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慕稚扯住他的衣角,“不用麻烦,坐下看吧。”
慕稚的面容随光影明暗而变化,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隅觉得慕稚好像有点累,情绪也不是很好。
他听话地坐在原地,想了想,从桌上拿来杯晶莹的液体。
“我留学的时候很喜欢喝这个,度数不高,但每次喝完心情都会变好。”
“尝尝?”
慕稚盯着他手上的酒液看了会儿,拿过来,杯壁细小的水珠沾湿指腹。
陆隅看他仰头喝酒,小巧圆润的喉结一动一动的,就愉快地笑起来,自己也拿了杯。
酒精把神经泡松软,慕稚渐渐不满足于观看一惊一乍的三流惊悚影片,他蜷缩起来,倒在沙发脚,双手抱膝,在黑暗处慢慢合上眼。
一阵急促的琴声把他唤回现实。
电影里放着急促紧张的配乐,拿着尖刀的阴郁少女步步逼近。大厅一角骤然响起琴声,钢琴拉锯般融入电影的节奏,起起落落,越来越急促,把大家的视线紧紧揪了过去。
南语喝得有点上头,站起来冲弹琴的人鼓掌,“老闫,继续,今晚的娱乐活动就指着你了。”
慕宁呛她,“你怎么不上?去接力。”
南语也不扭捏,她换了身休闲的衣裤,走过去推了推老闫的肩,对方默契地让出一半琴凳,低沉的音符不断流泻出来。南语偏了偏头,抬手流畅地衔接上。
“松琴要不要来?”她弹了会儿,扬声喊。
“他们都是钢琴社的。”陆隅看着重新坐起来的慕稚,给他说明,“松琴哥参加了一学期就退社了。”
慕稚知道廖松琴会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隔着两人的身影,慕稚看到廖松琴摇了摇头,随后陆端等人就开始哄笑。
慕稚觉得头有些疼,扯了扯陆隅衣袖,“这个酒多少度?”
陆隅报了个数字,慕稚有些呆滞地看了眼自己喝空的杯子,明明喝起来没有酒味,度数却这么高?
他想回房了。慕稚靠着沙发背,轻声说,“我……”
“吱吱会拉小提琴啊!”
陆隅突然直起身,往前倾了倾,十分热情地推荐着,“听说拉得可好了,哎哟,我看他视频里——”
陆隅猛地噤声,匆匆回头瞥了慕稚一眼,又红着脸继续说,“让南语姐姐伴奏,一起来一首吧。”
地毯上空酒杯横尸遍野,厅里弥漫着酒气,以及新洲夜间清爽的气味,混在一起不算难闻,却也叫人昏昏沉沉,无力思索。
慕稚不知道好好的电影放映活动怎么会失控成这副样子,老闫的琴声越来越狂野,在中低音区反复横跳,看起来如果不是臂长有限,还想站起来弹。
他不知所措,慕宁被人拉着讲话,没能及时出声。慕稚下意识看向廖松琴寻求帮助,却被吓到。
慕稚夜间穿了件领子有些低的T恤,骑马太久,大腿磨得疼,就换了宽松的短裤,堪堪盖住大腿根。
这会儿抱膝坐着,隐隐约约能看到饱满的臀线,还有幽深处模糊的轮廓。
廖松琴不知看了他多久,见慕稚看过去,没有移开视线,反而不急不缓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过电似的,慕稚猛地夹紧腿,双手放在大腿上,腰杆挺直。
陆隅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廖松琴像聋了似的,装作听不出慕稚需要帮助。
南语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我还从来没和这么可爱的弟弟合奏过,这里有琴,快来帮姐姐圆梦。”
到了这一步,慕稚无法,起身走过去。
老闫百忙之中抽空按开了壁灯,照亮影音厅幽暗的一角,刚好足够慕稚看清那把小提琴。
