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世楚泽鹤与莫穷阴相谈甚欢,是因为楚如泉的缘故。
只是,为何楚如泉没和自己提过,前世的莫穷阴也没和自己提过?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莫穷阴颇为感慨的看着楚泽鹤,像是透过楚泽鹤看到了另一个年岁相仿的孩子。
打悲情牌在楚泽鹤面前显然没用,他眯了眯眼:“莫穷阴,你别以为本座不敢把你做的事情告诉父亲。”
“诶别别别!“莫穷阴急了,”这怎么说的好好的又要告状呢?我的小祖宗啊,你想要啥和叔说,叔绝对不亏待你!”
“本座什么都不想要,“楚泽鹤冷笑一声,“就是专程来揍你的。”
莫穷阴泪流满面:“那你下手轻点。”
楚泽鹤:……
下一刻,只听一声闷响,莫穷阴被打飞出小破门,狠狠撞在巷子里的墙上,又啪唧一下拍到了地上。
楚泽鹤负着手悠哉游哉的走了出来。楚执安静跟在他身后。
鱼肠小巷的诸位坏蛋也继承了下玄人民的吃瓜精神,纷纷躲在暗处看莫穷阴被揍。
莫穷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楚泽鹤踹踹他:“别装死。”
这话一出,莫穷阴抖得跟鹌鹑一样,哭唧唧的抬头:“小祖宗,你、你别打了,放过我吧。”
楚泽鹤冷笑一声:“你给本座记住,本座不喜欢男人。”
莫穷阴瞪大了眼睛,“真的?”
“本座也不喜欢女人。”
“哎,你喜欢太监也没关系——”
楚泽鹤黑着脸踹他一脚,“本座已经有心悦之人,只此一人!”
听了全程的楚执有些控制不住的低下头,像是在掩饰自己存在的痕迹。
莫穷阴被他踹了,哼哼唧唧的说:“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样……”
楚泽冷哼一声,一甩袍角,拉上楚执的手扭头就走,头也不回的说:“天地盟见。”
“唉,天地盟见。“莫穷阴躺在原地叹气道。
楚泽鹤处理完莫穷阴的事情,从鱼肠巷中绕出来,才发觉出来的地方已经不是进巷子的地方了。
他知道此处住着些曾位于红楼异术榜之人,有一石一木改换天地的能力,也正是因此鱼肠巷中人能躲避朝廷官兵多年。楚泽鹤对障目阵法研究得并不多,只能循着这神奇法门走到下玄一处陌生地方,看街道宽度,应当是下玄东侧的小街。
既然不是进城时走的坤街,也就是说没有影卫等着,他不知道该走哪里。
身为冥教少教主,楚泽鹤迷路都迷得心安理得,干脆和楚执一起在大街上逛了逛,见到一家酒肆,转身就进去了,打算边喝边等影卫找到两人。
这京城的屠苏酒可是和荣城的烫桃花齐名,给老沈带点儿也不错。
酒肆嘈杂,大部分是糙汉子,小部分是江湖侠客,看见像楚泽鹤这样穿成富家公子,长相漂亮,身边又有一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冷峻护卫,自然不敢招惹。
酒肆内众人不着痕迹打量他一阵后,闷头自顾自话家常。
楚泽鹤牵着楚执坐到酒肆一角,买了酒和瓜子。坏心的给楚执灌酒,虽然影卫当值绝不可沾酒,但楚执不敢拒绝,倒是真的喝了几碗,尝了些早春的味道。
酒肆嘈杂,两人话不多,只是沉默的听着,感觉到了下玄人民的八卦属性。
“诶你知道吗,今日早些时候,坤街上有人强抢民男。”
“这么劲爆?!说来听听!”
“说是一个青衫的富家公子啊,抓着一个粗布黑衣男子,用剑逼着要那人跟他回去。”
“哟,那黑衣服的是漂亮小倌?”
“不是,看身形就是个卖菜的,看着挺可怜的。被那个青衫公子强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泪眼汪汪的推那公子,那公子嘞?就一脸猥琐笑容,说‘要是不跟本公子走,本公子就在大街上吃了你’!”
