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会不会很累?”低沉磁性的声线像是浮动在耳畔, 似乎还能感受到细微的?热流。
便?听另一道?声音从右侧传递到耳膜:“不累, 是做想做的?事?情,所以不会觉得累。”
“那就?好。”这声音似是拉远了一点,带一丝笑意, 像是松下心, 又像是饱含了别?的?什么意味。
岑霁觉得自己夹在他们兄弟两人中间有点阻挡他们, 便?准备起?身, 换个别?的?位置坐,把席位留给贺总和自己不怎么见面?的?弟弟,让他们两人能够更方便?地交谈。
却?听他们其中一人说?起?了黑色风暴乐队。
因为?短暂起?身又落座的?小动作,没注意到是谁起?的?头, 就?听刚才你简短一句, 我嗯答一声的?两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共同的?话题,开始用比平时多一倍的?语次谈天。
这又有两人不同的?一点。
贺总少言,但并非不善言谈, 他只是习惯用简短的?话语来行高效之事?, 很多时候并不会吝惜言语, 甚至能用三两句话就?解决问题和达成目的?,不会花费其他眼神和心思?。
所以他总能在生意场的?谈判桌上无往不利,轻易把别?人卷进?他的?漩涡。
陆野就?不同了,比起?言语的?表达, 更倾向于直接行动。
平时为?人处世是,和别?人起?争端也是。
无论哪一种, 他所有的?情绪和心思?全都藏敛在心中,只偶尔外?泄一点。
现在,这样的?两个人闲谈起?了乐队。
岑霁感到意外?的?同时,不免有些好奇,就?稍缓了缓。
但很快,就?有些后悔。
因为?他们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开始谈论彼此是怎么了解黑色风暴这支乐队的?。
显然,都不像是喜欢这种风格的?人。
却?融洽地聊到了一起?。
陆野如实说?道?:“我是从岑助理那里听说?的?,看?到他房间里贴了很多这支乐队的?海报,桌子上摆满了乐队周边,感觉和岑助理反差很大,就?了解了一下。”
“这样说?来,我也是。”贺崇凛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我当时看?到也有些意外?。”
“您……看?到?”陆野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抓住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您去过岑助理的?卧室?”
“嗯。”贺崇凛没有否认,“因为?一些意外?,留宿过岑助理家一晚,看?到了你说?的?那些东西?。”
然后,岑霁就?感觉身边的?空气变得不对劲起?来。
原本不怎么热络但还算活泛的?交谈因子变得冷凝,右侧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岑霁怕被像贺明烈那样误会,跟着解释了几句。
可是解释完,他发现右侧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清冷的?男生薄唇紧抿,看?不到什么情绪的?漆黑眼眸里像是打翻了一盘浓墨。
过了会儿,他听到贺总问:“你刚才说?桌子上摆的?是乐队周边?”