他深吸口气,将它拿起。度假屋主人大概时常派人清理,琴状态良好,摸上去连灰尘都没有。
南语开始切换曲目,让慕稚随便点,想拉什么拉什么。
她说完,突然抬起脸冲着某个方向笑了笑,慕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廖松琴刚好别开视线。
嘴角残存着掩不住的笑意。
慕稚心头不可控地泛起几分委屈,醇酒,钢琴前大笑的丽人,昏黄的灯线,无比适合接吻的氛围。
如果自己不在这里,廖松琴或许能放得更开一些,与南语的进展也会更顺利。
他低头架好琴,试着动了动琴弓,对南语报出一个名字。
南语了然,和老闫交换了眼神,抬手触上琴键。
慕稚二十岁那年他们没有出国,元旦那天,廖松琴准备了一托盘的吃食,带到二楼,和慕稚一起坐在地毯上看电影。
慕稚穿着那身熟悉的高中制服,旧衣物布料软透,且尺码偏大,他回家后还是习惯穿它们。
他抱着只米棕色的熊玩偶,身子陷在抱枕里,下巴软软地戳进小熊头顶。
电影很刺激,后半段慕稚一直在小声吸气,脑袋抬起来,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不自觉扯住熊耳朵,让廖松琴怀疑它的耳朵会被扯掉。
到了最精彩的桥段,慕稚吓得弹起来,膝盖贴到廖松琴的,带来温热的触感。
廖松琴没有挪开。
电影片尾曲是小提琴拉的,廖松琴想让慕稚放松些,彩蛋结束后侧过头,看着慕稚思索时会微微张开的唇。
“想听我们阿稚的版本。”
慕稚回过神,随手把熊塞给廖松琴,去楼下拿了自己的琴,同时命令廖松琴打开手机找谱子,回来时就要看到。
时间紧迫,网上的谱子看起来都有些残缺,廖松琴找到视频软件的某个链接,跳转到花八块八买了对方自己扒的谱,终于在慕稚问他是否找到的时候交上差。
慕稚站在地毯中央,暖黄的光晕打在他头顶,专注地看着廖松琴投屏到电视上的巨大谱子。
不多时,他搭琴拉弦,乐声有些生涩地流淌出来。
廖松琴闭上眼,慕稚拿来当抚慰玩偶的小熊不知何时被他抱住了,指节松松地拽着玩偶的耳朵,像是绑架了它。
再睁开眼,慕稚挑了曲子的高.潮部分,流畅地拉了出来。
那是一首告别的曲子。
历尽磨难的主人翁越过山丘,发现山的那头物是人非,时光残忍地将他的生命割裂为遇见诈骗犯爱人前后的两部分,前半段潮湿灰暗,后半段金光璀璨,却被鲜血悉数洗尽,只剩下阴暗的底色。
主人翁最后一次播放了这首曲子,转身离开故乡,再也没有回来。
一年前廖松琴给他打着拍子,和他一起翻阅电影解析,说慕稚学什么都很快。
二十一岁的慕稚又一次演奏这首曲子,以一种更为熟练的方式,向廖松琴诉说别情。
廖松琴不笑了。
第6章 面具裂开纹路
新洲弥漫着酒气的夜晚,众人坐在二楼影音厅,投影仪尽职尽责地播放着惊悚片,大家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钢琴上,以及那个演奏着乐曲的男孩。
唯独廖松琴垂着眼,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一曲终了,他抬头凝视着慕稚,眼神如有重量,让慕稚不得不偏头躲避。
“好!”
陆隅对场上的暗涌一无所知,噼里啪啦鼓掌,“吱吱,我会架子鼓,哪天我们一起练一首。”
慕稚胡乱点头,只想快点回到人堆里藏好。
又有人从乐器堆里拿了吉他,气氛热烈,南语和老阎一直坐在琴凳上,曲目一首接一首,连陆隅都上去唱了首歌。
他唱歌时好像一直盯着自己。慕稚抱膝,有些恍惚地想。
对,陆隅是他的“相亲对象”,看自己是应该的。
那廖松琴凭什么?