“哎哟——”
众人起哄。
楚泽鹤听着觉得挺有趣,没想到京城下玄居然有这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事。
这么有趣的事情,他居然因为去揍莫穷阴而错过了。
莫穷阴就住在那儿,随时都可以打。但瓜可不是时刻都有的。
他回去可要和沈青澜好好说道说道。
等萧碣带人找到酒肆里的楚泽鹤和楚执,发现尊贵的主上居然偷摸躲在酒肆小角落里,一边给楚执嗑瓜子一边吃瓜,当即气得萧碣把手底下的影卫都训了一遍。
都怪他们没早点找到主上,害得主上吃瓜都得自己嗑瓜子!
众影卫:……萧大人,重点不是这个吧?
眼见萧碣的身影走进酒肆,楚执站起身。
楚泽鹤放下瓜子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待萧碣走到跟前行礼后,楚泽鹤点了点桌上的酒坛,“带上,给沈青澜的。”
萧碣恭敬垂首:“属下遵命。”
于是萧碣抱着两坛酒,带着楚泽鹤回了下玄的院落。
冥教家大业大,在下玄买点屋子不算什么。加上洇墨的安排和杜行的财力,把院子里装点一番,也算是颇为精致有情调。
进了院子,有下人带路,楚泽鹤就让萧碣先送酒去了,和楚执一起去主院吃饭。
吃到一半,正巧萧碣回来禀告。
第60章
早些时候,萧碣和沈青澜探路去了。结果楚泽鹤未归,所以萧碣亲自带人出去找。三人回主院后,楚泽鹤又让萧碣亲自去送酒,所以萧碣的汇报晚了这么一会儿。
“属下一个时辰前去上玄,未近倍门便被巡逻的金吾卫拦住,说如今特殊,除非持引信否则不得入内。”
倍门位于上玄与下玄之间,要入上玄,需过倍门。
早些年往来倍门十分容易,没想到现在限制通行,想要混入其中有些困难。
结果那士兵队长认出沈青澜后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恨不得找个轿子把对方抬进去。
沈青澜趁机问了许多萧碣想知道的问题。
比如那金吾卫说的引信——其实就是指文武百官的官印,或者高官举荐名士的信函,还有就是近来参加天地盟、收到请柬的侠客。
如果来参加天地盟却没有引信,需闯十层琉璃塔。
塔内都是大内高手,楚泽鹤记得,早些年沈青澜为朝廷办事的时候,也守过那塔的第九层。
至于第十层,就是比沈青澜更厉害的高手。
其实这话也不对,因为沈青澜当年剑术也并没有如今厉害,守塔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直轮换的,所以现在沈青澜的武功,应当比如今第十层守塔人略胜一筹。
楚泽鹤思索了一下,“萧碣,你如今武功相比于沈青澜,如何?”
之前萧碣在松城和沈芜青应当是有过一战的,所以杀手榜排名有所变动,从十七升至十五。
沈青澜如今列在名剑榜第十二,比萧碣强上一些。
听楚泽鹤这样问,萧碣心里一突,有些犹豫,但仍旧恭敬垂首,实话实说:“属下比不过沈公子。”
“如今离四月十五还有五日,本座命你五日之内,闯过十层琉璃塔。”
楚泽鹤此话一出,萧碣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座塔。
他是亲自站在那塔下看过的。
琉璃塔高耸入云,在太阳下反射着片片金绿的光芒,如天王宝塔。有暗香浮动,缠绵的烟雾缭绕其间,似仙女梳妆。
塔底有两扇巨门,门上嵌着金玉,雕了奇珍异兽。
光是那门,就重逾千斤。
沈青澜当时站在他身后说,真是怀念啊,沈某当年守了这塔三个月,只见过一人登上自己那一层。
萧碣问他后来呢。
沈青澜说,没有后来。
于是萧碣便知道,那人死在了沈青澜手中。
因为琉璃塔,只有胜。没有败。
守塔人可以败,但闯塔人却没有失败的机会。
楚泽鹤特意问了萧碣和沈青澜的实力差距,就是代表楚泽鹤知道琉璃塔,也知道闯塔的规矩。
他对萧碣一向严苛得不近人情,萧碣没有异议,只坚定道:“属下遵命。”
楚泽鹤点了点头,“退下吧。”
等萧碣离开了,楚泽鹤看向楚执,发觉对方看着萧碣的背影,一脸羡慕。
楚泽鹤失笑:“看什么呢?”
楚执道:“属下也想去。”
他被楚泽鹤呵护得太好,已经许久没有一展武功得机会了,手痒许久,自然既羡慕穆易可以在靳子夜身边为主上筹谋,又羡慕萧碣可以在闯过琉璃塔为冥教增光。
楚泽鹤说:“前几日让你同我动手你又不肯,难道我比不过那琉璃塔?”