陆野的?言语又变得简短了:“嗯。”
“那个像唱片一样的?也是吗?”贺总像是好奇的?学生一样,突然对这些东西?很新奇。
陆野点头:“是,仿真黑胶唱片,不能播放。”
顿了顿,言辞寡淡的?男生补充一句:“但另外?一张我送给岑助理的?乐队早期出道?唱片可以听。”
他落下这句话。
岑霁觉得左侧的?空气也一刹凝固起?来。
贺总原本噙在唇角的?浅淡笑意滞缓住。
岑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下的?椅子像是长刺了一样,明明贺总和陆野交谈的?内容没有半分怪异的?地方,可他就?是被周围突然冷凝下来的?空气裹挟得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身旁双重冷冽的?缘故。
他站起?身,还是决定把空间留给兄弟两人,自己不要夹在他们中间。
那两双相似的?眼眸忽而?撅住了自己。
岑霁脊背僵硬,被这两双眼睛看?着,莫名产生了一种丛林里猎物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
也因此,原本只是想换个位置,话语在唇齿里打了一转,变成了要去一趟洗手间。
好在等他出来的?时候,有人过来找贺总攀谈,而?陆野也被找到机会的?媒体记者围住。
刚才那种双重冷凝和像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都仿佛成了虚幻的?影子。
签约仪式结束,陆野径直回了学校。
离开前,像是有什么话要问自己,最终迟疑一下,说?了声下次见。
这次的?合作要持续到开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黑色风暴乐队还是陆野那边,岑霁都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所以对于这声下次见,岑霁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倒是贺总问他,是和他一起?回公司还是晚点回去。
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是洞察到了什么,让岑霁差点以为?自己和贺明烈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不过马上,就?听贺总说?:“一些扫尾的?工作还需要你做,你忙完直接下班回家吧。”
岑霁便?舒下一口?气。
送走贺总,岑霁留在签约仪式的?现场。
还有很多媒体人在,他确实有不少工作要做。
但不管怎样,他今天仍旧十分开心。
不仅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乐队成员,和他们成了合作伙伴,还有幸收到他们送给自己的?歌,他这辈子都无憾了。
做完后续工作,时间还早。
不过贺总让他直接下班,岑霁就?不准备回公司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跑项目,留在办公室的?时间比较少,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贺明烈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自己穷追不舍,热情似乎减退了些,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日频繁给自己发消息。
尤其是早上和临睡前,一定要给自己发早安和晚安。
果然,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来时如盛阳般炽烈,走时也和潮水一样,退得迅猛。
这样正好。
岑霁不用苦恼如何回应对方的?感情。
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年龄相差太大,还因为?他是自己上司的?弟弟。
何况,岑霁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感觉,从来都只把他当作后辈来对待,也不想影响自己的?工作。
从签约仪式的?现场出来,岑霁往停车区的?方向走,准备回家。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男生的?眼里写满了委屈,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霁很是惊讶。
签约仪式现场是另选的?场地,离公司有很长一段距离。
贺明烈即便?不在公司,这个时候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当他出现在这里,岑霁又觉得似乎没那么意外?。
果然,男生用那双和他本人长相极不相符的?委屈眼神看?着自己,语气控诉:“我来这里你不知道?原因吗?你天天躲着我,明明在同一间办公室,却?根本见不了几面?。我的?喜欢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吗?”
“不是这个问题……”岑霁颇有些头疼。
他以为?经过这段时间,小少爷热情退减,或是已经冷静下来。
但看?目前的?状况,显然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问题?”贺明烈快要难受死了。
早知道?自己的?告白会让喜欢的?人躲着自己,他就?不在宴会那天一时失控把喜欢的?话说?出口?。
可如果不说?,岑助理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比起?喜欢的?人无知无觉地在自己眼前晃,未来还有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他懊悔之后坚定下决心。
他要种花。
即使花会凋零,他也要亲手种下去!
再差也不会比每日挠心挠肺,心脏像是悬空在无底洞中,什么都不确定的?空浮感觉强。
至少,他踏出了第一步。
岑霁掩了掩额。
不过,他也在这一刻冷静下来,觉得逃避不是办法,他需要把问题摊开,和小少爷明明白白讲清楚。
贺明烈才十八岁,可自己不是。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感情,很多道?理还是明白的?。
岑霁冷静地问贺明烈:“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他不再纠结贺明烈是怎么喜欢上他,以及为?什么会喜欢他的?问题,而?是决定抛出更现实的?问题。
就?见眼前高大的?男生乖巧而?坚定地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喜欢到心都要融化了,岑助理躲着自己,比刀往自己身上戳还难受。
“然后呢?”岑霁淡然地问他,“你想我怎么做?”
贺明烈怔了几秒。
但很快,冷硬帅气的?脸上飞快染上羞涩的?红晕,怎么也无法和当日自己从酒吧里带出来的?纨绔少爷联系在一起?。
“我、我不求你尽快回应我……”牙尖嘴利的?贺三少爷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磕绊,“只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变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可是,变好的?本质应当源于你的?本心,你不应该为?了别?人重塑自己。”岑霁叹了口?气。
贺明烈眼里露出一瞬茫然:“喜欢不就?是要为?对方去做出改变吗?”
