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当着对方的家人,叶知秋仍招呼得格外礼貌。
“赵老师。”他含笑说。
赵志的爱人也在,此刻正低头往环保袋里放果冻,闻言也抬头看了过来。
“你朋友啊?”她温柔地冲赵志笑了笑,将孩子接到自己怀里来,“我带孩子先去游乐场,你等会儿记得过来。”
“好。”赵志说。
含笑目送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货架尽头,叶知秋才重新转过身来,看向赵志,“方便聊两句吗?”
赵志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不仅没有拒绝,他面上甚至连丝毫的心虚都没有。
两人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货架前站住,赵志停步回过身来。
“听说赵老师进了欧蓓,”叶知秋微笑,“这一次走的不亏。”
赵志去了欧蓓的事情,叶知秋也是在回公司后,从张蓝口中得知的。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几乎没什么秘密,赵志刚一过去,Q.L内部就已经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
作为一个中端品牌,欧蓓无论口碑还是影响力,都无法和Q.L相提并论。
但,赵志这次过去,担任的是欧蓓的时尚总监,这就两说了。
毕竟,以他的能力,在周朗手底下十年都没有冒头,之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但到了欧蓓,坐上总监的位置,反而有机会将他的事业以及在业界的口碑再往上推一推。
“只能说是运气还不算太坏。”赵志谦虚地说。
“是运气,还是周老师给您留的退路?”叶知秋微笑,慢慢道,“或者,称之为条件更为合适?”
闻言,赵志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我猜中了?”叶知秋含笑问。
如果不考虑专业技能的话,在赵志眼里,叶知秋的年龄只能算是个小屁孩儿。
说实话,他确实没想过,他的眼睛竟然可以犀利到这种程度。
“抱歉,那确实是个意外。”赵志说,“就算你说出花来,也只是猜测。”
没有证据,就是猜测。
要不然,他也不会是主动离职,而不是被公司直接开除,在业界臭名昭著了。
就连撞上周慧那一下,他都是在心里演练了许久,可谓是毫无纰漏。
就算有监控,也没有办法直接证明,他那天是有意为之。
“如果我说,我手里有证据呢?”叶知秋微笑偏头。
赵志凝眉看他,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我做都没做过的事情,你能有什么证据?”
他已经不打算再和叶知秋多说。
就连刚才跟他过来,也不过是怕叶知秋在他家人面前闹开,损害自己在妻女心里的形象。
“我今天和你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和过去画个正式的句号,”赵志仍是不认,但却将语气放得很诚恳,“那天事发突然,一直没来得及和你正式道歉,今天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补上那天的那句对不起。”
语声微顿,赵志认真冲叶知秋道:“对不起。”
想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想要活得干干净净,既要在妻女面前维持形象,又要青云直上……
赵志可真是什么都想要。
闻言,叶知秋唇角勾出一痕冰冷的弧度来。
见他抬脚要走,叶知秋再次叫了他一声:“赵志。”
这次叫的是赵志的名字,而不再是“老师”这个称呼。
“周朗性骚扰女员工,将团队其他人员的设计稿据为己有的事情,你应该清楚吧?”叶知秋问。
闻言,赵志的身形一僵,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些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他问。
周朗的团队虽然氛围压抑,但因为他在圈内的影响力,所以一向也是密如铁桶的。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到了很后期,周朗的丑闻才被爆出来。
叶知秋确实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
他这样说,只是根据上一世,时尚圈爆出的那条惊天丑闻做出的合理推测而已。
狗改不了吃屎,人也一样。
坏到那种程度,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应该早有端倪才对。
虽然现在他确实还没有证据。
但是,要吓住赵志却也已经足够了。
毕竟,这么机密的事情叶知秋都可以知道的话,那么照正常人的思维方式,肯定会认为周朗的团队里已经有人反水,甚至在蠢蠢欲动地准备其他的动作。
那么,他受周朗示意恶意损毁叶知秋展品的事情,就绝不可能再瞒住。
甚至于,很有可能,对方已经留下了录音之类的实质性证据。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又留下了什么?
