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稚坐回位子上,悄悄竖起耳朵。
对啊,他也可以跟人合租。
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两份生活费,慕宁是恨不得抓着慕稚的手让他花钱,廖松琴则是怎么拒绝都没用,慕稚把钱打回去还会生气。
这些年他存了不少钱,跟人合租的话,应该绰绰有余。
“我男朋友会住进来。”团支书拒绝。
慕稚跟着大家一起发出叹息。
当晚,慕稚回家整理了春夏的薄衣服,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廖松琴不在家,一个人住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里,总让慕稚觉得难受,好像连墙上的壁灯都在提醒他搞砸了什么。
他吭哧吭哧提着箱子,好不容易挪到玄关处,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他有司机电话,但此时,慕稚不想见到任何与廖松琴相关的人。
手机进了条消息,是学弟发来的,问他要不要一起在学校附近租房,来回只需半小时,物美价廉。还发来了很多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慕稚立刻来了精神,一手拎着一个包,站在玄关和学弟聊了起来,最后决定到校了见面详谈。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慕稚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重新调出打车软件,密码锁却传来了开启的声音。
“……要出门?”廖松琴看着他,目光移到那堆行李上。
慕稚头皮都有些发麻,两周未见,廖松琴带着几分疲态,身上却仍残存着压迫感,黑沉沉的眼从他脸上扫过,让慕稚甚至想后退几步。
“嗯。”
慕稚清了清嗓,随后仿佛脑筋搭错了,突兀地说,“我要搬出去了。”
正在换鞋的人动作不停,只是经过慕稚身边时神色变得更冷,他扯了扯嘴角,“搬出去?”
“一个人?”
慕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自己紧张到下一秒就能晕过去,讲话磕磕绊绊,“不、不是,和我们部的学弟……我等会儿回学校就是要和他商量这个。”
廖松琴走回来,把慕稚手上的包拿走,“学校里住着不开心?”
他好像以为慕稚只是要从宿舍里搬走,慕稚紧跟着他,看廖松琴把包放到茶几上,转身进了厨房。
廖松琴脱下外套,拿起围裙,从冰箱里拿出意面和料理包,熟练地开火烧水。
做完这一切,他手撑着料理台桌面,侧头看着慕稚。
慕稚解释:“不是,但租房子有更多私人空间。而且那样的话我周末就不用麻烦你来接我了,可以回租的房子里。”
围裙系带勾勒出廖松琴劲窄的腰身,肩宽腿长,这么回眸看过来,让慕稚心颤。
他实在不知道如果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自己还会不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水逐渐烧开,廖松琴没管,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慕稚就发现自己收到了一笔转账,够他在外面住两年了。
慕稚几乎带上了难堪,“我不是想问你要钱……”
“知道。”廖松琴截过话头,“只是我想给。”
“在外面住花销不少,尤其是第一个月,保洁上门清扫的价格就不会低。”
廖松琴把面放进锅里,问他,“哪个学弟?”
不论是哪个,廖松琴都不会认识。但慕稚还是乖乖地说了一遍,还点开学弟的朋友圈给他看。
退出去时,廖松琴目光在两人的聊天页面上顿了一下,慕稚收回手才发现学弟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哥我爱你!!!那晚点见,我先去吃饭啦。】
学弟嘴甜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回复起来十分顺手的消息,今日却变得烫手,尤其是廖松琴就站在旁边盯着他的情况下。
慕稚犹豫良久,没有回复。
吃完饭,慕稚怕廖松琴提出要送自己,先一步叫了车。
果然,廖松琴收拾了碗筷,拿起慕稚的包。
“走。”
慕稚连忙举起手机,“不用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叫了车。”
廖松琴又用那种有点冷冰冰的视线盯了慕稚一会儿,直到司机打来电话,慕稚才得以逃脱,拉着箱子就蹿出大门。
慕稚刚回宿舍放好东西,慕宁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要和人出去合租?”
慕稚费尽口舌,依旧没能扭转慕宁话里那种“弟弟被人骗着出去合租,其实会被骗财骗色”的意味。
他不知道廖松琴是怎么转述的,但其中显然出了差错。
最终,慕宁使出杀手锏。
“你放着亲哥的别墅不住,和毛头小子租那些水电费都要自掏腰包的老小区?”