楚执搬出了和前几日一样的话:“属下不愿同主上动手。”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穆易特地教了楚执这样说话的方法,果不其然楚泽鹤当时被说服了,完全没有和楚执计较的心思,只想着顺着楚执意思不动手。
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遇到相同事情了,楚泽鹤还是哼哼唧唧提了出来。
现在楚执用同样的话回答,楚泽鹤有点免疫,于是说:“手把手教你,终究不如实战。那些人没大没小,伤了你怎么办?”
对楚执,楚泽鹤只觉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愣是选择性忽略对方也算个名列影十二的冥教影卫,早不知经过多少腥风血雨,又哪会怕受伤?
楚执说:“属下不怕。”
“你不怕我怕。我还想着两人对战,你输一场便脱一件衣服,现在好了,都玩不了。”
楚执:……
楚泽鹤想了想,“其实我脱也行,毕竟也算我仗势欺人……”
楚执忙说:“主上,属下觉得琉璃塔也无甚好闯。”
楚泽鹤亲他一口,“诶,我也觉得。”
拐回来汇报消息的萧碣:……
过了一会儿,楚泽鹤和楚执在门口见到了鬼鬼祟祟探头的沈青澜。
“沈某没打扰二位吧?”
楚泽鹤:“正无事闲聊呢,老沈你来做什么?”
沈青澜说:“靳公子传信,说太子让黄雀把穆易捉来京城。”
楚泽鹤听完,先黑了脸:“萧碣怎么自己不来禀告,反倒支使你?”
这萧碣莫不是把自己和他提点过的话当耳旁分风?
楚泽鹤允许萧碣对沈青澜有挑战之心,可在小楼时那句敲打已表示不代表允许他蹬鼻子上脸,更别提随意支使自己好友。
“萧兄啊,”沈青澜摸了摸头,“萧兄在那儿哭呢,我就来帮个忙说说。”
楚泽鹤和楚执:?
说到哭,楚泽鹤就想起刚才在酒肆听到的八卦,于是他对沈青澜挥了挥手,等沈青澜到身边了,才好笑的把这件事情告诉沈青澜。
沈青澜强撑起一个笑容,说:“是啊,如今真是可怕。”
“老沈你莫不是担心萧碣?别怕,以萧碣武功,还没什么人能强迫他。强迫他的,焉有命在?”
沈青澜:……
沈青澜扶额,“对了,说起萧兄之事,泽鹤兄怎么想的?”他有些疑惑,“泽鹤兄与太子殿下为敌,如今又让萧兄独闯琉璃塔,不是将萧兄推入虎口?若是太子有心,萧兄岂不是去送死?”
楚泽鹤道:“那又如何?他若是死了,只能说明他武艺不精,不配为我影首。”
沈青澜着急:“萧兄对泽鹤兄也是一片忠心,泽鹤兄当真毫不顾惜?”
两人倒是极少见的意见相左,楚泽鹤有些讶异,心里疑惑自己说的话当真很冷漠吗?
现在沈青澜这着急的模样,仿佛前世说“影卫护主,天经地义”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泽鹤明白过来,决定和老友解释解释。
他与站在一边的楚执对视一眼,发现楚执眼中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有任何反应。于是他问楚执:“若我让你去闯琉璃塔,你可愿意?”
楚执恭敬垂首回答:“属下愿意。”
“即使身死?”
“属下愿为主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我不要你死,只要你闯过呢?”
楚执抬头道:“那属下必过。”
沈青澜在一边听了二人对话,看着楚泽鹤去抓楚执的手,温柔道:“好了,和你说笑呢。我知道你可以,但那塔无聊得很,有闯塔的时间,不如同我过几招。”
两人可是柔情蜜意,沈青澜一头雾水。毕竟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楚执的意思,也不太明白两人对话有什么含义,但楚泽鹤总不可能晾着他,那这段话自然是提点他。
可是提点他什么?提点他萧碣和楚执一样都很忠心,送死也毫无怨言?
