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费慎注意到自己的右耳,遥迦沉稳的脸上显露一丝紧张,用手拨了拨头发,将右耳严严实实挡住。
“它不是鸟,它叫银腹隼。”遥迦故作平静,纠正对方措辞,“我也不是在训练它,它只是我的朋友。”
三言两语说完,她走回放生肉的罐子旁,又夹出一些肉条分别挂在不同的树枝枝头。
再打开地上一个小饭盒,里面装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和坚果。
遥迦嘴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不消片刻,两只松鼠悄悄从树洞里冒出了脑袋。
暗中窥察半分钟,确认没危险后,松鼠们小小的身体灵活蹿下树干,手脚并用爬到食盒边,将食物一个个抱起,迅速塞进口腔里的囊袋中。
在松鼠储餐的过程中,天上又飞来了几只黑黢黢的乌鸦,乌鸦停留在枝头,轻车熟路叼走了树上的肉。
随后经过遥迦头顶,丢下了一颗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遥迦捡起石头擦了擦,很是爱惜的样子,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身边的小松鼠们将一碗食物搬得差不多了后,用脑袋蹭了下遥迦手背,仿佛撒娇或者表示感谢,接着飞快蹿回树洞中,尽情地享用食物去了。
遥迦蹲在地上,将饭盒与肉罐一样样收拾好。
费慎不声不响去到她附近,开口说:“你们这里动物还挺多。”
松鼠和乌鸦这些动物,在科谟基本见不着。
“很少了,”遥迦的语气有点淡,“没有合适的栖息地与食物,它们很难活下去。”
当人类都自顾不暇时,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只会更加局促,被逼迫到无处可去。
“你刚刚是在和它们交流?”费慎又问。
遥迦说:“算是吧,我能理解一点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动物的感情都很纯粹。”
“那你最好提醒一下那只鸟,离人类远点。”
费慎迈开步子,往前院方向去,不咸不淡丢出一句:“它身上受的是枪伤。”
后山位于别院背侧,山脚对面有个直连楼层通道的入口,无需再绕路。
费慎站在入口处,脚步蓦地一顿,漫不经心扬首。
楼上三层,一间落地窗的窗帘拉开,邵揽余站姿随意立在窗旁,沉静地望着这边,脸上神情怡然自若,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见费慎发现了自己,他恰如其分一笑,拉上窗帘隔绝视线。
费慎垂了垂眼,走进了楼道之中。
回到三楼,他原地驻留片刻,视线凝在邵揽余紧闭的房门上,选择回了自己房间。
整整一下午,费慎在房间里睡了个囫囵觉,隔壁的邵揽余也一直闭门不出。
不知道别的人在不在,总之楼房寂然无声,除了偶尔几句蝉鸣,丁点喧扰的动静都听不见。
直到晚饭前,费慎悠悠转醒,扫去了一身疲惫。
睡久了感觉口渴,房间没水壶,准备下楼接点水喝,谁料刚出门就碰见了邵揽余。
楼下厨房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邵揽余道:“这么巧,走吧,到吃饭时间了。”
费慎目光来回扫了眼,迅速测算邵揽余所处的方位距离。
再近一步,就恰好是面对面朝向自己房间的位置,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有可能是打算来敲门提醒他吃饭。
邵揽余整理袖口与衣领,背过身,率先走下楼梯。
费慎落后一步,边走边说:“你这半个月,就打算在郁南镇度假了?”
“不好吗?”邵揽余反问,“这里多适合生活。”
“好不好,那也是要看和谁。”费慎意言在外道。
邵揽余没有搭话,背影看不见神情。
一楼客厅里,遥奶奶鼻梁架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
遥迦跪坐在干净的地毯上陪遥归景玩,厨房里传来阵阵忙碌的动静,画面一派温馨和谐。
邵揽余有点稀奇:“何潭在做饭?”
“掩风回来了,”遥奶奶乐道,“小谭在里面捣乱呢,这小子哪会做饭,洗个碗不把碗摔了都是祖宗保佑。”
说什么来什么,何潭大呼小叫的嗓门洒遍了厨房各个角落。
“你会不会切菜啊?你这菜给猪猪都不吃,别浪费粮食了,你没看见老子每天锄地种菜有多辛苦啊谢掩风?”
