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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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柚想了想问:“寇姑娘有积蓄么?”
“有的。”
辛柚轻声交代:“悄悄把药渣收拾了,以给我买蜜饯的由头去一家离少卿府远些的小医馆,拿些银钱请大夫掌掌眼”
小莲边听边点头,先处理了药汁,再给晚晴居的下人都安排上差事,趁这些人忙时收好药渣,往府外去了。
小莲出门没多久,小丫鬟便来禀报说二太太带着四姑娘来了。
“青青今日可好些了?”比之昨日在老夫人屋中的低调,今日朱氏唇边含笑,多了几分可亲。
四姑娘段云雁立在母亲身边,自进屋只喊了一声青表姐便不吭声了。
辛柚心头一动。
段云雁不过十岁,正是活泼多话的年纪,却与在少卿府住了四年的表姐如此生疏。不知是年龄差别玩不到一起去,还是大人的叮嘱。
“劳二舅母惦记,我刚刚吃了药,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按时用饭服药,很快就能大好了”朱氏温声叮嘱,略坐了坐便带着女儿离去。
辛柚示意小丫鬟把朱氏带来的礼品打开,除了几样寻常补品,竟还有一支老山参。
少卿府书香门第,说白了就是不够有钱,而二太太朱氏身为庶媳可摸不着管家的门,这份探望礼可谓贵重。
生长环境使然,辛柚本活得自在洒脱,这时却不得不多寻思。
接下来老夫人与大太太那边陆续来人探望,临近晌午时小莲回来了。
“怎样?”问出这话时,辛柚心中已有了数。
没了旁人在,小莲不再掩饰心中惊恐,颤声道:“姑娘,药有问题!”
“喝口水,慢慢说。”
小莲抓起杯子灌了几口水,握着杯身的指尖控制不住抖:“大夫查了药渣,今日药中多了一味,虽也有止痛作用,却与这副调气养血的方子相克,体弱者服用轻则腹痛呕吐,重则昏迷致死”
辛柚默默听完,神色并无什么变化:“把晚晴居的人都叫来。”
“姑娘——”小莲面上有不解,亦有愤恨。
少卿府上竟然真的有人想害姑娘!
“去吧。”
对上那双墨眸,小莲心神一清,屈了屈膝:“是。”
不多时,两名仆妇,两个小丫鬟出现在辛柚面前。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坠崖后摔到了头,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了。昨日回来没顾上,今日就介绍一下自己吧。”辛柚先看向叫绛霜的小丫鬟。
绛霜屈膝:“婢子叫绛霜,平时主要负责收拾屋里,做一些小莲姐吩咐的杂事。”
另一个小丫鬟道:“婢子叫含雪,给姑娘守门跑腿的。”
年轻些的仆妇道:“老奴负责院中洒扫,姑娘以前叫老奴王妈妈。”
最后开口的仆妇五十来岁模样,神色拘谨,瞧着老实本分:“老奴夫家姓李,在院中做粗活的。”
辛柚眼神一定,温声道:“李嬷嬷年事不小,做粗活岂不辛苦?”
李嬷嬷忙道:“姑娘折煞老奴了,这些活计都是老奴做惯了的,姑娘不嫌老奴笨手笨脚就好。”
“怎么会。”辛柚眼风一扫小莲,“小莲,把那枚银戒子拿来。”
小莲一愣,快步走到柜边打开箱笼,略一犹豫从十数枚材质大小不一的戒子中取了个素面银圈来。
“李嬷嬷辛苦了。”
李嬷嬷一脸震惊:“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小莲虽不解辛柚对李嬷嬷的另眼相待,动作却利落,拉着李嬷嬷的手亲自替她戴上:“既是姑娘赏的,李嬷嬷就不要推辞了,快试试合不合适。”
“这,这怎么使得——”李嬷嬷仍推拒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辛柚冷眼旁观,两个小丫鬟且不说,王妈妈盯着李嬷嬷的眼神明显露出妒羡。
等四人退下,小莲不解问:“姑娘为何独赏李嬷嬷?”