赵志飞速地在心底迅速过了一遍。
想到刚刚叶知秋那样笃定地说自己手里有证据的事情,赵志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凶狠。
可叶知秋却只含笑看着他。
他微微挑眉,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动。
如果说,赵志还没有找到工作,或者借机蛰伏的话,叶知秋可能还不会这么早就动起来。
但偏偏,他入职了新的公司,面临着大好的前途……
赵志已经三十多岁。
这或许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又或者,是他人生中可以站到的最高的位置……
入职欧蓓,从在周朗面前低声下气到现如今身居高位,任何人都会充满雄心壮志。
好不容易脱离了别人的阴影遮盖,谁都会想一展抱负。
如果这个时候,叶知秋将手里的证据放出去……
别说什么一展抱负了,他的人生都将会彻底完蛋。
一点渣渣都不会剩。
没有人会愿意冒这种险。
无论赵志和周朗的结盟有多牢固,但,那也是在他们利益一致的情况下。
如果损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看着赵志一点点变白的脸色,叶知秋微微笑了起来。
无论哪一种赌,如果想要赢的话,就一定要赌到人心。
而现在,他知道,这一局,自己应该是赌赢了。
“可以和我说说了吗?”叶知秋微笑,重新换回原来的称呼,“赵老师?”
空气中一片安静,两人互不退让地对峙片刻,终于,赵志眼底的凶狠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自嘲,迷惘,以及压都压不住的痛苦与心虚。
下意识地,他抬手在脸上重重揉了一把。
“我打给电话给我爱人。”他摸出手机来。
叶知秋没说话,安静等着。
打电话的时候,赵志转了个身,声音重新变得温柔轻松起来。
“老婆,你带宝宝多玩儿会儿,”他说,“同事找我谈个项目,我们去楼下咖啡店坐一会儿。”
“好,”他又说,“等会儿我上去。”
挂了电话,赵志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叶知秋:“楼下有家咖啡店,咖啡做的一般,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你不嫌弃的话一起去坐坐?”
叶知秋微笑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咖啡店里果然没几个人在,尤其里面光线略显昏暗的角落里,更是空出大片大片的位置。
两人相对落座,各自随便点了一杯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你想知道什么,说吧。”赵志再次抬手,在自己脸颊上重重搓了一把,唇角勾起一缕自嘲的笑意来,“不过,我实话告诉你,除非你是不想在这行混了,否则,最好先别招惹周朗。”
如果算上秦唯安的话,周朗在Q.L可以算得上是三朝老臣了。
而且,每年,他向社会贡献的精品也不少。
不说在Q.L内部,就算在国内时尚圈,他的影响力都不可小觑。
如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轻轻松松就为赵志找了这么好一个去处。
“怎么?”叶知秋微笑,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
确实不太好喝,他垂眼,重新放下咖啡杯。
“赵老师的意思是,让我积蓄力量,等将来再动?”
“不然呢?”赵志说,端起杯子来一口气喝尽杯子里的咖啡,苦得皱了皱眉,“你还真以为我是为周朗着想?”
面具被撕下,赵志也不再伪装。
提到周朗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既痛恨又厌恶,阴森可怕。
“十几年了。”他说,“从毕业开始,我就梦想进入Q.L跟着周朗,结果十几年光阴白白浪费,到如今,什么都蹉跎了。”
叶知秋看着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因为赵志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过沧桑了。
沧桑苦涩到,已经远超他现在年龄所应有的程度。
但叶知秋也深知,有时候,年龄不代表一切,有些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地狱转过一遭了。
“我以前听说,”叶知秋淡淡道,“想要进入周朗的组,专业技能必须要很强才有机会。”
“那当然,”赵志冰冷地笑了一下,“不强的话,怎么向他输送灵感?”
“其实这些年,”赵志说,“周朗的灵感早就不复从前了,之所以还能有这么多的产出,不过是因为他在不停地占有别人的灵感与成果罢了。”
周朗组的人不少,但这么多年却无人敢于反抗,这也是他为什么越来越嚣张的原因之一。
“现在再看看那些挤破头想拜到周朗门下的小年轻,可真是……”赵志嘲讽地勾勾唇角。
可真是自寻死路。
如果当年,他可以幸运地没被周朗看中的话,这么多年下来,他早该有了无数件属于自己的作品。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出圈大热的作品。
那么,他的地位,人脉……
又何至于差到,连到欧蓓这种小品牌,都需要和周朗谈条件,换筹码?
Q.L的待遇,福利一向不错,这些年来离职的设计师并不多,但几乎每一位,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去到更合适的位置。
只有他,是通过周朗。
原本,他也可以靠自己的。
如果正常发展,欧蓓这样的企业,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这一切,全都是周朗造成的。
“所以,你就借这次机会,想要彻底摆脱周朗的控制?”叶知秋问。
“是。”赵志说,直言不讳,“这种伤阴德的事情,一旦爆出来就会前程尽毁,所以我才敢和他狮子大开口,要了这个条件做交换。”
叶知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当时,看到你有备品,我真的是悄悄松了口气的,”赵志说,又笑了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相信。”
“相信。”叶知秋说,“为什么不相信。
闻言,赵志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松弛了下去。
一松下去,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好像立刻就散尽了一样,看起来带了些可怜相。
但叶知秋并没有为之所动。
“这么多年,”他问,“你手里或多或少,也该有些周朗相关的证据吧?”