何潭说三道四的挑刺,被他指指点点的对象,却始终未吭一声。
不清楚是脾气好得过分,还是个锯嘴葫芦。
费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邵揽余接遥奶奶的话,侧目一瞥,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盯着遥迦看。
兴许是被遥归景抓的,遥迦的齐肩短发些许凌乱,隐约露出了右耳一角。
半晌,邵揽余问:“遥迦,买耳环了吗?”
他特意没选择挑明,遥迦却肉眼可见慌了一瞬,拨动发丝盖住助听器,敷衍地嗯了声。
遥奶奶闻声望来,颇感欣慰:“我们阿迦长大了,知道爱漂亮了,奶奶陪你去多买点耳环,以后咱们就把头发扎起来,多好看啊。”
遥迦应都没应一句,直接把脸别过去,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厨房门忽地被拉开,打破了客厅略显沉寂的气氛。
里边火急火燎冲出来一人,速度快得脸都没看清,就又闯进了洗手间,嘭地把门锁上。
没多久,后面跟出来另一位。
一个长相神情皆过于冷郁的人,从头到脚黑色装扮,无一不表达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只不过由于身前系了暖色围裙,愣是多了点生活气息,融合掉身上少许冷酷感,又好像没那么阴沉了。
他将炒好的菜端上桌,看见客厅里的邵揽余,平淡地喊了句“老大”。
又来一个老大。费慎暗自腹诽。
“何潭怎么了?”邵揽余问。
谢掩风说:“没什么,吃了颗蒜冷静冷静,免得一张嘴闲着没事。”
旁边洗手间里,传出何潭疯狂呕吐漱口的动静,费慎从此人眼中,看出了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
下一秒,幸灾乐祸消失,谢掩风眼神没有缓冲地逼了过来,满含攻击性的警惕。
费慎安然迎上对方视线,似乎对这份敌意满不在乎。
对视的三秒内,他以最快速度判断出,这人和自己一个路子的。
并非恐吓,谢掩风真动了杀心。
像凶残的野生动物一样,一旦自己的地盘有了陌生气息,无论是谁,必须立马除之而后快。
“掩风,”邵揽余出声,“菜还要多久好?”
一句话,平息了表面摸不着的暗涌,谢掩风眼中的杀意渐消,回了厨房。
“还有最后一个菜。”他说。
费慎坦然自若收走视线,随即,又对上了邵揽余的目光。
对方眼底有一层很浅的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看着有点像戏谑。
费慎面露难色,无辜说:“你小弟好吓人。”
邵揽余:“……”
谢掩风下厨速度十分麻利,何潭满脸痛苦地从洗手间出来时,他最后一个菜也做好了。
何潭狠狠刺他一眼,去地毯上抱起遥归景,一个劲儿冲小姑娘的脸哈气。
“阿景帮我闻闻,还有没有味道?这味儿要是去不掉,明天就见不到你的帅哥哥我了。”
遥归景双眼呆滞,瘪了瘪嘴,有苦难言,眼泪都要被熏出来了。
遥迦烦躁地推开他:“别折磨阿景,走开。”
何潭欲哭无泪,抱着遥归景不撒手。
遥奶奶放下织了半边的毛衣,走过去敲他脑袋。
“别耍宝了,掩风饭都盛上了,还不快去。”
众人按照中午的位置,纷纷入座,再次吃了顿全程无声的饭。
费慎是发现了,这一大家子都是名副其实的饭桌哑巴,七个人吃顿饭连筷子声都听不见。
所幸自己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否则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怕是一口饭都难以下咽。
晚饭结束后,何潭担起了洗碗任务。
和遥奶奶打了声招呼,费慎和邵揽余同时起身上楼,默契地要跟去干什么坏事一样。
时候尚早,还不到八点,费慎闲得无聊,准备上邵揽余房间打发时间。
然而身后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掩风莫名其妙跟了过来,并且对同行的费慎,表现出了堂而皇之的提防。
费慎那点耐心所剩无几,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地挑衅回去。
心里觉得邵揽余是真不会挑人,身边下属一个比一个招人烦。
邵揽余左看右看,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不解道:“请问,你们到我房间来干嘛?”