“老小区很热闹,别墅就我一个人……”
慕宁抓住漏洞,“那为什么不跟廖松琴一起住了?”
“因为……”
慕稚被戳中死穴,这也是他迟迟没敢在车上告知慕宁的缘故。
对面一锤定音,“你们学校旁边我有套房,以后让司机送你。真要搬出去住,就去那里。”
于是慕稚安抚了嗷嗷大哭的学弟,带着他从廖松琴住所理出来的行李,搬进了自己哥哥家。
【??作者有话说】
慕宁:【得意】【向廖松琴汇报】【为自己的话术叹服】
廖松琴:【微笑】
老婆还是搬走了。
第11章 装了监控
独自住在慕宁别墅的日子有些冷清,假期里,慕稚在慕宁的强烈要求下,偶尔会去廖松琴家住几晚。
“松琴做饭多好吃啊,以后你彻底搬走了,想吃还吃不到。”
慕稚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随着廖松琴态度放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事件发生前。
某日,慕稚醒来发现身上有几个红点。
说是蚊子包,似乎又不像,慕稚用手指戳一戳,不痛也不痒。
早饭时慕稚盯着手机,想找出一款好用的电子蚊香。
“怎么了?”廖松琴端坐在对面,喝了口咖啡。
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同,视线飘忽,说话时也没有看慕稚的脸,反而盯着他面前金黄的荷包蛋,像是要盯出个洞。
慕稚没发现,因为他也不敢看廖松琴。
“家里有蚊子。”慕稚在屏幕上乱滑,“你有被咬吗?”
他说着曲起小腿,指着一处抱怨,“二楼不应该有蚊子啊……”
那是他的小腿肚。
堪堪露出桌面的小腿肚上有一块突起的蚊子包,红肿且巨大,看起来是一只没有经验的蚊子干的。但在这个蚊子包上方,廖松琴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慕稚的视线盲区还有一块艳红色的痕迹,小小的,范围不大,隐在膝弯和大腿交界处,平整地显现在肌肤上。
不是蚊子的手笔。廖松琴移开视线。
并且不止一处。
慕稚抠着蚊子块,专心致志地下单,没有发现廖松琴的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廖松琴已经坐到他身旁。
“储物室里有电子驱蚊液。”廖松琴眼睫颤动,伸手,指腹虚虚地点在慕稚腿上,“我等会儿拿给你。”
隔着餐桌时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下,慕稚有些僵硬地收回腿,规矩地坐好。
“……嗯。”
廖松琴离开客厅,正要上楼时,又顿住,“慕稚。”
“嗯?”
空气里弥漫着静谧,慕稚紧紧捏着叉子,听到廖松琴说:
“慕宁年前回来。”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用住到廖松琴家里?
他在国内重新有了亲人,廖松琴也不必照顾他这个拖油瓶,似乎皆大欢喜。
慕稚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回到慕宁家中,慕稚发了会儿愣,在空旷的别墅内来回走动,最后心烦意乱,干脆关上所有的门,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小房间,才终于找到些安宁。
十二月中旬,慕稚学期结束,带着箱子回了家。
他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打开电视,窝进沙发打算看一部老电影,电话却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廖松琴。
慕稚深吸口气,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不,中途廖松琴去学校给他送过一次被褥,此外就没有多余的接触了,微信上的联络止步于降温预警与节日祝福。
他接起来,悄悄给自己鼓着气,“喂,松琴哥哥。”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廖松琴很低地回应,“嗯。”
慕稚等了几秒,“有什么事吗?”
“今晚台风预警。”廖松琴那头有乐声,丝丝缕缕地顺着手机传过来,“你在家?”
“台风?”
慕稚连忙切出去,软件上写着台风红色预警,他开着免提,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严,回到客厅坐下。
他惴惴不安,“要贴封条吗?”
“不用。”廖松琴似乎站了起来,随后乐声就停了。
两人又沉默会儿,廖松琴找了个奇怪的话题,“我刚刚在听你的唱片。”
慕稚张着嘴,“啊。”
“抱歉,没经你允许就进了房间。”廖松琴道歉,“书架上的东西有些积灰了,需要我挪到书房吗?”
