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嫌场面不够乱,霍之洋意味深长道:“进军科谟确实是成功率最高的办法,既然今天邵先生本人在这,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邵家以及柏苏和咱们站在同一阵营了?”
邵揽余还未接话,席未渊转头看向他:“阿时,你说呢?”
邵揽余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淡笑道:“我和席先生认识多年,席先生有什么事,邵家自当鼎力相助。”
霍之洋立刻接上:“那太好了,有了邵家相助,想必咱们的胜算又会多上不少,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故人相见,邵先生会不会不忍心呢?”
仿佛没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邵揽余不太理解道:“霍城主说的故人是指哪位?”
没想到对方突然来这么直接的,霍之洋噎了一下,悻悻摸了摸鼻子:“邵先生贵人多忘事,没什么,不重要。”
席未渊静静听着他俩交锋,不插话也不表态,就那样时不时瞧邵揽余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等两人都说完了,他才徐徐开口,提起的却另一件事。
“既然大家都同意往外打,兵力这方面当然是重中之重,我相信三位城主的实力,可凡事都有意外,精兵良将需要好好珍惜,也得在必要时发挥到极致,之前席某那个提议,不知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此话一出,三个头领的神情明显僵硬了几分,孔泰的面容显得更严峻了。
邵揽余精准捕捉到其中的变化,心下闪过千丝万缕。
只听席未渊继续道:“第三代‘琅洛’已成功制出,并通过了各项临床试验,效果如何相信各位也都见识过了。战争讲究的是效率,瞻前顾后是兵家大忌,在边境挣扎了这么多年,几位城主该不会连胆量都被磨没了吧?”
激将法或许并不奏效,但这其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得令人掂量几分。
须臾的沉默,霍之洋暗中与孔泰对视一眼,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相继说道——
“席城主请放心,伏罗党愿为忏摩效劳,万死不辞。”
“白焰愿意为忏摩效劳,追随席城主左右。”
两人都积极地表了态,唯独剩下另一人。
平常最喜欢阿谀奉承的刘水淼,此刻反倒跟哑炮似的,没了动静。
一直僵持到席未渊目光扫过来,盯他盯了许久,刘水淼才硬着头皮说:“席城主……北图塔对您的忠诚大家有目共睹,我对您更是绝无二心,只是那药、那药……确实不太合适……”
席未渊脸上笑意不减:“怎么个不合适法,刘城主不妨说来听听?”
刘水淼欲言又止,神情为难,支吾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北图塔……不能用琅洛。”
琅洛……
邵揽余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角似乎多了点弧度,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晦涩暗影在其中浮浮沉沉,深不可测。
忏摩基地里,几辆外出采买的物资车归来,一辆接一辆驶入基地大门。
到了最后一辆,通过检查关卡时却被守卫兵拦了下来。
“你们几个,全部下来。”站岗的士兵拎枪指着驾驶舱,沉声命令道。
司机赔笑道:“长官,咱们还赶着去送菜呢,厨房那边催得紧,要不您看——”
“闭嘴!再废话老子崩了你!”
司机本想讲几句好话通融一下,无奈被士兵粗鲁打断,对方态度强硬,只好开门下车。
四个采买员站成一排,个头都差不多高,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戴着同样的帽子,脸上灰扑扑的,五官模糊不清,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两个士兵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将每个人都仔细搜身,锐利的目光划过四张人脸。
其中一个士兵松了口:“行了,走吧。”
未料四人刚转过身,另一个年纪稍长点的士兵,忽然指向最右边那人:“你!站住!”
那人脚步顿了顿,镇定地站住了。
士兵眯着眼,狐疑地瞧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说两句话听听。”
程悬与他对视片刻,又垂下目光,一声不吭。
士兵登时怀疑心大起,正要上前盘问,被连忙走过来的司机拦住。
“长官长官,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这人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刚来工作没几天,您不认识——”
“滚开!谁他妈让你多嘴了?别挡道!”
士兵心头勃然大怒,一把甩开司机,咔嚓拨动枪体将子弹上膛。
“住手!”