“聊天。”
“有事。”
两人一同出声,费慎立马抢话,擅作主张替邵揽余拒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掩风呛声:“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也可以明天再聊。”
邵揽余觉得头疼,不明白这俩怎么就互相杠上了。
“行了,还没那么晚,有事就说。”
谢掩风直勾勾盯着费慎,赶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费慎干脆一屁股坐下,冲他笑了笑,十分的目中无人。
邵揽余敲敲桌面,再次打断两人无缘无故的敌对,调解道:“掩风,他和你一样,都是我信任的朋友。”
一边喂了颗甜枣,费慎听清楚这句话的内容,微微发愣。
谢掩风权衡了会儿,也终于收敛起来。
少顷,稍显静谧的房间里,说话声响起。
“边境有人在制毒。”
谢掩风毫无铺垫,直切主题:“前一阵突然出现了很多尸体,我和何潭检查过,他们全身器官衰竭,体内有大量毒化物质,胳膊上遍布针孔,是通过注射某种成瘾烈性药物造成的,到最后全身血液基本枯竭,皮肤发黑溃烂,很多人以为那是传染病,但其实是新型毒.品。”
闻言,邵揽余和费慎不约而同怔住。
回过神来的邵揽余问道。
谢掩风说:“有三四个月了,从那些人的器官衰竭程度推断,吸食毒.品的年限至少一两年,只是这么长时间,从来没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外面也没有传闻疑似吸.毒的人,并且自从一个月前,再未有过同类现象发生,那些尸体也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猜测,”他讲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应该是统一集中在某个地方,长期并大量吸食或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作为实验对象测试毒性,也可能是从某条秘密渠道购买,总之目前毒.品没在市面上流通。”
费慎和邵揽余不由对视了眼,双方心照不宣想起在雾镇餐馆遇见的、那位行踪可疑的灰衣短发男人。
谢掩风一口气讲了许多,都快赶上平日一天的说话量了。
他歇歇嗓子,想下楼喝水,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递了过来。
邵揽余接着问:“体内的毒化物质,有没有检测出是什么成分?”
润完嗓子,谢掩风继续说:“成分很复杂,大部分是冷啡、生物碱、大麻酚这种带有麻痹神经或致幻一类的毒性药物。”
邵揽余神情若有所思,费慎的面色却在那一刻,有了些警觉的变化。
从刚才谢掩风念的那几个名词里,他听见了一个不能再耳熟的名词——冷啡。
冷啡片,是当年在邵揽余别墅里时,苏琅对自己用过的东西。
后来回到费家,费慎偷偷调查过“冷啡片”这种药物,遗憾的是没有丝毫头绪。
无论是医疗院的管制药品,还是黑市流通的货物中,都没发现一种叫做冷啡片的东西。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玩意儿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很可能仅邵家才有,亦或是说,只有当年的苏琅能做出来。
而此刻,冷啡居然重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
三人各自沉默着,房间里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邵揽余心中有了盘算,说道:“前段时间在雾镇,我们遇见了一个疑似幸存者、或者是注射了没多久你说的那种“毒.品”的人,他昨天进入尤州城区了。正好,何潭不想继续待在这,你替我通知他,这几天去一趟尤州城,如果能找到那个人,他就自由了。”
此番话出口,谢掩风脸上罕见露出了怔忪的表情,继而很好地掩饰过去,平静无波开口。
“我明天和他说。”
邵揽余又道:“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周边,再有类似情况出现,先不要打草惊蛇。”
谢掩风利落应下,神情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看他这副模样,邵揽余了然于胸,话题就此结束,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走了。
一尊不请自来的大佛走了,还剩下另一尊。
“现在轮到你了,”邵揽余目光停驻在费慎脸上,“说吧,什么事?”
“我好像没说是来找你有事的?”费慎道。
邵揽余饶有兴致:“那你想和我聊什么天?”