他很生气,想站起来呵斥廖松琴,神经却像是陷进了浆糊里,只能楞楞地和对方隔着人群对视。
那视线幽深,湿热,夹杂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慕稚轻轻喘了口气,觉得新洲的气候好像并没有这么怡人,不然怎么会让他掌心都被汗浸透。
散场时,除了一直在弹琴的两人,大家都有些喝多了。
慕稚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帮忙扶人。
南语拦住他,“别摔了。”
她柔软的手握住慕稚小臂,引着人回房。
慕稚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陆隅还能自己走路,正跟在他身后。慕宁则已经下楼了,在厨房吵着要喝醒酒汤,把锅子弄的震天响。
慕稚的视线晃了晃,没有找到廖松琴,很快作罢。
到了房门口,他谢过南语,关上门,进浴室洗了澡,随后一头栽进床里。
他还是觉得热,伸长胳膊摸过遥控器,把温度下调几度,裹着被子睡了。
陆隅今晚心情很好。
他就着乐声一杯接一杯,喝酒时没能把控好量,这会儿有些头疼。
他推开门,想下楼弄点醒酒的东西,刚要迈出去,步子却顿住了。
有人站在走廊里。
确切地说,是站在慕稚的房门前。
廖松琴拿了杯牛奶,一手放在慕稚门把上,微微下压,似乎正要进去。
这没什么奇怪的,陆隅知道廖松琴做过慕稚的代理家长,两人和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想到连慕宁在场时,醒酒这种小事都是廖松琴在做。
让他感到怪异的是廖松琴的动作。
他按在门把上的手一寸寸缓慢下压着,生怕泄出一点响动,惊醒房里的人。等房门终于开出条幽暗的缝,廖松琴立刻闪了进去,像是没有耐心再等待哪怕一秒。
陆隅看着慕稚的房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无声关上。
第二日慕稚下楼时,众人正围在餐桌旁。
他探头一看,餐桌上摆着个信封。
“谁送的?”陆端问。
安保:“早晨一位先生送来的,说是给‘陆隅’。”
陆隅挤过来,看了看落款,“哦,是我交流认识的同学。”
“他生日办了个变装舞会,邀请我们去。”
南语倚着墙,“把我们也算上了?”
陆隅点头,“我前几天发了朋友圈,他看到了,说人多热闹。”
陆端没什么兴趣,只说如果缺人他就去。
慕宁倒是一口答应下来。
“吱吱,一起去吧。”陆端捏着信,“那附近有个公园,我们可以去逛逛!”
慕稚还在犹豫,忽地察觉到一束目光,廖松琴正看着他。
这种东西廖松琴肯定不感兴趣。慕稚点头,“好,我去的。”
到了舞会那日,陆隅在楼下发面具,慕稚慢吞吞走下来,发现廖松琴竟也在拿面具的队列里。
他一下顿在楼梯口。
“愣着干嘛。”慕宁催他,“再不来就只剩些丑面具了,我可不帮你抢。”
他又转头看廖松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你也别帮阿稚抢。”
慕稚不想戴猪头面具,闻言立刻下了楼。
队末,廖松琴沉默地站着,偶尔在手机上回复邮件,看起来很忙。
慕稚排在他身后,耷拉着眉眼。忙成这样还去变装舞会,这人真奇怪。
分发好面具就要出发了,新洲昼夜温差大,慕稚要上楼拿外套,却见楼梯口站着个人,正是廖松琴。
廖松琴一手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慕稚,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没有让开,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慕稚。
慕稚忍不住了,“怎么……”
话刚出口,廖松琴收回手,让开了路。
慕稚直到出了度假屋都没想明白廖松琴方才是想做什么。
到场慕稚才发现这场舞会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场地并不大,看起来是私人住宅。陆隅的同学走出来迎接他们,他是个亚裔,笑起来异常开朗,屋内的氛围也十分热烈,人们松散地聚在一起,不时大笑出声。
都是些相熟的人。
慕稚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幸好进屋后带上了面具,视线变得狭窄,反倒生出些安全感。
陆隅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饿不饿,我去拿点蛋糕。”
没等慕稚回答,他就钻进人群不见了。
慕稚回身想找慕宁等人,却只撞进一副副形象各异的面具里。
廖松琴心情不佳。
自从来到新洲,一种莫名的情绪就时常缠绕着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喉咙,让吞咽唾沫都变得疼痛。可偏偏因为痛,那种吞咽的冲动就变得更为强烈,如此反复循环,让他觉得自己大概会疯掉。
变装舞会……这种花哨又无趣的活动,慕稚不会喜欢。可他对陆隅说了好。
廖松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困惑这件事本身,还是应该在这三年的记忆中好好挖掘一下,慕稚到底会不会跳舞。
如果不会,他会让陆隅教吗?
那傻小子学过舞?