他像是在抱怨,语气却冷淡又正经,“你太久不回来,蜘蛛要在你房里安家了。”
很寻常的一句话,过去曾在他们的对话里出现过无数次。
慕稚反应却有些大,他那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即是压低了嗓音的惊呼。
廖松琴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往门外走,“慕稚?”
“我没事!”慕稚在电话那头大声说,“是杯子……我去扫干净。”
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慕稚站在簸箕旁,大口大口喘着气。
与廖松琴打电话带给他的压力远比想象中多,尤其是那样亲昵的对话……亲昵到慕稚会臆想那是廖松琴在邀请他住回去。
清理完客厅,慕稚没了看电影的心思,上楼洗漱后就扑进了床里。
再醒来,屋里漆黑一片。
他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小夜灯的方向,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慕稚摸过手机,还没打开手电筒,就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以及仿佛有东西在撞击窗户的动静。
黑暗的别墅二层,慕稚近乎是逃出房间,又连走带蹦地下了楼梯,打着手电找应急照明装置。
但他住的时间本就不长,又没有特殊关注过这些东西,黑暗滋生了恐惧的温床,慕稚在仿佛鬼影重重的房间内胡乱寻找,除了撞到脚趾外,没能成功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抖着手点进备忘录,慕宁当初给他发过安保的电话,小区安保服务一流,只是不知道台风天能不能找到人上门……
“咚咚!”窗外划过惊雷,慕稚原本就靠在玄关,门被敲响时他险些叫出来,跌撞着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大门。
“开门。”隐隐绰绰的人声传进来,逐渐变得清晰。
廖松琴又敲了敲大门,“是我,给我开个门。”
门后终于露出慕稚的脸,他穿着长袖睡袍,光脚踩在瓷砖上,面色微微发白。
“廖……松琴。”他小声叫。
廖松琴下颌猛地绷紧,他还撑着伞,雨水不断从伞沿滴落,连成透明的线,洇湿廖松琴肩膀。
慕稚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快速让出位置,让他进了门。
他在微弱的光线中近乎贪婪地看着廖松琴的背影,高大修长,身上有很淡的香味,贴近了就会变得馥郁,在慕稚睡梦中萦绕。
“停电了。”
廖松琴进屋就下了诊断,虽然是个人就能看清情况,慕稚还是生出点盲目的依赖,在漆黑的房内紧贴着他,期间又一次踢到了小脚趾。
廖松琴停下来,问他,“疼不疼?”
慕稚摇头。
廖松琴突然折返,弯腰摸索了会儿,随即递给慕稚一样毛茸茸的东西,“穿上。”
慕稚有些茫然,廖松琴就蹲下去,捉着他的脚踝塞进棉拖里,又让他上楼整理东西,等会儿跟他回家。
他听话地打着手电往上走,经过拐角,却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你怎么知道这里停电了?”
“慕宁在大门装了监控,我也有权限。”
廖松琴云淡风轻地说,“晚上刮风把我吵醒了,再一看摄像头,已经离线,我就猜到是停了电。”
慕宁……装了监控?
慕稚心头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立刻晃了晃手电,果然在玄关的天花板上找到了一根线,连接着一个黑色的监控。
可是慕宁为什么没有跟他说?