一句冷沉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士兵开枪的动作。
两个士兵回头的瞬间,猝不及防的,一人迎面得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然而无人敢反抗,士兵们迅速收枪,低头原地立正,齐声喊道:“遥小姐——”
遥迦神色冰冷,语气也冰冷:“连物资车都敢拦,还想在基地开枪,谁给你们的胆子?!”
有位士兵解释道:“报告遥小姐,这几位采购员形迹可疑,按照基地安全条例,必须接受——”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过来,遥迦厉声训斥:“易先生身受重伤,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营养进补,你们把物资车拦在这,就是耽误易先生养病!你说采购员形迹可疑,有没有证据?没有你就是蓄意引起基地骚乱,惹出什么麻烦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士兵脸颊泛起了手指头印,心口跟着狠狠一噎,都还没盘查哪来的证据!
只是对方提到了易先生,他不敢拿这位开玩笑,更不敢随便将事情闹到上面去,哪怕是被连扇两巴掌,也得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抱歉遥小姐,是我们考虑不周,现在就放行。”
士兵做了个手势,让门口的守卫兵将防撞护栏升上去。
几个采购员立即移步往物资车方向走,程悬落在最后,视线不动声色扫来。
恰逢遥迦转头,两人目光不经意对撞,刹那间,又若无其事移开。
“如果因为你们今天莽撞的举动,导致易先生病情延误,我一定会上报给席先生。”
遥迦警告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她步子迈得很快,时间紧迫,不敢有一分一秒的耽搁。
基地里到处都有监控,身边暗中藏了监视的人,但只有一个地方没有。
——易绛的病房。
遥迦站在病房门口,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跑乱的头发,深呼吸片刻,慢慢推开门。
易绛刚刚换完药,正躺在床上休息。
被开门声惊动,他掀起眼皮,看见来人时眼里闪过一丝很浅的欣喜。
“吃饭了吗?”易绛问。
没有回答,遥迦几步走到病床旁,注视对方片刻,说道:“我的助听器不见了,你能带我去买一个吗?”
易绛愣了愣,微微一笑:“我现在还没法出去,如果你急着要用,我让人给你买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往后摸,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遥迦立即绕过去,俯下身按住了他的手。
易绛神色微变,那个瞬间,外头远远传来一声惊天爆炸音,基地里某栋大楼浓烟突起,紧跟着便是十万火急的警报声。
遥迦闻声而动,用力拽开易绛的手,拿到枕头底下的枪支,上膛对准了易绛的脑门。
易绛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只是淡声提醒:“这枪后座力大,你手劲小握不住,会伤到自己。”
遥迦神情决绝:“带我去见遥归景,现在就去!”
与此同时,清雅的山庄外,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像来时那样,被簇拥着坐上轿车。
但和先前不同的是,几列车队离开时路线很分散,仿佛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大家不欢而散。
萧条的景色平稳地从眼前掠过,席未渊坐在静谧暗沉的车后座,脸上头一回出现了能称之为狠辣的神色。
刚才在包厢里,刘水淼死活都不愿意松口,并且有意无意在霍之洋和孔泰面前,表现出对琅洛试剂的讳莫如深。
对方的态度如此反常,如果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那就一定是想做点什么。
刘水淼,多半是不能留了。
“先生,不好了!基地出事了!”