倒是他自己,幼时跟着家庭教师学过舞步,大学时跑生意也会涉及那样的场合。他曾经和南语做过舞伴,被高跟鞋踩了七八次,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跳完整支舞,让人挑不出错来。
廖松琴想到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慕稚要和陆隅脚尖抵着脚尖跳一支舞,就感到那种疼痛更为明显了。
他戴着黑色面具站在大厅一角,扯了扯领带,忽然向场中央走去。
慕稚回过头,发现面前多了几个穿着长裙的少女。
“当我的舞伴吧!”女孩上前一步,“你长得真可爱。”
他试图谢绝对方的邀请,奈何其中一位棕色发辫的女孩太热情,言辞里又没有别的意味,再拒绝就显得扭捏了。
慕稚浅浅吸了口气,向对方伸出手——
“抱歉。”他的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捉住,带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廖松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揽着慕稚道,“这是我的舞伴。”
棕发女孩不开心地撅了撅嘴,但还是对慕稚笑了笑,终于走开。
慕稚拧了拧手腕,把手抽了出来,“谢谢。”
舞曲演奏过半,他们站在摇晃着身躯的人群中央,像是有看不见的暗流隔出一片区域,慕稚生出几分安定与自在。
但廖松琴的存在本就不该让他自在。
慕稚试图往角落钻,“我去拿点饮品。”
然而腕上一紧,慕稚猛地回头,对上廖松琴黑沉沉的眼。
那种熟悉的悸动又漫上心头,慕稚喉咙发紧,短暂地失去了声音。
“嗨。”一道女声插进来。
两人这才发现舞曲已经结束了,一位金发女孩走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廖松琴,“要和我跳舞吗?”
廖松琴手上兀地用力,慕稚都有点疼了,轻哼一声。
他这才松了手。
“你弟弟?”女孩个子高挑,穿着高跟鞋与慕稚几乎持平,她露出个笑,对着慕稚又问了一遍,“小甜心,可以把你哥哥借给我跳一支舞吗?跳完就还你。”
慕稚强压着还在狂跳的心脏,一心只想着离廖松琴远些,闻言也顾不上别的了,一个劲点头。
女孩轻笑着,来牵廖松琴的手。
这次又是没能成功。
廖松琴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看上去得体而温雅,微微低头直视着女孩的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他不是我的弟弟。另外,抱歉,我的舞伴会嫉妒,请不要这样做。”
慕稚落荒而逃。
他趁着新一支舞曲响起,周围的人群开始移动,找准空隙就钻了出去,一路跑到屋外的花园。
廖松琴是不是疯了?
他喘着气,两手撑着膝盖,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呼吸。
廖松琴明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为什么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慕稚不自觉抚上嘴唇,一年前那个夜晚留下的余温犹在,他抬起头,看到玻璃移门上映出的自己,黑色织金的面具贴合着他的上半张脸,鼻梁挺翘,露出的唇鲜红湿润,是慕稚羞窘之下自己咬的。
狼狈至极。慕稚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因廖松琴而变得不够得体,变得胸腔轰鸣,行为都不受控,几乎要不像自己。
慕稚眨眨眼,这才发现眼眶竟有些湿润。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花园那端陆隅跑过来,手上端着块蛋糕。
慕稚出了层薄汗,花园里空气沁凉,风一吹过来,他微微打了个哆嗦,直起身看向陆隅。
“我刚刚在厅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陆隅把盘子递过来,“给。”
他说着低下头,对上慕稚微微濡湿的眼。
“这是……”陆隅急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下次不会走开了,你……”
“陆隅。”
慕稚打断他,平复了一下情绪。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他指了指眼睛,“这是生理盐水,什么都没发生。”
陆隅半信半疑,还要说些什么,慕稚率先往长廊走去,那里联通着室内,隐隐有乐声飘出来。
顺着长廊快要走进大厅,慕稚瞥见前方有一道人影。
南语倚着廊柱,指间夹了根烟,另一只手撩了撩裙摆,抬眼看过来,“松琴刚刚在找你。”
慕稚此时不太想看见廖松琴的脸,迟疑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继续往前走去。
“松琴这个人……”
擦肩那瞬,南语的话夹杂着零星火光响起,声音不轻不重,“他不太会表达,如果哪里说错了,你别生气。”
慕稚眨了眨眼,那层浅淡的水汽很快变干,他看向南语的背影。
“走了。”南语掐了烟。
陆隅好奇地看着人走远,“松琴哥和南语姐……关系很好?”
这种话竟然由对方代劳,和情侣间的互相维护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慕稚先前跑去花园的理由也变得明晰,竟然是和廖松琴起了争执。分明是个性格柔软的人,在面对松琴哥时,似乎总会激起些波澜。
陆隅心想,真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啊。
宴会后半程,慕稚躲在角落吃了三块蛋糕,在谢绝了陆隅拿来的第四块蛋糕时,隔着人群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具。
他连忙蹲下身,缩到墙角。
陆隅不明所以,“……吱吱?”