费慎在心里回答了一句,开口却是:“也没什么,芯片失效了闲得无聊,来你这转转。”
邵揽余正欲开口接话,外边走廊忽而响起一串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非常均匀的三下,顷刻后又是三下。
侧耳细听,并非是两人所在的房间外传来的,而是另一间房。
三楼除了他俩,也没住别人,八成是来找费慎的。
邵揽余朝费慎看去,后者已经积极站起了身,走上前一拉房门。
敲门声顿停,取而代之一个女声响起。
“抱歉,我记错了,我以为你住这间。”
脚步靠近,女孩在门口现身,果真是遥迦。
遥迦上一秒道歉,下一秒瞥见屋内的邵揽余,表情倏然定格了几秒,有点意外。
“你没记错,”费慎直言不讳,“这是他房间,我来串门的。”
遥迦明白过来,低低哦了一声。
邵揽余坐着没动,如同家长那样问话:“这么晚不休息,上楼有什么事?”
遥迦神色间划过一丝愧疚,坦白道:“中午的时候,银腹隼不小心伤到了他,我来送血清。”
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和注射器,示意费慎说:“要连续打三次,间隔时间挺长的,你如果不方便……”
“没事,”费慎截住话头,接过那两样东西,“血清其他地方也有,去哪打都一样,时间不早了,你下去吧,谢谢。”
遥迦摇头表示不用谢,随后目光越过他,安静注视坐在床边的人。
女孩一脸淡然又执著的神情,表面看着虽然是在等教训,可眼底那股倔劲儿又像是不愿意亏欠谁,所以用主动挨骂的方式还回来。
费慎颇为不解地瞅着她。
十分怀疑依对方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此刻要求她同样也被咬一口,遥迦真会立马将银腹隼召唤出来,并且连咬三口才肯罢休。
邵揽余望向门边不知在较什么劲的女孩,终究没多言,只道:“下去吧,早点休息。”
遥迦又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三楼。
门关上,费慎发现邵揽余似乎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样子,便问道:“她对你有意见?”
邵揽余答得模棱两可:“可能是叛逆期到了,遥迦只比你小两岁。”
费慎不乐意:“扯我干什么?”
邵揽余话里有话:“你不也一样吗?叛逆期。”
费慎咸咸说:“叛逆期可不会跟着你跳海爬管道,还惟命是从。”
“惟命是从”四个字从费慎嘴里蹦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邵揽余觉得新鲜,想再多说几句,费慎却改换了话题。
“遥迦右耳怎么回事?”
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背后打听女孩的隐私,还是有关伤痛的隐私,并不是个合适的行为,当即补充一句:“当我没问,你不用回答。”
邵揽余也确实没打算回答,反倒问了另一句:“你今天在后山,看清她耳朵上戴的东西了吗?”
“助听器,怎么了?”费慎不明所以。
邵揽余从座位上起身,轻描淡写道:“她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
费慎一蹙眉,助听器也不是个稀罕物件,自己不可能会认错。
听力正常却要佩戴助听器,戴了后还要遮遮掩掩,不愿意让人看见,这可不是单纯一句反常能形容的了。
兴许不想和人议论一个女孩,邵揽余并未就此事探讨下去。
他忽觉精神疲惫,赶客道:“回去注射疫苗吧,别超过二十四小时。”
费慎抛了抛手里东西,吊儿郎当地犯浑:“没猜错的话,那只鸟是你送给遥迦的,你的鸟伤了人,我想你应该担起责任,亲自帮我注射。”
邵揽余客气地将他请到房门口,莞尔一笑:“你可以去找那只鸟,他才是罪魁祸首。”
语毕,不留情面拍上了房门。
吃了个温柔的闭门羹,费慎玩世不恭的表情淡去。
眉宇间凭空多了几分旁观者的冷静与淡漠,犹如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完全不似刚才调笑的模样。
深深看一眼房门,他不疾不徐回了自己房间。
“什么?!真的假的?”
骄阳之下,广袤的绿色水田里,何潭一惊一乍险些闪了腰,连忙抓住身边的人站稳。
“你再说一遍,快点!”