坐在副驾的下属忽然喊道,慌乱的语气惊散了席未渊的思绪。
席未渊无声蹙眉,比起对这个消息的意外,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怀疑。
易绛就在基地,如果有什么事,最快时间收到消息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可还没等他思考明白,身体突然不受控制,整个人毫无缓冲地撞上了前座。
轿车一个大急刹,枪声紧随其后,普通的街景霎时成了枪林弹雨聚集地,坚硬的车窗玻璃瞬间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
席未渊脸色极度阴沉,狼狈地趴在座位上躲避子弹。
对方人马来势汹汹,忏摩的车队属于被动地位,十分钟不到,竟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包了。
不消片刻,司机和下属的脑门各自抵了把枪,车门咔哒一声让人从外边打开。
席未渊被外头的日光刺了下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人影逐渐清晰,黑色作战服衬得对方身材高挑劲瘦,肩宽腿长,姿态游刃有余,头盔下的脸庞鲜明锐利,像最锋利的军刺,也像杀伤力极强的狙击枪。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车内,抬手给了席未渊大腿一枪。
“他在哪?”费慎语气没有半点感情。
席未渊生生忍住那股钻心剧痛,嘴唇已然疼得发白,脸上的表情竟还笑得出来。
“想见他啊?可阿时跟我说,他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费慎无声弯唇,杀意毕现,枪口朝上抵住了席未渊颈动脉。
同一时刻,发生埋伏枪战的一公里外,几辆车静静停在路边,如同在等待谁。
刘水淼坐在其中一辆车上,全神贯注看着某个方向,其貌不扬的五官显出几分狰狞。
须臾,激烈的枪声似乎慢慢停了,他关上车窗,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鲜血从刀刃落进地面,邵揽余扔掉匕首,衣袖藏住了微微发抖的指尖。
“走吧。”
他对身后几人说道,抬脚避开了一地的尸体,驱车快速离开现场。
上车后,邵揽余激活芯片,恢复与邵寂的通讯。
“三瑞里遍布忏摩的眼线,你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争取三十分钟时间差就行。”
邵寂语速很快,手里的操作不断:“我计划了三条伪路,就算有追踪仪,也很难追查到你们的行踪,最晚二十分钟,你们就能安全撤出三瑞里。”
“嗯,有情况随时汇报。”
邵揽余靠在座位上,阖着双目,眉眼间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疲惫。
刚才从山庄出来,席未渊便将他安排在另一辆车上,准备先送回基地。
也多亏对方对他存了防备心,否则想要突袭真没那么容易。
尽管汽车行驶得很平稳,可邵揽余的大脑犹如紧绷的弦,压根无法放松下来。
远离街市后,道路逐渐偏僻狭窄,本该越来越安静的环境,前方却出现了十分嘈杂的动静。
“前面好像出车祸了,得绕路。”司机嘀咕了一句。
邵揽余重新睁眼,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余光里飘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
“等会儿,”他喊住准备绕路的司机,“找个地方停车。”
“现在?”
司机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依言照做。
时刻监控路况的邵寂也问道:“怎么了哥?”
“我看见遥迦了。”邵揽余说。
前方出车祸的人正是遥迦,SUV车头撞在路障上,引擎盖瘪了一大块,里面冒出白烟,状况显然不太美妙。
遥迦脸色极为难看地坐在副驾,旁边还有个身穿病号服、头破血流的男人易绛。
只是周围没看见其他忏摩的人,似乎就他们两个。
司机将车停在隐蔽的巷道里,邵揽余开门下去,谁料还没走出两步,手腕突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拉到了邻近的巷口里。
肩膀撞上坚硬的胸膛,下一秒,他落进了某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味道无比熟悉,邵揽余心口骤紧,倏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双隐忍却又炙热的眼。
一双他日思夜想思念了无数遍的,费慎的眼睛。
邵揽余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身后有脚步声极速靠近。
有自己带来的人,也有费慎带来的人,估计现场除了他俩,其余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原地待命。”
费慎率先出声,穿黑色作战服的那拨人立刻停了下来。
邵揽余随之说:“别过来,去车边等我。”
另几人也跟着停下来,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大家面面相觑,尽管不理解这两位怎么就突然抱在了一起,但没谁有那个胆量敢当面问,互相默契地后退几步,背过了身去。
费慎依然抱住邵揽余不放,不过也仅仅是抱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邵揽余的手放上对方后背,心底有很多话想问,最后却只是问了句:“身体恢复了吗?难不难受?”