便是笼络人心,也犯不着对一个粗使婆子。
“就是觉得李嬷嬷的手挺适合戴戒子。”辛柚抚了抚手指。
少女指若春葱,白皙修长,却空荡荡没有任何饰物。小莲再一想李嬷嬷的粗胖手指,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辛柚却觉心情不错。
那双手的主人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姑娘,您怎么知道有银戒指?”小莲问出另一个疑问。
那些装着金银首饰的匣子箱笼,钥匙一直在她手里。
辛柚闻言笑笑:“我是觉得,寇姑娘不会连一个银戒指都没有。”
小莲哑然,心中挣扎几下,先把梳妆台上摆着的匣子抱过来,又从柜中搬来两个箱笼,一一打开。
匣子中都是些适合少女戴的精巧饰物,而箱笼中的簪钗玉饰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姑娘的。”小莲面上难掩自得,“还有几箱好料子,都在西屋放着。”
总有人认为她家姑娘寄人篱下,实际上姑娘的家底可比府上几个姑娘丰厚太多了。
辛柚沉默片刻后,问:“只有这些么?”
小莲不由愣了,看着满箱珍宝迟疑:“这些很少么?”
“你曾说过,寇姑娘的祖父乱世经商积攒下万贯家财,却只有一子,寇姑娘的父亲读书入仕官至知府,又只有寇姑娘一女。四年前寇姑娘的母亲临终托孤,送寇姑娘进京,那寇家两代家财哪去了?”
小莲呆了呆,神情由茫然渐渐转为惊骇,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辛柚见此,不由叹气。
四年前陪寇青青进京的小莲不过十一岁,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不奇怪了。
不过,总有知道的人。

第6章 表哥
小莲并不笨,只是随自家姑娘进京时年纪太小,一些事无人提点就不会去想。而今听辛柚这么一说,便如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窥见了温情和睦的少卿府不堪的一面。
此刻她脸色煞白,眼神亮得惊人,是被怒火烧亮的:“您是说,那些家财,那些家财——”
“究竟如何还不好下结论,只是如今确定了有人算计寇姑娘,我才往最坏处猜测罢了。”
“定是冲着姑娘家财来的!”小莲红着眼圈,情绪激动,“姑娘进京三年都没出过门,也就是这一年来老爷夫人孝期过了才出去了几次。平日在府中不多话,不惹事,只与二姑娘起过两次争执——”
“与二姑娘起过争执?”辛柚眉梢微扬,看着小莲。
先前小莲说起二姑娘时可没提到这个。
小莲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声音也低了下去:“也算不上争执,是二姑娘挤兑姑娘,姑娘都没回嘴。”
“仔细说说。”
“去年冬的时候姑娘给老夫人做了一条抹额,老夫人很高兴,说让姑娘以后给她当长孙媳妇,亲上加亲。这话被二姑娘听闻了,就跑到姑娘面前说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一些混账话。婢子没和您提,是觉得这事关系到大公子,不大好看”
小莲想到自家姑娘被二姑娘挤兑得夜里伏枕哭,不禁落泪。
辛柚等小莲平静了些,问起寇青青的乳母:“方嬷嬷待的庄子离着不远吧?”
“不远,坐马车也就个把时辰。”
“那就等方嬷嬷来吧。”辛柚指了指箱笼,示意小莲收起来。
陪寇青青留在少卿府的只有小莲与方嬷嬷二人,寇母对女儿大事上的安排方嬷嬷定然清楚。而方嬷嬷在少卿府不过一年就因犯错被打发走,此时看来便有些微妙了。
小莲一脸震惊:“方嬷嬷怎么会来?”
“方嬷嬷走后,寇姑娘没有提过要她回来吗?”
连段云华与寇青青的争执都说了,小莲就不觉得有什么还需要对辛柚遮掩了:“没有。姑娘好脸面,觉得方嬷嬷害她丢了脸,哪怕明明很想方嬷嬷,也从不曾提过要方嬷嬷回来。”
辛柚一笑:“我脸皮厚,我要方嬷嬷回来就是了。”
听辛柚交代一番,小莲不觉捂了嘴。
“怎么了?”