谢掩风挥开他,弯下腰,将一簇秧苗熟练地插入水田中,冷淡道:“你聋了?”
“我这不是高兴嘛,”何潭作势要揍他,随即又得意洋洋道,“老大让我去尤州抓人,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本人能力的肯定,像你就没有这个机会。谢掩风啊谢掩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好好在郁南镇待着吧!养猪种田才是你的最终归宿,而我,何潭何大爷,即将成为太平洋洲际最风光的男人。”
谢掩风破天荒没和他反着来,附和道:“是,你自由了,恭喜。”
何潭显摆地哼起歌,手里秧苗一簇簇欢快地插进田中,心情极其愉悦,丁点也感觉不到干活的痛苦了。
他十分利索地插好两竖排,平时比他快许多的谢掩风,今天却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赶上速度。
回头一看,竟然还在原地发呆。
何潭艰难地踩着软泥挪回去,撞了下对方肩膀:“哎!干嘛呢,让太阳晒傻了啊?”
谢掩风拉回思绪,一声不吭埋头干活,但动作依然很慢。
何潭扯动头顶的遮阳草帽,眯了眯眼,自以为识破了这人的阴险诡计,义正言辞地谴责。
“行啊谢掩风,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思,故意的吧干这么慢,那么多苗都想留给我一个人?干完老子腰都会废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好歹我俩也算是共事了三年,就算我现在——”
谢掩风冷不丁直起腰,面容阴云密布,一动不动凝视眼前人。
“你说够了没?”
叽叽歪歪的话音戛然而止,何潭微愣几秒,呵了声不服道:“我说两句怎么了?你故意偷懒还不让人说?”
谢掩风眉头一拧,忽然握住自己左小臂,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见状,何潭眼神凌厉一瞬,也跟着正色:“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谢掩风未答,展开芯片虚拟屏,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他沉声吩咐:“用麻醉枪打晕,我马上过来。”
匆匆关掉通讯,谢掩风一脚连泥带水拔出水田,迅速上岸,直接光脚着地赶往目的地。
何潭在后面喊了几声,前面人跟聋了似的,一句没听见。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洗脚了,拎起两人的鞋子飞快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一座陡峭的碎石山附近。
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破布似的丢在山脚处。
鼻青脸肿多处挂彩,浑身皮开肉绽,正处于昏迷不醒、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状态。
左右守了两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人,怀里抱着枪械武器,十分冷酷无情的样子。
瞥见地上的倒霉蛋,何潭于心不忍,批评起那两位迷彩服。
“你俩下手也太重了,打成这样都不让人死,还不如一枪崩了呢。”
迷彩服们很无辜:“别冤枉人啊,他是被人从山上绑着丢下来的,摔下来就这样了,麻醉枪都没机会用上。”
迎着刺眼的烈日,谢掩风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碎石山顶。
此处原本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伫立着许多高楼大厦,建造了一条又一条康庄大道,是城市富庶的一隅。
可经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后,繁华的建筑被摧毁成残垣断壁,再历经无数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淋,庞大的废墟变为了如今所谓的“碎石山”。
碎石山极为险峻,形似断崖,平素鲜少有人途经。
因此也就无人知晓,这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是郁南镇数道“门”里的其中一扇。
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来。
只是看目前情况,多半也活不成了。
谢掩风目光下移,自动忽视何潭聒噪的说话声,专注盯着地上来历不明的男人。
男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衫,从头到脚被划破了数道口子,衣服里淤青或鲜红的皮肉若隐若现。
他肤色黝黑干燥,身材形如枯槁,已经瘦得有些不正常。
头发长到了耳后,发丝凌乱地铺洒在脸上,叫人瞧不清模样。
谢掩风眼神忽地一厉,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棍,挑开了男人脸上的头发。
对方五官霎时完整暴露了出来,说不上好看与否,因为已经瘦脱了相。