费慎侧过头,一个吻印在邵揽余太阳穴处,轻柔而郑重。
什么也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温存的时刻很短暂,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两人解决,费慎意犹未尽放开邵揽余,和他一起走到了巷子外。
不远处的小道上,汽车仍旧停在原地冒烟,车上两人走了下来,状态看上去都不太对劲。
遥迦浑浑噩噩地走在前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次都差点被路边的石头崴脚绊倒。
易绛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寒风肆虐的天气却只穿了件薄薄的病号服,连外套都没穿,病号服上还有不少脏污。
他额头流着血,染红了左脸颊,双腿一瘸一拐,行动十分不便的模样,却仍旧不厌其烦地去扶遥迦,仿佛生怕她摔倒受伤。
又一次踩到路边小坑,易绛立马托住遥迦手肘,想将人扶稳,却不料遥迦猛地一甩胳膊,转身用力往前推去。
“别碰我!滚啊,滚开!”
易绛摔倒在地,这一摔让他撞到了下半身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骤僵,嘴唇变得灰白,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这个瞬间又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上秒还魂不守舍的遥迦,突然间失去了全部理智。
她扑到易绛面前,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揪住他的病号服,使劲拽动拉扯。
“你这个骗子!混蛋!畜生!你把阿景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还给我啊!我就不该相信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认识你?!你是骗子!骗子!!”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嘴里骂着重复的话语,充满了怨念和憎恨。
易绛病号服衣扣崩开,肩膀的纱布露出,已经开始微微渗血,整个人狼狈万状,疼痛令面色由白变红,脸上表情却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他抬起沉重的双臂,一把将遥迦搂进怀里。
身体没了支撑,晃悠着向后倒去,躺下的刹那,易绛很低的说了一句:“小耳朵,对不起……”
宛如受了更大刺激,遥迦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哭吼着让他滚。
易绛无动于衷,双臂搂得越来越紧。
眼见着局面逐渐失控,观望了片刻的费慎和邵揽余大步靠近,一人钳制住地上的易绛,强行掰开他的双手,一人把遥迦拉了起来。
意外却发生在了始料未及的瞬间。
遥迦手里不知从哪多出来了一把枪,砰地一声震耳响起,易绛肩膀中弹,鲜血迅速濡湿大片衣料。
邵揽余眼底闪过诧异,立刻要将遥迦带走。
费慎也对快速冲对讲机下了几条命令,带来的柏苏军队伍立即兵分两路,一队包围现场善后,另一队上车接应,随时准备撤离。
万幸周围都是偏僻的郊区,刚刚那一枪尚未引起什么大动静,还能来得及撤退。
只是邵揽余如何也没料到,开了一枪的遥迦并不肯罢休,热武器的后座力也没能让她胆怯。
抢在邵揽余阻止前,她抬手再次开枪。
这一次,子弹打中的是易绛左胸口。
易绛额头青筋暴涨,面容空白了一瞬,半躺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死死盯住前方的遥迦,双眼蓄起了泪,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好像连目光都被鲜血模糊了,看见的全是猩红色。
“我没带人来,往东南方向走,她没想背叛你们,放她一条生路……”
易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对费慎说完这句话,随即终于坚持不住,慢慢躺在了地上。
手枪脱手坠地,遥迦怔忪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看易绛,又好像是在走神。
身体陡然一软,她闭眼昏了过去。
邵揽余赶紧将人打横抱起,向费慎道:“沉瑱,走!”
费慎垂眸,瞥了眼地上气息奄奄的人,毫无波澜挪开视线,迈步跟上邵揽余的步伐。
大家各自上车,利落迅速地撤离现场,朝着计划好的东南方向出发。
这一趟行动,为了速战速决,也为了不引人注目,费慎没有带太多人来。
加上邵揽余自己联系的那些,也不过才三四车人,有了邵寂的远程操控,再加之秦一舟和程悬的协助,一行人还算顺利地离开了三瑞里。
与秦一舟碰头后,经过简单协商,邵揽余和费慎等人继续赶往柏苏,秦一舟则返回去接应程悬,双方人马最后定在息川城汇合。
但由于身边多了个意外昏迷的遥迦,邵揽余临时改变计划,决定先去一趟相对更近的榕宁,等人恢复再继续后面的行程。
安全抵达柏苏边界时,负责营救邵揽余出来的那队人,选择了停下告辞。
目送几人远去的背影,费慎陪在邵揽余身边,低声开口:“是青叔派来的?”