“您不但能尝出药有问题,还会装病,您会的可真多啊。”小莲语气中满是惊叹。
辛柚:“”这种夸赞倒也不必。
午后小憩,等辛柚醒来望着窗外经了雨洗的翠绿芭蕉打发时间,小丫鬟含雪禀报说两位公子来了。
少卿府上总共两位公子,大公子段云辰是段少卿与乔氏所出,二公子段云朗是段文柏与朱氏所出。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这时候能来应该是特意请了假。
段云辰——辛柚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使得段云华对寇姑娘口出恶言的人,确实该早早见一见。
含雪打着门帘,走进来两名男子。不,走在前头的应该说是一个少年。
“表妹,你好些了么?”二公子段云朗今年十六岁,比寇青青大不了多少,快步走到床边大马金刀坐下,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打量着辛柚。
“好多了,表哥这时该在读书吧——”
段云朗忙摆手:“表妹出了事,我和大哥哪有心思读书,父亲他们嫌我们添乱,非不许我们跟着去找”
段云朗是个话多的,辛柚含笑听着,眸光微转看向站在半丈开外的青年。
段云辰穿蓝衫,戴儒巾,明明与段云朗差不多穿戴,却因卓然的气质显出了几分风流。
这是一个单凭相貌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男子。
辛柚这般想着,停留在段云辰面上的视线不觉久了些。
“表妹没事我们就放心了。你好好养身体,过两日我与二弟再来看你。”段云辰开了口,语气温和,微微朝外的脚尖却让辛柚觉得他挺着急离开的。
听小莲的描述,寇姑娘不是个惹人讨厌的女孩儿,段云辰如此避之,恐怕也与老夫人亲上加亲的玩笑话有关。
他不愿意与表妹结亲。
这门亲事,段云华不愿意,段云辰不愿意,大太太乔氏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小莲说乔氏以往对寇青青的客气,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辛柚一直盯着段云辰不语,显然令他误会了。气质温润的青年敛了眉,声音也冷了些:“我和二弟还要赶回国子监,就不打扰表妹休息了。”
比之段云辰的避之不及,段云朗显然没待够,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窜回来,指着自己脑袋好奇问:“表妹,你真的失忆了?”
“嗯。”
“也好——”
“嗯?”这次出声的是小莲,小丫鬟鼓着脸脆生生指责,“二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是不是以为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欠我家姑娘的银钱就不用还了?”
段云朗慌忙瞅门口一眼,捂住小莲的嘴:“小莲姑奶奶,你可小点声,让大哥知道我找表妹借钱买话本子就惨了。你先去外间啊,我有话对表妹说——”
小莲见辛柚微微点头,任由段云朗推着去了外间。
“二表哥有什么话对我说?”面对返回来坐在绣墩上的少年,辛柚语气轻柔。
这位二公子一看还是孩子心性,不大可能与寇姑娘出事有牵扯,耐心聊几句说不定还能问出不少话来。
“表妹不气我刚才的话?”段云朗迟疑问。
他心里想着,谁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表哥乐见我失忆的话?”辛柚扬眉,“表哥若能说出缘由,我就不气了。”
段云朗眼神闪烁,好一会儿道:“表妹先前一直为姑母姑父的离世郁郁寡欢,我觉得忘记了伤心事也好。”
“这样啊。”辛柚笑笑。
刚刚若不是瞧着段云朗绞尽脑汁的样子,她许就信了。
段云朗以为蒙混过关,闲聊几句,貌似无意问起:“表妹也不记得我和大哥了吧?”
辛柚垂眸:“不记得了。不过今日与二表哥一见就不觉陌生,倒是对大表哥,感到很生疏——”
段云朗神色不觉放松:“大哥那么严肃板正,表妹觉得生疏是正常的。表妹,我跟你说,别看大哥温润如玉的样子,实际上还打鼾,抠脚,十几天不洗澡”
小莲隔着门帘竖耳听着,目瞪口呆。

辛柚听段云朗说完,笑问:“二表哥要说的就是这些?”
“啊,闲聊,闲聊罢了。表妹你好好养着啊,过两日我再来看你。”段云朗含糊过去,快步走了。
段云辰在院子里等段云朗出来,走出晚晴居后低声提醒:“二弟,你也大了,与表妹来往该注意分寸了。”
段云朗一脸莫名:“青表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来探望不是应该的么,哪里没分寸了?”
“表妹的闺房怎好久留。”
段云朗下意识反驳:“我看竹表姐每次来咱们家小住,大哥不也挺亲近么?”
“二弟!”
见段云辰沉了脸,段云朗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弟弟注意。”
段云朗虽一直崇拜这位很会读书的兄长,此刻心里却为表妹生出一丝不平。
大哥分明就是区别对待青表妹和竹表姐嘛。还好青表妹什么都不记得了,今日听了他那番话应该不会稀罕大哥了。
晚晴居里,辛柚不动声色问小莲:“二公子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小莲点头,一时犹豫要不要拆穿二公子的胡话。
辛柚抱着软枕,指尖轻抚枕巾上那丛兰花:“小莲,寇姑娘是不是心悦大公子?”