“算了。”岑霁见小少爷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不在这个问题上面?缠磨,继续问道?:“再然后呢?”
就?见男生的?脸更红了,语气也更结巴:“然、然后,你可不可以和我交往,我、我想和你谈恋爱。”
“那如果谈完恋爱,我想和你结婚呢?”岑霁面?色依旧冷静,干脆下一剂猛药,“我比你大了七岁,到了适婚年龄,如果我不想谈恋爱了,想让你立刻和我结婚,你也愿意吗?”
傍晚的空中缓缓飘荡着几朵烟霞似的云。
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 前段时间还枯着的树枝如今染上新绿,吹来?的风很是温暖。
岑霁问完这句话?,就沉静地等待男生回复。
一点不着急, 留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
而之所以敢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因为岑霁知道,对于贺明烈这样年轻,身份也很特殊的男生, 这个问题分量足够重。
事实上, 即便?他不是贺家三少?爷, 不是自?己上司的弟弟, 对于任何?一个还处在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结婚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慎重而遥远的事情。
他们?或许会被浓烈的感情冲昏头脑,但到底年轻,还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
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他们?来?说几乎已经算是尽头了, 很少?有人?会往后思考更多, 就算思考到,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会犹疑退却。
岑霁当然不是真的想以此逼贺明烈和自?己结婚或是怎样,他只是认为, 这是个能够劝退贺明烈的严肃问题。
才刚成?年没多久的富家少?爷, 虽然这段时间确实在努力改变自?己, 积极向上,可本质上和送花、送豪车、送钻戒一类的追人?手?段没什么区别。
哪天?他们?兴致过去?,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追求的方式也会因人?不同而发生改变。
岑霁不怀疑少?年人?的赤诚, 只是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给不了贺明烈想要的, 贺明烈显然也不是能和他共度一生,组建平凡家庭的人?。
所以他们?没必要耽误彼此,贺明烈也不应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这个问题。”岑霁脑海中思绪滚过一圈,目光沉静地看了眼前男生一眼,“你可以回去?慢慢思考。”
说着,就要朝停车场走去?,打算先回家。
手?腕被拉住。
高大的男生垂着眼眸。
硕大的夕阳惹眼地挂在他身后的天?空上,漫天?霞光披泻而下,整个世界被渲染得瑰丽恢弘。
却也因此将?男生脸上的表情掩映得明明灭灭,垂下的眼眸被几缕发丝遮挡,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音质却是清晰分明的,低沉,有了点成?熟男人?的重量。
“不用回去?思考,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愿意。”
这声音很低,很沉,只是简短一句话?,从?中溢出来?的内容却冲击性很大。
岑霁在惊诧了近半分钟后,才终于确认下来?贺明烈说了什么。
沉静从?容的脸上显出一抹慌乱,岑霁第一次体会到挖坑给自?己跳是什么感觉。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次换他语气磕绊了,挣了挣自?己的手?,没能挣开。
“我知道。”贺明烈狭长冷厉的眼眸沉沉地盯着自?己,“我还知道你想用这种方式劝退我,但我可以告诉你,没用,我就是喜欢你。”
“还有……”男生顿了顿,语气突然羞敛,“你要是真同意,我可以立刻和你结婚的。”
“可你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岑霁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连嗓音都不自?觉有些抖。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被贺明烈带跑偏了。
也怪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以为能用这种方式唬退住小少?爷,却没想到贺明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这种豪门?少?爷不是最惧怕婚姻这种字眼吗?