虽然是疑问句,讲出来却是陈述语气。
既能获取快速邵揽余行踪,又可以熟练自如地出入边境,并且自觉不踏入柏苏边界的群体,只有可能是来自于北图塔中青叔安排的人。
邵揽余并不否认,直言道:“三天前邵寂联系上了我,我通过他再联系上的青叔。”
费慎略一思忖,眉头微蹙:“我也联系了青叔。”
他比邵揽余更早联系的青叔,告诉了对方邵揽余失踪一事,并请求青叔出面帮忙。
青叔答应后,动用了安插在刘水淼身边的眼线,暗中将情报传递出来,再加上遥迦配合提供基地线索,因此才有的这次行动。
只不过……费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邵揽余光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角一弯,有些忍俊不禁。
“青叔一个人待久了,性格难免有点古怪,这也正常。”
费慎不以为然。
原本为了防止多生事端,邵揽余失踪的事秦一舟始终瞒着邵家人,邵寂那边没通气,行动时互不知晓也正常。
但青叔作为两边都联系的中间人,双方瞒着一个也不说,这就不是性格古不古怪的问题了,多半是之前心里憋着气,故意逮着这次机会发出来。
但不管如何,对方帮了忙,并且是个大忙,费慎也不可能真去和他计较,顶多是嘴上念叨两句罢了,心里的感谢还是占大部分。
邵揽余对此自然清楚,也明白费慎是真着急了,顺毛撸了两把,将人安抚好后问道:“你拦截了席未渊后,怎么处理的?”
提及此,费慎唇边泛起冷笑:“他留了一手,苏典没管基地,直接带人来支援了。”
不待邵揽余接话,费慎又道:“活不了几天,就算跑了这次,下回他还得死我手里。”
邵揽余无声一笑,主动牵起对方的手,带着人往车上走去。
本以为情况比较棘手,但刚到榕宁才一会儿,遥迦自己就苏醒了过来。
关述来看过一趟,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说是有点低血糖,没什么大问题。
邵揽余担心她情绪再一次大幅度波动,想着给她安静点的环境,让她独自待会儿。
谁知遥迦不仅心平气和得过分,甚至主动提出请求,希望邵揽余能留下来,她想和他说会儿话。
邵揽余见她表现反常,没有犹豫,爽快应了下来。
等到费慎出去,遥迦独自面对邵揽余,对视片刻又垂下目光,说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对不起……”顿了顿,她又道,“对不起……邵先生。”
邵揽余静静看着她,不回话也不询问任何事,好像就只是那样坐着,陪她坐着一样。
遥迦垂下脑袋,沉默良久,终究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眼泪像小石子似的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每掉一滴,全身都跟着疼一遍。
遥迦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蜷缩了起来。
“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想阿景,我想奶奶了……”
这一刻,前些日子那个冷漠麻木的女孩倏然间消散,而曾经郁南镇里那个会和动物交流的清丽少女遥迦,似乎又摇摇欲坠地回来了。
她低声哭泣着,诉说着对家人的思念,在自己心里偷偷怨过的人面前,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轰然决堤。
遥迦将头埋进膝盖,颤抖着声音说:“我和易绛,是一年前认识的……”
与易绛的初遇,几乎是很多女孩到了天真懵懂的年纪,都会悄悄幻想过的场景,遥迦也不例外。
郁南镇每一天重复生活的日子里,她都会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却也因为过往地狱般的经历,抵触和抗拒接触新的人或物。
直到有一天,遥迦偶然发现,散养多年的银腹隼不见了。
无论她怎么呼喊召唤,空中都没有传来那一声熟悉啼鸣,遥迦用了很多方法,终于在某个中午,远远看见了银腹隼的影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发现银腹隼飞行的姿势很不对劲,仿佛受了伤一样,艰难地扑棱翅膀想往上飞,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坠向了大地。
银腹隼丢了,丢在了郁南镇外。
遥迦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还是没法坐以待毙,只能偷偷跑去后山。