不远处,廖松琴没有找到人,面具下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陆,大家都很想你。”宴会主人走了过来,他是在场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一张亚裔面孔在吊灯下盈满笑意。
他邀请陆隅,“马上要跳最后一支舞了,不去见见大家?”
不远处,陆隅出国交换时认识的朋友朝他们举起酒杯,有人还吹了几声哨,“别只和小甜心呆在一起了,来啊!陈还给你备了纪念品,你一直想要的。”
宴会主人陈对着他们笑了笑,视线转向慕稚,“欢迎你也来。”
慕稚犹豫着,他能看出陆隅对他们口中的纪念品有些意动,但碍于自己在身边不好走开,冲着那边一个劲摆手。
“去吧。”慕稚碰了碰他,“跳一支舞而已……没关系的。”
陆隅震惊地回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欸?”
他那堆同学爱起哄,陆隅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拉着慕稚在众目睽睽下跳舞,因为对方从踏进舞池起就有些僵硬,视线也总是低垂着,显然不太适应这样都是陌生人的场合。
但慕稚说可以,陆隅顿时觉得,那群比饿了两顿的鹌鹑还吵的同学发起了光,简直是神仙在世。
他脸都有点红了,一把拉住慕稚小臂,往西南角奔去。
大厅里灯光骤然变了。
廖松琴站在角落,周围的壁灯暗下去,唯余大厅正中央的吊灯,水晶吊饰将灯火切割成千百份,照亮了灯下十几名年轻人。
不多时,人群因熄灯而起的骚乱平定下来,悠扬的舞曲响起,周围的人回过神,纷纷牵起舞伴的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轻缓地舞动。
有落单的男女过来和廖松琴说话,但这个高挑的男人一言不发,线条流畅的下颌紧绷着,着了魔似的紧盯着大厅中央。
“我不太会跳。”陆隅凑到慕稚耳边悄声说,“怎么办啊。”
慕稚随着舞曲后撤一步,正要说话,脚尖传来一点痛感。
“……”
陆隅面具后的脸红透了,结结巴巴,“啊,这下,对不起……”
近在咫尺的人微低着头,肩膀动了动,发出“噗嗤”一声。
慕稚压着笑抬头,轻声说,“跟着我。”
他说着手上用了点力,陆隅顺着力道流畅地换了舞步。在外人看来,两人面具上的羽饰颤动着交错,陆隅一抬手臂,带着慕稚漂亮地转了个圈,又很快迎向对方,亲密而不失分寸地手搭着手跳舞,不时凑近交谈,灯火把他们映得暖融融,像两只壁炉边窝在一起取暖的动物,旁人不敢惊扰。
“咔嗒”,角落发出一声轻响。
有人回过头,就见那名一直没有跳舞的男子摘下面具,指节摩挲着面具边缘,像是要将它收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力气太大,将它弄折了。
黑色面具裂开长长的纹路,廖松琴看了会儿,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出大厅。
慕稚今夜又有些醉了。
和陆隅跳完那支舞,他便趁着那群同学围上来跟陆隅说话时遛出了人群,经过长桌时见到几杯色泽鲜艳的饮品,慕稚鬼使神差拿了起来。
等散场时,慕宁等人站在后门口,他环视一圈,在人群末尾找到了正慢悠悠走过来的弟弟。
慕稚还带着面具,唇水润润的,一看就喝了不少酒,面具没能完全遮住的脸颊上染着红,见慕宁看他,张嘴露出个笑。
“……”慕宁扶着他,“傻乎乎的。”
他帮慕稚摘了面具,被遮挡了整夜的上半张脸终于重见天日,慕稚果然面色酡红,微眯着眼,睫毛不时颤动两下,眼角的小痣朱砂般殷红。
“认识我吗?”慕宁在他眼前晃晃手,“我是不是你哥哥?”