楚泽鹤看他面露疑惑,轻笑一声,解释道:“老沈,你倒是关心则乱。”
“沈某愚笨,还请泽鹤兄明言一二。”
“萧碣其人,你还不清楚?”楚泽鹤说,“我若让他闯过琉璃塔,那他肯定会闯过。”
萧碣本就有那个实力,楚泽鹤看似严苛,其实肯定不会让下属白白送死。退一万步讲,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太子有意陷害,也得掂量掂量楚泽鹤的身手。
更别说现在洇墨和风花雪月已经驻扎在上玄,掌握了大部分情报。太子想绕开她们对冥教人下杀手,根本不可能。
虽然布局时沈青澜不在,可他应当是了解楚泽鹤的,知道楚泽鹤差遣人手面面俱到。再加上沈青澜前世说的话,表明他们身居高位者,很少考虑奴仆的性命,就算楚泽鹤让萧碣去送死,沈青澜也没理由来劝楚泽鹤。
这不是关心则乱是什么?
“老沈,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萧碣?”楚泽鹤反问。
这一问,沈青澜豁然开朗。
刚才他看似质疑楚泽鹤这个运筹帷幄的高位者,实际上是在质疑萧碣的忠心和能力。
——既然楚泽鹤向萧碣下了命令,那他肯定就会活着回来。
被楚泽鹤点破,沈青澜苦笑摇头,认下了楚泽鹤的评价:“沈某确实着急了。”接着他话锋一转,问:“既然泽鹤兄已不怕打草惊蛇,恐怕是有所办法了。可需沈某相助一二?”
“需要。”楚泽鹤点点头,“咱们天地盟的时候,直接打去皇宫。”
沈青澜哈哈大笑:“泽鹤兄当真威武。”
两人沉默的对视一会儿。
看着楚泽鹤真诚的眼神,沈青澜嘴角微抽,留下冷汗:“泽鹤兄刚才……不是在开玩笑吗?”
“我很认真。”楚泽鹤点点头。
“泽鹤兄莫要拿沈某寻开心了,”沈青澜道,“天地盟开宴,无数大内高手、武林豪杰。若是当时动手,朝廷给冥教扣一顶反贼的帽子,冥教可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歪道了。”
“你说的不错。”楚泽鹤说,“所以我们得想另外的办法,从英常宫打过去。”
“泽鹤兄的意思是……?”
“穆易、洇墨、萧碣、红珠、莫穷阴,加上你我,就是决定天地盟的关键。”
听到楚泽鹤这样说,沈青澜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些人都不见踪影,萧碣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原来楚泽鹤早已开始谋划。
太子会是个比虹胜焰更棘手得对手,楚泽鹤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其实老沈你应该也发现了,扳倒太子相较于虹胜焰反倒更简单些。”楚泽鹤揣着手道,“毕竟他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就意味着谁都能杀他。只要太子周围没人,就能一击必杀。
只是楚泽鹤还需扶一把靳子夜上位,所以不得不低调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楚执:萧大人,听说你哭了?(看了看萧碣面无表情的脸)并没有呀?
萧碣:我的心在流泪。
雨后天晴,泛着凉意的风吹起亭边纱帐。
坐在亭中的男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雨打宫墙后,青色的纱帐翻飞,脸上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青黑,看起来姿容憔悴。明明身上裹了极厚的狐裘,仍显得身材瘦削,有些病美人的模样。
一个负肩甲,着金纹红底羽林军官袍的英武男人出现在他身后,捧着厚毯,面无表情垂首道:“殿下。”
病弱男子微微转头,浅笑道:“飞星。”
刘飞星走上前,将厚毯盖在男子腿上。男子笑着看他动作,又抬起头来去看那纱帐,轻声慢吟:“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刘飞星搭好毯子,站起来问:“殿下在想沈青澜?”
男子浅笑,却避而不答,“听说松城的雪,化了。”
刘飞星恭敬跪下,低头不语。
“孤也没想到,楚泽鹤有那么多得用下属,连沈芜青都请得动。”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摸了摸跪在自己身边的刘飞星的肩膀,温声叹到:“你去了松城三次,连沈芜青的面都没见着。孤不怪你,只怪自己无用,留不住青澜,招不来下属。”
刘飞星面色僵硬,默不作声的跪着。
太子微微皱眉,颦蹙低语,自顾自地说:“当年沈芜青替李无涯斩八路水匪,青澜替孤杀的已不止八人了。然,沈芜青未选李无涯,青澜亦不选孤,在孤意料之中。可那楚泽鹤与孤难道不算一丘之貉?他又凭什么让青澜替他卖命,来京城走一遭?莫不是他们两人一个无父一个无母,故而聊的颇为投机?”