这话太突然,令小莲张着嘴忘了回答。
辛柚也不急着听到答案,把软枕往背后一放,靠了上去。
“没有的事,姑娘从来都是听长辈的——”迎上那双沉沉黑眸,小莲一顿,讷讷道,“姑娘一直为老爷夫人守孝呢,怎么会有这些心思是老夫人说了那话后,姑娘才对大公子上了心”
辛柚从小莲磕磕绊绊的解释中理清了一些讯息。
不管寇青青何时开始心悦段云辰,总之她与老夫人愿意这门亲事,而长房一家不愿意。
寇青青的杀身之祸是因为这门亲事,还是那万贯家财,亦或兼有之?
“除了这些,寇姑娘与旁人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吧?”
“真的没有了。”小莲尴尬道。
“那好,准备一下先前商量的事吧。”
夜里,辛柚突然腹痛不止,这么熬到天色将明,竟然陷入了昏迷。
整个晚晴居都乱了,绛霜与含雪两个小丫鬟吓得直哭:“小莲姐,这可怎么办呀?”
“含雪,你去老夫人那里——”小莲惨白着脸一跺脚,“罢了,我亲自去,你们照顾好姑娘!”
天色还是暗的,晨风已苏醒,吹拂在奔跑的小丫鬟面上,带来丝丝沁凉。
老夫人的住处名如意堂,此时已开了院门,丫鬟婆子们开始了一日的忙碌。小莲风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我,我要见老夫人!”
“小莲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一名婢女诧异问。
小莲抓住婢女的手:“我们姑娘病了,我要见老夫人!”
婢女被小莲脸上的焦急和手上的力气骇住,忙去禀报。
“表姑娘病了?”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此时老夫人已经洗漱过,正端着一杯温水慢慢喝着,听了婢女禀报忙让小莲进来。
小莲扑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满脸是泪:“老夫人,快救救我们姑娘吧,姑娘不好了——”
“姑娘怎么不好了?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老夫人喝问。
小莲把头埋得低低的:“姑娘白日还好好的,半夜却腹痛起来,这么熬到快天亮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混账,既然半夜就开始腹痛,为何拖到现在才禀报?”老夫人一边交代婢女去请大夫,一边往外走。
小莲紧紧跟上,哭着解释:“姑娘拦着不许禀报,说怕影响了您睡觉,等天亮再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晚晴居,老夫人见到了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外孙女。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声,握住辛柚的手。
那只手很凉,似是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把老夫人的手抓紧,呢喃声从少女口中逸出:“奶娘——”
老夫人一时没听清:“青青,你说什么?”
“奶娘,奶娘——”昏迷不醒的少女一声声唤着。
老夫人绷着脸看向小莲。
小莲抹了抹眼,哽咽道:“姑娘昏迷后就一直这么喊”
老夫人听了神情不断变化,等女医匆匆赶来给辛柚检查过,忙问:“大夫,如何?”
女医斟酌道:“姑娘脉象凶险,许是内伤突然恶化造成的。我再开一副药试一试,如若不成,老夫人还是另请名医。”
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好在等小莲小心把熬好的药给辛柚灌下,女医再一把脉竟平缓许多,只是人始终没有清醒,口中不时唤着奶娘。
小莲砰砰磕头:“老夫人,求您叫方嬷嬷回来吧,姑娘听到方嬷嬷声音许就醒来了”
老夫人沉默半晌,点了头。
临近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少卿府停下,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秀丽妇人。妇人脚下生风,随着领路的婆子一路到了晚晴居,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跪着扑了过去:“姑娘,姑娘您醒醒啊,老奴来看您了”
说来也奇,闭目不醒的少女似是听到了呼喊,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挣扎着似乎要醒来。
小莲一脸惊喜:“方嬷嬷,姑娘听到了,你再大声些喊她啊!”
方嬷嬷忙点头,喊声越发大了。
少女眼帘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姑娘!”方嬷嬷大喜,用力握着辛柚的手。
辛柚眨了眨眼,目光由茫然转为清明。
老夫人上前来:“青青,你觉得怎么样?”
“外祖母,您怎么在这儿?”辛柚目露疑惑,余光扫到方嬷嬷突然愣住,眼泪簌簌而落,“奶娘,是你么?”