不喜欢被绑定,不喜欢被束缚,尤其是贺明烈这种性格桀骜不羁,最讨厌管束的人?,岑霁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的样子。
更何?况,岑霁经常出入贺宅,知道贺先生虽然总是骂自?己的小儿子不成?器,也因此懒得管教他,可并不代表会放任他的人?生大事不管。
岑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拉回话?题:“你听我说,我刚才就是假设一下,想——”
话?被打断,贺明烈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总这样气我!”
“我没有骗你。”岑霁很是头疼,“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们?不合适。你完全可以找一个和你年龄相仿,步调一致的人?喜欢。”
“可我就只喜欢你。”恶狠狠的语气变得委屈,眼神却依旧炽热坚定,仿佛能把人?烫化,“我不想喜欢别人?。”
岑霁紧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应对。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了。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而且贺明烈的身形实在高大惹眼,签约现场的人?并没有走完,说不定还有媒体人?在。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前往停车道的路口拉拉扯扯,万一被什么人?拍到,岑霁不想再经历像上次那样的绯闻。
和贺总一个弟弟产生过绯闻也就算了,再来?一个……
岑霁迎上这双眼睛,不得不打破僵局:“你总说你喜欢我,有没有考虑过我不喜欢男人?的问题?”
“还有,”岑霁见眼前男生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继续狠下心,“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果然,说完这句话?,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些,高大的身形也似是僵了僵。
岑霁知道,这句话?起效果了。
虽然有些刺痛伤人?,可他只能这样做。
这样的话?,贺明烈总该放弃了吧。
却见从?来?都是不可一世,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男生逐渐红了眼眶,不知道是不是烟霞太过红艳绚丽的缘故。
最后,他压抑着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岑霁闭了闭眼,决定刺痛到底,把喜好全都按照和贺明烈相反的特性说。
“成?熟稳重的,年龄大一点的,能够和我步调一致,懂我的喜好,和我心灵相通,观念契合。”
“你直接说你喜欢我大哥不就行了?”贺明烈耷拉着眼皮,冷冷开口,心脏却像是被无数支尖利的箭在上面扎一样。
岑霁还在脑海中搜寻着尽可能劝退贺明烈的说辞,听到贺明烈这句话?,神情怔了怔,心底也掠过一抹古怪的情绪。
因为就在他刚才说出这些字眼的时候,眼前确实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像是被这些限定的词汇拼凑而成?,又像是它原本就存在于某个角落。
总之,就这样在眼前飞速掠过,片羽擦过湖面,那么轻柔。
原本不留痕迹的,让人?想不到要去?捕捉。
却因为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牵动那道极浅的擦痕,水纹就这样一圈一圈被波动放大,在平静的湖面漾开,最后映出一张不甚清晰,却一眼可以辨认出的面孔。
英俊的,深邃的。
眉眼间长年覆盖着霜寒,积了雪一般。
可是沁入温柔的时候,就仿佛极夜迎来?白昼。
所以尽管大家畏于这样的严寒,每每看过去?像遥望雪山之巅,私底下议论声众多,但在每年公?司员工们?自?发创建的评选中,最想与之步入婚姻殿堂的男性依旧是贺总。
不仅仅因为他掌握着庞大的财富,有着上位者的尊崇,还因为抛开那几个龟毛的小癖性,他是近乎完美的男人?。
极度优越的外形条件,足够自?律,成?熟稳重,私生活干净。
寡言但不寡淡,冰冷却绝非冷漠,身上有一种沉浮万千的沉敛气息,莫名?让人?笃定心安。
诚然,岑霁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出贺总的身影。
他只知道,随着一圈一圈放大的细波,曾经不小心交缠到一起的呼吸,近到咫尺的深邃眼眸,还有……无意间触碰到指尖的温度。
所有被掩埋的种种,在这一刻一点一点地显映出来?。
让岑霁感到迷茫不解的同时,白皙沉静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
他自?己察觉不到这种异样,可始终直勾勾盯着他的贺明烈却将?这样的表情清晰捕捉到。
浓烈的酸意在心口漫开,是比上次在爸爸的生日宴上以为岑助理私底下和大哥在一起了还要酸浓的情绪。
因为一直以来?,贺明烈以为是大哥对岑助理不怀好意。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我说对了是不是,你果然喜欢大哥?”