“证据?”闻言,赵志笑了一声,“你以为周朗是吃素的,会容人留下证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虽然我不知道向你提供信息的人是谁,”他说,“但我敬佩他,有我没有的勇气。”
叶知秋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般情况下,当一个人这么恨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一点报复心都没有的。
这种事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果然,在他明镜一般的眼神下,赵志缓缓垂下眼去。
“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是存了点东西在手里,但要动周朗还远远不够。”
之前,他确实不止一次升起过鱼死网破之心的,收集那些东西的目的也是因此。
但现在,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刻只想置身事外。
至于别人是生是死,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把你的证据交给我。”叶知秋看向他。
“你?”赵志看着他,像是好笑一般,他感叹了一声,“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跟年龄没关系。”叶知秋淡声说。
“那,”赵志问,“你知道我十几年间为什么不敢反抗吗?还有,周朗组其他人,一个个都人精似的,你又觉得,他们为什么也不敢反抗,不敢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叶知秋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把握,谁站出来都有可能会被周朗利用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彻底封杀。
踏入这个行业,又进入周朗组的大部分人,在这方面多少是有点天分的。
谁都不愿意就这样白白断送掉自己的前途。
更不用说,其中有不少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付出和失去的越来越多,也就变得更加没有勇气。
但这些,叶知秋没有必要向赵志解释。
“过去的事情,看在刚才那对母女的份儿上,我可以既往不咎,”叶知秋说,“但前提是,要拿你手里的证据来换。”
提到自己的家人,赵志神色果然沉了沉。
而叶知秋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更是与威胁毫无差异。
似乎知道赵志在想什么,叶知秋淡淡抬眼。
“不要以为随便给我些什么东西都行,”他说,“如果没有很实质性的东西,那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不会把我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公之于众。”
闻言,赵志好一会儿才哼笑一声。
“行,”他说,“不过,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你说。”叶知秋淡淡道。
“我可以给你手里的证据,但以后,无论你们之间怎么斗也好,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和我再无关系。”
看叶知秋眼底闪过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赵志又本能地为自己辩解。
“不是我自私自利,”他说,“你也看到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家都指着我过活,我不可能失去现在的工作。”
虽然说的理直气壮,可赵志自己心里却也清楚,自己的话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前途,选择毁掉叶知秋的展品,还是为了叶知秋手里的证据才不得不交出自己手里的东西,对他来说无不都是为了独善其身。
叶知秋怎样,他的那些同事们怎样,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也根本不会在意。
他不仅仅自私自利,他还格外冷漠。
只是,叶知秋并未多说什么。
闻言,他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好。”
边说,他边抬手冲服务生借了只笔,又取了一张餐巾纸,在上面写了一个邮箱地址。
“回去发这个邮箱给我,”他微笑,“我希望今晚就可以收到。”
“那你手里的东西,”赵志说,“也该给我才公平吧?”
“不行。”叶知秋看向他,说得理所当然,“我手里的东西如果给你的话,根据拍摄位置,你很容易判断出拍摄人的身份。”
果然,赵志想,果然是视频。
“但这样子,你不觉得对我不公平?”赵志问。
“选择权在你手里,”叶知秋微笑,“要么,你把你的东西给我,将来曝光的只有周朗一个人,要么,你不用给我,将来,我会把我手里的东西放出去,到时候,你和周朗一起死,你自己选咯。”
赵志:“……”
他捏了捏拳,片刻后又放松。
“好。”将那张写了叶知秋邮箱的餐纸握进手心里,赵志起身,“我可以走了吧?”