与之一同被暴露的,还有脸颊周围,几个正在溃烂流脓的烂疮。
另三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停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何潭凝视那可怕的烂疮,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了起来。
接到消息时,邵揽余正和费慎待在一起。
那小子闲来没事,大清早光着膀子绕别院周围跑了十几公里,跑完又接着在后山倒立。
邵揽余正好起早了,索性坐在后山一方石凳上,边喝茶边看费慎锻炼,没事还替对方数两个数,惬意得不行。
当得知有外来者闯进郁南镇,邵揽余搁下喝了半杯的茶,喊上费慎一起过去。
费慎顶着一脑门汗,用喝剩的纯净水随便冲了冲身上的汗,穿好衣服什么也没问,充当一位合格的贴身保镖,跟着邵揽余走了。
两人不紧不慢到了碎石山,那位摔成昏迷的男人依旧不见清醒,但也没有立刻翘辫子。
以防万一,谢掩风用布条将他眼睛遮了起来。
不过邵揽余还是凭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在雾镇碰见的那个灰衣男。
“老大,这人不会就是你要我找的那个吧?”何潭歪打正着问对了。
邵揽余应声:“他自己送上门,你省事了。”
何潭颇觉遗憾,原本还想趁此机会大展身手的,说不定他顺便就把那条贩.毒线也给揪出来了呢。
谢掩风蹙着的眉始终不见舒展,昨天还在说这件事,今天关键人物就主动出现了。
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如此过份的巧合,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邵揽余似乎却并不为此困扰,吩咐道:“送去审讯室,把医生喊来。”
听见“审讯室”三字,费慎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脸上神情一凝,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
那两位迷彩服在邵揽余到来之前,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何潭任劳任怨担起了人行担架的责任,扛着地上的男人去审讯室。
谢掩风脱下自己外套,将男人连头罩住,闷声不响跟在旁边。
邵揽余对费慎偏头示意:“走吧,一块儿过去。”
前面两人行路速度快,距离不一会儿就被拉长,离这边渐行渐远。
费慎陪邵揽余安静走了会儿,兜兜转转,终是问出了盘桓在心里几天的疑问。
“这个郁南镇……是你的?”
他罕见地有了几分踟躇,将“你在守护郁南镇”这句话,换成了“是你的”三个字。
守护这个词安在邵揽余身上,貌似有点不切实际,也天真过度了。
邵揽余的回答在预料之中,他道:“以前是别人的,我抢了过来,也可以说是我的。”
费慎目光弥留片刻,选择缄口不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对方曾经的话语。
——你怎么确定, 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审讯室位于碎石山附近,说是审讯室,其实就是一间独立的全封闭房屋。
房屋一分为二,一半是关押区,设置了密码锁与不透光玻璃墙。玻璃墙单面静音,如若不打开通讯器,里边人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另一半则是用来给审讯人问话或休息的。
何潭将男人扔进关押区,探了探颈动脉,脉搏微弱但还活着,谢掩风则马不停蹄去通知医生。
何潭拍拍裤腿上的泥点,进洗手间洗手,没多久邵揽余和费慎也到了。
他把手上的水往衣服上一抹,试探着说:“老大,现在不用我去抓人了,您看是不是再派点别的任务给我?最近遥奶奶地里菜种得挺好的,谢掩风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应该用不上我了。”
邵揽余找了个位置坐下,悠声道:“这三年你在郁南镇辛苦了,你父母亲跟我说了几次很想念你,你回去看看他们吧。”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何潭假意谦虚到一半,蓦然顿住,不确定道,“……您刚刚是说,我能回去了?”
邵揽余颔首:“你现在走也可以。”
预料中的狂喜并未降临,何潭双目下视,表情多了点细微的不自然。
回家这件事他想了三年,念叨了三年,从到郁南镇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恨不得能直接生对翅膀飞回去。
然而当真正要离开这一刻,他却出乎意料地犹豫了。
并非不愿意,而是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心中牵挂着,觉得不该半途而废。
况且他方才说那句话的本意,也不是催促着要离开,而是想暗示老大将审讯一事交给自己。
对!审讯。
何潭幡然醒悟,语速极快地道:“虽然我也特别想回家,但老大你看,这个人突然闯进郁南镇,我好歹也在郁南镇待了三年,得先弄清楚这人的来历才行,不然多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