后山有条小地道,是她瞒着所有人,用了几年时间,自己一个人慢慢挖出来的。
地道挖得不太专业,爬起来非常艰难,等爬出洞口时,她灰头土脸沾了满身泥巴,狼狈得不成样子。
遥迦不敢浪费时间,顾不上收拾,连忙一边吹笛呼唤,一边寻找银腹隼。
只是银腹隼还没找到,却先倒霉地碰上了一伙边境叛党。
对方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枪,其中一人还拎着奄奄一息的银腹隼。
遥迦佯装镇定,想将银腹隼救回来,不料对方起了歹心,竟想把她连着银腹隼一块儿掳走。
就在这时候,易绛出现了。
英雄救美,俗套又不可或缺的故事,可一旦发生,很难有人能幸免。
遥迦看着那个男人将自己护在身后,看着他将银腹隼翅膀里的子弹取出来,包扎好后亲自交到自己手里,然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泥。
那一刻她清楚明白,自己躲不过去。
回到郁南镇后,遥迦在后山徘徊了几次,几次都没鼓起勇气进去。
直到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不管能不能遇到,以后都不会再来后山。
然而她遇到了。
她没忍住和对方说了几句话,知道了他叫易绛,易绛也发现了她有缺陷的右耳。
对方眼里毫无嫌弃,轻声叫她小耳朵,说要给她买助听器。
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还有后面好多次。
遥迦隐瞒了自己听力完好的事情,她怕对方一旦知道,以后就不来了。
每次见面,他们都会尽情聊天,大部分时候是遥迦在说,易绛安静聆听。
难过的时候会安慰,开心的也会陪着一起开心。
他就像世界上最温柔的聆听者,知道她所有缺点和优点,以及所有的秘密。
只是美梦维持的时间太短,短到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当助听器被邵揽余发现那一刻,遥迦知道,自己该清醒了。
不管对方是真心喜欢,亦或是故意接近,她和易绛之间,永远只会是一场带有遗憾的绮梦。
从那天起,遥迦没再去过后山地道口。
只是她忘了,任何一场不真实的美梦背后,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巨大的落差感,还有残酷的现实真相。
郁南镇炸毁的那天早上,遥归景不见了。
遥迦和遥奶奶分头找了很久,几乎找遍了整座镇子时,遥迦忽然收到了易绛的信号。
那是她最后一次离开郁南镇,却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郁南镇。
遥迦被忏摩的人强行带走,在某个封闭的小屋子里,匆匆见了遥归景一面。
第二天,她得知了郁南镇覆灭的消息。
同样是那时候,遥迦终于知道,她与易绛的相遇相知,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饶是中间想要及时止损,也早已为时已晚。
让郁南镇覆灭的凶手,害死所有人的凶手,不是段斯昂不是席未渊更不是易绛,而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能死,她还得救阿景,阿景是九江城和郁南镇唯一的幸存者。
也是她在这个衰败枯竭的世界里,唯一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遥迦低估了一切,却唯独高估了易绛对自己的感情。
遥归景早就随着郁南镇一起,葬送在了不为人知的那天,这些苦苦煎熬的日子里,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只是一具不复存在的尸骸而已。
她曾看见的那个,会擦掉自己脸上的泥泞,轻声喊她小耳朵的人。
到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走了一切,骗走了她唯一逼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遥迦哭着说到最后,又一次因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
邵揽余叫来医生护士,给她挂上葡萄糖和营养液,将一切安顿好后,退出了房间。
慢慢走下楼梯,邵揽余头一次有了彷惶无措的感觉。
说不难受是假的,辛苦耗费了七年的心血,一手建造出来的郁南镇,还有镇上那么多条命,就因为别人的一念之差,毁灭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