“嗯。”叶知秋点头。
看赵志行色匆匆地离开,叶知秋又在原地坐了片刻。
想到自己刚刚大胆空手套白狼的举动,他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加快了跳动。
下意识地,他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重新将那颗糖取了出来。
糖纸在灯光下泛出光泽来,格外璀璨。
叶知秋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剥掉那层糖衣,将糖放入了口中。
清甜的蜜桃味瞬间在口腔里溢散开来,从舌尖甜到了心底。
让他一颗躁动的心也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含着糖又坐了片刻,叶知秋垂眸看了看时间。
已经九点了。
他起身,没有再上楼去找糖,而是径自出门上车,往家里开去。
从这里到住处,驾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车子在小区车库停下,叶知秋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另一箱工具来,拎回自己家里。
上到楼上,他也并没有整理自己的工具,而是随手将工具箱放在工作台上,抬手打开电脑连上了PAD。
电脑中已经存了好几幅设计稿,其中有两幅已经完成,是他为齐韵准备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幅半成品,是属于Q.L的。
鼠标的光点从那两幅已经完成的设计稿上滑过,叶知秋微微停顿。
事实上,这两幅稿子已经完成有两天的时间了,正常情况下,他当时就应该给齐鑫了。
但他没有。
无论是在国外酒店里接陶若晴电话时暗示自己在为齐鑫画稿子,还是后来亲口对齐鑫说,在帮他设计新款,他唯一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拿捏齐鑫罢了。
什么理由都可以,只要他愿意。
就算是把“齐鑫呼吸都是错误”当做理由来无理取闹也没关系。
只是,这次老天还是帮了他一把。
齐鑫生病,齐瑞昌那通电话,为他提供了他最想要的那种导火索。
重新滑动鼠标,叶知秋点开了自己的邮箱。
新建一封邮件后,他将那两份稿子作为附件添加,随即,存入了草稿箱中。
随后,他将邮箱关掉,打开平板,登陆了刚刚在咖啡店留给赵志的那个邮箱。
带着平板出了工作间,叶知秋返回卧室。
之前看了一半儿的剧本此刻还在卧室阳台的单人沙发上放着,叶知秋弯腰取在手里,又情不自禁往隔壁小区那扇熟悉的窗口看去。
窗口黑着,秦见鶴还没有回来。
叶知秋并没有意外。
随便想想也知道,和公司高层一起用餐,不可能只是简单吃个饭而已。
肯定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预热或者商谈。
重新将剧本翻开,叶知秋一页页看下去。
看到整个剧本还剩薄薄的三分之一时,他忍不住再次抬眼,往远处那个窗口看了过去。
周边的窗口大都是亮着的,更衬得那扇窗口格外深黑。
下意识地,叶知秋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半钟。
还不算太晚,他想,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来。
像是在故意给他惊喜一样,不过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对面那扇鸽笼般大小的窗口就已经被浅橘色的暖光填满。
指间的笔转了起来,划出流畅的弧线,叶知秋抿了抿唇,眼底不自觉浮起笑意来。
只是很快,那灯光再次熄灭,那扇窗口重新变成了一片漆黑。
叶知秋:“……”
旋转的笔停了下来,叶知秋微微愣怔。
他偏头看了那扇窗口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接受,或许,那扇窗口的灯光短时间内不会再亮起来。
眼睫重新垂落下来,密密匝匝地遮住眼底的情绪,叶知秋继续阅读剧本。
这一次他格外安静,再没有抬头往对面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里的剧本大约又翻了三页的时候,他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叶知秋有点疑惑,但随即,他眼皮一跳,迅速站起身来。
从卧室出去不过几秒,门铃声堪堪停了下来,叶知秋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拉开房门,和夜晚外面微凉的空气一起袭过来的,还有淡淡的酒气,秦见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怎么……”
“叶知秋……”
两人齐齐发声,又齐齐顿了下来。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秦见鶴抬手,在叶知秋发顶揉了揉,随后抬脚迈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叶知秋问。
秦见鶴没回答他,只很淡地对他笑了一下,说:“今晚喝得有点多。”
叶知秋:“……”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句话,刚刚的问题他就忽然再没办法问出口来。
“喝多了就早点休息。”叶知秋说着,帮秦见鶴将风衣外套脱掉,又抬手,将他的领带松开。
握着领带刚要拿开,他的手被秦见鶴捉住了。
他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低下头来吻他。
温暖的木质香调与清浅的酒气融合在一起,叶知秋没喝酒,却也慢慢有了微醺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他终于再次问。
“一个人在家觉得冷清。”秦见鶴说,将他抱在怀里,与他额头相抵。
“你这里灯光亮着。”他又说。
叶知秋微微一怔,蓦地张大了眼睛。
随后他猛地意识到,原来,站在窗前等待远处窗口亮起灯光的,并不只有他自己。
那么,秦见鶴站在窗边遥望这边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和自己看他窗口时的心情一样吗?
期盼,紧张,喜悦,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但叶知秋什么都没问,只下意识握紧了指间的领带。
从外面进来,丝质的布料原本染上了凉意,可不过片刻,就被他指间的温度染透了。
像他原本早已冷透了的心,此刻正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强势入侵。
“我去放个洗澡水,”他说,“你喝了酒早点睡?”