“是老奴,姑娘您还记着老奴”
老夫人听着方嬷嬷的哭声,眸光沉了沉。
青青失忆了,竟还记得她的乳母。
“外祖母——”
老夫人换上温和神色:“青青你说。”
少女飞快扫了一眼方嬷嬷,神情怯怯:“能不能让奶娘留下陪我?不知为何,青青只记得奶娘”
老夫人深深看方嬷嬷一眼,点了头:“那就留下吧。”
“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方嬷嬷激动叩首。
辛柚不着痕迹与小莲对视,微微弯了弯唇。

辛柚这一昏迷,惊动的不只老夫人,还有大太太乔氏与二太太朱氏。
离开晚晴居的路上,走在老夫人身边的乔氏奇道:“没想到青青失忆了,独独记着她乳母。”
老夫人眼神沉了沉,淡淡道:“许是这一昏迷,开始渐渐想起来了。”
乔氏脚下一顿,旋即唇角挂了笑:“若是这样就太好了,忘了前尘往事毕竟不便。”
老夫人似是乏了,不再言语,由婢女扶着往如意堂去了。
乔氏与朱氏在路口分别往住处走,唇边没了笑容。
“连嬷嬷,你说表姑娘恢复记忆了么?”
连嬷嬷是乔氏的陪房心腹,闻言迟疑道:“都说伤了脑子最不好说,有可能一直想不起来,也可能突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表姑娘年纪小,好得快”
乔氏所住的雅馨苑已近在眼前,她略站了站,弯唇笑笑:“是啊,年纪小,好得快。”
晚晴居中,药香未散,方嬷嬷与小莲的哭声也没有停。
方嬷嬷是哭与姑娘的久别重聚,小莲哭的是姑娘的生死未卜和身处危境的恐慌茫然。
这样一来,便显得辛柚格外冷静了:“小莲,去打一盆热水来给方嬷嬷洗手净面。”
小莲应了一声,出去端了一盆热水来。
方嬷嬷洗了脸,显得眼圈更红了,紧紧盯着辛柚的脸舍不得移开:“三年没见,姑娘长大了,也瘦了。”
辛柚柔柔笑了笑。
动了要方嬷嬷回来的念头后,她就与小莲商量过暂时不暴露身份。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她自信不会被方嬷嬷识破。
“姑娘,您先前对老夫人说只记得老奴,是什么意思?”见辛柚精神还行,方嬷嬷问出心中疑惑。
辛柚看了小莲一眼。
小莲把寇青青坠崖失忆的事说了,提前得了辛柚叮嘱,没有暗示什么。
方嬷嬷听完,抱着辛柚痛哭:“姑娘受苦了。”
“奶娘从庄子赶来也累了,先歇着吧,我也有些乏了。”辛柚轻声道。
“老奴不累,老奴今日就守着姑娘,姑娘快睡吧。”
辛柚微微点头,很快睡了过去。
小莲看着替辛柚掖被角的方嬷嬷,眼底有期待,也有不安。
姑娘说三年未见,方嬷嬷的心被旁人笼络了也未可知,要先看看方嬷嬷反应再说。方嬷嬷会不会让她们失望呢?
夜如期而至,床榻上的少女睡得很沉,在她脚边打了地铺的方嬷嬷不时起来观察情况,几乎一夜未睡。
到了早上,各院前来探望的人惊讶发现辛柚看起来气色尚可,那昨日才来的方嬷嬷眼下一片青黑,倒像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对来探望的人,辛柚话虽不多,却礼数周全。在方嬷嬷看来,眼前少女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因骤然失了双亲而变得安静、敏感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边,方嬷嬷本想慢慢来,这么看了一个白日却忍不住了。
“姑娘,老奴有些话想对您说。”
辛柚示意小莲退下:“奶娘要对我说什么?”
方嬷嬷神色纠结,突然跪了下去,心一横道:“老奴与姑娘分开这么久,知道要说的话姑娘不一定信得过,但老奴对天发誓,若存了挑拨之心就让老奴五雷轰顶——”
辛柚拉住方嬷嬷举起的手,柔声道:“奶娘万不可发这样的毒誓。你是我的奶娘,如今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先前是我年纪小,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经了这一劫方明白在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这话,辛柚不觉哽咽。
是啊,没有什么比在乎的人更重要。可是这世上,她在乎的人全都不在了。
方嬷嬷自是能感受到辛柚话中真切,又是哭又是笑:“姑娘长大了,长大了”
过了一会儿平缓了情绪,方嬷嬷扫门口一眼,压低声音问:“姑娘一点都不记得坠崖时的情景了?”