想了想,太子又说:“青澜一剑,清水映长天。听李将军说,同他母亲极像——都是浩瀚阑干,宫墙不可困。孤当年不信,非要囚水,如今倒是自找麻烦。唉……杀了,孤觉得可惜;不杀,孤又生气。真是难煞孤了。”
太子敲打得隐晦,刘飞星却能听出来。太子手段颇多,却第一次对沈青澜网开一面,不舍动用雷霆手段,心底还是存了几分想将人召回来的意思。故而提点刘飞星注意分寸,下杀手前要谨慎。
“殿下,沈青澜此人身上江湖气颇重,留在身边,恐生灾祸。”刘飞星沉声道。
太子一笑,轻声问:“他楚泽鹤留得,孤留不得?”
刘飞星垂首:“臣该死。”
“孤知你担心,”太子摇头,“只是坐稳这位置,还需冥教。父皇与楚如泉能通过姚雪有所互利,孤也得找一个中间人与楚泽鹤相联系。既然青澜误打误撞占了这位置,孤就不可能舍这枚棋。”
“殿下深谋远虑,臣愚笨。”
“冥教不可不除,利用之后再丢弃便可。你不笨,你只是不喜欢青澜。”太子笑了,看刘飞星像看顽童般,“你还怕青澜回来夺你位置不成?如今孤手上有楚泽鹤心爱之人,楚泽鹤身边有孤的少师大人,堪堪平衡,此局难破,谁也不敢轻易出手。青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孤身边。”
“冥教之人已然入城,臣害怕楚泽鹤是敌非友。”
“你想多了,楚泽鹤怎可能因为一个影卫与孤做对?”太子笑着摇头,“若他当真看不懂向着谁更有利,那他这冥教也掌不了多久。更何况……今日客人来,忌动刀兵。”
话音刚落,一席黑影如寒鸦落地,金属面具在阴影中反射着灰沉沉的冷光。
黄雀撩开铺陈在地上的黑袍,跪地道:“殿下,人带来了。”
太子微笑着轻轻点头,“飞星,去泡茶。”
得了命令,刘飞星起身离开,黄雀举起金属指爪挥了挥,向隐匿在暗处的影卫传消息。不一会儿,有一人在奴婢引导下来到了东宫花园内的这座小亭。
那人独自走近小亭后停步。亭子周围没有下人,只有浑身裹满漆黑站在一旁的黄雀,和坐在亭中的太子。
穆意面色如常走上前去,隔着亭边青纱帐与太子对视。
两人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
一眼过后,穆意移开眼神,道:“太子殿下。”
太子笑起来:“穆穆鸾凤友,意意迹流霞。今日一见穆公子,孤才明白古人咏孔雀,是为何意。”
穆意面色平静,“在下寡闻浅识,当不得殿下称赞。”
“穆公子风姿,当世无双。”太子笑道。
穆意:……
太子见穆意无甚波澜,试探也就点到即止。他邀人同桌而坐,接过刘飞星奉的茶,开始与穆意聊这院中牡丹。
太子说:“父皇曾经在东宫中载桂花。桂花芳香浓烈,染了整座东宫。母后嫁进来,说自己偏爱菊花。父皇就将桂花全拔了,改成了菊花。到了孤,孤独爱牡丹,所以……穆公子,你我都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你能否告诉孤,楚少教主,是这样的人吗?”
穆意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殿下将陛下与周幽王相提,其心可诛。”
太子笑容不变,“若父皇当真做周幽王,孤也不必步步为营,用尽手段斡旋。可若楚少教主能为你一笑,去戏诸侯,孤倒是害怕穆公子将来命途。”
两人都是聪明人,言语中机锋无数。穆意听得出来,自然能周旋一二。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楚执,恐怕真能被探个底儿掉。
——不对,楚执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啥意思。
穆意无声叹了口气,心道傻人有傻福倒是真话。
他对太子说:“殿下明明是担心自己被主上报复,嘴上却说担心在下,莫非是想让在下劝劝主上与殿下合作?殿下心里也当明白,在下不过一介影卫,放在皇家,殿下恐怕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这样的身份,殿下又怎么觉得在下能劝得动主上?”
穆意这话没说死,而是留了个反问的余地,听起来像是有些犹豫。
太子淡笑着回答:“穆公子倒是不若其他影卫那般不知情不识趣,这样的风姿,即使是孤也不能视而不见。穆公子这般聪慧,应当是知道十三年前,冥教教主夫人姚雪?”