“你呢?”秦见鶴问,“一起?”
“浴缸那么小,”闻言,叶知秋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看秦见鶴,“上次的教训我还没受够?”
上次真的是差点被这玩意儿给弄死。
硬件软件就没有一处不强的。
漆黑凤眸微垂,秦见鹤低下头来吻他,“今天温柔点。”
“鬼才信。”叶知秋躲了躲,避开他的亲吻,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秦见鶴往前一步,重新将他抱进了怀里来。
“在餐厅看到你后,就有点想你。”他说。
“哪里想我?”叶知秋又问,话里话外都是调侃。
闻言,秦见鶴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抱了叶知秋好一会儿才放开。
“我去洗澡。”他说。
秦见鶴进了浴室,叶知秋则重新拿起剧本翻阅,原本还有点不安的内心,这会儿终于彻底沉静了下来。
PAD就放在他手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气泡音,是有邮件进来的声音。
叶知秋点开,看到了赵志发过来的邮件。
邮件中,存了不少附件。
有好几套服装,从最初的稿件署名到最终的成品署名,都有记录。
但或多或少,中间的证据链都不算完整。
而这其中,更是涉及到周朗团队好几位设计师。
其中,包括赵志本人。
这些东西确实有用,但要说用这些东西把周朗扳倒,也确实不容易。
叶知秋安静垂眸,慢慢梳理自己脑海里的思路。
直到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停了下来,他才将PAD息屏,重新拿起剧本来。
秦见鶴边捏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发边走了过来。
因为动作的原因,他睡衣的衣襟扯开了一点,露出心口处一痕结实的肌肉来,年轻,柔韧,充满力量感。
几乎瞬间,叶知秋就想象到了这块皮肤被汗染湿后的样子。
“看了多少了?”秦见鶴过来,在他身侧微微弯腰,身上已染上了他沐浴露里浅淡的橙花香味。
叶知秋抬眼看他。
只觉这样的感觉格外亲密。
“这里。”他将手里的剧本举了举,展示给秦见鹤看,又问,“你之前是不是早就看过本子了?”
“嗯。”秦见鶴点了点头,“投资前要评估剧本。”
又微微笑了下,“需要和你讨论本子吗?”
“先不用。”叶知秋说,“我想先自己看完,不然容易被你的观点带偏。”
“喂,叶知秋,”闻言,秦见鶴略带威胁地在他发顶揉了几把,力道不轻不重,“说谁偏呢。”
叶知秋笑起来,往旁边躲了躲,抬眼看他湿漉漉的头发。
刚从浴室出来,秦见鶴的眉眼和发丝都被湿气染得更见乌黑浓郁,尤其那双眼睛,被湿气一笼,眼底的寒意便散了许多。
含着笑意时,甚至多了几缕温柔。
“我偏。”叶知秋忙说,乖巧喊,“哥~”
秦见鹤:“……”
他抿了抿唇,漆黑凤眸幽暗深邃。
叶知秋忙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剧本。
“你忙,”秦见鶴说,偏开视线的同时,喉结却不受控制般微微滑动了一下,“早忙完可以早休息。”
“嗯。”叶知秋忙点头,抱着剧本手机去了床边的脚凳上落坐,看秦见鶴上床。
秦见鶴躺下,但一双漆黑的眼睛仍凝在叶知秋脸上。
“一直看我干什么?”叶知秋笑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守在我床边陪我入睡。”秦见鶴说,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般,他抿了抿唇角的笑意。
聂凤君是单亲妈妈,后来又忙事业,没时间陪秦见鶴,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秦见鶴好像也并没有因此觉得怎么样,他说这话,好像就是单纯地陈述一件事实。
但叶知秋并不能说什么,放心,以后我都会陪你之类的话。
他含笑与秦见鶴对视片刻,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
“秦见鶴,我可也是第一次在床边陪人入睡,”他说,“你可真是占大便宜了,来,算算你拿走了我多少个第一次。”
秦见鶴眼底的笑意浓郁了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叶知秋的手掌。
叶知秋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眼睛上盖了盖。
“睡吧。”他说。
秦见鶴平时的精力一向旺盛,今晚刚刚过来时,那一瞬间的疲倦,叶知秋是第一次见到。
他应该是真的有些累。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两扇扫在叶知秋掌心的睫毛便慢慢垂落了下去。
叶知秋将手拿开。
秦见鶴睡着了。
薄唇高鼻,眼睫漆黑……
男人的五官略显凌厉,即便睡着了,都带着冷淡与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