而且……他凭什么没有监控权限。
探头正对着大门,可以看见人员进出,至于屋内的人做了什么却是看不见的。
确认了这一点后,慕稚微微放下心,如果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监视了三个月——纵使是出于好意,他也有点接受无能。
大概是忘说了。
慕稚想,况且他就算有了权限也不会查看,家里进贼了都不知道,还是交给慕宁……以及廖松琴更为放心一点。
他很快拿了几件衣服冲下楼,廖松琴给他照着阶梯,慕稚每一步都踩在光里,稳稳当当走出大门,钻进廖松琴的车。
车外风雨大作,雨刮器来不及发挥作用新一波雨水就泼了上来。
这种情况显然无法开车,两人坐在车内等待,各自沉默。
慕稚抱着衣服发呆,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带,廖松琴家里有,可能还比慕宁别墅里的更完备些。
前提是廖松琴没有扔掉。
他自嘲地笑了笑,廖松琴这样性格的人,在慕稚强吻他后依旧能在台风天开车来找自己,又怎么会乱丢他的东西。
廖松琴太好了,好到有些不自知的残忍。
驾驶位有窸窣的响动,廖松琴从后座拿过毯子,放到慕稚怀里,“盖上。”
话落,他趁着雨势变小,驶出了别墅区。
慕稚裹着毯子睡着了。
到家后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各自回房。
雨声本就助眠,再加上当晚受了惊吓,来回折腾一通,慕稚睡得很熟,连房门被人推开都没发觉。
廖松琴站在床头,像过往每一个端来牛奶的夜晚那样,注视着慕稚。
这一次,他手中空无一物。
大半年前,慕稚借着酒劲吻了廖松琴那晚,越界的家伙蒙头就睡,被亲的人却没能睡好。
慕稚关起门来偷偷哭了很久。
廖松琴端着牛奶沉默地站在门外,等到牛奶变冷了,房里的动静才彻底消失。
睡着了?廖松琴有点想笑,哭完就睡,明天眼睛得肿成核桃。
要把他叫起来敷一敷眼睛。
进房前,他明明是这样想的。
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廖松琴半跪在床边,轻轻扒开点被子,以防慕稚把自己闷死。
只是一时的……情感变质,慕稚身边太久没有过男性长辈了,或许是某种需求的投射。总之,不会是爱情。
他怎么会和他谈爱情呢?
廖松琴跪在床边看了会儿,小孩哭完就躲进被子里睡了,发丝乱糟糟地黏在脸上,遮住点红彤彤的鼻头,唇半张着,哭得呼吸很困难的样子。
他想把头发拨开,谁知刚伸出手,慕稚突然睁开眼。
廖松琴僵住。
慕稚迷迷糊糊看了他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睡着了。
廖松琴心跳仍有些快,被吓的。
床上的人好像梦里都在委屈,在蚕蛹里拱了几下,一脚把被子踹开,还有往地上拱去的趋势。
廖松琴连忙要捉他,慕稚在梦里灵活地翻滚,眼看着要滚到床边,脚踝一紧,终于被廖松琴捉进掌心。
他把人往回拖了拖。
“呼唔……”慕稚在这样的粗暴对待下依旧没有醒来,吸着鼻子喘了口气,有些呼吸不畅。
廖松琴觉得非常有必要把人叫起来进行一些处理再睡觉,不然明天迎接慕稚的,会是变成肿胀小哑巴的下场。
他又一次试图张口说话,依旧未果。
慕稚先前的动作幅度太大,睡衣落下去,露出点莹润的肩头,上面还有衣料压出的痕迹,让这身皮肉仿佛被凌虐了似的,看上一眼就肌肤发烫,有种想要别开头的冲动。
廖松琴表情微微变化,替他拉好睡衣。指尖碰到温热滑腻的肌肤,像要陷下去了。
等廖松琴反应过来的时候,慕稚的肌肤上已经留下红痕。
他几乎有些狼狈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撞到慕稚的衣架还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又迅速回身扶稳。
被褥里的少年依旧酣睡着,半个肩露在空气里,是在廖松琴仓惶后退时不小心扯下来的。
他却再也不敢有帮慕稚拉好衣服的念头,牛奶也忘了拿,匆匆走了出去。
那是廖松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可以在慕稚身上留下痕迹。
廖松琴对此感到不适。
那是慕宁托付到他手中的慕稚,是他在高考考场外等待的小孩。
慕稚甚至跟他说了这么多,说自己离世的父母,说学业,说那些让他痛苦迷惘的东西,自己作为兄长,怎么能,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第二天慕宁打来电话,说自己定了慕稚爱吃的海鲜,今天空运过来,让廖松琴准备操刀。
“这可是学生会!”慕宁激昂陈词,“咱们读大学时都没进去,阿稚进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
对面的门突然打开,廖松琴立刻挂断,悄悄探头。
他坐在书房沙发上,那个过去总是被慕稚偷看的位子,此时想偷看慕稚也尤其容易。
只是那扇门刚开了一点,就敏感的蚌壳似的,停住不动了。
廖松琴猜测,慕稚是听到了说话声,想等自己走开。
他心里叹气,起身下楼。
果然,不多时楼上就重新有了动静,慕稚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游魂一样进了厨房。
廖松琴没跟进去,听厨房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随后是盒盖被打开的声音。
没了动静。
他还是没忍住,提醒,“上层的冰格空了……倒数第二层还有一盒。”
他昨晚连夜冻的。
厨房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嗯”。
慕稚又在里面待了会儿,一手拿着盒冰块,另一手捂脸,慢吞吞地走出来。
廖松琴默不作声把毛巾递过去。
慕稚说“谢谢”,然后快速上了楼。
晚间气氛尚可,因为慕宁打来了视频,并且坚持让慕稚把他放在餐桌中间,好同时和兄弟以及亲弟弟交流。
慕稚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只是低头吃东西时,还能看出眼皮上浅淡的红,但笑容算得上发自真心,看来慕宁的出现让他好受不少。
屏幕那头的人骤然发问:“松琴,你吃饭就吃饭,老盯着阿稚看什么?”