慕稚先是点头,随后扭头找着什么。
慕宁“啧”了声,“你松琴哥哥已经上车了。”
慕宁要扶着他往前走,慕稚不干了,一甩手,身子晃了两下,继续慢悠悠跟着他们往停车场走,路走得还挺直,至少比另外几位真喝醉了的好。
回到度假屋,慕宁把弟弟安顿好,拉着几个还没喝多的跑去地下室打电动。
陆隅也没喝多少,他玩了几局投篮机,跑去给慕稚倒了温水送到楼上。
他脸皮薄,不敢多看床上的人,往床头柜放了杯子就火速退出去,关门更是跟做贼似的,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等会儿。
陆隅动作一滞,这个场景……怎么有些眼熟?
“陆隅。”转角处传来声音,他回过头,看到站在长廊阴影处的廖松琴。
廖松琴往前走了几步,身上还穿着舞会时的衬衫,扣子一路系到了最上方。
他对着陆隅笑了笑,“你哥在楼下找你。”
陆隅不疑有他,“哦好,你要睡了吗?”
廖松琴不答,反而看着他身后那扇闭合的门反问,“慕稚睡了?”
“嗯,我怕他口渴,给他倒了杯水。”
“好。”廖松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目不斜视地走过慕稚门前,进了隔壁的房。
陆隅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蹙眉思索会儿,作罢。
隔壁屋内,廖松琴换下那身熨贴齐整的衣物,穿上宽松的运动服,下了楼。
他找出小锅,娴熟地热了牛奶,又找出木质托盘,连同几粒奶片一起端上了楼。南语在楼下玩射击,陆隅也被支开,他这次不必掩饰,直直进了靠外那间。
房里只亮着盏地灯。
廖松琴踩上地毯,柔软的羊毛极好地消弭了声响,床铺间一片昏昧,上面酣睡的少年对这个外来者的到来毫无知觉。
他慢慢走近,将手里的托盘放到床头,上面摆着牛奶和椰汁,都是醒酒的饮品。
但这个尽职的哥哥没有把人叫醒。
实木托盘上摆了两粒奶片,在黄融融的灯光下莹润丰腴,看得人口舌生津。
哄小孩的玩意儿。廖松琴想。
随后他捻起一片,递到唇边,在嘴里滚了一圈后压到舌下,在黑暗中压制住某种冲动。
奶片甜腻腻的,不知道慕稚为什么喜欢。他总是喜欢一些廖松琴过去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床上的安抚玩偶,摆在玻璃罩子里的所谓盲盒,还有那些柔软、馥郁,让廖松琴连伸手触碰都似乎成为亵渎的衣物……
他过去从不碰这些。
床上的人含混地哼哼着,真丝被单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半个肩头,廖松琴的目光挪了过去。
那上面有个蚊子包。
大概是骑马时弄的……不对,骑装裹得严实,那些牲畜寻不到空隙,那就只能是在换衣服时。
陆家那小子看到慕稚换上骑装的样子,怕不是眼珠子都得黏上去。
牙根有些发痒,奶片很快被咬碎,廖松琴抬手试了试牛奶的温度,有些烫,还不能入口。
刚到他家时,慕稚被烫到了都不好意思明说,只会吐一吐舌头,好像很苦恼地皱起眉,然后用湿润的唇吹凉牛奶,哪怕这样做无异于杯水车薪,却还是会吹很久。
廖松琴想到这里,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床边。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单薄的被褥上移动。
慕稚还穿着那条宽松的短裤,一条腿横亘在柔软的织物上,脚踝细伶伶,小腿肚削直,用手指抚摩时,却能掬起可爱的肉感。
像是终于找到了落点,廖松琴视线凝滞在那一截光.裸的肌肤上,他的指节抽动着,仿佛随时会做出一些不受控的举动,把睡梦中的人彻底拉回现实,但最终他只是紧紧攥拳,呼吸粗重地用眼神舔舐着那一抹白,直到唇齿间甜腻的味道彻底消散,留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还不能叫醒他。
廖松琴在踝骨处又找到一块蚊子包。在过去几个月,慕稚身上那些牲畜们触碰不到的地方,也有着殷红的痕迹。
即便如此,以往也有他从不敢触碰的地方,那太危险,他会控制不住力道,而慕稚睁眼后也无法承受那样的惊吓。
但今夜,廖松琴就是想让慕稚醒来。
慕稚十八岁那年,慕宁终于去往国外接手父母的产业。
家里没有适合照顾慕稚的亲戚,他就想起了廖松琴。
到了入住那天,廖松琴推了公司的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家里,以确保小孩会住得习惯。不料,却在对方上门前一小时接到了紧急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