贺明烈脸上表情沉痛。
大哥那天?澄清的话?语深刻地印在耳边。
岑霁迅速涨红了脸,失口就要否认他没有。
不远处一声短促的车响打断了僵持中的两个人?。
岑霁解救般地转过头。
漫天?霞光下,一辆矜雅奢华的白色商务车停靠过来?,流动着冷白光泽的车身被晕染上瑰丽的色彩,他认出这是贺云翊出行使?用的专属车辆。
如他所料,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贺云翊昳丽无双的一张脸,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坠进几点霞光,这双宝石般的眼睛就更流光溢彩了。
可分明天?空中的烟霞红得快要烧起来?,吹过来?的风也是暖和轻畅的,岑霁却有一种被冷芒钉住的感觉。
像冰冷的藤蔓从?无形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缠裹上四肢,他被这样的贺云翊看着,忽然有些呼吸不畅。
但很快,这道潋滟森冷的视线移开,低低落下。
贺云翊极力克制住内心滋长的阴暗,目光盯在自?己的弟弟握住的皙白手?腕,最后,眼里漾起笑意,语气是惯常的乖巧轻快。
“小岑哥,好巧,你和明烈今天?是在这里工作吗?”
那种被什么盯上的呼吸不畅的窒息感骤然消失,岑霁趁手?腕的力道微微松懈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嗯,今天?我们?和合作方在这里举行签约仪式。您呢?怎么会在这里。”
岑霁还记得过年期间去?贺宅祝寿,贺云翊有事找自?己去?后山画室一趟,但因为……他没有过去?。
后来?回想,贺云翊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他疑惑,贺云翊要给自?己什么惊喜,以及为什么要给自?己惊喜。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岑霁听贺云翊说天?气暖和了出来?散心,恰好路过这里,他于是简短和贺云翊说了几句话?,就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赶紧离开了。
他怕和贺明烈再一起待下去?,不知道会被问什么样的问题。
刚才那个问题,他明明要否认的,心脏却像是忽然错乱了半拍。
岑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而一开始,是他设下阻碍的圈套想要劝退贺明烈。
怎么到了最后,他成?了被问住的那一个。
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岑霁理了理被贺明烈搅乱的心绪,从?另一个停车口的方向离开,避免撞上兄弟俩。
贺明烈让他头疼不已,贺云翊的眼神也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另一边,确认岑助理应该是避开了他们?,贺明烈心里的酸意逐渐被怅然替代。
贺云翊怎么会察觉不到弟弟的情绪转变,直觉告诉他,明烈和小岑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情人?节那天?他在后山画室等了小岑哥一天?,直到落日降下,屋里的轮廓被暮色一点一点涂抹,他终于接受了小岑哥不会来?的事实。
那之后,他沉沦了好久。
在某一天?被新的希望点亮。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他的腿是不方便?,但现在基本的出行还是可以的,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
然而果然像他之前担忧的那样,小岑哥复工后就格外忙碌。
贺云翊难得去?一趟公?司,总也看不到小岑哥,小岑哥一直在出外勤。
好不容易这次让他打听到了签约仪式的举办现场,刚到,就让他撞见小岑哥被自?己的弟弟抓着手?腕的画面。
那一刻,贺云翊的心底滋长出无数阴暗的藤蔓,却在小岑哥匆匆离去?后,茫然不舍地退缩。
他不明白,怎么刚见面,小岑哥就走了。
总是这样,在别人?那里稀松平常的见面,到自?己这里就万分困难。
然后看到弟弟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确认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等两人?回到家,在自?己房门?口。
是上次两人?交锋的位置。
贺云翊叫住自?己的弟弟:“明烈,你和小岑哥怎么了?怎么看你们?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
贺明烈心情正沉重着,听到二哥的话?转过头。
换作之前,面对二哥的试探,他一定会装傻充愣地迂回几句。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二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明烈嘲弄一声,与其说是讥讽,更像是自?嘲,“岑助理不喜欢我们?,你和我都没有机会。”
“你向他告白了?”贺云翊几乎是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
“是。”贺明烈没有否认,“在爸爸生日宴那天?,他拒绝了我,今天?再次拒绝了我。”
生日宴那天?……
贺云翊喃喃一声:“你把小岑哥吓跑了?”