穆意……还真不知道。
他只知道教主夫人,并不清楚教主夫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曾经教主夫人有何地位故事。
如果不是虹胜焰让楚泽鹤念叨这件事,穆意恐怕还完全不清楚太子提起姚雪是什么意思。
而粗粗估计,十三年前太子也不过是个十岁幼童,总不可能筹划谋害姚雪,那如今提起来,应当是在暗示姚雪当年所处地位了。
细细思索一番,穆意不动声色道:“往事如烟,太子如今提起,莫非是想再现当年?”
穆意说的话十分模糊,然而太子心里已经认定楚泽鹤与他说过姚雪之事,故而直接道:“正是。当年朝廷与冥教,依托姚雪姑姑为桥,共成大业。如今穆公子与孤颇为投缘,想来也能劝劝楚少教主,重现当年辉煌。”
穆意抬眼,轻声道:“哦?”
他这一声,太子便知道此人恐怕不是想象中那般普通——起码不是只有容颜的草包。
的确,对局势稍有了解的人便同太子一样,认为沈青澜才是最合适的中间人选。但是现在太子与穆意这样说,明摆着是其中有诈。
诈的,自然是天下。
太子的计策倒是上佳——两位中间人,一在明一在暗,若有人以此为把柄攻击太子勾结外人,太子便能澄清自己与穆意并不认识,将自己摘出去。加上李无涯是自己人,沈青澜终究还是会被朝廷牵制,关键时刻,沈青澜也是个极有用的棋子与挡箭牌。
总之,太子算盘打得极好,对自己是百利无害。
穆意都能猜到如果自己不同意,太子会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解他,又如何口头保证冥教的利益和荣誉。且赌穆意现在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冷静,而是身在敌营,早已归心似箭。
威逼利诱,穆意总会答应。
只可惜,就算楚执本人坐在这里,也不会因为太子的话动一动眉头——所有冥教影卫都恪尽职守,明白何为尊卑,也明白自己绝无身份替主上做决定。
楚执再受宠也不会逾矩,这便是拿云所掌的司影堂,这便是冥教司影堂的规矩。
早在凉城,穆意早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任务特殊的原因,皇家影卫并没有可以被训练为完全尊崇主上的影卫,是以皇家影卫可以外借给沈青澜这样的权臣、可以调派给不同的皇室成员,行事也机灵,也掌握了许多机密情报。
太子恐怕没怎么接触过冥教影卫,便以为冥教同朝廷一样,让影卫有选择的权力。
穆意猜测恐怕是当年黄雀与乌骨共事过,所以被误导了,所以太子也得到了错误的情报。
只是他并不打算揭穿。
果然,太子看穆意这般,笑道:“既然穆公子有自己想法,不妨说于孤听。”
穆意道:“那在下便问了——第一,为何太子殿下在茶中下药?”
太子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刘飞星,刘飞星跪地请罪:“殿下恕罪,此人乃冥教影卫,虽然被禁了武功,仍不得不防。”
意思便是太子也不知道这回事,罪责全是刘飞星执意为之。
穆意知道太子这是做戏示好,也并不吃这一套,转而继续问:“第二,太子对主上,究竟是友是敌?”
雨声潺潺。
这几日都是春雨,外面空气泛着凉意。因为天气不适合出游,楚泽鹤就和楚执两人窝在小楼内,叱龙香袅袅浮动,房内温暖静谧,楚泽鹤有点昏昏欲睡。
楚执头枕在他肚子上,看看周围,又趁楚泽鹤不注意的时候认真盯他。发觉楚泽鹤困了,就悄悄去扯塌边放着的绸被,给楚泽鹤盖上。
楚泽鹤倒是心大,单独和楚执呆在一起时身心放松,休息得极好。楚执则不太习惯常睡,用影卫特有的调息方式,一晚上就能充满电量,续航三天不在话下。
于是两人窝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楚泽鹤睡着了。
什么靳子夜与太子的争权夺利、什么姚雪死亡的真相、什么冥教与朝廷的互利互惠,都在这缠缠绵绵的雨声中越飘越远,消散在早春的清寒中,藏在梦境之后。只有塌边温暖的楚执相距最近,也触感最强。
楚泽鹤听雨而眠,一觉无梦。
醒后,他睁开迷蒙凤眸,发觉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在。雨声已歇,楚泽鹤听到院中有呼啸声,遂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院中雨过,微凉,楚执正在舞新刃。