸣冤:“封总!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没说两句,两边又嚷嚷起来,苗导站在桌子上,以那种号令天下的气势道:“我说改就改!在这个剧组,我就是王——哎呦别扒我裤子——”
七八个成年人扭打成一团,有扯裤子的;有晃苗导肩膀,试图把他脑袋里水晃出来的;还有一个精神状态堪忧,张着血盆大口,打算直接生吃苗导——
喻闻和易茗在窗外看得兴致勃勃。
易茗说:“小喻,怪不得大家叫你瓜王,跟你当朋友,过的都是这种好日子啊。”
喻闻谦逊地说:“小场面,小场面。”
太子爷直播出柜他都见证过,聚众打架算什么。
剧本散了满地,屋里一片狼藉,封承洲西装革履,有点参与不进去,斟酌半天,脱了西装外套,试图安抚两方,“苗导,大家……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给我一个面子,这样,奖金翻——”
他那句“奖金翻三倍”还没说出口,不知哪儿飞来横空一脚,正中胸口。
封承洲慢半拍,缓缓低头,见白衬衫上有一个惹眼的脚印。
一名太子爷轻轻地去世了。
窗外,喻闻和易茗无声爆笑,后者果断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一张拍一张,回头跟我的小姐妹分享……”
封承洲累了,倦了,靠墙坐着,双手环胸,默默看着眼前的乱象。
忽然余光里白光一闪,他被吸引了视线,看过去,看见窗外有两个目不转睛的脑袋,其中一个还举着手机。
两人嘴角兴致盎然的笑还没压下去。
“……二师父。”突如其来的对视令喻闻不敢动弹,他目不斜视,故作镇定,“封承洲好像发现我们了,你是不是没关闪光灯?”
易茗也不敢动,沉默半天,回了句:“嗯。”
喻闻:“……”
易茗:“徒儿,按你的经验,现在该如何是好。”
喻闻果断道:“撤。”
吃瓜只能偷偷吃,当着人家面吃,事情就会变得很尴尬。
喻闻一滋溜就从窗台上滑下来,猫着腰,蹑手蹑脚,贴着墙边开溜。
封承洲打开门,只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做贼似的悄悄往前走,姿态和频率如出一辙,那画面,特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