怪不得小岑哥早早来?了家里却又提前离席,很久才回自?己的消息。
贺明烈脸色有些难看。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自?己那天?在有点醉酒的情况下把岑助理堵在冰凉的洗手?台上,确实吓到了他。
他的初次告白,就成?了最糟糕的回忆。
见弟弟没有作声,贺云翊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明烈性格风风火火,说是直率,更多的时候是鲁莽。
心底原本因自?己精心准备的告白仪式再次被弟弟破坏掉而不爽,可得知小岑哥拒绝了明烈,这丝不爽又被隐隐的庆幸和愉悦占据。
“一定是你对小岑哥太粗鲁,我早说过,你不适合他。”
“二哥你别幸灾乐祸。”贺明烈一眼看出兄长眼里闪过的光芒,他面色更沉,“即便?我不适合岑助理,也不会是你。岑助理说了,他不喜欢我们?这种类型,他喜欢像大哥那样比他年纪大,成?熟稳重的男人?。”
贺云翊唇角溢出的笑意缓缓凝滞住,刚才升起的那点愉悦也瞬间变成?了沉郁。
“他和你说的?”
“是啊,成?熟稳重,和他步调一致,三观契合,知他心意。”贺明烈细数着这些戳他心窝的字眼,从?自?己嘴里亲口说出,那种扎心的刺痛感就更加强烈。
贺云翊何?尝不是这种心情。
如果对弟弟来?说,这些话?是像尖利的箭刺痛心脏,对他来?说,就像是生生在上面剜一个又一个缺口,血迹还未凝干,就被火焰烧灼,再沿着伤口的痕迹往下再剜一个大洞。
他太清楚自?己的劣势了。
身体残缺,被困隅一方,永远做不到和喜欢的人?步调一致。
更别提心灵相通,他最不想被小岑哥知道自?己阴暗的一面。
贺云翊忽然有些焦躁。
这段时日,无论蓄谋已久的相处被打断多少?次,无论告白计划被怎样接连破坏掉,他都没有这种慌张无措不可控的感觉。
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是小岑哥敷衍明烈的说辞,一定是小岑哥不想让明烈纠缠自?己,才这样说的。
对,一定是这样。
贺明烈看自?己的哥哥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不断变换着色彩,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可他心里现在也乱糟糟的,无暇顾及其他,见二哥不再抓着他问什么,便?抬脚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卧室里的沙袋心烦意乱地打起了拳。
当天?晚上,岑霁再度有些失眠。
上一次是打破艾嘉鱼缸的那个晚上,他被一种摸不清的思绪水草一般纠缠,闭眼就是玻璃鱼缸后那双在水草晃动下似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深敛眼眸。
今天?看不到这双眼睛了。
耳边却反反复复响动着一个质问的声音——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
然后岑霁就想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可是嘴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地张口,使?劲牵动自?己的声带,依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嘴唇像是被无形的水草缠封住。
而当他伸出手?想要将?水草撕扯掉,唇畔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湿滑的,细细摩挲着他的嘴唇,缱绻温柔。
他还没有弄清楚这种触感的来?源是什么,紧接着画面一转,跳到那个日光融融的下午,他在剑术馆绊到脚不小心和贺总亲到的画面。
视线撞进漆深如夜的眼眸,呼吸缠绕在了一起。
原来?让他发不出声音的不是什么无形的水草,而是一张堵在他嘴上触感温热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