慕稚夹菜的手抖了抖,排骨掉回盘中。
廖松琴面不改色,收回打量的视线,只说,“屋里有蚊子。”
“现在?”慕宁咋咋唬唬,“冬天欸,你开什么玩笑?”
他被呛得说不出话,又不禁开始懊恼自己找的借口太拙劣,慕宁这个傻子根本配合不了。
手机里还在传出慕宁的声音,慕稚把筷子放下,平静地说,“是有蚊子。我早上起来发现脖子这里红了一块,但不肿,可能是什么蛰人的飞虫。”
他不自知地维护了廖松琴的体面,对着慕宁说了晚安,上楼去了。
挂断电话的廖松琴长出一口气。
这口气没能松多久,大二下学期开学,廖松琴发现慕稚开始躲他。
他说学业忙,说周末不回家,让廖松琴别每周五开车去他学校,以免跑空。
上学时不回来,暑假总得回来吧?
廖松琴不慌不忙,从五月末就开始做准备。他在家里添置了新的抱枕,买了个极为畅销的母婴产品——他特地问了有没有做给大孩子的款式。
那是慕稚喜欢的一家国外品牌所出品的安抚玩偶,不知用的什么材质,比别的玩偶柔软许多,表层的茸毛手感极佳,小朋友们看见了就走不动道。
他找国外厂商定制了一款适合成人抱着睡觉的尺寸的大玩偶,恰好在慕稚放假前一天送到。
廖松琴把它放在浴缸里,手洗了一遍,拎着两只耳朵晾到二楼阳台,只等干透了就塞进慕稚被窝里。
可是慕稚没有回来。
校园里,慕稚从教学楼里退出来,揉着自己酸疼的后颈,打算去趟食堂。
室友打了电话过来,慕稚接起,“喂,你要不要吃水果捞?”
“好啊!”室友先是开心地应了,随即说,“你哥来找你了,我就猜你会去食堂,你们应该会碰上。”
他说得太晚了。
慕稚脑子里还在反应“哥哥”这个角色对应的人物时,那个他躲了大半个学期的人已迎面走了过来。
廖松琴把他带回家,拎着箱子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上了二楼。
慕稚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廖松琴去校内捉人,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
他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但看厨房里处理好的食材,要说廖松琴是担心他的胃被亏待好像更合理些。
吃饭时慕稚努力活跃着气氛,他说了很多校园内的趣事,说那个冥顽不化的书记,廖松琴上学时她就在任,说学弟做的糗事,说学习……
慕稚恨不得把自己一天吃了几顿饭都交代出来。
桌对面的人神色正常,聊到某些话题时还会笑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多吃点。”廖松琴给他夹菜。
慕稚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下去。
晚上,慕稚掀开被子看到那个玩偶,愣在床边。
他想出门找廖松琴,问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高三那年,廖松琴带他去买衣服,慕稚指着商场里的玩偶实体店说过喜欢,那次他就给慕稚买过一只小熊,现在还躺在二楼地毯上。
慕稚奔出房间,赤足踩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听到阳台有响动。
慕稚抱着能填满自己整个怀抱的玩偶,走过去。
阳台移门打开着,夜风轻柔地灌进室内,卷过慕稚的小腿,留下一层凉意。
“是,”廖松琴背对着他,垂首,很轻地笑,“这样的弟弟谁不喜欢。”
“嗯,暑假带他回来见您。”电话那头大概是老宅的人,廖松琴声音很柔和,“过年您还说他年纪小,现在又不小了?”