辛柚摇头。
“姑娘不是跳脱马虎的性子,老奴实难想象会失足坠崖。又听小莲说姑娘回府后请过大夫,明明没有大碍,昨日却突然腹痛昏迷。不是老奴小人之心,老奴越寻思越觉得事情不简单,恐怕这府上有人存了害姑娘的心思”方嬷嬷目不转睛看着辛柚,唯恐从她面上看到不信、恼怒的神色。
姑娘若厌了她,她一个奶娘下场如何不值一提,可要是她的怀疑是真的,单纯无靠的姑娘可怎么办啊!
方嬷嬷从不曾忘被发配到庄子上的事,也是因为这件事,心中的怀疑不断滋生。
辛柚静静听完,语气迟疑:“我不是不信奶娘,可少卿府的人都是我的血脉亲人,我也不曾得罪人,谁会害我性命呢?”
方嬷嬷抓紧少女微凉的手,声音嘶哑:“姑娘啊,这世上很多时候得罪了人可能没事,黄白之物才会要人命啊!”
少女神色怔怔,似是听呆了。
“姑娘,老奴用一下剪刀。”
辛柚回了神,扬声道:“小莲,拿剪刀来。”
守在门外的小莲快步进来,把一把剪刀递给方嬷嬷,看向辛柚的眼神藏着几分担忧。
她本来不会想太多,可与这位姑娘相处久了不觉学会多寻思了。方嬷嬷毕竟三年没见,万一伤害姑娘——
得到辛柚安抚的眼神,不知怎的,小莲的心就安稳了,默默退了出去。
只剩二人在,方嬷嬷当即掀起衣摆一剪刀下去,从里衣夹层里掏出薄薄一个册子。
“姑娘,您先过目。”
辛柚接过犹带着方嬷嬷体温的册子打了开来,一眼就被记在最前面的数字惊住:银一百零二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铺面田地等等记录。
辛柚顿时觉得这薄薄的册子有些压手。
“当时情急,夫人能卖的都卖了,剩下一些来不及处理的都记在了这册子上。姑娘进京除了随身的绫罗珠宝,便是这百万银票和房契田契”方嬷嬷细细讲着当年还年幼的寇青青不知晓的细节,咬了咬牙问,“姑娘可知,这些银票地契在何处?”
辛柚垂眸,声音很轻:“外祖母手中。”

少女笃定的语气令方嬷嬷又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姑娘长大了,心里透亮了,心疼的是那个对外祖母满心孺慕的小姑娘不得不长大了。
方嬷嬷握着辛柚的手,语气低沉:“姑娘猜得不错,老奴陪您进京后就照着夫人的吩咐,把这些全都交给了老夫人。”
当时她也曾不顾身份,向夫人委婉表达过忧虑。
重病在床的夫人闻言笑了笑,对她说:“等我去了,青青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她外祖母了,母亲会照顾疼惜青青的。”
她忘不了夫人说这话时藏在眼底的悲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忧虑多么没用。
连她一个仆妇都能想到的担忧,夫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奈何老爷意外离世,夫人也撑不住了,偌大寇家只剩下姑娘一个孤女。如果不把姑娘送到京城求得外祖家庇佑,别说保住百万家财,便是姑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方嬷嬷攥紧了拳,替早逝的女主人感到难过。
夫人地下可知,到头来百万家财还是没能给姑娘求得一个安稳日子。
“这册子外祖母可知晓?”辛柚视线落在那薄薄的册子上。
方嬷嬷摇头,面露迟疑之色。
辛柚抿了抿唇:“奶娘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便是我听了不明白,不是还有奶娘教我。”
听了这话,方嬷嬷怔怔望着神情沉静的少女,再一次感到姑娘真的长大了。
还记得她被赶走那日,不顾脸面哀求姑娘,姑娘却移开视线,没再看她一眼。
方嬷嬷抬手,轻轻理了理少女微乱的发:“夫人曾交代,等姑娘长大后若与表哥亲上加亲或是十里红妆体体面面嫁出去,这册子就悄悄烧了。若是姑娘嫁了旁人,嫁妆中规中矩,便让老奴把这册子给姑娘看一看,好让姑娘心里有个数,从此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老奴也想不到,还没等到姑娘出阁的那一天就把这册子给您过目了,我苦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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