对面不知又说到了什么,廖松琴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会儿才回复道:“对,毕竟是弟弟。”
“会照顾好他的。”
慕稚重新往房里走去。
即便心情不佳,赤足踩在地毯上依旧毫无声息。这种材质实在太吸音了,廖松琴一无所知地打着电话,商量着下次带慕稚去老宅的时间。
另一个当事人却不太想去。
他喜欢老宅的氛围,喜欢廖奶奶,也喜欢厨房里的和蔼阿姨。
可所有令人眷恋的东西都因他的情愫蒙上了阴影,他没有自信能维持过去的气氛。
慕稚想,他或许得尽快走出来了。
在情愫还可控的时候迅速将其掐灭,总比惹得所有人都不自在要好。
深夜,别墅二楼客厅灯火通明,廖松琴结束工作,随手按下开关,整个二楼就也陷入昏昧。
他又去了阳台。
两周前,慕稚发消息说假期要留校的时候,廖松琴刚把安抚玩偶晾到阳台。
他站在湿淋淋的玩偶旁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会儿,很难得犯了烟瘾,从书房抽屉里翻出包烟,裹着夜风点燃,很慢地抽着。
抽一口,烟雾随风飘向右侧,廖松琴两指夹着烟,眉头紧皱起来,很快把烟掐灭。
他走到位于下风口的玩偶边,俯身嗅了嗅。
没有烟味。但廖松琴的烟瘾已经散了,来的莫名,去的也莫名。
他重新回到室内,一抬眼,看到某样东西。
二楼换了新的投影仪和音响。原先的设备不太清晰,慕稚会在电影里出现大段台词时眯起眼,专注地盯着屏幕下方的字幕,让廖松琴觉得他会不舒服。
但慕稚从没抱怨过,好像只要和廖松琴呆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已经很满足。
于是廖松琴把晾干的玩偶收进来,放在餐桌凳子上,凝视良久。
安抚玩偶坐在慕稚的位置上冲他笑。
廖松琴眯起眼,把它扔进了库房。
然而,两个星期后,他洗干净玩偶,塞进慕稚被窝里,驱车去慕稚学校,把他带回家。
慕稚躲他又如何。
他总是要回家的。
一墙之隔,被他拐骗回家的慕稚正睡着。他站在阳台上吹着深夜的风,夜空疏朗,能看到不甚明晰的星子。万物都归于宁静,偶尔有虫类的鸣叫响起,似乎能抚平所有躁动。
但廖松琴很确定,有一种躁动越烧越旺,几乎无法阻挡,快要将他燃尽。
廖松琴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慕稚的门。
窗外风声大作,台风卷着树枝不时刮擦过窗户,哗哗响动。廖松琴担心慕稚会被吵醒,床上的人却睡得很熟,就算他在行动上试图脱离这个家,然而一沾到这张睡惯的床,还是让他沉沉安睡,很难轻易惊扰。
慕稚翻了个身,眉头皱得很紧。
他的唇重重抿在一起,似乎在花费很大的力气憋住要迸出梦境的话。
廖松琴弯着腰,屏气凝神,像产房外焦急等待的父亲。
终于,慕稚艰难地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
“陈令!”
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压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让这个名字几乎有些烫人。
廖松琴愣住。
几秒后,他回过神,面色有些难看地低头盯着睡梦里的人,那张紧抿的唇终于放松,唇珠微微嘟起,被慕稚自己压得红艳,带着热融融的温度张合着。
“嗯……陈令!”
他皱眉又叫了一次,吐字清晰有力,无法错认。
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廖松琴做了三年慕稚的家长,从来不认识什么陈令王令,高中毕业旅行时也没有这个名字。
那只能是大学里冒出来的。
他胸膛起伏,喉结滚了滚,在慕稚床边半跪下来,手握成拳。
是因为这个人,慕稚才不回家?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怎么得了机会相处?慕稚是个很好看的小孩,廖松琴知道学校里喜欢他的人不会少,却没想过真的能有人入慕稚的眼,甚至还让他说梦话时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